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怎么才能在固定体位下行凶呢?其一,死者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被割颈;其二,死者被约束、控制,没有抵抗和逃避的能力;其三,就是死者自己形成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自杀。”
虽然当着穆洪毅的面,堂而皇之的谈论穆洪文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方式,显得极其不人道,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只有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方能打消众人的疑虑。
“首先,我们可以看到,穆洪文的身上,并没有出现抵御伤,手腕及脚腕处,也没有发现明显捆绑束缚以及挣扎的迹象。”
“其次,穆洪文的颈部,有一个大的创口,从创角的试切创来看,是切割、砍击了多次形成的。”
“哦,试切创是创口一角的拖刀痕,一般是死者在自杀的时候试探性的损伤,基本出现在自杀案中。”
“据此,我可以肯定,穆洪文是死于自杀,而非死于他人之手。”叶缺斩钉截铁的总结道。
“那不对啊。”姚木惊呼道,“如果按照你说的,穆洪文是死于自杀,那好端端的,凶手没事干,闲得无聊,把尸体给切成六块,又有什么意义?”
“确实,姚大人的话,讲得稍微粗糙了些,但道理还是对的。”既不在刑部任职,又无意再入朝堂,叶缺说起来,便略略放肆了些。
“凶手分尸的目的,主要在于为搬运和藏匿尸体便利。”叶缺说到这里,不免用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一旁站着的穆洪毅,直看得他心头发慌,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可本案中,全无凶手一说,也并没有抛弃藏匿尸体的打算,因为我们能够清楚的看到,‘凶手’将全部的尸块,送到了穆洪文的家中。”石安楠补充说道。
“是的,没错,这是不符合基本逻辑的,也是本案最大的疑点。”叶缺沉声说道。
叶缺的话,说得很是含蓄,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分明是在隐晦的表示,分尸的人,就是穆洪文的家人,而非所谓的凶手。
“我招,我都招。”重压之下,穆洪毅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只见他匍匐在地,泣不成声的说道,“是我分尸的,也是我把尸块装进箱子里的,都是我做的,和我的家人,没有半点干系。”
“有没有干系,自有大秦律法处置。”姚木居高临下的说道。
“是是。”穆洪毅一迭声的说道。
原来,彭才英的尸体被发现后,穆洪文便“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家中,和家人一同吃了最后一顿午饭,继而将自己反锁在了房中。
“母亲虽然觉得弟弟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但也觉得正常,毕竟发生了那样糟糕的事情,情绪肯定是会受到影响的。母亲只叮嘱我不要将弟弟回来的消息,泄露出去,说是怕被人知道了,弟弟可能会被人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弟弟自幼沉默寡言,性格内向,不爱与人说话,我当时只知道弟弟卷入了一起案子中,却从来不觉得,他会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等到了傍晚时分,我见弟弟久未外出,而房中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声音传出来,所以便破门而入,就发现弟弟死了。”
“然后,然后我就觉得,如果大家知道,弟弟是自杀的,肯定会认为他就是残害同窗的凶手。”穆洪毅说到此处,已然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得断断续续的说道,“所以我想,只要让别人觉得他是被人杀害的,就像彭才英那样,才能保住弟弟的名声。”
“大人,弟弟不是凶手,弟弟真的不是凶手。”穆洪毅膝行几步,跪到石安楠面前,磕头求饶道,“大人,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弟弟是不会杀人的,他一定是被人冤枉的。”
“冤枉?”石安楠不耐烦的打断了穆洪毅的话,语意凉薄的说道,“若非凶手,他怎么会那么巧,刚刚好,不早不晚的出现在后厨?又如何会畏罪自杀?”
“他不是凶手,还能有谁是凶手?”石安楠冷冷的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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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专业,本文观点,部分借鉴了法医秦明的新书,《幸存者》一书,不敢掠美,有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移步秦明处,谢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究竟是对是错
随着穆洪文的死,彭才英的案子,也随之落下帷幕。
案子最终被定性为蓄意谋杀,京兆尹给出的官方解释,大意是说,彭才英和穆洪文,因生活琐事,产生口角,继而起了杀心。穆洪文在完成杀戮及抛尸等一系列杀人程序后,选择用自杀的方式逃避律法制裁。
由于穆洪毅曾试图用分尸的方式,掩盖穆洪文的罪行,因此以故意损毁尸体的重罪,被收监,但念在其行为是出于顾念手足亲情,且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仅判刑六个月,以示惩戒。
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生意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下去了,两位老人家终日躲在家中,以泪洗面,只等着穆洪毅出狱,便要举家搬迁。
女儿那边,是万万不敢去投奔的,也得亏她嫁的远,夫家还算厚道,所以并没有将她休弃,可要说当真心中毫无芥蒂,恐怕又是未必。
一桩杀人案,毁了两个儿子的人生,总不好也将女儿的安生日子,给尽数毁了去,俩老当下决定,日后干脆就不要再和女儿了,免得拖累她。
自那夜叶缺点破,穆洪毅就是分尸的那个人之后,叶缺心中,一直隐约有些不安。
这几日梅长歌不在家中,叶缺闲暇无事,去了趟穆家,等到亲眼见到穆洪文一家死气沉沉的景象,顿时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
思来想去,叶缺终究还是觉得,自己必须要找梅长歌聊一聊,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法子。
梅长歌仔仔细细的听完了叶缺的话,轻轻的摇了摇头,笑着问道,“叶缺啊,你是仵作,还是个兼职仵作,你的工作是什么,是验尸。我问你,你有没有伪造过现场证据,有没有迫于上峰压力,出具过任何一份,与事实不相符的验尸报告?”
“当然没有。”叶缺挺起胸膛,正色道。
“那就是了。”梅长歌顺着叶缺的话,慢慢的开解道,“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如果穆洪文真的是被冤枉的呢。”叶缺仍是不放心的追问道。
“的确,现在并没有一个切实可信的证据,来指证穆洪文的死,就是因为畏罪自杀。”梅长歌耐心的解释道,“当然,同样的,我们手上,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穆洪文是无辜的。”
“我之所以觉得穆洪文是无辜的,凭借的,仅仅是一种很浅显的感觉和多年来积攒的经验,它很有用,但却不绝对有效。况且,从司法程序上看,石安楠的选择,也不能说都是错的。”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你就看这宿舍楼吧。”梅长歌走到窗边,探出个脑袋,站了好一会儿,方道,“这面墙的左边,住的是世家公子,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高门贵子,而右边呢,自然是与之相对的寒门。”
“这两派之间,虽然谈不上谁更金贵,但却是天然的敌人。倘若石安楠任由此事发酵,却又没有办法找到更为有利的证据,来抓获彭才英被杀一案的真凶的话,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也是很难办的。”
“可是,难道只因为这样一个别人口中的大义,就要牺牲掉个人的人生吗?”叶缺一时语塞,难以置信的望着梅长歌,犹豫的问道。
“个人,什么是个人呢?”梅长歌顿了顿,接着说道,“叶缺,你别给我整那套,我不在乎大国崛起,我只在乎小民尊严的谬论来折磨自己。这种所谓文人,坐在家里,喝着白开水写出来的字句,随便看看就好,不必太过较真。”
“人思考事情的方式,是根据你所在的位置来决定的。”梅长歌摊开桌上地图,指着大秦的西北一角,柔声说道,“这里的局势怎样,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些年,大秦一直对外采取怀柔战略,目的就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陇右道临近突厥,以前几乎每年冬天,都会被突厥大军洗劫一空。从表面上看,大秦朝堂除了发一些无关痛痒的外交公文,表示谴责以外,并没有发动我们喜闻乐见的军事打击,但朝廷真的是放任不管吗?”
“当然不是。”梅长歌指尖轻轻划过地图,冷静的说道,“朝廷除了赔付边境百姓因此造成的财产损失外,嗯,我承认,多少会打点折扣,但损失的那些钱粮,和人命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的数目了。”
“最近几年,大秦内部局势稍安,朝廷马上派西北军借道阿尔泰山,在突厥后方形成军事威慑,使其不敢妄动。”
“如此,你还能说大秦前些年的怀柔政策,是软弱可欺的错误决定吗?”梅长歌的颊边,漾着浅浅的笑意,但一双如明月般清亮的眼睛中,却蒙着一层淡淡的哀伤,“事情皆有两面,切不可以偏概全。”
“叶缺,你要记住,隐瞒不代表放弃,更不代表无所作为。”梅长歌认真的说道,“在大局上,要以稳定为主,但私下里,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为穆家母子力所能及的帮助,再比如我们可以私下调查案情,寻找那个,可能隐藏在幕后的凶手。”
“叶缺,你要记住,结案,不一定代表着一个案子的结束,反而,有可能会是另一个开端。”
第一百五十五章 清河卢氏来人
叶缺听了梅长歌的话,心中似有所感,一连几天,东奔西走,几乎寻不到半点踪迹。
梅长歌倒也不以为意,反正她在国子监呆的挺好的,也不怎么需要人保护。犯罪现场痕迹检验,非她所长,交给专业人士去做,总比她这个半吊子,要靠谱的多。
当然,梅长歌也没闲着,她的关注点,主要放在就读于国子监下三学的学生身上。
如果将两个案子放到一起,做更加深入的比较,其实能够发现,它们之间,有着极强的相似性。
首先是割喉,其次是对血液的狂热情怀,但这两点,并不能说明什么,甚至,还会为穆洪文杀害彭才英一案,新的佐证。
但在这两个案子中,犯罪手法,都带有明显的仪式感,因此具有浓重的复仇意味。
可穆洪文和彭才英之间,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穆洪文家住京郊,而彭才英的老家,却在千里之外的石台村,基本上没有相识的可能。
倘若二人在入读国子监之前,并未有过交集,那么,究竟是怎么的仇恨,能够让两个相识仅有数月的人,剑拔**张到不得不杀人寻仇的地步呢。
借着去食堂吃饭的当口,梅长歌坐到了二人昔日的同窗中间,试图寻找到他们交恶的蛛丝马迹。
国子监已有多年,未曾闹出过这样大的事端,显然早已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梅长歌刚一坐下,还未开口,便听到隔壁位子,有人说道,“我听说彭才英和穆洪文有仇,是不是真的啊?”
“我觉得不是。”另一人说道,“你想啊,这穆洪文平常,几乎都不怎么住在宿舍,和彭才英更是连话都说不上两句,你要说他俩有啥矛盾,我是信的,可若是说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能杀人的仇恨,我还真的是不信。”
“哎?这怎么会啊,不是说国子监不能不住宿舍的吗?”旁边一人忍不住插话道,“我看上三学的那些人,也没有回家去住啊,按理说他们不是离家更近吗?”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那人故作神秘的说道,“穆洪文和冯勖的关系很好,他那屋有两个**位,却只住了他一个人,所以穆洪文晚上,一般都是住在冯勖那边的。”
“真的假的啊,莫非他们俩有那个癖好?”
“别胡说八道,小心穆洪文晚上来找你算账。”那人使劲拍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胡言乱语下去。
这番话说得突兀,结束的,也很草率,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梅长歌特意多看了那人两眼,默默将他的相貌衣着记下,准备回去找人好好的查一查。
可还没等她走到宿舍,素衣便火急火燎的来报,说清河卢氏那边来人了,想要见她一面,梅长歌登时感觉,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
卢琳的父亲,是清河卢氏的现任族长,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任谁也不敢小看他在大秦朝堂上说话的份量。
“梅小姐,请坐。”卢西元说话时的语气,是出人意料的礼貌周全,倒让梅长歌一时没了主意。
“前些日子,我在清河,收到五公子的来信,信中详细表达了他想要和小女解除婚约的意愿。”卢西元开门见山的说道,“退婚是一件大事,我作为卢琳的父亲,自然不可能对此事不闻不问,因此连夜启程,赶到了京都。”
“这是我们卢氏,在京中的一处当铺,如今赠予小姐。”卢西元说罢,当真从袖中掏出一张商铺书,放在桌上,直至推到梅长歌的面前。
“卢先生此言,未免太过高看了自己。”梅长歌被卢西元此举,着实气得不轻,手指紧握成拳,死死的捏住裙衫一角,面色不善的说道,“我梅长歌,即便不比清河卢氏富庶,但也绝非此等贪慕虚荣之人,这当铺,我看还是留给卢琳当嫁妆好了。”
“梅小姐恐怕误会了我的意思。”卢西元笑了笑,接着说道,“楚青澜将来,是要做大秦帝君的人,我从未奢求他会对小女从一而终,但退婚一事,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个当铺,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从此卢氏和梅氏联盟,岂不哉?”卢西元振振有词的说道。
老实说,卢西元的这个提议,对梅长歌来说,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毕竟找出当年长乐公主的死亡真相,仅仅是第一步,复仇,才是最后的一步棋。
清河卢氏的财力,世人皆知。
俗话说的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很多事情,有了钱,也就不是什么事了,还有一些事情,有了钱,便会更容易成功一点。
“我要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
“梅小姐请便。”卢西元起身,慢慢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说道,“我在这里,还可以向梅小姐保证,一旦楚青澜顺利登基,后面的事情,我清河卢氏,绝不参与其中,你和小女,大可各凭本事。”
梅长歌点点头,轻笑道,“卢先生的意思,长歌已经明白了。”
对于卢西元的隐忍和退让,其实梅长歌并不是很能理解。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以卢西元和卢琳为代表的整个清河派系,远比家道中落的梅氏,在皇位争夺一事上,更具有竞争力。
梅长歌不认为楚青澜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放弃卢氏的支持,转而寻求梅氏的帮助。
如果楚青澜真的这样做了,她可能会觉得,他大概是疯掉了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给我解释解释
“素衣,你去把楚青澜给我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卢西元的话,让梅长歌感到很不舒服,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卢西元此番谈话,从明面上看,不仅没有恶意,反而在情感上,更偏向于退让和妥协。
只是,她梅长歌何德何能,居然可以让堂堂清河卢氏的一族之长另眼相待,这实在是相当令人费解的一件事。
梅长歌向来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的才华,从现阶段看,主要表现在行为心理学领域。
这玩意看起来悬乎,其实作用不大,因为以梅长歌此时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太有办法,能够接触到真正的达官贵人的。
况且,你毕竟不能看透别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而在朝堂这种地方,又有几个人会向你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做到掏心掏肺?
说来说去,多多少少,总会有那么一两句假话,即便你知道了,又能做些什么呢,还不是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这倒不是梅长歌在自黑,而是在实打实的剖析自身的优缺点。
她现在连大秦朝堂的敲门砖都没够着,何谈手段和谋略?
梅长歌正苦着张脸,默默犯愁的时候,楚青澜突然跳窗翻了进来,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别闹。”梅长歌游目四周,果不其然,乖巧懂事的素衣,又和前几次一样,跑得无影无踪了。
“你给我老实呆着,我有话问你。”梅长歌一脸严肃的说道,“你坦白告诉我,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我?”楚青澜指着自己的鼻尖,愣了愣神,茫然的说道,“没做什么啊?”
“真没做什么?”梅长歌冷哼一声,怒火中烧的说道,“没做什么,那卢西元是有多无聊,能从清河马不停蹄的跑到京都,就为了拿我寻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