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端起了药碗,没走几步,却又被南思夺了回去。
“你个假书生,力道没轻没重的!我来。”
一边两边都是要了命的情况,南思很快就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齐渊心疼得要命,着急的要命,却也只能干瞪眼。
连着四五日不曾合过眼,一直两边跑。南思实则已经乏极了,可两边的人都不见有转醒的迹象。他更是不敢去休息一刻半会的。齐渊劝也劝不得,可真怕到时候就直接躺三个人了,于是就南思的茶里做了点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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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字疼。
这是卜颜有了意识之后的第一个感觉。浑身并没有多少力气。
房间依旧空荡荡的,烛火亮着,惨白的月光透过窗子冷冷地打了进来。
他躺在床上,脑袋一时之间还是混乱的,昏沉的。过了许久才似想起什么地起了身,出了屋子。
推开房门,清冷的月光打在那人清冷的眉目上。过于苍白的肤色折射出一种孤傲。
可安然睡着的模样却平添了几分温和。
指尖落于那人清瘦苍白的手腕上。
脉象依旧凶险至极。
手腕突然被反向地捉住了。卜颜愣神。
却见床榻之人悠悠睁开了眼,继而趴在床边呕出了一大滩子黑红腥臭的血来。
“林弦之!”
林弦之只是死死抓住卜颜的手,半响才重新抬起头来,唇上染了血色,而脸却愈发的白得可怕。
盯着卜颜半会,才突然笑出声来:“少爷。”
卜颜稳了稳心神道:“你现在中毒很深,我去拿银针。”
起身正欲动作,却又被更大的力道给牵扯了过去。
“少爷。”林弦之还是这般低低地唤着。看着卜颜的脸片刻都不曾移开。
撞入林弦之怀中的那一刻,卜颜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而眼前的人更是丝毫不肯放过地盯着自己。脑海里想起天司巫女的话,更觉得难堪与耻辱。
“林弦之。你放开!”卜颜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自己被固定的手腕道。
可眼前之人突然软了语气,微微笑了笑:“少爷,还记得我前几天和你说要给你讲第二个故事吗?”
“林弦之,你……”
“嘘。”林弦之眨了眨眼,长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唇角勾了勾,又是笑了:“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机会说了。”
卜颜张了张口,话还没出。
林弦之又落了四个字,轻轻的:“你听我说。”甚至莫名带了几分讨好的味道。
甚是古怪,古怪得卜颜一时都没了反应。
直到唇上传来另一片温度的时候,卜颜才彻底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推开,林弦之却已离了。
林弦之眼中的神色依旧清醒,甚至连说出来的话也相当的清楚:“彼日多情非无情,只恨未能成双全。”
卜颜未能有应。却听有人笑着的声音先入了屋子:
“浮生空梦当归醒,还有身侧暖心人。”
有人含笑踏门而入,一把纸扇摇的风雅,竹青色的缎子长袍,一枚玉簪束发,纨绔风流。
“林爱卿,多日不见。可有想朕?”
卜颜站起身子,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句:“陛下。”
薄暮笑了笑,走过卜颜,俯身向着床榻之人耳边低语了一句:“爱卿是否想朕,朕不知道。但朕要说的是,朕倒是很想爱卿呵。”
一口热气呼得极好。另外在场的两人均是听得清清楚楚。
“行了,你弟弟念你念得要紧,我也顺带把他带来了。你们俩叙叙旧,聊聊天吧。”
林准磨磨蹭蹭地走了上来,看了眼林弦之。
“哥……”
薄暮转过身子,甩了甩袖子,笑得依旧好看:“那么,凤凰子便请吧。”
卜颜俯身行了一礼,淡淡道:“一介罪臣,陛下言重。”
卜颜走在前面,薄暮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顺便回头的时候看了眼某处窗边的某个角落。
冲着笑了一笑,装模作样地吟了一句:“花好月圆风情好,无奈三两小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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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薄容端坐着,笑眯眯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卜颜:“朕久闻凤凰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真风姿卓越。”
卜颜不为所动,语气清淡,连客套回复的话也一并省了,直接单刀直入地道:“我的条件很明确,一我要正史重修,还我颜家忠烈之名。二保住回月山庄。三恢复程家、齐家以及裴家声誉。”
“啧啧啧……”薄容边笑边摇头道:“这些个条件明确是明确的,不过随便哪一件都是大事。”
卜颜依旧跪着,背脊越发挺得笔直,直得过分。
薄容看着面前之人直直对着过来的目光,歪了歪头,一把白纸扇摇啊摇,道:“凤凰子不愧是凤凰子,这条码开得够大。”
卜颜的回答很是冷静:“陛下既然愿意做黄老,我怎好不当这周公?”
“啊。”薄容站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半会,才又笑了起来,边慢慢地绕着卜颜走了半圈,边道:“你倒是说说朕怎么就要做那爱挨打的黄盖了?”
“一半为情,一半为利。”
“哦?”薄容又绕回到椅子上,坐了回去,然后低下了身子,把脸凑到卜颜面前,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好好打量了卜颜一番,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北境七国联合起乱,兵力众多。原本陛下派遣秦长戈将军带领十万精兵奔赴也在情理之中。可七国联合兵马虽多,可各国终究是没有完全信任彼此的,军队方面更是配合度极低,说到底不过是临时凑合在一起,到了正式开战时,各国依旧各打各。充其量只是打了个七国联军的旗号。唬人罢了。”
“而秦家向来善于‘以少制多’、‘以奇制胜’。”
“所以?”薄容接过话头,笑得十分欢快,把纸扇随意往桌子上一扔,没了骨头似的往椅背靠去,形态懒散。
“所以……十万太多。”卜颜微微一笑,语气肯定:“七万足矣。”
薄容一收方才懒散的模样,坐直了身子,眯起眼看着卜颜,语气中也含了几分怒气:“你当七国的兵都是饭桶吗?”
“秦长戈带兵,”卜颜仿佛未曾察觉薄容话语中的怒意,话越发确定:“六万足矣。”
“呵!”薄容冷笑:“好大的口气!”话落便一掌拍在木桌之上,茶盏都随之动了动。
“所以秦长戈带出去的秦家军精兵实际上只有六万,其余四万应该是抽调出来的普通兵力。而陛下当初下的旨意可是十万秦家精兵均出战北境。使得一手好障眼法。”
薄容敛了笑意,语气愈发变得危险和压迫起来:“北境七国联合叛乱,来势汹汹,朕下旨秦家十万精兵倾巢而出,有何不对?”
卜颜叩首,复而抬起头来,依旧跪得规规矩矩,开口却是说了另一件事:“在此次平定北境之战中,楚和国的表现可谓是令人有些惊讶。不过区区百里小国。居然在七国大军已败已降的情况下,依旧负隅顽抗,守国门长达大半个月。这才导致秦长戈将军彻底平定北境花了一月有余。”
“小国就不能有与大国拼死到底抗战的决心了?”薄容揉了揉眉心,神色怠倦。
“要真是下定了宁亡国,绝不降的念头,又怎会半月之后终究求和?难道真是因为扛不住了吗?”卜颜面上笑意不变。
“行行行,你继续说。”薄容无奈地摆了摆手。
“那么,事实上则是,楚和国早就同其他国一样乞降了。楚和国七国之中最为弱小,陪秦长戈将军演一场假的你来攻我死守的戏码。损失是最低的。而这场长时间的‘假攻’戏码是为了掩盖六万精兵完成大破七国大军的任务后真正的去向。”
“完成大破七国大军的任务后。六万精兵就各自分组奔往南境、西处、东位其他小国为太皇太后六十大寿而进贡的朝贡队伍当中。”卜颜顿了顿,继续道:“把各国他们的护送队伍全部换上我们的精锐部队护送。一卖了各个小国可省去自己出兵护送的人情,二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明目张胆将达到六万精兵提早重新送回华城的目的。”
说到此处,卜颜终于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要是我猜得没错。六万精兵早已在十几天前到达了华城,而陛下让弦之来收秦老将军的兵符,实则是传递秦猛老将军可以启动剩余的四万精兵前往华城与归来的精兵回合的信号。”
薄容完全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沉默了许久,方才伸出手轻轻叩着木桌,一下又一下。
“总而言之,九王爷完全威胁不到陛下。之后的起兵谋乱完全是自寻死路。而我……”卜颜正正地看着薄容继续道:“而我的条件陛下完全可以不理会,不答应。因为我没有资格,没有筹码可以胁迫陛下答应。”
薄容苦笑了两声,才看向卜颜道:“你把朕的计划都猜出了七八分了,这还叫没有筹码,没有资格威胁朕?你若是把你猜到的这些,全部告诉我叔叔,那么我的计划就会全部落空。”
卜颜拱手不答,礼数行得毕恭毕敬。
“叔叔的谋反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和父皇也一直是心知肚明。之所以一直没动他,一是想借他彻底给朝纲来一次大换血,靠他揪出一堆叛臣贪官。二是叔叔实在是心思谨慎,虽有谋乱之意,但终归没做出什么过格的大事来。”
薄容阖眸,轻轻叹了声,道:“他是我父皇的亲弟弟,是我的亲叔叔。杀了他总归是要一个大名头的。不然无论怎么说,都是杀了自己的血亲。不合国礼。”
屋内寂静持续了许久,呼啸的夜风吹得窗户呼啦啦作响。
“罢了罢了,朕答应你就是。”薄容眉目间满是疲倦,却又道:“但裴家的事我不能答应。”
卜颜抬眸看向薄容。
薄容缓缓道:“因为当初裴家是真有谋乱之心,并且私下为朕的叔叔拉拢了不少官员。现如今,朝中大多文官倾向于朕的叔叔也是裴家造成的。”
似是思索了片刻,卜颜才道:“倘若此次裴家能在此次除去九王爷的过程中助陛下一臂之力,那么可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薄容忽而又笑了起来,语气甚至开起了玩笑:“你不怕说的是诓你的?指不定我在诬蔑裴家呢?毕竟我父皇当初就这么对待过你们颜家。”
“我信你。”卜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落下了这三个字。
乍一听有人头一回说的是“你”而不是“陛下”之类的词,薄容有些许愣住,晃了晃脑袋,似是赞叹又似是叹息地道:“凤凰子容貌无双,才智冠绝,洞晓人心的本领……更是高深。”
他也曾希望在某个人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能信他,信他能为他复国。可是他知道太难。他的父亲身为帝王,铁腕生杀本是不可避免,但终究太过。但他又能如何?他身为太子,现成帝王,肩负江山社稷。明知那人是什么身份,也知那人与自己之间隔的是似海的灭族血仇。更知那人生性清冷,傲骨天成,岂会臣服于自己?可自己还是克制不住地要喜欢他。即使那人不信他,即使那人为了别人才在自己面服软。
兵符试探是假,可他的情意是真。
日日不得安睡,餐餐无法入食。一纸书信传来,那人终于松口,愿信他。可自己终知那人信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愿意与自己合作。
而此刻,自己的情敌正跪在自己的眼前,却说出了信他这样可笑的话,相比于那人对自己的怀疑更是讽刺。
“你的确值得他喜欢。即使……”即使你的父亲当初也是屠戮他族人的凶手之一。薄容一直以为林弦之无法喜欢上自己是因为中间埂着血海深仇,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人并不喜欢自己罢了。
那人可以情深至跨越仇恨,舍了骄傲,弃了安危去亲吻自己眼前的人。
而对他甚至连半分的信任都难以施与。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他人深情至斯。简直比凌迟三千都来得更为煎熬和难受。
薄容只觉从心底深处泛出了源源不断的苦涩,苦涩充盈口腔,甚至逼迫地他再也无法把话说下去。
过了好会,才又似想起什么的,继续道。
“对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字是什么?”薄容笑了笑,话语说得艰涩:“他的字是兮衡。”
兮衡,兮衡。—颜兮的阿衡。
卜颜的表情分毫未改,语气十分平静,目光亦淡然:“怎么?陛下这是要成全我和宰辅大人吗?”
“你们休想!”薄容站起身子,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掷了出去。目色赤红。双手紧攥。
得不到他的心,难不成还囚不住他的人?放他和别人双宿双栖,那他还当个狗屁皇帝?如果注定他与他无法心意相通,那么他便把那个人锁在自己身边,关在自己身边。卑鄙又如何?无耻又如何?管什么礼仪仁智。他不过是想怀中所抱的人是真实的,实在的。
卜颜站起身子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端了凳子坐在薄容面前,缓缓道:“容颜,才智,还有心计这些都不可能成为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原因。”
“真心需要真心去换。”
“而我的真心已经给了别人了,所以陛下也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关于他对我的如何如何了。除了让我觉得愧疚,陛下觉得难受。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有,又何必提呢?”
薄容明明是站着看着卜颜的,却又一种对方才是站着看着自己并给自己讲道理的错觉,于是愣了片刻,也坐了回去。
两人彻底平起平坐。
“陛下与他之间隔了什么,陛下自己也是清楚的。这道坎一时半会是过不去的。可是,即使你与你的父亲有着不可切断的血缘之亲。但终究是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
“岷高帝做了什么事,百姓历史会说岷高帝做了什么事,而不是会说薄容这个皇帝做了什么事。”
“他迟早会明白的。只是需要时间。陛下只要有一颗足够的耐心,一颗足够的真心。总会有一天,冰水会化,春暖会来的。”
薄容看着卜颜,失了言语,一瞬间甚至忘了对方直呼了自己姓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摆脱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枷锁罢。不要因为你的父亲而否定了你自己。你会是个好帝王的。一个对得起所有人的好帝王。”卜颜拍了拍薄容的肩膀道。
“朕……何时准你站起来了,又何时准你与朕平起平坐了?”薄容静默了片刻,方才看着眼前之人道。
卜颜笑了笑,毫不含糊地道:“跪得太久,膝盖太疼,撑不住了。”
薄容盯着卜颜半响,才低声道:“你我亦敌亦友。”
“既是合作,自当为友。”卜颜面色不动,接得很快。
“颜兮,颜兮,凤凰兮也。”薄容忽而出声唱道,片刻才又将目光投回卜颜身上,慢慢道:“凤凰为友,也算天恩。”
☆、第四十九章
南思因齐渊在饭菜里动了手脚的缘故,还在房间歇着。
齐渊心中也是一直担心的卜颜,于是大清早地就赶紧自个过来看看了。
门一开,居然见有人坐在桌边。
“你醒了?”
卜颜闻声,转过头来,朝齐渊略微笑了笑,道:“齐将军好。”
“啊!”齐渊惊叫了一声,退了好几步,才又走了上来抓住卜颜的手臂道:“你脸上的紫斑都不见了呢!”
此话一出,卜颜大愣。复而才又抓上齐渊的胳膊道:“齐将军说什么?”
齐渊高兴得直跺脚,拍手道:“这次你寒毒发作凶险异常,思儿五天五夜没合眼。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阎王老爷那抢回来。他肯定也没想到这次要命的寒毒竟是连你脸上的紫斑都去了。我现在就把他叫起来,让他高兴高兴!”
被齐渊过度的喜悦也染上了几分,卜颜心中也不由地心悦起来,拉住齐渊道:“南思神医为救我,这段时间定然是神思耗竭,齐将军还是不要叫醒他了。让他多歇息歇息吧。”
齐渊一听也觉得有理,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你等着啊,我给你去拿铜镜去。”
不一会,齐渊就像阵风一样又闯了回来,兴冲冲地拿着一枚大铜镜递于卜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