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简单”的目标,他做了很多不简单的事。明面上,他站上了一个普通科学工作者所能站到的最高位置,取得了很多人十辈子也做不出的重大成果;暗地里,他通过掌握的渠道把联邦内能找到的生物都送上实验台。
但护卫者的问题仍是一个问号。他每时每刻都盯着这个问号,这个问号钻进他的血管里,让他无法安睡。然后有一天,他有了一个发现,或者说是一种预感。
真正的答案并不在奥莱星系内。
奥莱人是被宇宙修改了生命代码的存在,护卫者基因中遗失的那一片要到其他文明的智慧生物身上寻找,那些更为原始的、带着宇宙生命基本格式的智慧生物。
这个疯狂而无稽的想法一闪现就无法停止,不断失败带来的绝望被新的希望冲散,重新沸腾的鲜血让萨罗穆不顾一切要拆除所有障碍。
最大的障碍就是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宇宙文明公约”。联邦法令禁止接近低级文明?没关系,那就雇佣视法律为无物的海盗。海盗实力太弱、效率太低?没关系,那就推翻颁布和维护法令的联邦政府,建立新的权利体系,集全国之力对外扩张。
鼓动护卫者“站起来”,联结一切有野心的势力,借助不可调和的内部矛盾和巨大的利益实现和平演变,然后满宇宙寻找“答案”,这就是萨罗穆的逻辑。
如此滑稽而幼稚的逻辑让亚尔维斯笑都笑不出来,只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力。在此之前要是有谁把这些说给他听,他肯定会骂编故事也编得真实一点,没想到现实远比故事荒唐。
“宇宙文明公约”的由来只有少数人和少数家族知道,普通公民甚至没有听过这个词,只知道相关的联邦法令。萨罗穆作为科学院第一人,知道了“宇宙文明公约”不奇怪,但他显然认为这是联邦政府对内严控、对外无能的表现。亚尔维斯相信,就算他认同这段历史的真实性,知道肆意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他依然会这么做。
比起他口中的护卫者,萨罗穆才更像是一个不完整的存在。今天的他只是一个行走的执念,已经失去了对生命的基本敬畏之心。高智商的蠢人能带来多严重的后果,亚尔维斯算是见识到了。
似乎猜到对方是怎么看自己的,讲完了“伟大理想”的萨罗穆呵呵两声,又恢复了得意:“是不是无法理解?你们的层次当然无法理解。可你们无法否认,滚滚的存在证明了我的理论,他的另一半基因肯定不是来自奥莱星系,对不对?”
墨迁不想听他再把滚滚说成一个工具,也没有时间感慨,直指关键问题:“那你怎么解释班森和斯杰的叛国行径?”
“他们啊……”萨罗穆的气焰一下就弱了,声音中透出些疲惫和苍老,“他们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这些年经营的一切都被他们拿走或破坏了,不过那些我也并不需要了。如果说他们有什么要算到我头上,就是没有把他们教好吧。这些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他们不知道戎奇人的可恶,八十多年前的战争对他们来说只是历史故事而已,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变成事不关己的漠然。
亚尔维斯冲墨迁点点头,表示他认为萨罗穆说的是真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已是孤家寡人,被他一手培植的势力抛弃了。
结合军部调查到的信息,墨迁基本推测出了整个过程。
联邦成立已久,利益分配趋于固化,有些人想打破现状,换下现有核心层、向星系外扩张符合他们对权与利的共同渴望。通过隶属科学院的多个机构和遍布各界的数百个养子,萨罗穆把这些人笼在一起,织成一张准备“和平演变”的势力网,对护卫者的洗脑只不过是他们打下的“民意”基础。
理想很美好,但黑暗中的野兽形成了就会想要吞食更多,萨罗穆提供的未来根本满足不了它的**,也控制不了它。
班森叛乱是第一次失控。可能是班森太急躁,萨罗穆发现不对进行了干预,与班森勾结的戎奇人那边也出了什么问题,这次叛乱最终没能形成该有的规模,造成了蛰伏与暗斗的局面。
到这时候,应该还有不少人维持着和萨罗穆这个联结人的关系,可是当萨罗穆发现了滚滚的不同寻常,无心最初的计划,只想在滚滚身上实现目标,为利结成的团体自然就抛下他,追着**而去。
可笑萨罗穆以为自己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视野却窄得看不到亲信对他最在意的护卫者群体的愚化,也无法阻止他们里通外敌。到最后,他才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崇高理想”,甚至不相信他真的能实现目标,只迫不及待地要喝到权势和财富的美酒。
此刻墨迁心里才真正升起希望——他无法相信一个主动招来异族仇敌入侵自己国家的人,无论是出于大义还是私心,都不会也不敢把熊茂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如果萨罗穆所求只是治愈所有护卫者,那么不论是出于大义还是私心,他都要为他提供帮助。至于萨罗穆身上的罪责,在此之后会有法律一一清算。
“给你你要的原始基因,你真的能治好滚滚?能做到什么程度?”墨迁再次确认。
终于等到对方松口,萨罗穆立刻回答:“百分之八十,让他正常活到普通人的寿命!”话音落下他才后悔说得太急切,又补充道:“如果你拿到的原始基因是完整的,成功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我还可以努力延长他的寿命,你知道我在这方面无人能超越。”语气非常恳切,生怕墨迁不相信。
不说百分之八十,就算只有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少,墨迁都必须试试。
“那让亚尔维斯……”担心墨迁反悔,萨罗穆马上提要求,但他的话被亚尔维斯打断了。
“我身上也没有原始基因。”
“那……”
“但我知道原始基因在哪里。”
“快……”
“可我不会告诉你。”
“你……”
“我会亲自去带回来,在这之前你给我能有多老实就多老实。”
被亚尔维斯搞得一口气提起又放下,萨罗穆差点噎死。可即便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他也乖乖点头。
这次,终点真的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墨迁、亚尔维斯和萨罗穆达成一致后,熊茂仍然没有真实感。
就像不小心在手上拉了条口子,会觉得火辣辣的疼,要是真受了重伤,一时间反倒没有痛觉一样,熊茂经历了全程,却感觉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大脑自保性地切断了反应链,他现在整个人都钝钝的,知道时日无多了,也没有多悲伤,听到有希望了,也没有多欣喜。
但他还是清醒的,想到家长必定会为此忧急如焚,就想转身拍拍家长的肩膀安慰他。大头才转了一半,就被墨迁一把按进肩窝。男人把他严严实实拥在怀里,下巴贴在耳侧,轻声道:“放心,肯定会没事的。”
温热的风把充满磁性的嗓音送进耳朵里,带来一阵酥麻。熊茂想:就这样死去其实也不错。
有了救熊茂的方法,墨迁恢复了沉着冷静,轻柔地把大团子放下,他站起来解开了萨罗穆身上的绳子和衣服,要求他马上配置中和药剂,之前的控制器也被他一脚踩碎。
光线的骤然涌入让萨罗穆的眼睛眯了一下,但里面随即射\出兴奋的光,像死寂的冰原迎来了春日的晨曦。
他的身体还是酸软的,脑袋却非常亢奋,既没有捡回首席科学家虚伪假面的意思,也丝毫不在乎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成了一个接地气的小老头,又像一个拿到节日礼物的稚童,仿佛谁让他去做什么,他都会说“好好好”。
此刻的萨罗穆好像回到了异能觉醒的那一天,眼里的世界换了主色,天宽地广,空气清新,头脑清晰得似乎以前从未思考过,过去的一些所作所为在新的视野中显出愚蠢的本质,让人不忍回看,只想大步向前走。
不用墨迁和亚尔维斯催促,他手脚麻利地配置了中和药剂,过程中没有一点遮掩,配完了还主动交给亚尔维斯检查。要不是被墨迁迅速拿走了,他还要亲自给滚滚喂下去,看得亚尔维斯目瞪口呆——喜怒哀乐都系于一物的人,太可怕了。
这倒省了很多麻烦,不用特意费心看着他,也不用担心他对其他事情感兴趣。
拆了体内的炸弹,休息了一阵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因素,熊茂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他想跟家长说说话,也知道其他救援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于是想要变成人。
他用光脑把想法告诉家长,墨迁看了一眼就问:“可以吗?”
熊茂点点头,墨迁马上道:“那就变吧。”下一刻又改口:“先等等。”
熊茂见家长走出去,很快拿回另一条有破洞的裤子,马上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他自己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墨迁把从萨罗穆头上取下来的那件外套盖在大团子的下\半\身,等熊茂枕在他大腿上变成人后,又以自己的身体为遮挡,让他把衣服裤子穿上。这么一来,只有墨迁看到了他光着的身体。
熊茂双腿虚软,穿裤子的时候站不稳,身体一晃就往墨迁身上倒。男人扶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站着,长长的手臂从青年腋下穿过,抓住裤腰往上提。
腰肉上传来家长双手的触感,趴在对方肩上的熊茂脸有点发红。些微的不好意思让他下意识地把头一低,正对上船长和大妹好奇的眼神。这下他的腿更软了。
怎么忘了这两只了?叫船长和大妹组成一道猫墙,防走光效果不是更好?
不过……想到家长刚才盯着自己身上看的视线,熊茂把头偏向一边。
墨迁:好像又瘦了,都看得到肋骨的形状了。
不合时宜的粉红泡泡让亚尔维斯在眼镜后翻了个白眼,转转头,周围除了那两个家伙和一群头脑简单的动物,就只剩下看到滚滚使用光脑和变身两项“奇景”只微微睁大了眼睛,又默默坐在一边的萨罗穆了。
真是寂寞如雪啊,金发美人同样不合时宜地感慨。
等那两个人又“搂搂抱抱”地靠在一起后,亚尔维斯干脆挪到萨罗穆身边去了。他一动,兔子们也跟着动。兔子动,对兔子感兴趣的两只霸王猫也动。明明屋子里挤得一些兔子只能待在门外和房顶,墨迁和熊茂身边硬是空出一道线来,仿佛他们独享一方小天地。
于是迈尔和菲碧带着人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景象。
房顶地面数量繁多的毛绒球将一栋破屋子装点得像异域魔屋。魔屋里一边是一身落魄打扮、显得百无聊赖的金发科学家,和一个一脸血痕却带着笑意的调查文件中的准大反派,一边是仿佛遭了大罪却面露享受的社恐实验室助手,和眼带怜惜紧紧搂着小助手的自家军长,中间还有躺在毛绒球海洋中露出肚皮,任一群蹦星人在它们胸腹排排坐的两只霸王猫。
这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到底是他们受刺激太过,还是自己走入了敌人的幻境?
走进屋子的人心里冒出一长串疑问。还好看到他们后熊茂马上坐直了,墨迁也恢复了严肃正经上官脸,亚尔维斯更是嚎了起来,嚷嚷着终于可以走了,不然他们都不知道该先做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看来受刺激太过的只有萨罗穆一个人,己方人员都好好的,迈尔和菲碧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次跟来的军官只有他们两个,其他人都留在博格星备战。亚尔维斯一行人的失踪固然惹人担心,墨迁的突然消失才是真的让他们坐立难安,紧张甚至恐惧。
那是一军主将,是他们血肉相连的好友兄弟,即便他有穿越空间的异能,可当时军舰和萤沛星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谁知道他会在危机重重的茫茫太空中遭遇什么?
想到墨迁提过的,能力不足或失控时可能迷失于陌生空间或被空间碾碎的后果,两人只觉得全身都是冰的。
接到墨迁的通讯后,菲碧差点哭了,可墨迁的寥寥几语根本不足以让他们了解事情的全貌,赶来的一路上心都是提着的,就怕情况有变。
直到军舰靠近萤沛星,得到墨迁对事情的进一步说明,急躁的情绪才缓了下去,但下军舰的时候,他们还是带上了医务兵。
看到没人受重伤,迈尔和菲碧的心落回了肚子里,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
墨迁对熊茂非同一般的紧张、墨迁看熊茂的那个眼神、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姿势,都指向同一个解释……
菲碧对着迈尔做口型:有\奸\情。
提着太松的裤腰走过来的亚尔维斯正好看到了,菲碧刚有点不好意思,就见亚尔维斯冲着她缓慢地点点头,脸上挂着被闪得受不了的沉痛表情。
好像天生没长恋爱神经的老大消没声息地就搞了个大新闻,可以说是墨少将嫡系的两人抓心挠肝地好奇。但这和此次事件一样,有太多细节都是空缺的,墨迁不说,他们也只好先不问,何况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尽快离开才是最先应该做的。
墨迁和他们想的一样。迈尔带着人处理现场的时候,菲碧收到墨迁发来的一条信息。看到那由萨罗穆供述的长长一串确定和可能叛国人员名单,以及斯杰可能的藏身地点和接下来的行动,有些事情就更清楚了。
知道萤沛星警方并没有像答应他们的那样采取行动的时候,菲碧和迈尔就明白这边有问题了。军舰靠港,他们拒绝了当地官员的接待,接受了对方假惺惺的解释,表明过来办的事并不是特别重要,然后就一刻不停地赶过来。
现在看来小心些是对的,这边的管理者已经倒向叛国团体了。內清行动保密度很高,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有很多人被控制了,逃走的斯杰应该也不敢那么快就跟其他人联系,但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些人总会察觉到不对。那时候他们想走就要多费些功夫了。
迈尔看着屋外的几具尸体皱眉。要按正常程序,得搞清楚事情经过,问询动手的人和目击者,验尸,查明死者身份,根据情况处理死者后事、惩罚凶手,可现在不是正常情况,这些尸体留下或带走都有点麻烦——后者主要是因为他不想脏了军舰,有的尸体上血窟窿实在有点多。
看看旁边的那群凶手兼目击者,迈尔弯腰指着一只兔子故作凶恶地问:“说,你是不是也有份?”
兔子突然立起来用两条前腿捧住迈尔那根指头往嘴里送,娃娃脸副官在看到那对雪白门牙的瞬间觉得一股寒气在背上一窜,尸体上的洞口立刻在脑海里出现大特写。但很快,一种痒痒热热的感觉从指头上传来,兔子细碎轻盈地含咬让他忍不住哎嗨哎嗨地笑了起来。
被其他士兵拍醒,从车厢里钻出来的苍苒和战友搓搓手臂,觉得有点冷。晕一场起来,怎么地方变了,外套没了,长官在玩兔子了?
这些问题他们是不能马上得到答案了。当墨迁和熊茂等人整理好从屋里出来,被兔子咬了手指的迈尔就像充了能一样,高效率地指挥大家装车离开。
军舰驶离萤沛星的时候,这片区域的清晨已经到来。
晨光刺破云层,揭开黑暗的伪装,地面的一切都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美食、佳饮,还有音乐和与之相配的浩瀚星空,这是一段并不难过的旅程,不过因为只有亚尔维斯一个人,显得有些寂寥。
亚尔维斯登上去往森勒星的私人飞船已经三天了,与想象的不同,除了有点急切,又有点无聊外,他并没有多少近乡情怯之感。
因为心境不同了吧。
离开萤沛星回基地的路上,看到迈尔和菲碧万分好奇的眼神,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熊茂与墨迁和亚尔维斯商量,打算把他就是滚滚的事告诉四人组和女神。以前不说,主要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身世有着隐隐的不确定,现在看来应该不会再有更大的变化了。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坎,不管迈不迈得过去,熊茂都希望自己能在朋友们心中恢复人的身份。这种绝症患者想留下点什么的心态,他并没有说出口。
不过为避免给亚尔维斯和其他人带来麻烦,熊茂还是提出对事情稍作修饰,略过亚尔维斯和森勒星的部分,亚尔维斯当时答应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等军舰回到博格星,把大家叫到一起,熊茂又一次失控变身,这次是在五人夜间谈话的当口。还好当时舱室里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