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就目前敌暗我明的局势来看,楚青澜的决定,是最稳妥的。”梅长歌颇为赞同的说道。
“公子安慰我,说让我不要着急,等他暗中查明真相,至少知道对方的意图和目的,才好制定相应的对敌计划。”李让无奈说道,“可惜事与愿违,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一晃三年就过去了,直到现在,公子也没能找出真凶。”
“不过好在,现在也用不着去查了。”
“那可未必。”梅长歌扶额叹息道,“这封经过巧妙伪造的密信,是整个祁连山叛军事件中,对方遗留下来的唯一破绽。当然,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封密信,也算不得破绽。因为,我相信,如果没有楚青澜的这封所谓密信,李将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种,给叛军留一条路的事情来的。”
“那是自然。”李让很肯定的说道,“我们陇西李氏,都是铁骨铮铮,血战沙场的好儿郎,我们保卫的,是大秦的疆土,是活在这块广袤土地上的百姓,而不是那个心里只容得下自己的自私鬼。”
“李将军能有此心,实在难得。”
二人谈话间,叶缺已然动作利落的将证据收好,随即来报,正巧听到最后几句话,于是笑道,“我看咱们还是先想想如何回京的事情吧。”
“是啊,一切问题的开始,都在京中。”梅长歌不置可否的说道,“这答案,自然也要去京中找寻。”
3508第二百零七章 遇袭3508
待出了祁连山境内,官道渐阔,山林渐少,梅长歌悬着的心,已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样视野开阔的平原地带,显然是不适合阻杀的,趁着这个机会,休养息,梳理案情,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前些天,让你排查的那份名单,你查完了吗?”梅长歌慢条斯理的问道。
“哪能呢,毕竟是雍和十二年发的事情了。”叶缺随口抱怨道,“算算时间,离京中那场风波,刚巧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很多当年的幸存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现在我们想要从中筛选出可能的线索,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查案本来就是枯燥乏味的事情。”梅长歌啃了两口温热的荠菜饼,方道,“如今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从一团似是而非的乱麻中,找到那几个至关重要的线头,然后才能顺藤摸瓜的,将一切重新整理好。”
“怎么?莫非你以为,像这样错综复杂,牵连甚广的朝堂大案,我们昨天刚开始查了,今日便能豁然开朗,水到渠成了吗?”梅长歌苦笑道,“不瞒你说,我倒是也想呢。”
“李让那边,五百人的队伍,目标实在是太大了些。”叶缺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接着说道,“我让他们沿途四散,每遇村镇,便可留下三五个,到时候陛下追究起来,只说是他们害怕回京受罚,自己逃了,怪不到我们头上。”
“也好。”梅长歌合掌笑道,“我看梅知本身体还没有调养好,不适宜回京中与人搏杀,于是早上临走的时候,从李让那,抓了十个人的壮丁,将他关在客栈房间里了。”
“不晓得梅知本会有多恨你。”叶缺调侃道,“原本是想跟着你,一起大干一场的,没成想,你居然把他一个人抛下了。”
“过了祁连山,下一个适合设伏的地点,是在哪里?”梅长歌慢吞吞的问道,显然没把叶缺的调侃当一回事。
“是”
叶缺话音未落,却听得身后队伍里,有利刃插入血肉的声音,随即,他听到了一连串夺夺夺夺的声音。
叶缺面色阴沉,拍壁,格的一声,车厢内迅速降下了一道铁桦木制成的木板,将整个车厢封闭了起来。
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从马车的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这是**箭射在车厢壁上的声音,也是勾魂夺命的乐曲。
在这一瞬,不知道有多少**箭,射向了梅长歌所在的车厢,尤其是其中隐藏着的那支恐怖强**射出的箭,更是携带着无法想象的冲击力,重重的刺在了马车上。
马车无助的弹跳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等着屠杀的小鸡,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然而马车并没有随着这轮攻击四分五裂。
叶缺低着身子,手掌抵在车厢壁上,强行运转着体内的真气,硬的扛下了这一轮巨大的冲击力。
“是攻城**。”叶缺急促的说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把攻城**毁掉。”
“你”梅长歌颤抖着拉住叶缺的袖子,轻唤道,“你有几成把握?”
“没有把握,也要去啊。”叶缺笑着揉了揉梅长歌的头发,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提前发动了袭击,准备的不会太充分,况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楚青澜很快就要到了。如今,他能借用的,只有清河卢氏的那支黑骑军,只要他们到了,我们必定能够得救。”
叶缺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呼啸**箭之声,找准了一个难得的缝隙,整个人如同一柄强悍霸道的长剑,直直的射了出去。
梅长歌紧紧的抱着膝盖,蜷缩在车厢中,她那点些微的雕虫小技,在这样猛烈的攻击下,不仅不能发挥任何作用,还会拖了众人的后退。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给人添乱。
虽然她对此早有准备,甚至预想让李让等人,趁着这次遇袭的机会逃出去,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恐怕,他们连活下来,也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了。
在**箭的攻击下,车厢壁逐渐裂开,露出青绿色的地面和头顶蔚蓝的天空。
风声呼啸而过,带来阵阵腥甜的空气,那是人血的味道。
梅长歌握紧了手中的,有一瞬,她甚至在想,如果一会她被人抓住了,一定要先给自己来一刀,她可不要被人慢慢的折磨致死。
**箭的声音,越来越小,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梅长歌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反而跳动的更加欢快。
她不知道,是因为叶缺和李让的反击起了作用,还是对手觉得,已经没有动用**箭的必要,开始采用近身战的方式,以求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不留一个活口。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梅长歌不可遏制的,开始回忆起自己毫无41 建树的两段人。
上一世,她忙忙碌碌只为钱。这一世,似乎更糟,她觉得自己掺合了太多的事情。可无论是在朝中搅弄风云,亦或是在族中挣扎求,这些都是她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却没有一件,是她梅长歌真真正正的,发自肺腑的,打从心底里想要去做的。
“还不如上一辈子呢。”梅长歌喃喃自语的抱怨道。
想来想去,不知过了多久,梅长歌听见,外面厮杀声渐渐停止,只留下沙沙的脚步声。
有人趴在她的车厢外面,一下接着一下的叩击着早已从里面被封死的车门,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由衷的感慨到,口口声声说视死如归的那些人,恐怕多少还是怕的,只不过,没到那一天,谁又能料到自己究竟会怎样。
“梅长歌,你在不在里面?”楚青澜惶急的问道。
听到楚青澜的声音,梅长歌心中安定了几分,身体却仍是颤抖着的,她颤颤巍巍的答应了一声,抖抖索索的按下机关,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细细算来,这应该是梅长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她将头死死的埋进去,蹭了又蹭,觉得自己丢脸极了。
“别怕,没事了。”楚青澜轻轻拍打着梅长歌的后背,安慰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叶缺呢?”梅长歌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迟疑的问道。
“还在找。”楚青澜低着头,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轻声说道,“长歌,你要有心理准备。”
“李让重伤,他的部下,约四百人,几乎没有活口,很多人,死的非常惨烈。”楚青澜断断续续的说道,“没想到,这些人逃过了战火纷飞的乱世,却死在了自己的友军手中。”
“要是我能早一点,下决心遣散他们,这些人,本不必死的。”梅长歌自责的说道,“我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以及想要除掉我的决心。我总想万无一失,可到头来,还是一溃千里。”
“你的准备,其实已经很充分了。”楚青澜的目光,仿佛鹰隼般深邃,整个人气质陡变,不再保持着以往惯有的冷静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冰冷戾气,“一百多名**手,两百多名步兵,三台攻城**,长歌,他们就是要用这样的规模和实力,来取一位手无寸铁的女子性命。”
“幸好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否则,等**箭全部射完,步兵展开攻势,再想反败为胜,恐怕便没有太多的希望了。”
“他们是什么人?”梅长歌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直直的站起身,指着负手站立在楚青澜身后不远处的几名浑身包裹在黑色长袍下的人,缓缓问道。
“他们是清河卢氏的私兵。”楚青澜小心翼翼的扶着梅长歌,好让她能顺利的从残缺不全的车厢中走出来,“是在大秦有着赫赫威名的黑骑兵。”
“公子,找到叶缺了。”
没等楚青澜和梅长歌多说上两句话,便有人来报,她连忙慌慌张张的跑上前去,踉踉跄跄的跪在地上。
她真的是怕极了,竟比先前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还要害怕。
“叶缺,你醒醒。”梅长歌拍了拍叶缺苍白的,没有点血色的面颊,轻声说道,“你不要死。”
“我才不会死。”叶缺的声音,虽然虚弱,但突然睁开的眼眸中,倒是亮晶晶,很有光彩的样子,“我要是死了,你还不得内疚辈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叶缺还想接着调侃她两句,毕竟,哭的两眼通红,冒着鼻涕泡泡的梅长歌,真的是蛮罕见的,但随行的医官,立刻不解风情的打断了他的话。
“肠子都出来了,还不消停点,真是不要命了。”那医官冷冷的嘲讽道。
“啊?”
梅长歌这才注意到,叶缺的身上,紧紧的裹着一块白布,想来是为了固定伤口用的,只一瞬,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潺潺流下,叶缺只好努力打起精神,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柔声安慰道,“这些不算什么的,比以前,好多了。”
“好好多了。”梅长歌目瞪口呆的望着叶缺,晌说不出话来,直等到那名医官不耐烦的将她推开,似乎才终于灵魂归窍了。
3556第二百零八章 能杀人的利刃3556
“地上凉,你先起来。”楚青澜急行几步,赶来拉她,入手时,觉得沉甸甸的,“梅长歌,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情,多亏有你的安排,梅知本和李让,才能从这等死绝境中,捡回一条命来。”
“两军对阵,只有势均力敌,才有一较高下的可能。”楚青澜目光阴沉的说道,“而你,和对手实力悬殊太大,根本不具有这个资格。”
“就像如今大秦战力最为强悍的黑骑兵,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仅凭五十个人,便能攻陷一座城池。”
梅长歌跪在地上,神情木讷的望着他,整个人仿佛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命的木偶。
楚青澜的话,虽然冰冷不留情面,但却说出了梅长歌心中,一个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事实,她空有一腔试图改天换地的热血,可并没有获得相应的能力。
看似步履维艰,实则任人宰割。
“长歌,你知道吗,你最大的问题,不是愚蠢,而是你打从心眼里嫌恶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楚青澜语调轻缓的说道,“这么久了,你从来不曾想过,怎样做,可以让你变得更强。”
“你永远是在被动迎战,却从未想过,要如何主动展开反击,包括这一次的遇袭,也是如此。”
“梅长歌,你给我记住,我楚青澜,可以无条件的原谅你所有的过错,因为我爱你,我在意你,我甚至希望你,能够在我的羽翼庇护下,长长久久的,无忧无虑的活下去。但你的对手不会,只要一次,只要一瞬,他们都会抓住这个机会,将你置于死地。”
“作为领导者,保护他们的安全,是你的责任,更是你的义务。如果你做不到,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幽兰院中,放弃那些不该有的痴心妄想。”楚青澜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说道,“梅长歌,我问你,难道在你的心目中,你的命是命,叶缺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是一文不值的蝼蚁吗?”
“我我没有。”梅长歌颤抖着说道。
“没有?”楚青澜冰冷的反问道,“我看你就是这样做的。”
“难道不是吗?”楚青澜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拍了拍一旁早已四分五裂的马车车厢,其中的含义,是不言而喻的。
离京前,梅长歌确实敏锐的预料到,这趟凉州之行,绝不会是风平浪静的,她算准陛下,会利用凉州百姓和龟兹军队的冲突,一场暗杀。所以,梅长歌所做的所有准备,实际上都是针对这场暗杀行动的。
然而由于龟兹国王阚英韶的私心,他根本不愿与大秦为敌,只是象征性的,极为敷衍的完成了对方的指令,凉州城中,几乎没有因为这场攻城战,而导致大规模的混乱。
龟兹军队攻陷凉州城门时所造成的混乱程度,可能还远远比不上各国商队在刺史府门前的那一出闹剧。
在梅长歌原先的设想中,如果他们一行人,能够平安离开凉州城,那么这场危机,应该已经顺利度过了一大。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她仍然要求李让率部随行。
虽然这支约有四百人的部队,战力不比当年全盛时期,但对付几拨刺客,难度并不算大。梅长歌从未向李让隐瞒这场危机,相反,她的某些举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直言不讳的。
她告诉李让,她需要他和他的部下们,不惜一切代价的,保住她的性命,同时,作为,在这件事结束后,她和楚青澜,会想方设法的,尽可能保全士兵们的性命。
李让深知,在祁连山的叛军从他手上成功突围的那一刻开始,他便被钉死在了大秦军方的耻辱柱上。他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也是身后的陇西李氏,至于他那些可怜的部下们,无非是这场殊死博弈的牺牲品,是有很大可能避过这场灾祸的。
于是,他立刻答应了梅长歌的请求,并且主动承担起梅长歌返程时的警戒和保卫工作。
只是让梅长歌和李让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对手的决心和强悍,他们设想推演过好几种可能的伏击方式,也据此制定了几套可行性非常高的逃方案。
可惜这当中,没有任何一种,是针对一整支军队而设计的。
从实力上看,他们已经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技巧和伪装,任何时候,任何地理环境下出手,都有绝对致胜的把握,而梅长歌方面,却没有丝毫招架的能力。
“都是我的错。”梅长歌喃喃自语的说道,“楚青澜,我早该想到的。”
是啊,叛军营寨中消失的攻城**,好端端,莫名其妙被屠杀殆尽的守兵,这些细节,初时尚不觉得,如今想来,历历在目,竟是不寒而栗。
“行啦,你也别老板着一张脸,小心吓着人家。”叶缺被人用担架抬着,从他们二人身边路过,倒是不曾听见楚青澜的话,只看到他那张略显狰狞的面庞,“反正大家都没事,随便说两句,也就是了。”
“没事?”叶缺的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楚青澜的雷点,他反手一指,似笑非笑的说道,“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平安无事?”
随着楚青澜的这句话,一直逃避着,畏惧着,仿佛只要不亲眼看到,便可以装作没有发的梅长歌,终于第一次,将视线投入到身旁的战场上。
由于梅长歌的决策失误,这场战斗的伤亡数量,远远超过了她和李让的预期。
很多士兵,在第一轮**箭射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横死当场。
在巨大而霸道的攻城**的持续进攻下,不少士兵,被直接钉死在地面上,临死前的震惊和恐惧,仍然完完整整的保留在他们的脸上,栩栩如的好似一尊雕像。
只一眼,梅长歌的心,立刻猛烈的跳动起来,她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似乎这样做了,就可以让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她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泣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梅长歌,你起来,纵使这些死去的亡灵们,他们能够原谅你,我也不能。”楚青澜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黑骑兵去做,你现在必须跟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