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世为奴完本[古耽]—— by:篆文

作者:篆文  录入:12-07

提起这话,容与蓦地一阵清醒,记起还有桩大事未了,抚着额角问,“皇上有折子发来么?”
林升点头,“我去给您拿。”
他出去了,容与见方玉眼底犹带着青色,直劝她去休息,她知道接下来是他忙公务的时候,也就颔首应了,只是临出门前又回眸嘱咐,“看一会折子就歇吧,还好没利索呢,不能太累了。”
不多时林升捧了折子进来,皆是早前容与上报给沈徽的秘奏,经他批阅发还回来。从朱批上看,沈徽对赈灾的情况很是满意,也说起朝中对他此行表现赞誉颇多。另有御赐的封赏之物,譬如京城东郊一处庄子,更加食岁三十六石云云。
另一封则是要他加紧查访廖通,并叮嘱务必谨慎行事,不可造次。
看完正文,底下用墨笔批的一行小字跳进视线:连府狱都敢去,谁叫你这般拼命,若是染了病叫朕如何安心?且养好些,再办差不迟。
不多的几句话罢了,看得人心头五味陈杂,想象着沈徽说这话时的表情,该是似笑非笑玩味的模样,眼里犹带着一抹温暖的戏谑。
不由自主轻笑出声,他问林升,“我生病的事儿,是你告诉皇上的?”
林升坦然的点头,“万岁爷吩咐过,说您办差的事不必我回他,您折子里自会说得仔细明白,若是碰上什么别的,或是有麻烦了,就一定要告诉他,这可是原话,我不敢抗旨。”
总归是要放个“小奸细”在他身边的,容与一哂,接茬吩咐他,“明日一早,请李将军来驿馆一趟,就说我有事相商。”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身体恢复的程度,这个清瘦的身板委实不够强健,于是次日李琏见到他时,他还是没法起身,只好半靠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无光。
不得已这般失礼,他向李琏表示歉意,可喜的是,李琏倒是不以为意,干脆地回馈给他一个,长者般温暖包容的笑。
说起来,这不过是容与第二次见到李琏,沉浮宦海数十年的老者,面容已趋近平和慈祥,乍看之下很难让人联想起,不久前,他曾生擒敌方首领当众枭首示众的那份杀伐狠辣。
因说话还有几分气短,容与尽量言简意赅的问,“将军奏折上弹劾廖通贪墨,也说到您手中是有证人的,如今这人在哪里,又是什么人?”
李琏徐徐道,“说来也巧,此人是老夫在撒拉尔部生擒的一个敌军翻译官,名叫张明。原是本地富商,经营有数十间的铺面。他被擒时为了活命,供出廖通曾侵占其财产田地并将他赶出城,他走投无路才去投奔了叛军。此人现在老夫帐下,不过手中并无实据,仅靠一面之词难以告倒廖通。据他所言,甘肃大小官员皆唯廖通马首是瞻,与他多有钱财往来。只可惜没用,只要廖通不倒,这些人绝不会供出他贪赃枉法的证据。”
容与默然,这局面恰似一盘棋,廖通多年来步步为营,一手棋下得严丝合缝不留破绽,要如何找到棋眼来翻盘,是他接下来要思虑的重点。
他兀自沉吟,不防喉咙一阵发紧,猛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就像是停不下来,直咳得满面通红,气喘连连。李琏看他脸都涨红了,忙起身轻拍他的背,他说不出话,也只好摆手以示感谢。
门在此时忽然开了,方玉走进来,依旧穿着内侍服,极迅速的斟满了一杯茶,递到容与唇边喂他喝下,又抚着他的背帮他平顺气息。
好容易止了咳,容与冲她点点头,她见李琏并未留意,也就没再出去,只是乖觉地退到一旁,容与眼下正没气力,自然也懒得再开口令她离开,视线掠过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看向李琏,“这些巧取豪夺的事,廖通不会亲自出面,必是他身边最亲信之人替他完成,不如设法找到这个人,从他身上或可寻到突破。”
李琏眼中精光乍现,“不错,确有这样一个人,正是廖通的管家徐阶。据那张明说,廖通早前与他交易,以及陷害他时出面作证的人,都是这个徐阶,很可能此人手中,还有廖通历年收受贿赂的证据。不过徐阶其人很是狡猾,近日有可能风闻异常,竟是连府门都不出了,要见他也须得登门拜访,咱们怕是得亲自上门拿人才行了。”
容与摇了摇头,说不可,“皇上的意思是要暗查,事先不能露了痕迹,自然也不便和廖通直接起冲突。”
李琏面色一沉,半晌没说话。容与又问,“徐阶这个人,可有什么特殊嗜好?”
轻蔑一笑,李琏道,“无他,不过是个色中饿鬼罢了。只是他并不屑去勾栏,都是人家选好了送上门来。怎么,大人莫非想用美人计?”
容与皱起眉,思忖良久,难道真要买个美女送给徐阶才能成事?因一时并未想好,他只道,“这个人一定要抓,该如何行事,且容我再想想。李将军剿匪辛苦,我会上报皇上为您请功,便请将军静候佳音。”
李琏笑着道好,一面拱手致谢,“那老夫就在行营等候大人传召,聆听您的妙计。”
他随后告辞离去,容与说了半日话,又费了不少心力,更觉困顿疲累,脑中一片混沌,倚在床边闭目养神,一面清理思绪。
“大人。”方玉轻轻唤了一声,他才记起她也在房中。睁开眼,见她正凝眉深深的看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对上她目光的瞬间,他的心突突跳了两下。
“您在想刚才的事?”她走过来,坐在床边问,“还有那个叫徐阶的人?”
见容与颌首,她微微一笑,替他把被褥掖紧了些,低声道,“大人,您觉得方玉漂亮么?”
他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兀的问起这个,她见看他发愣,索性施施然起身,将头上的内侍幞头摘掉,拔下束发的簪子,一头青丝立时披散下来,她捋着发丝含笑凝眸,眼波流转间极尽妩媚轻柔。
瞬间懂了她的意思,容与干脆的摇头,“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难道大人还有其他法子么?眼下方玉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喉咙一阵发紧,他偏过视线,羞耻感一下子涌上来,“不行。我会再采买合适之人送去给徐阶,你不用多想,也不必操心这件事。”
“有什么分别?”方玉目光迷离,看着地下,“无论是谁,您心里多少都会有不忍,与其让您对旁的女子感激歉然,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我,也就算是,我报答了您的恩义。欠您的总归是要还,不然这一辈子我都于心不安。”
这话言重了,容与一叹,“你不该这么想,你也不欠我什么。”
方玉紧盯着他,目光似水,眼角的泪痣闪闪发亮,“您救了我,我就是用命还也是应该的,只是您又不肯要……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您不能什么都不收下,毕竟您可是说过不嫌弃我的。”
容与默然听着,他从没希图她报答,但有句话她确是说对了,也许无论是谁来做这件事,他心里都会隐隐有不忍,于他而言,那些年轻的生命,每一个都是值得尊重和爱惜的。
可惜这个时代,并不允许这样的宽容和博爱。
“您不说话,就算是答应我了?”方玉敛着眉头问。
这会儿脑中澄明,容与想了片刻,冷静的说,“我可以答允,但你也要答允我保护好自己,除此之外,我会让人小心看护。你只需博得徐阶信任,诱他出廖府,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至于过程,我相信你很聪明,也相信你很清楚,我不想你因此受到任何伤害。”
方玉灿然一笑,点头应了声是,忽然又半含娇羞的问,“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我受了些伤害,您会不会为我报仇?”说完目光灼灼,似乎是在努力捕捉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容与迎向她的目光,郑重颌首,“会,一定会。”
这个答案让她笑逐颜开,那婉娈清媚的笑黡停住在她唇角,半晌才开口道,“大人,您可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容与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她半垂了眼帘,再度抬起时双眸闪亮如星,“我是问您,我漂亮么?”
恍惚了一下,这样的走向似乎不大对头,容与深深看她,平静回答,“当然,方玉是很漂亮的姑娘。”
他话音才落下,她眼里已闪过掩不住的雀跃欣喜,然而在他看来,那娇柔妩媚的笑容,更像是个极危险的信号。
心底的疑虑已非若隐若现,而是透彻清晰。容与试图提醒自己,她眼里涌动的情愫,只是因为她还年轻,分不清恩义与歆慕的区别。他当然不能令她错付,更不能让她怀有希冀,一定要帮她,斩断永不可能有结果的情结。

第53章 酷吏

方玉一连三日出现在廖府角门前,只道自己孤身来此,遭遇天灾无以为生,欲卖身府内为婢。管家徐阶听闻了此事,终于在第三日上头,命仆妇将她领入府中。
按之前的计划,若徐阶对方玉有意,她会进一步提出想做徐阶的妾室,其后再透露,她本是大户人家的逃妾,从主家出逃时带有金银财物,目下都藏在一个妥善之处,如徐阶愿纳她为妾,她便带他去取那财物,且仅带他一人前去。
要说计划并非万无一失,她进了廖府,化身一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即便徐阶贪图美色钱财一时肯怜香惜玉,但若僵持的久了,也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容与到底有所顾虑,令卫延带了一队人暗暗守在廖府外,随时关注着徐阶的动向,当然最重要的,是务必保证方玉的安全。
等待的过程,他心绪不宁,也顺带理清了他对方玉的心理定位,或许因为彼此都出身寒微,身不由己,他在不知不觉间,已将方玉视作了一个小妹妹,自然而然地,也就想尽力护她周全。倘若此计能成功,他又是欠下了一桩人情,势必要以力所能及的方式还她才行。
到了第七日晚上,卫延带来消息,廖府的家丁为徐阶备了马车,晚饭后他要和新进府的方姑娘出门一趟。
看来事情进展顺遂,容与长舒一口气,吩咐卫延继续守着,在和方玉约好的地点一举拿下徐阶。
酉时三刻,卫延等人已绑了徐阶回来,容与正和李琏在他行营里头对坐,为掩饰焦虑,两人都故作轻松,只一味东拉西扯些旁的话题。
徐阶被带进来时,看形容儿似有几分薄醉,显然还没弄清究竟是什么人绑了他,不过在见到容与的一瞬,他已恍然明白过来——这张清隽斯文的面孔他自是认得,不就是一个多月以来在天水城赈灾,大名鼎鼎的钦差,御前最得宠的内臣林容与。
不解自己何时招惹了这尊大佛,徐阶向上头瞟了一眼,只见那白脸钦差面沉如水,心里登时一慌,咽了咽口水,挣扎着叫起来,“原来是钦差大人,却不知小人犯了何罪,竟要钦差大老爷兴师动众的拿我?”
声调还挺高,大约是借酒壮了几分胆,容与尚未发话,卫延那伙人却是如狼似虎,拽着徐阶的双臂往后一扭,起脚在他膝弯处狠狠一踢,将他重重押跪?8 诘厣稀?br /> 徐阶哪里受过这个,嘴里不断吵嚷开来。李琏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从阁中急急走出一人,正是早前躲藏在李琏大营中的张明。
那张明往堂中一站,徐阶立时住口不再乱叫,脸上闪过一丝惊疑,然而片刻之后,他扬起脸,大喇喇问,“钦差大人和李将军绑小人来此,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小人纳个妾也犯了国法?”
李琏气定神闲,手指张明,“徐阶,你且好好认认,这个人是谁?”
徐阶眯着眼睛,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端详半日,方摇头道,“不认得,李将军可否告诉小人,他是谁啊?”
李琏冲张明点头示意,张明便将当日廖通收了他的钱,反将他以贿赂朝廷官员之名治罪,霸占其田产商铺,将他发配充军一事尽数说了,其中种种皆有徐阶参与,毕竟关乎几代人经营的身家,说到沉痛处,张明几近目眦欲裂。
徐阶表现的倒也镇定,可不论神色如何佯装,额头上的冷汗到底还是出卖了他。
“钦差大人,他这是诬陷小人的主子,小人也从未参与这些事,不知李将军从何处找来这个刁民,分明是陷害,钦差大人一定要明鉴啊。”
徐阶说着,膝行几步,竟是抢先抱住容与的腿哭号起来。
不等卫延等人上前,容与已挥手用力拂开他,“徐阶,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抓你是我授意的,我背后之人是谁,你也心知肚明。你今日若不吐干净了,我是不会放了你的。”
徐阶浑身一震,这话里的意思极为明确,至于林容与身后的人,可不就是那位万乘之尊……他双目失神,腿脚一软坐倒在地,却也迟迟不敢开口,显然还在心存顾忌,掂量着接下来该如何行,方如何自保。
“林掌印,老夫看他一时半刻还想不开,不如咱们帮帮他?”李琏目光森森,打量徐阶的眼神,已如同在看一个行将就死之人。
容与知道他是要用刑,也明白事不宜迟,倘若惊动了廖通,就是功亏一篑,既是最快速最直接的办法,也就无谓拒绝。
不消卫延等人动手,李琏这头一声令下,麾下兵士已提着刑具上前,这些人个个精壮,顷刻间拖翻徐阶,另有一人拿了夹棍套在他腿上,只用力一收,便听徐阶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哀嚎,然而用刑的兵士丝毫没有怜惜手软,只要李琏不喊停,手中夹棍就不断收紧,几个回合下来,徐阶已是瘫软如泥,整个人如同水洗一般大汗淋漓。
“你们……你们这是屈打成招!钦差大人,你动用私刑折磨小人,小人冤枉……冤枉……”
李琏再挥手,兵士们撤了夹棍,另有两人提了水火棍上来,也不必布置刑凳,只将那趴伏在地的人踢了两脚,便朝他臀腿上重重砸下去,棍子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立时响彻大堂。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徐阶身下已猩红一片,他险些痛晕过去,口中发出低低哀鸣,眼看着出的气已比进的气要多。
容与端起茶杯,从容的品着茶,好似一点不为眼前酷忍的景象所动。只有他心里知道,他不过是在靠那些清茶,压制胃里翻涌的不适。饶是前世学医,解剖尸体也好,解剖活体小动物也罢,都是司空见惯了的,自然也不存在晕血的可能,然而救人和杀人毕竟天渊之别,何况是这样的残忍刑虐。
都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会儿他亲眼见识了,才算真正体会此言不虚,不禁心有戚戚的想着,倘若易地而处,只怕他是没有勇气和毅力坚持这么久,与其身受酷刑,不如咬舌自尽来得干净。
平静目视堂下,努力克制不让手指、睫毛有一星半点颤抖,因为他知道,在施刑的整个过程里,李琏不只一次在窥视他的反应,他的表情。
容与此刻还不能确定,这样的窥视,是单纯出于好奇他能否经历如斯场景,还是沈徽也曾授意,要李琏暗中观察自己一举一动。
沈徽对他有希冀,他很清楚,一次次把他推到权力中心,风口浪尖,除却让他无可退却无法逃离,也有所谓栽培的意思。皇帝要一个能替他冲锋陷阵,替他制衡臣工的亲信内臣,那么这样的人,注定是不能够心慈手软。
所以他只能硬起心肠,强迫自己去面对,何况即便不听不看,此间事,早晚也一样会存在发生。
只是看着堂下血肉模糊的人,确实有那么一刻,令他联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些酷吏,他甚至悲哀的觉得,也许沈徽心目中希望的他,也正是那个样子吧。
徐阶终是没能熬住酷刑,第三次被冷水泼醒后,他挣扎着开口,断断续续的告饶,恳请容与让他说出廖通贪墨之事,并坦言他手中握有全部证据。
待徐阶画押毕,李琏将其暂时收押,容与方回至驿馆,折腾了一晚,此刻已近三更时分。推门而入,第一眼先看见了方玉,她神色怔怔的,像是枯坐了许久。见他进来,登时跳起来,飞奔着跑到他面前,差一点就撞进他怀里。
容与手上一僵,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方玉浑然不觉,抬眼打量他一刻,神情关切的问,“大人累坏了吧,脸色这么不好?”
想必是观刑之后遗留下了些许苍白惨淡,容与随意的笑笑,“我没事。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些天,徐阶有没有为难你?”
方玉摇着头,面有得色,“我把他耍的团团转,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告诉他,要是想纳我为妾,须得依足了纳妾的规矩,我带了那么多家资可得算做贵妾才行。我还告诉他,没正式入门前,绝不会和他有苟且之事,他听了头点的像捣蒜似的,什么都说好。大人,你说我聪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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