她名春兰,小名春妮,就在齐府中,也没有几个人晓得,就连相好的姐妹,也没有说过。这丫头是如何得知?并且,那说话的口吻,玩世不恭,嬉皮笑脸,倒十足像极了少爷。春兰怎么也想不透,望向玄玥的眼神越发困惑。
因凑的近,说的小声,齐夫人倒也没有听见。
“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玄玥一面将几个包裹放到院中的躺椅上,一面飞快的打开,还转过头,促狭的朝齐夫人眨眨眼,“识相不识相,也得看东西值不值,夫人你说是不是?”
“哼,只怕你这辈子,也不曾见过。”齐夫人头昂的高高的,眼眸中鄙视之色更浓,在这个穿着破旧的丫头面前,更有一种无比的优越感。
本想她打听到这丫头的奶奶是个是想极度贪财的,是想拿这些东西贿赂这丫头的奶奶,岂料这家的老太不在,便想着等她回来再说,谁知这丫头实在不客气,一点也不怯弱,直接就夺了过去。
打开一瞧,几个包裹中均是数匹颜色鲜亮的绸缎,还有一些金银的手镯头钗等饰品,玄玥的修长的手指极快的爬上其中一匹绸缎,边摸边不住的惋惜摇头,“啧啧……”
“你摇什么头?!”齐夫人本以为这乡下丫头看到这么漂亮的布匹,会满眼放光,爱不释手,岂料她竟一脸不屑的直摇头,直看得齐夫人心里发慌。
“哟,杭州西韵阁的绸缎,苏州聚宝斋的首饰,可惜,这绸子是下等的绸子,不够亮,不够滑,不够软。 可惜可惜,这首饰也是次等的首饰,做工不够细,款式不够新,质地不够纯。”
齐夫人心头一紧,诧异万分,她居然句句精确!这挑选了送来的东西,正是出自这两个产地,上等的自己自然留下,只捡了那最下等的送过来,心里头想着农家粗人懂个什么?好东西送来也是糟蹋,她们也是衬不起。这即便是最低等的东西,农家妇人没有见识,估计他们也会大开眼界,如获至宝。
不想这丫头倒是个见过世面的,不仅晓得品好茶,还懂得品鉴绸缎首饰,倒真真是自己小觑了她,平白的叫她看了笑话。她这举手投足,言谈举止,哪里像个怯生生啥都不懂的乡下丫头?想到这里,便有些恼了,愤愤的将头别向一边,嘴角扯出一抹尴尬的冷笑,“贪心不足。你们农家粗人,皮糙肉厚,那上等的绸缎料子,只怕也不惯。”
“夫人读诗书,识大体,没听说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这样的东西,啧啧,我们农家粗人,只怕还看不上呢。拿走拿走。” 玄玥讥诮的眨眨眼,将那一堆东西重新裹起来,一并抱给春兰。
齐夫人气的几乎背过气去,这个丫头,太太太太放肆!
春兰尴尬已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乡下丫头,居然还拒绝齐夫人的礼物!满以为这乡野小民会感恩戴德,不想完全不是这样!虽说她穿着一身破旧的青色衣衫,那衣衫原本或许是蓝色或翠色,生生洗的发白变了色,衣衫的下摆还打了个一溜的补丁,头发也是蓬蓬的,随意的绾了个乱七八糟的发髻,堆的跟鸟巢似的,用一根极普通的红绳子绑着,脚上及拉着一双不合脚的黑色布鞋,一看就不是自己的,或许是家中谁穿剩的。可即便衣着如此破烂,在华衣锦服富贵雍容的夫人面前,她却无半分不自然和自卑之色,脸上那懒洋洋的笑容,倒是和二少爷极为神似,甚至……她举止神态中,散发出的那股傲然贵气,居然与夫人如出一辙。
玄玥见她不接,嘴一撇,直接将那大堆东西硬塞到她手里,转而略带挑衅的瞧着齐夫人。倒不是他有意与他娘亲为敌,从本质上来说,他与齐夫人是一种人--富人,他也爱财,也喜欢奢华的生活,因此他也并非是为穷人说话,只是因为他心爱之人出生于农家,他实在看不惯他娘亲用势利眼看那个女人。
齐夫人冷静下来,眯了眯眼眸,思忖道,这个丫头,还真是个难对付的,但是她就是不信,有人会不为财帛所动,他家老爷不是常说么,有钱能使磨推鬼。这样想着,自信又回到了脸上,傲然瞅了玄玥一眼,齐夫人扬起手掌,“啪--啪--”轻轻击打了两下。
绫罗绸缎,金器银饰你不稀罕,直接上银子,不信你能不动心。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两骨气?
春兰会意,忙把最后最沉的一个包裹拿了出来,那是一包鼓鼓的银子,小心翼翼的放到躺椅上。
玄玥这才咧嘴一笑,走进去,抓起那包银子,掂了掂,唔,还真沉,打开一看,十个银光闪闪的大元宝!差点亮瞎了眼,足足得有七八百两的样子。玄玥笑不可抑,娘亲,你真是太大方了,晓得儿子在这苦哈哈的鬼地方没钱用,这就给儿子送银子来了。不愧是亲生的呀。
齐夫人看到玄玥开怀的表情,自得的撇了撇嘴,总算找到有钱人的优越感了,穷鬼就是穷鬼,这下就好办了。在临走前,齐夫人特意嘱咐李冉将八百两银子的银票换成了一个个大银子,李冉不解,带银子多重,哪里有带银票方便?齐夫人却不这么认为,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对银票没什么概念,银子就不一样了,实实在在,掂在手里那是有分量的!
谁知她还没乐完,玄玥就撇撇嘴,不屑的说了句让她吐血的话,“就这么一点点吗?夫人是来打发叫花子的?”
“你……这可是七八百两银子!” 齐夫人气的霍然起身,青筋暴露。
“这够普通的庄户人家好几年丰衣足食的了。”春兰也忿然道,这小丫头胃口也太大了。
“好吧好吧,看在你们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了吧。” 玄玥心头一乐,面上却做出一副不甘愿的勉强表情,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一把搂过那一大包银子。
“慢--”齐夫人低喝一声,差点着了这丫头的道,冷静道,“没那么简单,这银子,你不会以为是白送的吧?”
“哈,不然呢?” 玄玥懒懒的伸个懒腰,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淡淡道,“夫人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很简单。不要再纠缠我儿子。”
第74章 智斗,二叔吃瘪!
“哪个儿子?大的还是小的?” 玄玥垂下头,故作纠结无辜状。
“什么?!”齐夫人惊怒,“你连玄墨也勾引了?”
“夫人,你别那么激动嘛。什么叫勾引,啧啧,真难听,据我所知,是你儿子玄墨到处勾引良家妇女才是。放心,我对他没有兴趣。”笑话,那是他花花肠子的大哥,勾引……娘亲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哼,满嘴胡说八道。” 齐夫人的目光,变得无情冷漠,漠然道,“收下这钱,离我儿子远点。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这点钱,就想收买我?”玄玥傲然昂首,嗤之以鼻,换了那个女人的话,也是不会稀罕的吧?让他从此不见那个女人,果真是娘的作风,可惜,他做不到。从小,娘就让他远离一切身份低贱和贫穷的人,说他们与自己不是一种人,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遇到了香菜,那个和自己一样,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女人,她的倔强,可爱,一颦一笑,都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活了十几年,从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这样蛮横的闯进他的心里,她做到了,那她就要对他负责。他对她,除了上辈子欠她的那种内疚,还有更深更复杂的感情。
“哼,还不知足么?” 齐夫人尖酸的冷笑道,“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低贱又贪婪,无非是想多讹些银两?做出一副对钱财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内心里,比谁都想要钱吧?这个也是自然,瞧瞧这样的破烂地方,能培养出怎样的孩子呢?”
“我--不是这样的。”玄玥面色一沉,心里隐隐受伤的感觉,他不能允许,她这样肆无忌惮的说那个女人,即便是他的娘亲,也不能原谅。
“不是这样是怎样?还要在我的面前,装下去吗?”齐夫人抬了抬眼,刻板的脸色写满鄙夷,眼底一片可怕的冰凉,“贪婪,自私,低下,卑贱!若不是勾搭上我的儿子,你以为你值得这八百两吗,只怕八两,都是多余。”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心头猛的一怒,“带上你的银子,从这里走出去,该上哪上哪里去。这里不欢迎你。”
“呵,这是赶我走吗?” 齐夫人难以置信的泛起一抹冷笑,“你不收下,我是不会走的。我会等在这里,直到你奶奶回来。你奶奶的为人,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八百两银子,光是看到,她也走不动路了。”
玄玥心头一凛,娘果真是个精明透顶的女人,事先已经把这女人的家庭成员以及每个人的性格打探好了吧。的确,自己是可以不收这银子,但是却无法阻止那贪财成性的老太太,别说为了八百两银子,只怕八十两,也可以把那个女人给卖了。
想到这里,反而玄玥嘴角斜斜的向上一翘,眼睛故作贪婪的瞟了银子一眼,懒笑道,“谁说我不要?银子谁不喜欢?”
“哼,这才识时务。”齐夫人满意的笑了,眼角眉梢全是胜利自得的笑意,站起身就往院子门口走去,这院子里一股鸡屎鸭粪的味道,臭气熏天,她早就忍受不了的,走到门口,顿了一下,又回过头来,肃然道,“那么,就收下吧。不过,你最好不要忘记承诺我的事。”
玄玥望着齐夫人离去的背景,嘴角弯了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娘亲,这件事,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完了完了!”齐如山一进西边侧屋,就不满的连连摇手跺脚。
“怎么了如山?什么事把你气成这般模样?”齐孟氏赶忙迎了出来,接过齐如山的外袍,不解道。
“给我口茶!气死我也!”
“到底怎么了?”齐孟氏端来茶水,紧张的问道,“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齐家的二当家?”
“哼,还二当家,只怕这名头就要易主了。”
“怎么可能?”齐孟氏不信的摇摇头,捣了齐如山一下,挤眉弄眼道,“大哥素来看重如山你嘛,他那两个儿子又不争气,除了大哥,家里不就是你最大咯?就连大嫂也要让你几分的嘛。大嫂有心绞痛的毛病,不足为虑了,大哥呢,操劳了这么些年,近年来身体也不好,也该退位让贤了嘛。”
“本来的确是这样!” 齐如山猛灌了一口茶,“彭”一声怒拍茶几道,“近来真是见了鬼了,大哥那二小子也不知着了什么疯魔,突然就提出去店子里帮忙,我本以为他只是闹着玩,捞些银钱也就回去了,如今看来,可不这么简单!说不定,背后是大嫂撺掇的,生怕我们夺了他齐家的产业。”
“你是说,玄玥那败家子?”齐孟氏靠近过来,一屁股坐到茶几边的靠背藤椅上,奇怪道,“他能有什么能耐?吃喝玩乐,倒是样样在行。”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谁知他一来,便跟大哥说三道四,把大哥哄的眉开眼笑,素莲啊你是没看见,看见你也会气死!” 齐如山沉沉的叹口气,黑着脸道,“眼看分店就要张开,若是大哥把店子交给那小子,咱们还有什么戏唱?”
“这倒是,大哥不至于如此糊涂吧,那小子进店才几天?道行比起如山你,还浅着呢。我们夫妻两为玉颜堂干了这些年,怎么说也该捞点好处。” 齐孟氏精明道。
“话虽如此,到底是大哥的亲生子,从前是那小子顽劣,不听大哥的,大哥没有办法,才会把店子交给我打点。如今大哥虽身体不好,到底还没退下,权利还没掌握到咱们手中,这小子又忽然醒悟,做起事来也很卖力,咱们不能不提防。”齐如山眼眸一深,思忖一番,眯着眼,老谋深算的道。
“怕什么!他们有儿子,咱们也有嘛!咱们玄太是喝过洋墨水的,哼,还怕比不上那个小子?”
齐孟氏一说起儿子,便自得的笑成了一朵花。
“唔,玄太什么时候回来?”提起儿子,齐如山也是眼前一亮,“也该回来,帮为父对付那小子了。”
“如山你急什么,想咱儿子了?” 齐孟氏调侃一笑,伸手轻拍齐如山的胳膊,“放心,南洋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就是这几日了。再耐心等等。”
在香菜对齐老爷子提议的第二日,玉颜堂就实施了新的店规,店规用朱红的笔墨一条条陈列出来,张贴在店堂里醒目的墙壁上,玉颜堂的女工们围在一处观看,顿时炸开了锅,沸腾的煮开的开水似的,抱怨连连。
“哼,大哥,瞧瞧玄玥做的好事!女工们都怨声载道,这下,还有谁肯替我们玉颜堂卖命?说不准,等下就一个个来辞工了!”齐如山瞅准机会,咋咋忽忽道。
齐如海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面色沉肃,没有做声。他虽然很同意玄玥的做法,觉得他年轻有冲劲,敢于提议,有新思想,肯动脑子,但对于他这些新鲜古怪的主意,心里还是没有底。毕竟他才来店子里帮忙没几天。
“二叔莫慌,改革,阵痛是必经之路。要摧毁摧枯拉朽的旧店规,遇到一点点小小的阻力算什么呢。”香菜轻描淡写,只是不忙不慌的轻巧一笑,“等着27 看吧。”她才不担心呢,这些新鲜的提议,都是在现代时被广泛运用的,得到了验证的,只要运用得当,没有理由行不通。
女工们依旧在叽叽喳喳,议论声吵吵闹闹。
“切,搞什么?没有固定的薪资了?”
“那让我们喝风呀?”
“啊,底薪,什么玩意儿?还这么低?怎么活怎么活?”
“真是要命!不过--上面说卖的多的话,能拿到比现在多的多的银子?”
“唔,若是我每天卖出五支眉笔,一个月就能卖出一百五十支,每支的提成是……月入是……加上底薪,就能进账……哇,这么一算,的确是多的多!”
“姐妹们,咱们要团结!集体辞工, 看他们还敢不给咱固定薪资!”高壮的阿朱站起身,洪声道。
“对对!团结!”
“嗯,辞工!”
顿时店堂里人声鼎沸。
“哎呀,有客人来了!”不知是谁一声呼喊,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瞄向走进大门的客人。
店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女工们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自觉的便想到了提成二字,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娇杏是个机灵的,见客人已走到了自己负责的柜台,眼前一亮,猛放精光,大跨步过去,率先冲向自己的柜台,笔直站好,妆容精致的脸颊泛起甜美可亲的表情,笑容可掬的微微点头,“各位夫人好,是需要眉笔吗?本店的眉笔都是上乘的货品,色泽鲜润,容易上色,不易断裂,瞧,我这眉毛就是本柜台的眉笔画的。还有不同颜色可供选择,请看这边!”
其他女工微微一愕,顿时反应过来,现在已到了客户上门的时段,这个时辰人总是比较多的,一有人带头,女工们再不矜持,个个冲向自己的柜台,立正,挺胸,抬头,微笑。
阿朱惊诧的喊着,“哎哎,别走啊都!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双臂齐挥,却哪里拦的住银子对女工们的召唤?却是一个也拦不住了,最后失望的抬起头,只见还剩了阿碧一个人。
“阿碧,还是你好,咱俩辞工去!”阿朱振奋了一下,总算还有个听自己的,伸手便去拉阿碧的胳膊。
阿碧灵巧的挣开,讪笑着,一步步往后挪去,“对不住啊阿朱姐!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家相公又赚不着几个钱,全家都指着我呢!我得赶紧的去卖货了,对不住了啊!等我这个月领了薪资请你喝凉茶,败败火。”
说罢也不再看阿朱一眼,飞快的溜到自己的柜台去了,生怕晚了,客人都叫其他柜台的女工给抢走了。
“嗳……”阿朱垂头丧气,刚刚还斗志高昂,转眼间就策反失败,二老爷,我对不住你!那一百两银子,等下还是还给你吧。
待到齐如山,齐如海和香菜一道走出来,玉颜堂一切已经恢复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好,女工们都井井有条的忙碌着,热情的给进屋的每位顾客介绍推荐妆品,由原来的催一下,动一下的被动状态,转化成了白热化的竞争状态。顾客们也受宠若惊,不晓得怎么平日里玉颜堂的女工们都是懒懒淡淡的,问三句不答一句,今天却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上窜下跳,热情的像一把火。场面真真是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