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根据张洵的口述,画了一幅嫌疑人的画像。”姚木从袖中取出那张薄薄的画像,慢慢的递给梅长歌,说道,“但是我们查遍了整个京中,都没有找到符合嫌疑人特征的人。”
“所以,你们便觉得张洵是在说谎?”梅长歌不满的质问道。
姚木不曾答话,可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姚大人,难道你们竟从来没有想过,有问题的是真正的凶手,而不是张洵吗?”梅长歌略带不解的问道。
“我不知道梅小姐为何一口咬定,张洵没有说谎,但我绝不认为,一张粗制滥造的**,和那些荒诞可笑的易容手法,就能够蒙蔽我们的双眼。”姚木目光幽幽的闪动了一下,用极其讽刺的语调说道。
“不错,江湖上所谓的**,其实远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完美无缺,至多算是一个比较难被人揭开的面巾罢了。”梅长歌摇了摇头,又补充说道,“至于易容,更是可笑,无非是在脸上涂涂抹抹,这里粘两根胡须,那里贴一簇白发,哪里就分辨不出了呢。”
“可是姚大人啊,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到的事情,旁人即便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做到。”梅长歌当着张洵的面,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异常恳切的说道,“姚大人,我们的手中,掌握着他人的生死,如何能抱着这般想当然的心态,来处理案情?”
姚木挑了挑眉,为自己分辩道,“或许梅小姐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我并不认为,此观点适用于眼下的案情。”
梅长歌望着姚木那张冥顽不灵的脸,突然就无端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姚木,至少现在不能。况且,梅长歌也并不觉得自己,有教育他人的资格。
彼时知乎盛行,梅长歌闲暇时,也爱随手翻一翻,同姚木一样,当刷到她所熟知的领域时,不免会发出一声惊呼,我去,这是常识题啊,真的有人会不知道吗?
责人容易,正己难,她梅长歌,又有什么能力,可以好为人师呢。
“罢了罢了。”
梅长歌摆摆手,准备就此揭过这个话题,不料姚木仍是喋喋不休,大有不辩出个是非黑白,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姚大人,吵架的事情,咱们还是等破案以后再做吧。”梅长歌扶额叹息道。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一根稻草
二人当然不可能当着整个监牢里关押犯人的面,吵个不停,趁着这个当口,他们已经走出了京兆尹的监牢。
外面阳光正好,一扫先前的阴霾,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嫌疑人的接触对象,通常都会有范围的局限性。比如说久居宫中的宫女,其实很难接触到街头的市井人员。深居侯门的夫人,几乎不可能和菜的商贩,有过直接而近距离的接触。”梅长歌放缓了语速,冷静的分析道,“据此,我们可以适当的排除一部分人员,作案的可能性。”
“至于终日游走于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因为其接触的范围比较广,属于高危险人群,所以不能作为判断推理的依据。”梅长歌长长吐一口气,低声道,“我看还是先从官盐的商行入手,或许会是一条不错的捷径。”
“也好。”姚木眸中的亮光闪动了一下,沉声答应道。
连续两日的调查问讯,已经让这些常年吃皇粮的红顶商人们,感到十分的不耐烦了。他们见到姚木进来,纷纷围上前去,想要打探一下消息。
“姚大人,我们可都是奉公守法的商人,你让我们来京兆尹配合调查,我们也老老实实的来了。我这都两天没做生意了,府上一大家子人,都还等着我开张赚钱吃饭呢。”
“姚大人,咱们这做的都是官家的买,你不让我们回去做生意,那些食肆、百姓啊,还不都得乱套,这如何使得啊,你总不能逼他们去买私盐吧。姚大人,我看你此等行径,和逼良为娼,又有何区别啊?”
虽然梅长歌对大秦民风之彪悍,言论之自由,早有耳闻,但当她亲眼看见这群商人,堂而皇之的质疑朝中从三品的大员时,心中的惊诧之意,仍是溢于言表。
“诸位请先稍安勿躁。”梅长歌的唇边,浮起一抹恬淡的笑意,“既然来了,总要有始有终,如果能早日为在场的诸位洗清嫌疑,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你是什么人?”一人冷冰冰的问道。
“审讯你的人。”梅长歌毫不示弱的答道。
“行了,话不多说,请诸位先互相传阅一下这张嫌疑人的画像,看看有没有人见过吧?”
这两天,这张画像的使用率,那是相当的高,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已经不止一次的见过这张画像,因此神色间,难免有些不耐烦。
“没有。”
“我也没有。”
“没有见过。”
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听得姚木眉头紧锁,心中隐约有些后悔。
梅长歌此人,果真言过其实了。
“你呢,你也没有见过吗?”梅长歌越过人群,径直走到一人面前,冷静的问道。
“没,没有。”那人偏过头,似是嫌恶的不愿再看。
“既然没有见过,那你为什么想跑呢?”梅长歌的神色突然凛冽了起来,方才柔柔的目光瞬间凝结成冰,便连说话的语调,也都沁出了幽幽的寒气。
“我没有。”那人抬起头,弱弱的分辩道。
“你看看你的脚。”梅长歌的话,成功的将那人的脚部动作,定格在前一秒,下意识的行为中。
只见那人平放在地上的静止脚,正转换到一种预备起跑者的姿势,即脚后跟跷起,重心全部转移到脚掌上。
这个动作告诉梅长歌,眼前的这个人,准备好要做一些肢体动作了,而这种肢体动作需要脚的配合,它表示他想离梅长歌远一点,或者干脆想要离开。
“如果你从未见过此人,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当你看到这副画像的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要逃跑呢?”梅长歌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人,眼眸中满是狠戾。
“我交代,我坦白。”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哆哆嗦嗦的说道,“我确实见过画像上的这个人。”
“大概是七八天以前吧,我刚出院门,便遇到了这个人。”那人颤巍巍的说道,似乎很有些后怕的意思。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致命稻草,不是梅长歌发现了他,而是梅长歌准确无误的说出了他的心理活动。这种被人看穿一切的感觉,实在是太过恐怖,瞬间击垮了他的内心防线。
“不知怎的,他竟然避过轿夫,钻进了我的轿子,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给他远超规定数量的食盐。”
“我并不想招惹这个麻烦,但是我实在是太怕被杀了,所以告诉他,说官办商行,每日配给有限,完全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上峰的情况下,调取过量的食盐。”
“后来呢?”梅长歌紧逼不舍的追问道。
“我给他了一处能买到足额食盐的地方,他问清了地址,就走了。”那人垂着头,始终不敢抬起来,正视梅长歌的目光。
“那私盐贩子,现在何处?”姚木上前一步,站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题外话------
这两天眼睛好疼,估计角膜炎又犯了,囧~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说出来就不灵了
审讯进行到这里,有些问题的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位倒霉的商行老板,之所以帮着画像上的嫌疑人打掩护,倒不是因为他是共同犯罪的嫌疑人,而是他这个人,手脚不太干净,暗中和私盐贩子相勾结,利用官办渠道,倒私盐。
知法犯法,这在大秦,可是重罪。反正死的不过是位太医,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自然不肯冒着被判刑的风险,把曾经见过此人的事情,说出去。
倘若不是梅长歌当机立断,厉声叱责,他恐怕还会咬紧牙关,死死的守住这个秘密。
私盐贩子杨素,等过23 了这个月,他做这一行,就有足足八个年头了,他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宁可放弃一些本该属于自己利益,也要求个安稳。
因了他和气生财的缘故,大家都愿意和他做生意,所以慢慢的,便在京城站稳了脚跟。盘口越开越大,越开越多,眼下不多不少,刚刚好有五个。
姚木问的那人,杨素实在眼生的很,但那人做的事情,杨素却记得清清楚楚。
杨素做的这个买,向来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当然是别人想买多少,他就会出去多少,旁的话,他一句都不会问。
那人买的量,按理说并不多,区区五袋食盐,这样的客人,在他的盘口,每天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个,他也不可能把他们一一记住。
如果不是因为那人的一张脸,杨素甚至不会注意到这个人。
他的脸,满是沟壑纵横的伤疤,乍看之下,显得非常的可怖,可细细看去,却又全是粗糙简陋的伪装。
杨素心细,担心是对手派来打前哨的探子,于是留了个心眼,让人私下里查探了一番。
等他亲眼看到,那人拖着五袋食盐,进了胡太医的府上,杨素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
于杨素而言,只要这个人的存在,不对他和他的盘口,造成直接的威胁,那他完全没有干涉的必要。
当京兆尹姚木,第一次带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刻意隐瞒了这个消息。
杨素认为,这是人之常情,完全没有感到愧疚和懊悔的必要。
人,如果不能很好的保全自己的性命,那是他自己的无能,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者,替他承担后果,这是不公平,也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可当姚木再次派人来请的时候,杨素知道,他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了,再继续隐瞒下去,除了消磨掉这位京兆尹,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之外,不会再有任何的好处。几乎是刹那间,杨素决定,他要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字不差的,告诉姚木。
为了换取自己在此案中的优先豁免权,杨素主动向姚木请命,表示他有办法,能帮着找到画像上的那名,涉嫌杀害胡太医的犯罪嫌疑人。
姚木在和楚青澜商量之后,认为此事可行。毕竟杨素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和门路,办起事来,应该会比他们这些官府中人,要更有效率一些。
果不其然,不过短短两个时辰,杨素便行色匆匆的来报,说他已经找到了那人的藏身之所,特来邀请姚木同他一起,参与围剿行动。
事态紧急,姚木自然应允,大秦有史以来,首次官府和黑帮的联合行动,由此轰轰烈烈的拉开帷幕,并且获得了全面胜利。
基于姚木先前在审讯一道上,得了梅长歌的甜头,这次还未等她主动请缨,姚木自己就等不及的亲自来请,倒让梅长歌大吃一惊。
可惜姚木的主张,仍然是雷打不动的刑讯逼供,说是打残了,打怕了,自然也就什么都招了。
梅长歌觉得,姚木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刺激,这都折腾出执念来了,还不懂得,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道理。
“姚大人,既然如此,你请我来此,究竟有何用意?”梅长歌怒目圆瞪,毫不客气的说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强迫我做这等残忍无良的事情,我眼里见不得血,还是就此别过,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
“梅小姐到底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出来听一听,也省得你我在此事上争论不休。”这一次,姚木明显没有上一次固执己见,但他的眼眸中,仍是流露出怀疑之意。
“说出来就不灵了。”梅长歌故作神秘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连夜结案,闻所未闻
话虽如此,可等梅长歌好不容易赶到京兆尹的监牢,终于见到犯罪嫌疑人庄同和的时候,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京兆尹在京城这滩浑水中,所能做的,很有限,衙役们集体积攒了相当程度的怨气,所以未等姚木下令审讯,他们便卯足了劲,一心想搞个大事情。
庄同和伤得很重,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嘴角的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慢慢向下蜿蜒,好似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
如果梅长歌不是看到庄同和的胸膛仍在剧烈的上下起伏,她肯定会以为,这个人,已经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不过也正是由于衙役们不计后果的鲁莽冲动,让梅长歌迅速获得了一条新的线索。
庄同和的胸膛上,满是星星点点的伤痕,各种形状的都有,看样子,不久之前,他过得还是刀尖舔血的生活。
“有**伤。”叶缺默默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耳语道。
**,在大秦,是军方专用武器装备,民间不允许和使用。
综合看来,这条新线索的指向性,还是非常明确的。况且,即便梅长歌并不擅长验尸一道,仅凭她的肉眼,也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庄同和膝盖上的伤疤,是步兵长期持盾,抵御骑兵冲刺时造成的拖曳伤。
“你是军方的人?”梅长歌冷冷的质问道。
有些事情,既然梅长歌能看出来,姚木这个专搞刑侦的老手,当然没理由熟视无睹,因此并没有保密的必要。
开诚布公的拿出来聊一聊,对他们三方,都有莫大的好处。
“我不是。”庄同和奄奄一息的说道。
“你是。”梅长歌斩钉截铁的说道。
过重的外伤,使庄同和的面部稍稍有些扭曲,他的行为,也因绳索的束缚,而变得艰难,不具有参考意义。唯独他的眼眸,仍然清明,较之从前,更加能够被人洞悉心灵。
屡试不爽的视觉躲避,让梅长歌瞬间看透他的内心世界,使他根本不必开口说话,便已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庄同和是军方的人,梅长歌原先准备的一套类似心理战的审讯手段,便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先回去,重新想好应对之法后,再来审讯了。
可就在梅长歌想要积极的寻找可能对策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就那样消无声息的发生了。
京兆尹姚木那边,竟然匪夷所思的强行结案了。
他们特意选在深夜开庭,在没有通知任何外人的情况下,迅速审结了此案,并且毫不犹豫的判处庄同和斩立决,立即执行。
行动果敢决绝的,令人感到惶恐和不安。
梅长歌得到消息的时候,庄同和的人头已经落地了。
这对庄同和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可对梅长歌而言,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梅长歌盛怒之下,一口气杀到京兆尹,想要找姚木讨个说法,顺便再把他痛扁一顿,方能平息她的怒火。
可真当她冲到京兆尹的大门前,望着门前街道上泅开的大片鲜血,和牢牢紧闭的府门时,梅长歌的心中,又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叶缺,我们回去吧。”
莹白的月光下,梅长歌的身影,孤独而无奈,姚木突如其来的举动,除了更加证明此案背后的复杂性以外,根本不会给她带来任何一丁点有价值的突破。
梅长歌相信,姚木早已准备好迎接她的滔天怒火,无论怎样努力,她也不可能再从姚木的口中,得出关于此案的半点线索。
能直接命令威胁姚木的,反正左不过是那些人,但不管是谁,都不是现在的梅长歌,所能够招惹的对象。
这件事,归根究底,不是梅长歌一人的无奈,也不是姚木的,而是整个大秦的。
大厦将倾,谁又能力挽狂澜?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真的有点尴尬了
庄同和的死,无疑是大秦法制向皇权的又一次无条件的倾斜,但对梅长歌而言,这件事的仓促发生,却足以让她将嫌疑人,大致锁定在一定的范围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梅长歌陆陆续续的走访了一些她所能够探访到的死亡对象,可惜一无所获。
很多事情,不知不觉中,随着胡太医的离世,而变得扑朔迷离。
梅清柔母子,在梅长歌以极端强硬手段,处决掉拿钱办事,坑主子毫不手软的乳娘之后,销声匿迹了好一段时间,令梅长歌感到颇为意外。
不仅如此,历经此事的梅清柔,就像是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的武学白痴一样,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居然开始吃斋念佛,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太子见她性子平和了不少,也松口允许她每月十五,去太子妃院中,探望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料梅清柔却说,孩子交由太子妃亲自抚养,比跟在她这个罪人母亲身边,要更加的合适,婉拒了太子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