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元姝都是心神不宁,这次也便同意了元王妃的主张。
几多侍人围着替她梳洗更衣完毕,换了一身精美的高腰襦裙,茶白小褂湖蓝长裙,金丝滚边的清昙纹绣的华美,与外褂同色的束胸丝绸带子绕着上腰便是一圈,漂亮的蝴蝶结落落大方。青豌又特意使人拿来米分色的冰丝坠子挂在了她的绸带上,放侍着她坐下。
“郡主这段时日可精神了好多,人也愈□□亮了,大好事呢。”
那站在身后替她梳头的嬷嬷,一脸艳羡的理着她的乌黑长发,手脚轻轻的不时看向镜中的她,在瞧着那极是健康的肤色时,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梳妆台上的镜子极大,元姝自然也是瞧到了自己。打散的飘逸长发随意的落在双肩上,分露出的那张精美容貌,大抵是多日不曾生病了的原因,白里透红稍是米分嫩,明眸弯翘,皓齿微显,似芙蓉花般娇美柔婉。
这无疑是好看的,却也偏偏是很多人心忧的,都道是红颜薄命,自幼体弱的她,也不知道活的了几年。这几月大概是因为骁叡陪在身边,她也便多方注意了下,隔些时日就要饮些固本培元的药方子,如今身体底子确实有所增强。
就连元王妃昨夜里都说,瞧着她最近似乎是长肉了,说完还欣慰的大笑。那情形,元姝些许有些苦涩,若是她没了的话,元王妃该怎么办?
老嬷嬷边说着边替她分了小髻,熟练的动作翻飞迅速,上了年纪的面上是一派喜悦,直道:“女娃身体弱不得,先前郡主有时还不愿进补,可急煞王妃了。现今儿,瞧了郡主健健康康的,您瞧王妃多开心。”
元姝眸光微动,老嬷嬷是元王妃身边的老人,梳头的手艺是厉害了得,不论新式旧款,那都是梳的漂漂亮亮。只因元王妃有意今夜宫宴前递请婚折子上去,趁着皇帝龙心大悦,批了他们的婚事。所以这才吩咐了人,要给元姝好生打扮一下。
嬷嬷的话是实话,元姝自个有眼,也瞧见了元王妃看她愈来愈放心的眼神。以往她生病时间一长,元王妃都是忧心忡忡的,佛寺跑了无数道,求来的符纸却也不见大用。
“让母妃忧心了,这么多年,累的都是她……”
嬷嬷拿起侍人递来的金钗斜进了髻中,便笑道:“郡主晓得就好,这天下哪有不疼儿女的母亲,郡主就是王妃的命根,定要养的白白胖胖才行。”
最后几句话惹了元姝的笑意,幽美的黑瞳弯翘如月,娇笑了好几声。瞧着现在小胳膊小腿的自己,幻想哪日白白胖胖的话,那还了得?
“嬷嬷说的是……哈哈。”做个白17 胖的小郡主?
皇帝今夜的宫宴自然是为万逐渊而设,隆重且盛大。不过相对于公主出城迎接,帝王立城以待之礼,宫宴不足挂齿。有很多人说是皇帝昏庸了,去年护国王同公主漓大军凯旋,扩他东祁国土之功,都不见皇帝上城目迎。如今不过一个能祈得雨的术士罢了,却要这般大的架子。
只叹十几年前的好君王,不复以往英明了。甚至还有不少文人墨客诗词以讽,道是明君也有迟暮之年。不过,有坏便有好,自然更有大批人崇拜万逐渊的救世之能。
而这位施雨救万人于水火的大国师,此时便正在城外。
骁叡昨夜是接了宫里通知的,叫是今日天不亮便往城外去随队候着,所以元姝这打扮好了,想去寻他,也就没能见上面。
甩动着手中的翠绿柳条,元姝有些闷沉沉的低头不语,站在拱桥上瞧着一池莲花,动也不动。身后是一众侍人低头侍立,站在她身边最近的便是青豌,大抵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头,忙上了前去。
“郡主这是怎么了?晚上便能见到世子了,不对,下午就能见到了,您应该开心才是啊。”
晚上?下午?统统说来,还是要进宫才行,对皇宫有些恐惧的她,难免又低沉了头。瞧了眼追着米分色冰丝的胸侧,不禁皱眉道:“青豌,不知道为什么……我,我总是觉得不舒服。”
青豌顿时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便急急问道:“郡主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不是,不是生病。”她知道的,现在的身体很好。只是心那里,半个心房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很闷很闷,有时候又会莫名慌张,让她难受。
只是她声音极轻,顺着清风便揉在空气里,缠绵岸堤上的垂柳去了,一池碧叶微动,各色莲花也随之摇晃,却是难得的一副静谧美景。
午时方过,元智便遣了程文孟归府来接,这次豫南之行,所有人都走的甚急,如今再见程文孟,元姝的心情不免好了些。拢了云丝裙摆,便疾步朝那边走去。
“程叔叔!”
“哟,小郡主啊,怎么过这边来了。”即便是风尘仆仆,向来儒雅的大军师依旧是风度翩然,只那腰身微弯时,元姝瞧见了他鬓角的一丝白发。
元姝放了裙摆,便娇娇一笑道:“本就打算来找母妃的,程叔叔你可算是回来了,姝儿很想你呢。”
“嘿!”程文孟戏谑的往后退了步,清润的嗓音就说道:“小郡主也会念人了啊,这可别叫王爷听见咯,指不定吃我老程的味儿呢。”
“父王才不会那般不大度呢,而且我自然是更想父王了。”黑瞳闪过一抹黠光,水净的眸子中笑意盈满。
元姝本打算同程文孟一起进正苑见元王妃的,却被他揽住了,道是府外车马都备好了,让使人直接送她过去便是,他尚且有事要同王妃禀报呢。元姝也不疑有他,便上了软轿往府门去了。
“郡主,程先生定是接了王爷的令,说您和世子的事呢,瞧见先生方才的笑了吧,喜事!”青豌扶了元姝上车,甚是笃定的笑到。
笑容?喜事?元姝摇摇头,尽管方才程文孟的确是笑了,看似喜悦,却不尽然,似乎藏了什么事情。果然,待元王妃过来时,那不复欢愉的端丽面容上,是掩不住的忧虑。
霎时,元姝心便沉了一下。
“母妃?”她疑惑出声。
元王妃却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勉强勾起一丝笑来,伸手理了理元姝的衣襟,爱怜道:“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阿瑥都不要急,母妃会陪着你的。不过,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最后一句话,似是说给元姝,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带着自我的无力安慰和祈祷。
这一次,元姝敢确定,皇宫于她而言便是一个极度不祥的地方。她不敢深究元王妃话中之意,只努力的让自己乖乖的坐在一边,数着能见骁叡的时间。
快了……
车驾方入二宫门,打算带元姝往休室殿去的元王妃,被皇后身边的尚宫请走了。留下元姝一人往休室殿去,还未过御园,便遇上了穆贵妃宫中的女官,道是贵妃娘娘请她过去一坐。
“贵妃娘娘啊……那这就过去吧。”元姝暗将那个封号在口中辗转了数遍,老实说,在听见穆贵妃要她过去的那一刻,她是害怕的。
可惜,这是在禁宫之中,她不能不去。
一进西宫,元姝身边的侍人都被拦了下,本就心虚的她自然是有些警惕了,不解的看向女官,便道:“这是本郡主的丫头,怎地不能进呢?”
“主子喜静,请郡主体谅。”
不愧是宫人,说起慌来也是面不改色的一套,心中彻底没了底的元姝,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去。过了几道宫门,便是正寝了,宫人将她送了进去便迅速退走。一室冷馨,放眼只见大殿中央的金鼎有袅袅白烟漫出,丝丝缕缕。
“还请郡主进内殿,贵妃主子正等着呢。”老宫人行礼起身,便冷冷说到。
元姝心一抖,咬牙进了去,还未站定就看见了坐在锦榻上饮着茶的穆贵妃,朱紫宫装刺凤绣鸾,云髻上十二翅的衔珠凤钗展翅欲飞,雍容面容神色温和,凤眸轻抬在瞧着她的那一刻,戴着纯金护甲的长指一勾。
“郡主来了啊,快过来坐。”
无一宫人的内殿显得极其冷寂,元姝不断壮着胆子往前走去,咬着内唇便乖巧的行了大礼,唤道:“元姝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福安。”
“哎哟,这都是一家人,别见这些个虚礼了,郡主快过来坐下。”
今日的穆贵妃无疑是热情的,拉着元姝的手便是一阵嘘寒问暖,红寇染绛的唇是笑的极开,说着:“郡主可有些时日不见了,总叫阿漓带你来,那丫头偏找些借口搪塞过去,本宫可是念你的紧呢。”
有些时日?算算都将近半年了,元姝不好露出其他的思量来,只一个劲的腼腆笑着,偶尔也回上一句“烦劳娘娘挂念了”。
第64章
元姝一回到王府便直接被人引去了元王妃的正苑,宿醉难忍的她在瞧着时卉慎重的神色后,也不敢迟疑地就随了去。
“郡主等会可要乖乖听王妃的话,千万别……”转过僻静处时,时卉有意停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跟元姝嘱咐了一句。
后面那个“你懂得”的眼神,元姝是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她母妃确实是三令五申过了不许她见元岚。昨晚她可是留在徵陌宫元漓那,这怎么也生气呢?
“母妃她是听了什么吗?”不解问到。
时卉忙摆手,秀静的面上是明知却不好说的表情,只同元姝道:“反正,郡主去了便知。”
一时之间,元姝的心又沉了下去。这么多年了,元王妃是少有这样的态度,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难道是宫宴时,那未说完的话?
一夜风平后,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夹杂在寒风中洋洋洒洒落在了廊道上。一行人走的甚急,元姝被围在中间,是想溜脚都不成。
待元王妃所居的北正苑一到,元姝理了理,就随着候在门外的嬷嬷入了去。绒帘半掀,便是一股燥热的暖气扑面而来,侍人替她脱了外氅就恭敬的退了出去。踩着牡丹大花的绣毯,她有些怯怯的看了看坐在贵妃榻上的元王妃。
“回来了?”
声音静而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元姝不难听出那一抹掩藏不住的怒气,登时就提了神儿。
“嗯,母妃找阿瑥可有事?”
“快过来。”
元姝忙走了过去,稍是蹑手蹑脚的动作惹了元王妃的一嗔,凤目微挑,就牵过了她方才被冻的有些发红的小手,将她拉坐在了鹅绒垫上。
“太医早说你饮多不得酒,作何要同三殿下喝那么多?闻闻你这身味儿,真是没个分寸!”元王妃皱眉,矜然的指着元姝不悦说到。
元姝只低了头听着,诚然昨夜是她贪了嘴,不过隐约间她还记得元漓那不停给她倒酒的动作,喝的确实有些多,一身酒气沐浴多时也未全去,还带着果酿独有的清香醇厚。
“晓得了,下回会记住的。”
微微眨眼眸光弱弱,元王妃看了她好一会,只得摇头一叹,似无奈又似怜惜,伸手摸着她的额头,大抵是见不发烫,便道:“阿瑥呀,可知母妃为你心忧了整夜,你说实话来,究竟如何看你叡哥哥的?”
“啊?”这下元姝一愣,她同骁叡这么多年了,元王妃从不曾过问的,今天确实破天荒的正色谈这事,只怕藏了什么。略有些踌躇道:“母妃,可是出了何事?”
昨夜宫宴时,她也这么问了。
元王妃看着她,欲言又止道:“你,你可知……阿叡那孩子相貌好,人更是没得挑,早些年你姨母就同我说过这儿女亲的事情,当时你才多大点,我哪里舍得定下,可如今不同了。”
如骁叡那般优秀的男子,在这世间无疑是出众的,多的是人家想要巴结联姻。
元姝白皙的面颊顿时一绯,低眸转目间早已是心思百转。她心知若是等会明说了对骁叡的意思,那他俩的事情估计就要定下来了,抬头便对身边的王妃说到。
“母妃莫不是想要我同叡哥哥马上订下亲事?”
大抵是见自家的蠢女儿终于开窍了,元王妃立时眉目大舒,连声道:“只要你愿意,明日母妃便同你姨母说去,可好?”
那话语间的迫切不得不叫元姝起了疑心,某种清光如波微动。现在不是她多疑了,而是元王妃表现的实在是明显,怎地似乎所有事情自昨天休室殿一闹后,都开始变得诡异了呢?
“母妃,您究竟是听了什么?我同叡哥哥都这么久了,他是不会变的。”算起来她其实今年都十二岁了,周岁前被藏在军中,如今一晃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就是及笈。现下说起定亲的事情确实有些羞赧,不过事情涉及到骁叡,她还是不得不直面。
元王妃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精致的眉目下还隐约能见昨夜不曾睡好的痕迹,长长舒气道:“母妃不是那个意思,阿叡是自家人,配你也合适,只是这时不待人,母妃不愿你错过了。”
很久以后元姝再忆起她母妃的这番话,便是后悔不已,可是那时的时机早已不是她的了。
终究元姝还是摇了头,她是愿意嫁骁叡的,可是却不想这么早的便定下亲事。一来是觉着繁琐,二来便是觉得不必要,以他们俩的感情来看,骁叡此生是非她不可,若是他连这几年都等不得的话,那也就没了成亲的必要不是?
说她想的简单也好,说她头脑愚笨也罢,她便是这样的决定。
“总之你也是下了决心要与他在一起是不?若是这样母妃也就不迫你,这事我会同你父王提起的。”大致是见说不通了,元王妃也就只好放弃,末了只同她说道:“阿瑥,这人啊,一生单纯不得。”
直到走时,元王妃也不曾明说昨日出了何事,只叮嘱了她自个回去寻人问,那等子事情她是不想挂口。元姝还甚是迷惑,也不及多说便被人送了出去,大氅一披,回院子的软轿已经停在了正苑外头,她在侍人的簇拥下缓缓上了去,揉了揉跳动不止的太阳穴便听见青豌的声音传来。
“那有劳时卉姐姐了,我这就送郡主回去了。你也快些进去服侍王妃吧。”
元姝心塞撇嘴,不消说,昨日出了什么事情,青豌绝对知道,却居然不曾告诉她,想来也是被人下了封口令。
果然她母妃说的对,做人单纯不得。
一回了寝居元姝就叫了青豌进去,在自己的屋中,她也就没那般拘束了,抱着大大的粉色软枕就在锦榻上懒懒坐着,一双眼睛跟猫眼似得,盯得青豌都开始发毛了。
“郡,郡主?”
元姝“哼”了一声,青豌比她大几岁,可是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依旧还是听别人的话,尽管那人是元王妃,她也觉着有些不给力,握着暖玉捏了捏。
“昨日到底怎么了?说吧,母妃同意了。”
那故意带刺儿的话,青豌一个做丫头的,自然是听的出来。被元姝死盯着,她立马就跪在了地上,“扑通”一声!
“郡主莫生气!奴婢不是有意瞒住你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怕你听了……”
说实话,直挺挺跪下去的那一刻还委实惊了元姝一跳,向来都不惯这些礼仪的元姝最怕谁在她跟前跪来跪去,不过看着地上厚厚的地毯,她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你,你起来说话。”她极其不自然的说到。
大致是不想她生气,明白她素来不同常人脾气的青豌立马便起了身,也顾不得膝盖上的痛,稍是顾忌就说道:“郡主你也莫怪王妃,那事情我们谁都不曾看见,也不知真假,所以……”
元姝挑了挑如烟秀眉:“所以呢,到底是什么事情?”
“王妃当真是同意说了?”
“还不快说!”元姝来了气儿,这件事情从昨晚就弄得她莫名其妙,到这关头了,青豌竟然还念着她母妃。“合着这么多年,也不换来你的心。”
青豌一瑟,心头有愧自然是不敢看元姝,这么多年身为金枝玉叶的郡主,元姝带她已是极好了,可她却这般……
“那奴婢便说了,郡主可莫要太上心,大抵也不是真的。就是昨日四殿下拉了你走后……”
到这会,元姝终于算是全都弄明白了,心里登时不免有些上了气儿了。
“那可有听到三殿下究竟同他说了什么?”不知觉的连语气里都不禁揉了些许子磨人的酸意,怕是元姝自己都听了出来。
青豌也是个明了的眼神看了看她,搓了搓手就道:“自然是不知道,郡主,这都是那些个主子传的,谁知真假呢,你可千万别上火啊。”
就元姝那小身子骨,生个闷气怕都会憋个心病出来,所以青豌之前不肯说这事,那也是替了她着想。不过事到如今,元王妃都松口了,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她也不能总瞒着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