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钧守护,竹君应了一声,和路老三带了人就追了过去。
“无妨,入肉应当不深。”郎怀老老实实从马背上下来,陶钧喊了声:“忍住!”立即伸手把带着勾的箭矢迅速拔出。
好在郎怀那一剑利落,打偏了本要射他眼睛的利箭,箭头扎进左眉之中,力道却轻了,伤势不重。
不过陶钧不放心,用布条缠来缠去,直将郎怀弄得如同瞎了左眼一般,让回来的竹君几乎哭出来。
郎怀那三箭箭箭命中,路老三追过去,直接将这十来个人捉了回来。没想到仔细一看,被郎怀射中的,竟然就是伦铜。
一箭入心,眼见是活不成了。
“伦铜?”郎怀看了看他,倒是个英俊的美男子。
“你是?”这位丛沧澜瑚的军师,挣扎着看着郎怀,“你究竟是谁?”
“大唐前锋营,郎怀。”他突然有些难过,蹲下身问道:“你们为何要轻启战事?在家里安稳度日,不好么?”眼睛的痛楚,心下的恨意,让郎怀咬牙切齿,土蕃语说得都有些含糊。
“哼,伟大的丛沧澜瑚,定会为我报仇。”伦铜却不理会,眼神空洞起来,终于死去。
“三哥,让陶钧给你看伤吧。”在这座战火中的于阗城里,少年忍住痛楚,转身一个人走到处墙角,背靠着墙,坐下,默默看着天空。
天色逐渐变红,血色的黄昏。
开扬三十一年六月十三,征西军前锋营飞骑尉郎怀,以计谋致土蕃于阗守城将领不和,以阵型分批登上于阗西城墙,以火药炸毁于阗西门。
是为此战首功。
第二卷 大明篇
第14章 五年铁马,上骑都尉(一)
长安城,一座千年的城。
自西汉高祖刘邦建立汉氏,令萧何营建长安,这座大城在关中腹地愈加兴盛。及至汉末大乱,长安毁于一旦。
隋朝一统江山,再次重建都城。大唐代隋,高祖有感于长治久安,亦定都于此,居于城北太极宫。
长安夏日时常骤雨,太极宫地处低洼,潮湿异常。高祖太宗体恤民情,加之初唐不尚奢侈,未曾再营造宫室。
及至高宗登基,他素来体弱,且太极宫年久失修破败起来,武后果断下令,在长安城东北处,营造新的宫殿——大明宫。此时的大唐幅员最是辽阔,四海臣服,国力蒸蒸日上。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偌大的大明宫就建造完成,成为帝国新的中枢。历经武后临朝,废睿宗自立皇帝,又还政于李唐,睿宗重回大明宫,感慨颇多,因而更是励精图治。睿宗崇明末年,三子夺嫡。而后明皇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大唐帝国新的主宰者,开创真正的开扬盛世,名扬四海。
明皇登基后,常居含凉殿。及至发妻江皇后病故,明皇怀念发妻,便搬去江皇后的寝宫麟德殿,以解相思之苦。
大明宫广厦千万,明皇好乐,擅长琵琶。自此除却必要,便在梨园谱曲为乐、编舞解怀。
开扬二十七年,十八岁的梁氏入宫,被明皇所宠幸。三年后便成了新的贵妃,自此和萧惠妃分庭抗礼。萧惠妃膝下也有蜀王李进,似乎梁贵妃并不得势。而先徐贤妃的儿子淮王李迁则刻意结交梁氏,所图为何不言而喻。其胞妹固城公主因喜好筝曲,颇得明皇宠爱,亦是股助力。
梁贵妃心思通透,在宫中对固城多有照拂,又在外扶持自家兄弟。加之李迁本身争气,只一年光景,便有无数官员投靠了李迁门下。
太子李迅性敦敏,为人仁厚。哪怕李迁李进得寸进尺,也不愿撕破兄弟情谊。但他的嫡亲弟弟李遇却只是个闲散王爷,只在翰林院挂了闲职。如今朝政日益混乱,李迅却势单力薄,作为东宫,真不是个好兆头。
开扬三十一年八月初二,今日午朝与往日不同。
大唐与土蕃征战五年,以沐国公郎士新为征西大将军,付出八万儿郎战死沙场的代价后,终于一举平定安西四镇,重建丝路,凿空西域。郎士新用了五年的时间,屯军移民,发展商路,彻底解除了帝国西北方向的顾虑。
而其中最闪耀的新星,莫过于郎士新的嫡长子郎怀——他十二岁随父出征,五年来屡立战功。开扬二十八年,郎怀率领轻骑突袭土蕃,生擒疏勒城主阿苏马,为征西军攻克疏勒立了首攻。消息传回长安,明皇龙颜大悦,亲封飞骑尉,那时候郎怀才十四岁。
最后决战于阗,郎怀计谋得当,率先登上城墙,打开西门,射杀于阗城主伦铜。他立下此等功劳,身份又显赫,明皇到现在都未曾下旨封赏,只怕是心下喜欢,存着当面考校考校再授予官职的意思。
还未开朝,文武百官就开始议论,明皇会给郎怀以多大的恩宠,来犒赏本朝最年轻的少年将军。
大明宫巍峨壮观,广厦万立。丹凤门五门洞开,迎进凯旋的将士们。郎士新好似有些不惯身上的袍服,肩膀抖了抖。后面跟着的人低声笑了笑,郎士新也不回头,低声训斥道:“这可不比安西,庄重些!”
“是是是,父亲放心。”后面的人掩了笑意,老老实实跟着父亲顺着台阶蜿蜒而上,走进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含元殿。
十二岁离开长安,如今已经隔了五年。而这富丽堂皇的大明宫,他还是头一回来。
当真比边关好了何止百倍。少年郎心下暗叹,对这富奢的宫殿,却是当真十分不喜。
明皇都换上了郑重的衮服,端坐在上。圣旨念罢,这位帝王朗声笑道:“朕不管别的,郎怀何在?快站出来,让朕瞧瞧。”
少年郎身姿挺拔消瘦,从后面两步踏出,端端正正跪在大殿中央,从容不迫行礼问安:“臣郎怀,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文臣武将们忙侧眼看去,只见少年郎皮肤黝黑、眉目清远,和一旁的郎士新有着四五分相似。只少年郎左眉中间断开,似为流矢所击。
明皇嫌太远看不清,道:“这便是朕的飞骑尉?站起来,到朕面前来。”
郎怀依言站起,大踏步走到御座前一丈,唇边带着敬意,不卑不亢,笔直如松。
好一个挺拔的少年将军!明皇心里暗赞了声,道:“士新,你这位世子可把朕的四个儿子都比了下去。便是最英武的淮王,站在他面前,都差了那出生入死才有的风骨。”
“陛下谬赞,臣只知武事,哪里比得上淮王殿下文武俱通?”郎怀躬身,把话推出老远,只听他声音清越,侃侃而谈:“更何况太子殿下五岁早知,蜀王殿下武冠长安,襄王殿下更修习得一手好丹青。臣一介鲁夫,都是万万不及的!”除了只挂闲职的襄王,其余三位可都正在殿中。这时候见他知道分寸,就是最难露出笑脸的太子李迅,都微微点头。
“瞧瞧,朕在夸他,他倒把朕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数了个遍。”明皇龙颜大悦,心下更喜这个少年郎懂分寸、知进退,便道:“如今安西事妥,你父亲也已经卸甲归朝。朕便给你个上骑都尉,休沐一月后,入御林军听令,拱卫朕的大明宫,你看如何?”
郎怀大喜,当即跪下谢恩:“臣之所向,敢辞呼?谢陛下!”
大唐置勋官十二转,来表彰战场上英勇的战士。郎怀此前受封飞骑尉,乃视作从六品。如今一跃而为上骑都尉,视作正五品,何况他听职御林军,御林军大统领韦谦易可是他的亲舅伯,前途怎可限量?
十七岁的少年上骑都尉?还入御林军听令?这可是莫大的荣宠,大唐立国以来从不曾有。恐怕前无古人,后也难来者。但明皇的赏赐哪里止于此?
“朕即位前曾游历江南,无意中得到一把宝剑。朕今日,便把此剑赐予你。望你能成我大唐永垂史册的将军!”明皇一摆手,他身边跟着的大监卢有邻神色一变,躬身退出含元殿,一溜烟往明皇的寝殿麟德殿而去。郎怀还不知道这把剑的份量,而一些听说过传闻的都露出惊羡之色。
等卢有邻双手捧着剑匣回来,明皇脸上露出的神色难以形容。他打开剑匣,取出一把三尺来长的剑来。剑未出鞘,郎怀眼睛一亮,已经感受到这把剑的锋芒。
“朕十八岁游历古越国故地,无意中得到此剑。这把剑跟随朕也快四十年,却只在深宫中埋没锋芒,便是朕也常常觉得愧对于它。”明皇拔出宝剑,只见剑身光华内敛,却露出丝丝无双之意。
淮王李迁眼中流露出羡慕,他是皇子中最得明皇宠信的,官列吏部尚书,也曾兼职兵部。他自幼熟读兵法,却无缘真正的战场,引以为生平憾事。但见郎怀身姿卓越,又得了明皇这般宠爱,他心下一动,好像这位将来的小公爷还未许婚配,不知道能不能给亲生妹妹固城公主引为夫婿?那可会成为自己争夺太子位不可多得的筹码。
“剑名纯钧,朕赐予你,于外替朕杀伐外敌,护我大唐山河,于内替朕扫除奸佞,还朗朗乾坤。你可做得到?”明皇虎目一转,看向露出炽热表情的郎怀。
“臣做得到!”纯钧?郎怀自幼习武,怎能不知这把剑的厉害。这时候小心翼翼接过来,只恨不得即刻拔剑而出,好生舞动舞动。
明皇开扬三十一年八月初二,赐纯钧剑于上骑都尉郎怀,荣宠一时无双。
郎怀很快就成为整个长安城最受瞩目的少年郎,多少怀春少女盼着能在大街上和他偶遇,却不知这位少年骑都尉回去只把纯钧细细看了一夜又一夜。
沐国公府建在未央居的东侧,自占了半个坊,因而此间也被称为沐公坊。至于沐公府的邻居、未央居的主人,则常为长安人饭后谈资。
明皇结发妻子江氏,也就是江皇后,是江南望族子弟。她一生共育有二子一女,俱都长大。嫡长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李迅,生于开扬二年。嫡子襄王李遇,生于开扬十三年。
而这女儿,就最有意思。据说她出生的时候,江皇后恰好在紫宸殿,整个宫殿被晚霞所照了足足五个时辰。等小公主出生后,这晚霞才消散。小公主生于开扬十七年腊八,明皇爱极了小公主,封号长乐公主,更是养在身边,甚至有时候会带着长乐上朝。
可长乐公主自开扬十九年,江皇后去世后,便时常大病。最后竟然病得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连连告罪。恰好此时龙虎山天师道当代掌门大唐国师张涪陵来了长安,他素有圣手之名。明皇不顾帝王之尊,延请张涪陵为幼女探病。
张涪陵言道:“小公主命途多舛,若是成年,只怕日后颠沛流离,不得安宁。皇上睿智,何不早些舍了,省的她将来入世遭罪去。”
江皇后才去两年,明皇怎么忍得了最小的孩子再离开他?何况当时太子李迅和只有七岁的李遇跪着苦苦哀求,一定要救自己的妹妹。
张涪陵无奈之下,只好为长乐测字改命。自此长乐公主除了封号,去了宗牒,更名李明达,迁居未央居,以平民将养,才得以活命。
未央居本是明皇潜邸时候的住所,这时候重新修整,好让李明达住得舒畅。李明达自搬出皇宫后,身体渐渐康泰,总算平平安安一日日长大。明皇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减,哪怕如今独宠梁贵妃,隔几日也要到未央居看看自己的女儿。这份舔犊之情,也是历代帝王里少有,却因李明达庶民的身份,未曾载入《唐书》。
后人只道明皇晚年耽于女色,不事朝政,却不知这位帝王虎目含情之时,又是何等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武官制度勋官十二转有规定,勋官没有职务,不管事,仅仅加官而已。勋官要入仕参政,则依照门资、出身的规定。
郎怀门第出身都是蛮高的,毕竟她爹是国公,世袭。
回到长安,码字君非常开心,写起来总算得心应手,大概是我太熟悉吧。
第二卷大明卷,以大明宫的名称命名,隐喻不言而喻,朝廷、皇位、权势,也是郎怀的心胸。
正式进入主要剧情,所有人物依次登场。前面的人肯定不会彻底埋没,但挂了,就是挂了。
第15章 五年铁马,上骑都尉(二)
从大明宫中出来,郎士新看了看儿子,取笑道:“上骑都尉?正五品?”
郎怀的心思还在纯钧上,随口回道:“怎么比得上爹爹正一品的国公爷?快别打趣我了!咱们赶紧回,方才宴席根本吃不饱。”
背后是皇权至高无上的象征大明宫丹凤门,郎士新心头却是一阵暖流经过。上了家里派来的马车,当真吩咐快些回去。
沐公府的大门开在南侧,已然粉饰一新。韦氏一身凤仙紫的纱袍,手臂间的披帛流光,云鬓高挽,步摇坠玉,当先立在门后,静静候着。
沐公府当家大妇,此等风范,当真名不虚传。
十几年过去,昔年裴家绝美的小姐,如今却显得珠光暗淡,却非得浓妆艳抹,仿佛借此才能阻挡时光的流逝。裴氏悄悄伸手拉了下儿子郎忭,低声道:“站直些,老爷最不喜惫懒之辈!”
父亲五年不在府里,裴氏一味骄纵,若非还有韦氏管着,只怕郎忭会更加纨绔。今日还好,裴氏一大早就看着儿子梳洗,给他准备着沙青色圆领薄衫,不许他像往日那般胡来。郎忭一脸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小儿子郎恒还算知礼,老老实实站着,言语不多。
不多时,郎士新的马车到了。
郎怀先从车里钻出来,没理会下人蹲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转过身,伸手扶着郎士新下来。
父子二人一齐转身,一个紫袍,一个红袍,面对家人,都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沐公府下人全部行礼,齐声道:“恭迎老爷、世子爷回府!”
两厢走近,韦氏才带着裴氏、郎忭躬身行李。郎怀赶忙弯下腰,道:“怀见过姨娘、二弟、三弟。”他抬起头,丝毫不掩饰喜悦之情,对着韦氏道:“见过娘。”
韦氏没理会他,侧过身道:“方才宫里的消息已经传回来,母亲欣慰得很,直说不辱祖上英明。老爷是先去母亲那里看看?”
“这是自然。”郎士新没太理会裴氏,和韦氏并肩而行,道:“五年未曾归家,家中多亏有你。”
“老爷这是哪里话?本就是妾身该做的。”韦氏一脸淡然,只是不由得看着郎怀左眉上的疤痕,难免流露出担忧神色。
“娘,您别担心,皮外伤。不过挂个疤,不打紧。”多年未见,但郎怀还是看穿了韦氏的担忧,插嘴道。
“没大没小。”韦氏啐了一口,虽说心疼,还是放下心。不多时,走到老夫人居住的小跨院。
父子俩一同跪礼,老夫人腿脚不好,不太愿意走动,倒是先让郎怀过来。
“嗯,长高这么多,不过太瘦了。”奶奶看孙子,本就心疼,何况经年未见?郎怀也不别扭,就跪在一旁,仰着头道:“孙儿饭量大呢,奶奶放心,不过几个月就吃胖,到时候您别嫌弃。”
“这孩子。”韦氏摇摇头,道:“今日就将晚膳传到这里,咱们一家人好生热闹热闹,母亲您看如何?”
“嗯,多做几道怀儿喜欢的,你派人去看着点儿。”老夫人拉着郎怀起身,比划了比划,道:“这孩子,倒和士新小时候像。”
一家人分了主次坐下用饭,郎怀是真心饿很了,连吃了四碗汤饼才缓过来,慢慢吃着菜。郎士新自然摆出一副家主模样,甚有威仪。
郎忭心里再不服气,也得装模作样好生坐着。只是他素来惫懒,只一会儿就腰酸背痛起来,脸上渐渐有了不耐之色。郎士新看在眼里,等晚膳过半,借口骂道:“看看你的样子,还不如恒儿!你还在这里作甚?回去温书去!”
郎忭如蒙大赦,告了罪后匆匆离开。温书?别逗了,他立刻溜出府里,听说暗香楼的花魁,这几日为两月后的挂牌准备。哪怕是见不着人,好歹坐上去听听曲子也是好的。他也不顾宵禁,一溜烟往平康坊去了。
饭毕,老夫人面露疲乏,郎怀起头告退,又特别腼腆从衣袋里取出包香料,道:“祖母,孙儿那时候银钱不多,听说这香料放着香炉里安眠养神,就给您带了些。您试试吧。”
老夫人愈发欢喜,道:“好好好,今晚就试试。”
等几人从小跨院中出来,韦氏便道:“老爷,妾身与儿子分别日久,可否单独叙话?”
郎士新不由得一愣,看了看面前这个妇人,却不由得在她的目光中低头。还是愧疚吧,他心下自嘲,借着咳嗽掩饰过去,道:“有何不可?那我就去西跨院了。怀儿,这些日子好生歇息,御赐纯钧贴身携带,好生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