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们说了些什么?”梅长歌的身子,向后靠了靠,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说……”
“他说,我们是来叶家村查案子的,让你们把他绑了,好和五皇子证物,是也不是?”不等老村长开口告知,梅长歌便呵呵一笑,抢先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梅长歌抬眼看了,说话的,仍是那名皮肤黝黑的汉子,倒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来路,竟敢随意打断老村长的话,想来,应是平州方面驻扎在此的代表,很有些地位。
“当然是我让他这么说的。”梅长歌有些嫌恶的说道,“否则,单凭梅思远自己,如何能想出这般精的点子。”
从外表上看,梅长歌表现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内心深处,实则暗道一声侥幸。
脱困的手段,无非就那几种,她不过是寻了最可能的一种,拿到台面上说了。
幸好,蒙对了,这还真的是上天眷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种事情,终究是不光彩的。”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总不好闹得天下皆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此番来叶家村,梅小姐代表的到底是谁?”老村长安静了片刻,呆呆的看着梅长歌。
不管怎么看,老村长都觉得梅长歌说得不像是真话,她不代表梅家,那就只能代表楚青澜了,这怎么可能。
可梅长歌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太过从容,太过平淡,要据此断言是谎话,老村长又不能拍着胸脯打包票。
万一错了怎么办?
毕竟,他们叶家村,仅仅只是想轻轻松松的发点财,并不想背上叛军的罪名。
这种摆明了要找人当炮灰的事情,谁都不想落到自己的头上。
“先把他们关到地牢里吧。”老村长眉头一皱,向梅长歌扬了扬下巴,后者立即自觉自发的站了起来,倒叫人没了脾气。
“我去问问上面的意思。”
这回,梅长歌看得真真切切的,老村长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那个“黑人”说的。
看来此人真的大有来头,至少在叶家村,是有话语权的。
“这就走吧。”梅长歌微微欠身行礼,催促对方将她带到地牢,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主。
那汉子脾气其实很不错,无论梅长歌怎么逗弄,他始终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带路。看到梅长歌气鼓鼓的踢着脚下的石子,也只是默默的换个角度,避过攻击,并不催促。
关上地牢大门的时候,那人还捎带手的,把雪竹也扔了进来,然后语调悠悠的说道,“梅小姐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尽力满足的。”
那人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铃铛,示意道,“拉这个就成。”
“你……”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梅长歌一向素淡清冷的眼眸,此时却显得十分灼热。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对你客客气气的,连衣角都没碰一下,你怎好冲他发火?
“梅小姐,你我各为其主,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让梅长歌犹如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半点头绪,她来来回回的踱了两步,到底还是坐到了雪竹身边。
“既来之,则安之。”梅长歌喃喃自语的安慰着自己。
雪竹伤的不轻,梅长歌想帮着给治一治,奈何一窍不通,最终也只能用干净的麻布沾了水,一点一点的为她清洗伤口。
等到梅长歌好不容易忙完,见到雪竹裸露在外的伤口,心中不禁一阵感伤。
人的生命力,终究是顽强的。
那伤口远比梅长歌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除了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以外,新添的几道伤口,俱是贯穿伤,伤口早已溃烂。
梅长歌坐在一旁看了许久,除了连声叹息以外,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哎,我还没死呢,你不要用看死人的眼神来看我好不好?”雪竹奋力拉了拉梅长歌的衣角,努力冲她笑了笑。
“你不会死的。”梅长歌压低了声音,冷静的说道,“只要你能熬过今晚,我保你不死。”
“可我杀了人呢。”雪竹挪了挪身子,断断续续的说道,“杀人偿命,谁也帮不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梅长歌小心的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说道,“既然你我有缘相见,日后为你立个墓碑,总是要的。”
“我就不必了。”雪竹滋滋啦啦的咳嗽了两声,又带出一大片血水,“帮我的孩子立一个吧。”
“也好。”梅长歌点点头,隔着被子,试图安抚雪竹的情绪。
“不用写名字,那混账起的名字,不要也罢。”雪竹眼神迷离的望着头顶,口齿不清的说道。
“好,你说不写,咱就不写。”
“不过不要紧,我反正已经把他杀了。”雪竹浑浑噩噩的说道,眼看着确实要不行了。
梅长歌见她昏迷了大半天,这会“兴致勃勃”的来了精神,恐怕有回光返照之嫌,当下也不说话,只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自己生平琐事。
“我是易州人士,对了,你好像说你也是易州的。”雪竹呢喃道。
“是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梅长歌笑着调侃道。
“缘分啊,缘分。”雪竹嘟囔了一会,接着说道,“小时候,家里穷,姐妹好几个,总是吃不饱,后来娘亲添了弟弟,宝贝的不得了,就把我们都给了。”
雪竹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声说道,“我是最小的一个……好久没见过她们了……”
“后来我去了周家,还不错,能吃饱饭。”雪竹满足的笑了笑,似乎想起了年幼的自己,“就是夫人特别凶。”
“夫人其实挺好的,给了我不少钱,有十两银子呢。”雪竹傻兮兮的笑道,“夫人说我长得漂亮,让我不要呆在周家了,还说我有本事,去哪都能养活自己。”
“是我自己不争气,所托非人。”
梅长歌眼波轻闪,心道,这孩子已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居然不是满腹牢骚,而是各种感恩,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反正依了梅长歌那“锱铢必较”的性子,是万万不能做到这一步的。
“他搞我,我能忍。”
说着说着,雪竹的身体似有不适,不断的打着寒颤,梅长歌将她抱在怀中,想要温暖她的身体,却发现,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仍是越来越凉。
“可他要搞我的女儿,我实在忍不了。”这些事情,憋在雪竹心中许久,始终无法宣泄,如今眼看着要一命呜呼了,索性不管不顾的,说了个干净彻底。
第一百零一章 关心则乱(四更求收)
“还让我儿子也去,你说说,我怎么能忍?”雪竹倒在梅长歌怀中,低低的说道,“他们可是亲兄妹啊,这……”
“所以我干脆把他们都杀了,死得好,一了百了。”
雪竹眼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梅长歌只能仅凭猜测,大致弄明白,她想表达的含义。
“天火案,是你做的?”梅长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沉吟着说道。
“天火?什么天火?”雪竹茫然无措的说道,“我是放了把火……”
“其实我很后悔,真的,她还那么小,或许不想死呢。”雪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梅长歌摇了摇她的肩膀,急促的问道,“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雪竹……”
这番话说完,仿佛已经耗尽了雪竹毕生的精血,她耷拉着的脑袋,慢慢的倒在一边,呼吸渐止,一动也不动了。
梅长歌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平,用手试了试她的呼吸,又寻了半天脉搏,最后还不死心的贴到她的胸口,试图找到一丝一毫,她有可能还活着的迹象。
最终留给梅长歌的,却只有失望和颓丧。
梅长歌见多了生离死别,自己死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不舍,眼下可算是一次体会全了。
明明只要再坚持一天就可以了啊,只要一天。
梅长歌的眼眸中,突然流露出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她缓缓的伸出手,覆上了雪竹的眼眸,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不曾想,这边梅长歌正躲在角落里感时伤怀,那边楚青澜和叶缺急的是团团转。
自从他们亲眼看见梅长歌被人押着送进了地牢,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需知地牢是何等污秽不堪的地方,他俩只要一想到白天看到的一些景象,便很难保持应有的理智。
很多年以前,李恒的父亲,曾经问过楚青澜这样一个问题,“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由天,我们都做好了牺牲成仁的准备。为什么我们的兄弟不行?我们的孩子不行?”
这个问题,楚青澜想过很多次,直到今天,他的答案仍然是不可以。
没有亲眼见到梅长歌的时候,楚青澜尚且能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说服自己去相信她的能力,但在看到她之后,楚青澜基本上,也就是个没有理智的废人了。
再加上密不透风的地下,到处都弥漫着人血的味道,这味道,实在是太容易让人发疯了。
楚青澜和叶缺二人,在多年的合作中,培养了常人羡慕不来的默契,他们相视一笑,几乎是刹那间,就做出了选择。
叶缺负责想方设法的吸引守卫的注意力,放出地牢中的男男女女,借此混乱,以便掩护楚青澜的营救活动。
汇合的地点,是早已约定好的,就在村外一里处,按照计划,蒙越会带人在此地接应。
从理论上说,只要能顺利抵达接应地点,他们就能安全的撤离叶家村。
混乱开始的非常突然,但发展的却异常的迅猛,仿佛是一呼一吸间,如同凶猛的洪水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不多时,身处地牢另一侧的梅长歌便被这震天响的暴动声,给彻底惊到了,她立刻意识到,这又是新一轮的试探和套路。
梅长歌无声的又静立了片刻,似在平息心中激荡的情绪,然后,她默然走到雪竹面前,用帕子遮住了她的面部。
逝者已逝,雪竹她被人操控半生,梅长歌不愿她连死,都要处于旁人的筹划中。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吗?”那人仍旧毫不起眼的站在门外,不声不响的望着梅长歌。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梅长歌从齿缝间挤出这个问题,仿佛是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不过用了些提神醒脑的药,她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我还能对她做些什么?”那人不温不火的说道。
梅长歌闻言,怆然后退了两步,重重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道,“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用兴奋剂强行提升人的潜能,对健康的正常人而言,或许仅仅是短暂的疲惫倦怠,稍微休息两天,补足睡眠,也就是了。
可用在如雪竹这般将死之人的身上,那基本上和催命符没有什么两样。
梅长歌残存的潜意识告诉她,那人说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错。
雪竹伤得这样重,即便没有这一茬,她也不一定能顺顺当当的闯过鬼门关,但对梅长歌而言,她绝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你算准了我不会忍心不管她。”梅长歌一字一顿的说道,“她是人,不是你们予取予求的道具。”
“是啊,那又如何?”那人冷冷的反问道,“天道不公,当以万物为?”
“弱肉强食,本就是通行世间的法则。如果不想为人所欺,自然就要更努力的生活,这才是生而为人,所应有的态度。”那人板着张脸,正色道。
“诛人诛心,你做得很好。”梅长歌眉间一跳,淡淡的说道。
“先是用我牵制住楚青澜,让他完全丧失理智。再用雪竹牵制住我,让我根本无暇思考其中的玄机。”梅长歌看了那人一眼,终于忍不住自嘲道,“你甚至什么都不必做,一句话都不用说,便可步步为营,占尽先机。”
“只不知先生占了这先机,意欲何为啊?”梅长歌衣袖轻挥,指着那人身后,冷笑道,“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的主子。”那人拔出腰间长剑,换了个方向,面对着长长的甬道,认认真真的说道。
混乱一旦开始,想要平息,便不是那么的容易。
压抑许久的怒火,仿佛是野草蔓藤,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人们的内心,逐渐演变成一头凶猛的野兽。
他们叫嚣着,嘶吼着,想要毁了这里的一切,毁去他们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即便这样做,并没有任何实际的作用。
那人很快被湮没在人群中,速度快的,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已经失去了生命。
微一愣神的功夫,他们已经冲着梅长歌奔过来了。
地牢的铁栏杆,到底还算坚固,梅长歌尚且能够抱着雪竹,吭哧吭哧的缩在角落里骂娘。
众人推了一推,发现这里的栏杆格外的结实,很快意识到,这里面关得,一定是一个“大人物”。
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呼,“我早上见过她,和村长在一起。”
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彻底点亮了这群人隐藏在心中的阴暗面。
在他们眼中,方才那人的“英勇就义”,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护主。这栏杆呢,也不是用来关押犯人的,而是起保护作用的。
他们的目的,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梅长歌一眼便能洞察他们的意图。
可是,知道他们接下来想要做些什么,难道就真的能帮助她摆脱眼前的困境了吗?
显然是不能的。
在他们再三尝试摧毁栏杆无果之后,他们决定采用一种既可笑且又疯狂的方式,来杀死梅长歌。
他们在栏杆外面,倾倒了不少灯油,然后“兴高采烈”的放了一把火。
梅长歌站在里面,急的直跳脚,她觉得这些人简直是疯了。
杀别人也就算了,没事好端端的祸祸自己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啊。
直而狭长的甬道,就好比是一条天然的通风口,再加上助燃物,呼啦啦的这么一烧,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卷向人群,燎了不少人的头发和衣物。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事态的紧急性,也顾不上找梅长歌麻烦了,一个踩着一个的往外跑,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个。
火光冲天,烟雾缭绕,毁掉的不止是一个叶家村,还有曾经遍布整个山头的罪孽。
在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下山的时候,蒙越等人琢磨的,却是怎么才能上山。
蒙越领着人,一路紧赶慢赶,到达汇合地点的时候,刚好比预计的时间早了那么一刻钟。
可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就看见山上的人,纷纷以逃命般的诡异方式,在往山下跑。
蒙越马上反应过来,楚青澜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抢先下手了。
将主子弃之于不顾,光顾着自个逃命的事情,不光蒙越做不出来,他手下的那些兵蛋子们,同样做不出来。
简单的商量后,他们决定,无论如何,还是上去看一眼,实在不行,大家再想办法。
于是,蒙越便“有幸”看到了一副多年未见的雄浑画卷。
炙热的火苗,从地下奔涌而出,从远处乍一看,还以为是火山喷发了呢。
蒙越心中,暗道一声卧槽,裹了石棉毯就要往里冲,实在是紧张的脑子有些迷糊了。
好在手下们智商在线,硬生生的把他拽了回来,这才没去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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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没有食言,宝宝再也不偷懒了,嘤嘤~
第一百零二章 主角光环
火苗窜起来的刹那间,梅长歌立时用湿布捂住了口鼻,并且弯下腰,尽量减少有毒气体对呼吸系统的伤害。
可惜火焰燃烧的速度,远比想象的要快,再加上湿布的厚度不达标,留给梅长歌想方设法保命的时间,很可能只有短短的数分钟。
好在,梅长歌对此,多少还是有一点想法的。
沿路走来,她细细的观察了地牢的布局和甬道的走势,本是为清晨的营救行动做的准备,现下却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梅长歌看得清楚明白,困住她的这座监牢,墙壁比起其他的监牢,都要更宽一些。
再加上先前那人讳莫如深的态度,梅长歌敢发誓,这堵墙的背后,一定有能救她命的暗道。
哎……
梅长歌在心中,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早知道有今天,便央着叶缺教她点奇门遁甲之术就好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呢,多做点准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来来回回的敲打了一遍可疑墙壁,梅长歌果然发现了其中的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