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男人还眼带怀疑,熊茂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解释:“我也是现在听你说才知道自己以前被当做了实验对象,上辈子我虽然是孤儿,但从不缺吃缺喝,有学上,有工作做,有娱乐生活,跟其他人没两样,最后也是自己不注意休息猝死的,什么痛苦都没有。那个研究所就是我以前的工作单位,他们应该是近水楼台,采集了我的dna,在我死后做了一些遗传记忆方面的研究,并没有对我本人做什么。”
至于他没有当孤儿以前的记忆,死亡的原因也存疑,就不用告诉墨迁了。
“如果你想,等你康复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地球,具体查查你的身世和这家研究所。”墨迁说,他不确定青年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憾。
熊茂摇头。他确实希望回地球看看,但并不想再去查什么。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一查究竟,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是欺骗还是扶持,是利用还是帮助,都不再重要。经了这一遭,时间对他来说更加宝贵,过去已经过去,以后的日子都应该放在真正重要的人身上。现在那么幸福,命运已对他足够慷慨。
不过有件事还是要弄清楚。“我的dna是被特意保存下来的,有没有什么问题?”不要等到以后再冒出一个炸弹。
“没有,放心。”墨迁亲昵地捏捏他的耳朵,“我最后还是采集了一些普通地球人的dna,都给萨罗穆比对过了,他说每两组dna在不同的区域有显隐性的区别,但总体都是正常而完整的,你的当然也没问题。你现在的身体,处在正常的二十岁阶段,我们好好维护,肯定能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起作用的是人类基因,而不是熊猫基因?”
“是的,萨罗穆想要的原始基因片段是在你的dna中找到的,其他地球人的dna中也有。解决了你的问题,他正在钻研护卫者综合症的最终解法。”墨迁的话中明显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又带着一点戒备。
熊茂一想就明白了,不禁笑着问:“你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来历和拥有前生记忆的事?”
男人点头。他可不想那个疯子了了一桩心愿后,再次盯上自己怀里的人。
熊茂想象着墨迁让萨罗穆分析自己的dna,想要清除所有隐患,但又不希望他发现秘密的纠结样子,把脸埋进男人胸膛,发出闷闷的笑声。
墨迁收了收手臂,将下巴垫在青年头顶,也笑了。“你记忆力那么好,肯定清楚记得我之前的样子,会不会嫌弃我变老了?”
没想到熊茂却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 96 章
“你说变老了是什么意思?”青年把脸板起来,竟透出一点威严,像严厉的一家之主。
墨迁什么时候看过他这个样子?他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重新把小爱人抱进怀里,也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求饶般的语气说:“不是说了没事吗?”
从来很听话的熊茂此时却不吃这套,他着急地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喘着气催促:“快说!”
墨迁之前是说过长途奔徙的过程中,时间在他身上走得快了点,他以为过了那么久熊茂已经把这事消化了,实际熊茂并未真正理解他的意思,只当他单单是面孔变得更成熟了,又被地球的事转移了注意力,听到一个“老”字心才惊跳起来。
现在这个样子,墨迁也只能把事情说清楚。果不其然,刚说了几句,他的话音还飘在空中,青年就露出了心疼愧疚的神色。
墨迁抚上他的脸颊,柔声安慰道:“我是异能者,就算少了四五十年,还是可能比普通人活得长。而且,我可以和你一起变老啦。”
他说的道理熊茂都懂,什么生命在于质量不在于长度,什么用富余的年岁换无人能及的实力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但熊茂还是内疚到心脏抽痛。然而他很快就平复了情绪——假装平复了情绪,主动提及其他话题。他知道这个男人付出那么多是为了什么,继续难过是最不应该的事。
“你以后再用空间异能还会导致时间加速吗?”
“不会,只要距离不在我能力极限的基础上成倍增加就没事。所以,以后有时间我们就可以再去地球。”
两个月后,联邦科学院首席科学家萨罗穆教授向公众宣布,已成功攻克护卫者问题,护卫者综合症终结者“回归”已通过研发、试验阶段,正式投产,最迟三个月后第一批就将面世。
“回归”实际是两套治疗方案,一套将帮助现有护卫者彻底摆脱护卫者综合症,另一套可以让护卫者的下一代成为普通人,拥有正常的身体和寿命。
当这一代人死去,“护卫者”这个名字也将成为历史。虽然此后奥莱人仍有普通人和异能者之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永远存在,但时代终是进入了一个更加美好的新阶段。
功德无量!唯有这个词能形容萨罗穆教授及其带领的科研团队的巨大贡献。
但功德无量的萨罗穆教授却紧接着就致了告别辞,宣布从即日起卸下所有职务,同时停止所有研究活动。“心愿已了,年老体衰,让位俊杰。”
不论公众如何挽留,萨罗穆教授去意已决,没有再给过回应,也没有再公开出现过。
在这种称得上举国欢庆又全民惋惜的时候,另一块石头投入本就沸腾的水面,虽也激起了一些水花,但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关注。
一个夜晚,“圈圈世界”上的“圆圆滚滚”悲伤地告诉大家,多日未发滚滚的消息,是因为它在与戎奇一战中受的伤引发了多项疾病,病情凶险,虽尽力救治,仍未能挽救,滚滚已于当夜告别所有喜爱它的人。
虽然在庆祝仪式上已经看过滚滚暴瘦的样子,这条消息仍然让圆子粉们难以接受。即便有萨罗穆推出的两大新闻的压制,一时间还是少不了哭泣、纪念、质疑和谩骂。
质疑和谩骂都是冲着墨迁少将去的,这时候圆子粉们可不管他有多帅多英雄,以前对滚滚有多好,只觉得他哪儿哪儿都是错的。一些看不惯墨迁风头的人也跟着起哄,出来为墨迁说话的纯少将粉却很少。
网上的言论让熊茂看得难受死了,既难受那么多人被他欺骗伤心,又难受墨迁被他连累挨骂。他都不想待在博格星,哪怕只在屋子里不出去也不行,想到基地里那些人为他难过,他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别再看了。”墨迁催着熊茂关了光脑。他不在意别人说他什么,但他同样不好受。他难受的是看到“滚滚死了”几个字,虽然这是假的,还是勾起了他的隐痛,差点失去毕生珍宝的阴影这辈子都不会散了。
熊茂要以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陪在墨迁身边,滚滚就必须消失,这是他们的共识,但采用这种让人悲伤的解决办法,却是因为熊茂又犯倔了。
墨迁的意思,是告诉大家根据戎奇俘虏的招供,找到了滚滚的家乡,将它送回同类之中过正常的生活了。熊茂想了想,认为这个说法会给墨迁带来不断的麻烦,也可能刺激一些人铤而走险去寻找这个“家乡”。比起这些,还是让滚滚死了比较好。他没想到作为联邦偶像的家长会被那么难听的话咒骂。
扶住男人的肩膀,熊茂愧疚又珍重地亲亲他的额头、眼睛,然后他羽毛轻拂般的动作很快就被墨迁变成了深深拥吻。
隔了几个房间,墨夫人看着滚滚纪念图文无声落泪。墨衍十分不能理解:“你不是知道滚滚没死吗,在伤心什么?”
“太情真意切了,不知不觉就看进去了,忘了滚滚就在家里。”墨夫人有点不好意思。
墨迁找到了认定的伴侣,他们多了一个会变成滚滚的半子,虽然两个孩子的经历让人心疼,但还是欣慰多一些。墨迁太冷硬要强,做母亲的以前总担心他一直一个人,现在看到他有了牵绊,总算放心很多。就是以后不能随便摸滚滚,有点遗憾。
在墨迁被网上的人骂“就缩在博格星一辈子别出来了”的时候,他跟熊茂正在首都星父母家里,而被认为还在首都星的萨罗穆,早就被送到了萤沛星,对外视频也是在这里拍的。
重新修缮过的老房子里,除了监控人员,就萨罗穆一个人居住。他有大功,也有大过,余生都将被软禁。他也清楚这一点,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将软禁地点放在萤沛星。
监控人员开始还时时刻刻看着他,后来就发现没有必要。这个异能者理论上还有五十多年好活,却像个将死之人,暮气沉沉。没过多久,只要他身上的定位器没报警,周围没有拦截到对外信号,他们就不再管他,而这两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一晚也没有什么不同,萨罗穆独自在房间里做着孩子级别的数学题,身边却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每当觉得时间难熬,就做数学题。你让我等得有点久。”
来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他浑身又脏又破,黑眼圈大得熊茂看到了也会自叹弗如,但这些都比不上他那双眼睛,像两潭死水,中间燃着将熄未熄的鬼火。
“你在想什么?从哪里开始折磨我吗?”萨罗穆平静地问,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
“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来人终于出声。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似乎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当然,你是我养大的孩子,班森,你在想什么我还是猜得到的。”
这句话却像是踩到了班森的痛处,他陡然愤怒起来,恶狠狠地走到近前,一把拽住萨罗穆的领口往上拉,俯身逼视着萨罗穆的眼睛说:“那你为什么不知道我被你拿来做实验的时候有多害怕?不知道你说异能者罪孽深重的时候我有多痛苦?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像个正常父亲一样,好好看看我,关心我?或许你都知道,你只是视而不见,你只是不在乎。”
是啊,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想摆脱我,也想反过来掌控我。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我并不后悔。可能也有一点,只是一点点。
萨罗穆叹息一声,没有回避地直视养子的眼睛,第一次用一种父亲的口吻安慰一个迷途复归的孩子:“你逃了很多天了吧,这段日子肯定不好过,休息一下吧,好好休息一下……”
白矮星从灰色瞳孔中升起,缓缓旋转。恍惚中,班森仿佛看到了一个安宁幸福的未来,在那里,自己和父亲隐姓埋名生活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关心,日子简单而温馨,是他从小到大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
这是真的吗?不,这不可能实现!
下一刻,他陡然清醒,澎湃的怒火将他的肺腑烧成灰烬。他狠狠掐住眼前的脖子,愤恨的语言从胸腔中挤出来,一路烧灼他的喉管,他的神志。
“你还想掌控我!到现在你还想掌控我!”
极致的高温猛然笼罩这片区域,整所房子的空气都变得滚烫。萨罗穆想伸手摸摸那个孩子的头,还没有触到,那只手和那颗头颅都开始熔化。
当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飞速消失,房子周围才燃起火焰。
最后那一瞬,萨罗穆脑海中出现的是“回归”。
谁能想得到呢?解开护卫者枷锁的钥匙,来自更低级的文明,更原始、更纯粹的人类。
墨迁他们不告诉他,萨罗穆却猜到了也看到了一点。护卫者问题的解决就像一种回归,回归生命本源的状态。
墨迁防着他再盯上熊茂,是想多了。宇宙何其神奇,他这辈子窥到了一点,就已心满意足。
就这一点,终究让他明白,无论一个人走到多高多远,对于生命,都要有一颗敬畏之心。
他失去的敬畏,他也要找回。
回归家乡,回归初始,回归虚无。
☆、第97章 完结:不分离
一年半后,首都星,婚礼圣地盖尔河畔。
盖尔河畔虽然名字叫河畔,其实是座空中花园。它悬挂在首都星最长的河流盖尔河上,其上绿草如茵,鲜花满园,风景十分优美。但它最大的特色并不是这些,而是“流经”花园的盖尔河。
经过特殊的技术,盖尔河上升起一股水流,如一条小支流,向上流动,流过整座花园最中央,再从另一头流下,汇入母河。天气晴好的日子,奥莱光照射在水流之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斑,像一个持续不断的魔法。
今天,在这个魔法之地,一对新人将举行他们的婚礼。
各种各样的小型飞行器蝴蝶般陆续飞入空中花园。这些来客中,有的是新人的好友,对他们很熟悉,有的只是单纯的上司和不算亲密的长辈,对两人的故事知之甚少。
“墨迁这个爱侣以前都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来头吗?”
“我特意了解过,这个叫熊茂的年轻人是个普通人,孤儿,一开始是迪林家那个天才的助手,前年参军,被选进墨迁统辖的战兽军团,听说在训练指挥动物上很有天赋。”
“又是普通人,墨家两父子还都是情圣。”
“两个人在一起觉得好不就行了吗?”
“这倒是。”
停好飞行器,穿过一条绿树合围的蜿蜒绿道,就是婚礼场地的入口。来宾中年纪大些的已经参加过不少婚礼,看到入口时仍是觉得新奇。
鲜花拱门下没有站着傧相,准确地说,没有人类傧相。八只戴着漂亮花环的可爱兔子分成两排站在拱门两边,看到有宾客到了就蹦上来引路。
穿过拱门往里走,道路左侧的长条桌上放着长长的红色绸带,另外四只头戴花环的兔子跳过来,递出捧在前腿中间的笔。时代发展至今,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需要用笔写字的时候,这种工具出现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婚礼,来客需要用笔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红绸上,让新人留作纪念。
一位女士刚写好名字,就感到有东西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脚面。她低头一看,一只绿色的刺猬昂着小脑袋看着自己,背上的花托里插满粉嫩的鲜花。
“啊好可爱!是要给我花吗?”女士问。
刺猬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它没有点头,却再次抬起一只小爪子碰了碰她的脚面。
女士弯腰从它背上取下一朵鲜花,笑着插在了头发里。“谢谢你,小可爱。”
“很漂亮。”她旁边的先生赞美道,同时扶着她的腰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自己的脚面也被碰了碰。
“还有我的?”先生问。
刺猬看着他,于是他也弯腰拿了一朵鲜花,没有地方戴就插在自己衣兜里,送花的刺猬这才调转方向往其他客人走去。
“我已经预感到这是一场特别的婚礼。”
“还用预感吗?”
草地上,两排桌椅在窄窄的河流一侧依次摆开。河流另一侧,作为司仪的怀特上将已经站在那里。
当宾客入座,时间到来,两位新人携手从远处逐渐走近。只见他们一个英俊挺拔,一个清秀可爱,走在一起却那么和谐,好似天生应该在一起。两人的结婚礼服带着明显的军装元素,墨迁的是黑色主调上嵌着白,熊茂的则相反。黑与白那么不同,又好像就是彼此。
同样吸引人眼球的,还有两人身后的一对霸王猫。两只加起来接近四百公斤的凶兽戴着大大的领结,嘴里分别叼着一个小小的长柄花篮,压着脚步小心整齐地跟在墨迁和熊茂后面,看起来温顺可靠,又酷又萌。
仪式已经开始,两个年轻人才匆忙从飞行器上下来。走在前面的青年一头金色卷发,容貌精致,然而银边眼镜也挡不住他脸上的焦急,空气中接连洒落他的叠声催促:“快点快点,我让你快点!”
被催促的对象却不慌不忙,还有心情打量周围的环境32 。他顶着黄色板寸,高大健壮,宽额粗眉,一身野性气息,像发现新猎场的猛兽。
看了一圈,他似乎认为还是前面那个人最有趣,勾着唇加快脚步,一把将金发美人抱起来夹在腋下,不顾对方的拍打责骂往前走,嘴里闲闲地解释:“就你那小短腿儿,要快就要这样。”
不管用什么姿势,两人好歹在新人走近前进入宾客席,找到位置坐下。
伴着神圣悠扬的音乐,新人缓缓走过宾客中间。在他们身后,宾客们依次拿起桌上的甜蜜果,往霸王猫叼着的小花篮内滴入一滴果蜜。
这个环节是奥莱人从古至今的一种婚礼风俗,意为收获人人祝福,汇聚点滴幸福。迁入奥莱星系后,新的家园没有甜蜜果,人们就手工仿制,技术进步后又进行人工培育。现在的甜蜜果呈粉红色,椭圆形,一端有花形小口,用力挤压就会挤出带有酒味的果蜜,据说已经跟先祖们吃的甜蜜果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