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在家里少言寡语的小叔子突然发难,坚称林娘已经不再是方家的媳妇而是一个下人!好好的媳妇怎么成了下人,施氏实着不明白,不过家里的这个小叔子的事还轮不到她一介妇人置喙,低着头闷声吃自己的饭。
“也是,谁家会娶这么个没用的媳妇回来,生个火还差点把房子给点了。”曾氏对着丈夫难得了管住了自己的嘴,但仅这么一句,就羞得林娘无地自容起来。
面子虽然挂不住,可林娘的肚子更是熬不住啊。她也就在娘家的时候厚着脸皮喝了一碗粥,折腾一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等饭菜都上了桌,这该死的方柱子却不准她吃饭!
结果方家一家人沉默不语的吃着饭,悲催的林娘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咽口水。
对比林家,方家的饭桌上清静了不少,也规矩不少,同样的四方八仙木桌,上首端正的坐着方家家主方大山和曾氏。
方大山听说离家经年,去年才回来的,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像一般的农家老汉那般畏畏缩缩,相貌也年轻不少,就是不言语。曾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婆子,皱纹满面,头发花白,完全老得不像一个才四十来岁的妇人。
不管是什么时代,男人总是占优势些的。比如方家,方大山离乡别家一去经年,在外面娶妻生子,老了回来一样备受欢迎,并高居家主之位,而同样差不多年纪的曾氏一看就吃了不少苦,看上去比方大山老了不止一点半点,想想一个女人在这穷乡僻壤拉扯大儿子,就知道有多不容易。可到头来还不是连丈夫在外面生的儿子都要接受?
想着这里,林娘又开始为她未明的前途担心,难不成自己也要这样过一辈子?
曾氏生的儿子叫方石头,一看就是个老实任劳任怨的,上了桌目不斜视,施氏倒是投给林娘几瞥同情的目光,吱声却是不敢的。这个家里另两名成员中,一个是施氏生的大女儿方大丫,不过六七岁的年龄,这会儿不停的拿畏惧的眼神偷偷打量着林娘,想来林娘之前的表现太过惨烈,把这个孩子吓得不轻。另一个是施氏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狗蛋,现在还躺在她娘怀里吃奶呢,自然就没有一个人能为她说句好话。
那原本属于她的位置空荡荡的留在那里,顺着林娘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透过那个空缺,见着一篮子煎得两面焦黄的煎饼正在一张一张的减少。
而旁边的那个男人似乎故意一般,吃相极文雅有诱惑力,煎饼稀饭、小炒青菜汤,生生要吃出法国大餐似的样子,她艰难的咽着口水,尽量不让它流出来。
林娘这么大个活人,被方家全体无视了!
饿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做许安安的二十三年里,根本就没考虑过会有这么一天,相反她是一个极挑食的人,从小到大,妈妈在她吃的问题上没少费心。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活该她就应该狠狠的被饿?
“那个,方大哥,你觉得不让我吃饭是个好主意?”逮了个空吱唔了半天,饿着肚子的林娘还是决定找大老板谈谈,顺带争取一下福利,不然还没来得及得到人身自由呢,人就先挂了,那还忙活个屁啊。
“嗯?你叫我什么?”某传说中又老又残的男人冷着脸很有气势的轻哼一声。
“……”叫什么?拜托独身子女在称呼上真心伤不起啊,现在大家已经解除了那种关系,不能叫相公什么的,总得给个称呼吧,她向来都是很有礼貌的。好吧,貌似在排行上叫错了,不过……称呼什么的这不是重点好吧。
“但……现在我已经不是你媳妇了啊。”林娘说得极不自在,踹了别人的那个是她吧。再说与人讨论这样的问题对于一个纯情女生还说,还是有些尴尬的,虽然曾经算是夫妻吧。
“你以前称呼你的主子什么?”
“……”啊呸!感情刚才就她在那里自作多情的别扭啊,人家想当的不是相公而是主子?到现在为止,林娘确实一点作下人的自觉都没有。“我好像只是欠你九两银子而已吧,又没签卖身契!”
这个得先说明白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这卖身抵债的事那是坚决不能干的啊,她的穿越人生才刚刚开始,一个曾经有理想、有道德、有节操、有纪律的新时代四有文化青年,即使混得再差也绝不能没了人身自由为奴为婢啊。现在这种情况,最多也就算个做工还帐打打零工吧?
☆、第十二章 你会什么
“你会什么?你做了什么?够饭钱吗?”
换了芯子的林家姑娘被问住了,哥们儿你的言词要不要这么犀利啊?这么一针见血真的好么?说实话,生一个火她已经被严重的打击到了,本来还想着自己纵然不能混到改变世界,称王称霸,好歹也能活得随心所欲吧,那些小说里的穿越大神不都这样吗?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一无所长呢?现在更是被人质疑连饭钱都混不到!
“没关系,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都不会,什么事我都可以学!”咱别的金手指没有,可自打生下来就不断学习的本领可没丢,十几二十年的学你当是白上的啊。
不过这个说法显然没有得到老板的认可,光看他那蔑视的眼神就很能说明问题。
“或者你想想,我饿得命都没了,那九两银子你找谁来还你?我想林家肯定不会拿一文吧。”这个理由应该可以说服你了吧!
“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到头来你一文钱都挣不到,我不是更亏?”方柱子还是说得那样不紧不慢。
林娘却被噎得竟然生出一种错觉,这个人当真是一个质朴的乡下汉子吗?劳动人员朴素善良,热情好客的本质都丢哪里去了?瞧瞧他说的话,完全比一个资本主义荼毒过的奸商还奸商啊。
“如果我没命了只能让你血本无归,既然大头都舍了,又或妨几顿粗茶淡饭呢,实在不放心,你立个期限也可以的。”林娘已经没精打采了,跟这人说话有些费脑细胞,而她现在血糖正低着,脑子供血不正常。
“那好,除了之前的九两,从现在起下月另计一两饭钱,如果一个月之后你还是不能养活自己,饭钱另计!”
林娘点了点头。
好吧!要钱就好说,话说一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虽然林娘掰着手指头理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一两银子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价值多少,有没有被人坑。不过统共也就十两银子的事,应该不多吧,电视里面人家一开口就是白银一万两啥啥的,不然都不好意思说话呢。
谈判结果是出来了,可晚饭也没了,到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那碗盘比她的脸还干净。满怀失望,恨不得拿条绳子勒着肚子的林娘一步三移的回到柴房,却意外的发现两张焦香的饼正在柴房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呜~方家的人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嘛!”满嘴不空的林娘心里这个感觉这时候特别强烈。
这个认知让她对新生活又充满了憧憬。可现实总会无情的打击着她的希望。
自煎饼事件之后,方家还是没有任何一人对她释放善意。肚子是管饱了,可她整个人完全被孤立起来,连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收集不到,那还债的九两银子要怎么挣啊?林娘越来越焦躁起来。
其实她再生个火肯定不会犯点房子之类的低级错误,可架不住方家人不放心呐,每当她做事的时候施氏都特别紧张,又不出声,总在背后拿双眼睛盯着,让林娘都有些神经质起来。其实她也没犯什么大错好吧,只是洗碗的时候偶尔会失一下手,那种粗陶碗你别看长相结实,其实质地疏松得很,磕着碰着就碎了,真不是故意的。
至于洗衣服会洗烂这事怎么能怪她呢?明明就是那衣服穿太久了,跟纸似的,轻轻一……搓就破了……
还有早上起晚的事,那绝对是个意外,谁知道‘闻鸡起舞’是真的啊。
不过这种盯稍也不是全无乐趣,比如现在,萌萌的方大丫吮吸着手指头站在厨房门口盯着她生火的动作就怎么看怎么心软。
没办法,无论多大年龄的女生,天生对萌萌的、软软的、干净美好的事物没有抵抗力。
林娘很亲切的招了招手,“过来!”可惜小丫头警惕性很高,哧溜一下跑掉了。
林娘满头黑线,难道她就那么长得像拿着毒苹果的老巫婆吗?
“林氏,还在磨蹭啥呢?”
“哦,来了来了。”曾氏一亮高八度的招牌嗓门,林娘就有些心里发麻。这女人自打得知她转换了身份,见天儿的使唤她,完了又不满意,方家小院里成天就听着数落她了。
这不,说她祸害了碗盘、衣服、还有一把扫帚之后,她又要被重新安排工作岗位了。
其实下地干活应该也不是很难吧,至少在这样风和日丽的春日里,周围清新的泥土气息下,身心都是愉悦的。
方家其实并没有多少田地,现在种着的还是方大山回来后,带着两个儿子新开的荒,新开的荒地或不太熟的簿地,种物产量都不高,最大的原因就是容易生草,往常野草结的籽未来得及清除,动了春经了雨水,疯狂的发芽抽条,稍一偷懒,种下的庄稼就会被野草淹了,夺了养份,颗粒无收都有可能。
今天方家人的重要活动就是到快抽穗的小麦田拔杂草。
远远望去,绿油油的一片,长势喜人,可真正到了田间地头,才发现荒田瘦地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丛麦子,还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完全是遥看草色近却无的错觉,而且这还是夹杂了不少野草之后的效果。
林娘虽然没有种地的经验,但还是看得有些揪心,这样绝对不会有好的收成。
拨野草这样的活儿在农家来说,并不算多繁重的劳动,只是需要万分小心。林娘现在就非常恼火,其它的还好说,只一种叫野麦子的杂草跟麦苗极其相似,同样叶鞘光滑,叶舌膜质,叶片扁平。没抽穗的看上去跟麦苗完全就是一家子,非得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些许的差异,野草到底是野草,生命力超顽强,相比共同生长的麦苗颜色略深,养份吸收得好些,拔节长一点。
这对于麦苗与韭菜都分得不利落的林娘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挑战。
一到地头儿,曾氏就划分到人,一人一块区域。方石头、施氏那是种庄稼的老把式,毫无疑问的一马当先,齐头并进。方大山曾氏也实力不俗,轮到方柱子也是有模有样,林娘有些着急了。
☆、第十三章 生活原本的样子
“怎地,又想偷懒?还真是做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啊?”曾氏的言语从不含蓄。
林娘听到耳里化成风一吹也就过了,毕竟她现在在方家确实是吃白饭的角色,不过就这么认命的让人家说,也不是她的作风,俗话说: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呢,而且凭她现在这么废柴的生存能力,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确实什么也不行,怨不得人家说。
手里拿着一株野麦子仔细与麦苗分辨彼此的不同之处。磨刀不误砍柴功,做到心中有数,下手才不怵。毕竟农家人辛辛苦苦才种出这么点东西不容易,因为她的手误而伤了麦苗,林娘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与曾氏的冷言冷语,或者激烈言词完全不同,方柱子只是偏着头看了看她,并没出声。
做农活从来就没有轻松的事,得心应手之后,紧随的就是腰酸背痛。拔草得抓住野草的底部才能连根拔起,不然根断在里面很快又会重生。这样就不得不弓着身子,而且这时候的麦苗已经齐膝,以林娘的身形,刚好把脸埋住,尽管天气不是很热,但不大的功夫,还是满脸是汗。而且细长的叶子挠在脸上,出奇的痒。
无论怎么提速,那麦田似乎就是盼不到头,有些野草的边缘生有锯齿似的倒刺,割在手上就是一道血印子。一双纤纤素手上已经割得到处是口子,还有水泡。机械式的重复动作做得人崩溃。
施氏回头望了望,心下诧异,林氏刚嫁过来的时候心高气傲,婆婆吩咐她做点家务活都顶上几句,今天婆婆的话都说得这么难听了,她竟然一声不吭?
手上的水泡有些已经磨破,手一动就钻心的痛,林娘也不知道是受不了曾氏的言语还是旁边方柱子时不是投来的白眼,抑或者是自己内心里跟自己堵气,偏偏生受着,连歇息都不肯,弯着腰,一下一下做得极认真。
当最后到达终点的时候,也并不比旁人落后多少,只是那腰和手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全部麻木了一样。
接过施氏递过来的水,林娘忙道谢,看来这个大嫂比看上去的冷漠好多了,要不是靠近她的那边面积呈三角形的递减,哪怕是她自己再坚持,估计到天黑都完不成。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林娘望着自己劳动了一天的成果不由自主的轻吟出声。
如果说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让她不甘,而今天的这一天劳作,彻底的让她没了脾气。
晚归途中,背后是夕阳落下后最后的一抹亮光,袅袅的炊烟融进慢慢笼罩下来的夜色里,各家呼儿唤女的声音夹杂在鸡呜犬吠之中,阡陌纵横的田野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田地里麦苗正在拔节生长,林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几分无奈,还有几分脚踏实地的宁静。就在今天,她凭着自己的双手,原始的劳作,种下希望,期盼收获。还原生活本来的样子。
夜深人静,正在独自咀嚼着心酸时,柴门被轻轻的叩想。
屋外站着高挺的身影,伸手递来一物。
“省着点用。”
林娘接到手里,人影一阵烟似的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青花瓷瓶,还蛮精致的,拔开塞子,里面是褐色的粉末状药物,浓厚的药味中带着丝丝清凉。林娘摊开手掌,在朦胧的月色下都能看见,上面狰狞的伤口。撒上药粉,那火辣辣的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送了药的方柱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是娇滴滴的样子,做起事来却能一丝苟,那双白嫩的手上全是水泡破裂后翻出的红肉,那种钻心的痛疼任他早就经历过的人,回想起来都觉得痛,原以为她会受不了,会哭会闹,却偏偏没事人似的一声不吭。
倒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呢,不枉费他拿出压箱底的金创伤。
整整一晚上,方柱子的梦里,不是林娘缠着他叫相公救命时眼里的狡黠,就是质问他不给吃饭是好主意吗时翻的白眼,以为没饭可吃时耷拉着的小脑袋,麦田里倔强的小身影、还有满手的伤口,以及隐忍的小脸。
原本以为会一夜难熬的林娘睡得极好,手伤上了药,清清凉凉的不太难受,劳累过度的身体沾床就睡着了,一夜好眠。
大早上的时候,整个方家都被门口的拍门声惊动了,声音急且响。
听到拍门声,林娘的心不由自主的猛缩,拿眼睛看向身边仍旧不紧不慢喝着粥的男人。
林娘的预感很准,上门的是林家人。
“天杀的,快把我闺女交出来!”宁氏招牌的撒泼滚地,一进门就用上了,满院子都是尖锐的叫骂声,同来的还有不少林家族人,甚至手持木棍的都有。
方家的院子并不大,一时间黑压压的都是人。林娘不安的把身子往后缩了缩,这种阵仗她真的不习惯,在这种法制不健全的时代,貌似拳头大就是硬道理。万一一个冲动,那就真的各安天命,生死自负了。
方柱子似乎发现了她惊恐不安的举动,伸手把她位到自己的身后,只瞥了一眼。虽然没有言语的交流,就那一眼,让林娘的心无端的安定下来,是呢,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也不是吃素的。随手一招就能解决王屠户的武力值,应该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林家的要求很简单直接,那就是让方家交人,把林娘给交出来。
林家强大的阵容明白的告诉方家人,这件事没打算来什么先礼后兵,一上来直接就是谩骂叫阵。
“林家的你们还要不要脸了?你闺女卖了九两银子,生是我方家的人,死是我方家的鬼,一大早干啥找上门来鬼喊鬼叫?”曾氏好歹也是当了二十几年‘寡妇’的人,嘴皮子没几下怎么活得下来?
“谁卖闺女了?我林家闺女嫁到你们家,不是让你们搓磨死的,上回回娘家也是你们允了的,咋地,现在反悔了?又霸着不放人了?老娘跟你说,我闺女现在已经嫁人了,嫁的是镇上王屠户家,哪是你们穷家小户对比的,开口闭口九两银子,以为好了不起吗?”宁氏一2 个劲儿的叫嚣。方家动不动就拿九两银子说事,她已经烦透了,人家王屠户可大方多了,先前的彩礼出到八两外加半头猪不说,昨天可是又发话了,只要把林娘抢回去,再加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