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你是杜家小哥吧,我是你们杜家村的人,你娘今天从大溪村那边运粮食回来,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恐怕是腿摔断了,咱们已经使人把她送到镇上医馆里去了,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今天娘要去卢家那边运粮食,杜廉是知道的,所以他并没有怀疑眼前这人的话。他让对方稍等,自己急匆匆转身回去和先生请假。不多时,人便出来了,让对方领他去医馆。
一路上,他边随此人走着,一面问他娘的具体情况。
那人让他不要担心,说就是腿摔断了,别的倒没有什么大碍。
杜廉不禁松下一口气来,也没有发现自己随着这人越走越偏,很快周边的行人都没有了,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
他有些疑惑,正想开口询问对方,哪知眼前顿时一黑。
这时,从一旁冲出几个人,上来对杜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杜廉想喊喊不出,想挣扎又无力,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疼痛之间,他感觉到手臂上一阵剧痛,顿时惨嚎了一声。
“警告你,别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若不然下次就不止是这样了!”
扔下这句话,来人便一窝蜂的散了,丢下杜廉一个人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还是活。
不知过去了多久,杜廉才缓过劲儿来,他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抖着手去扯套在头上的麻袋。
他半眯着红肿不堪的眼睛,看向周遭,四周空无一人。
突然,他痛哼了一声,伸手去摸那处他不敢着力的手臂,那处又红又肿,肿得异常高。
这是,折了?
杜廉来不及多想到底是谁下黑手害他,赶忙哆嗦着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巷子对面的那条大街上,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坐着一名车夫,这车夫黑衫冷面,满是阳刚之气的脸上,细看过去有些细细碎碎的疤痕,体格高大魁梧,一看就不好惹。
也因此,来往行人竟不敢多看他一眼。
见杜廉踉跄地仓皇而去,马车的车门突然被推了开,冒出头的人正是卢广智。
“进子叔,真爽快啊,见他不好,我就高兴了。”卢广智笑嘻嘻的,一改在家中的纯良无害的面孔。倒不是说他现在学坏了,而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聪慧、偏激,但却还有着乡下人质朴本质的卢广智。
来到赌坊这段时间里,他在里面学会了很多很多,他学会了自制,学会了沉思,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同样也学会了弱肉强食。
就好比现在,若是他没有能力,恐怕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姐被人欺负了。虽然杜廉当初也没讨好,但在卢广智的心中,受到伤害的依然是他大姐。虽然他大姐不说,但想都能想到,好好的一门婚事被人抢了,抢的这人还是小姑。这也就罢了,这个名义上是他们小姑夫的人,还敢来家里骚扰轻薄他大姐。
尤其这段时间外面议论纷纷,这更是加重了卢广智心中的愤怒之意,小姑也就算了,不看僧面看他爹的面子,这个罪魁祸首杜廉,他却是不想放过的。
如今卢广智手里也有些小钱了,也认识了不少人,他便想找人教训杜廉一顿。可惜他还没在赌坊里找到合适人选,就被韩进知道了,韩进将这件事情揽下,说梅庄毅不在,他自然不能坐视他外甥女被欺负不管,遂找人教训了杜廉一顿。
“进子叔,我看他手好像出了问题,不会出什么大事吧?”说归说,这还是卢广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韩进睇了他一眼,风淡云轻道:“他的手折了。”
“折了?”卢广智讶然出声。
韩进点点头,毫不以为忤:“你都说了他想娶你姐,还说等考上秀才了便来你家提亲,难道你真要等着他考上秀才了,然后继续来骚扰你姐?”
卢广智震惊。
震惊之后,陷入沉思。
他自然不是小孩子了,当然听得出进子叔意有所指。秀才不比童生,是有功名的人,一个小小的童生都能让当地的里正另眼相看,更不用说是秀才公了。杜廉既然敢当着他姐说那样的话,肯定是心中有主意的,先不提他小姑还在杜家,光着里头的心思就险恶。
尤其那个杜寡妇也不是省油的灯,最近发生的一出出,卢广智都收入眼底。如果再让那杜廉考上秀才,谁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来纠缠他姐。女子不像男子,一件很小的事,便能被毁了清誉。上次的事再来一次,他大姐就完了。
“可咱们也不能阻他一辈子。”他不禁看向韩进,很显然有些六神无主。到底还是有些小了,不如历尽沧桑的韩进老辣。
韩进哂然一笑,点出:“等你姐嫁人了,咱们就不用理会他了。”其实他想说的是等卢娇月嫁给他,不过当着未来的小舅子,他这会儿肯定是不能显露自己‘险恶’心思的。
卢广智想了一下,道:“进子叔,还是你有主意。”
“走吧,我送你回家,免得你回去晚了,你姐又担心。”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杜寡妇得意洋洋地带着卢家给的粮食回村。
是卢明川帮她用牛车送回来的。
本是十分高兴,哪知回家面对的就是儿子在镇上受伤的消息,杜寡妇当场就慌了。来不及问媳妇女儿到底怎么回事,就让卢明川用牛车送她去镇里。卢明川虽越来越不待见这个姨妹,到底是自己妹夫出了事,也没有说什么。
一到医馆,看着坐在里面鼻青脸肿、手上缠着白布的儿子,杜寡妇当场眼泪就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我的儿啊,娘去找他拼命去。”杜寡妇以为儿子是在书院里被人欺负了。
杜廉用好的那一只手拉住他娘,道:“娘,没人欺负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寡妇惊疑脸。
杜廉这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后,杜寡妇惊疑不定,连卢明川也是满脸慎重之色。
这明显就是得罪了什么人,可杜廉一个读书人,能得罪什么人,竟落得被人痛打,连手都折了的地步?
暂时这事是说不清的,尤其医馆的人还等着人付药钱,杜寡妇只能先去付药钱,把人带回去再说。可等到付银子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为难的看了卢明川一眼,道:“姐夫,你那里有钱吗?我出来的匆忙,身上带的银子不够。”
其实哪里是不够,杜寡妇出门的时候,知晓儿子受伤在医馆里,是将家里所有钱都带上了。可惜那点钱根本不够付药钱,于是只能在卢明川身上想办法。
卢明川略微迟疑一下,到底还是从怀里掏出钱袋子,问还差多少。
杜廉的伤不轻,尤其又伤筋动骨了,光治他那手,便需要近一两银子。杜寡妇身上拢共只有半两,卢明川将剩下的添够,身上也不过只剩了十几文。
杜寡妇这会儿完全没有章程,又见姐夫忙里忙外,还给自家垫药钱,很是有些过意不去,道:“谢谢了,姐夫,等回去了,我便把银子给你。”
话不多说,两人将杜廉扶上牛车,便赶着车出了云田镇。
到了杜家,卢桂丽早是哭得泪流满脸了,见杜廉伤成这样,差点没厥过去。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才将人安置好。卢明川忙得一头汗,又见杜家这样,自然也没留下来吃饭。等出了杜家村,才反应过来,方才姨妹说要还他钱的,可惜似乎忙忘了。
他倒也没多想,回去后卢家人见他回来这么晚,自然要问他怎么回事。卢明川便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卢家人俱是一脸惊疑不定。
这会儿崔氏也顾不得埋怨亲家了,只是担心女儿会不会守寡,追着儿子细细问了一遍,知晓杜廉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同时,卢家人也知道杜廉手受伤的事,不免感到有些惋惜。要知道今年杜廉是要下场的,这手一受伤,还怎么下场。
在大乾国,院试是三年一场,有时候是三年两场,这个是不定数的。杜廉去年恰不逢时,去参加院试前,杜寡妇生了重病,无奈只能错过那一场。本想着要耽误三年,哪知本省换了个新学政,今年加了一场,不禁让众童生们喜出望外。杜廉自是踌躇满志、蓄势待发,以期光耀门楣,没成想竟遇上了这种祸事。
卢老汉连连跺脚,惋惜道:“二丫头男人这是得罪人了啊!”
都知道这是得罪了人,可是到底得罪的是哪路阎王?
对方即没有露面,杜廉也不认识那引他出来的人,虽说对方说是杜家村的人,但想也知道对方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自然是这话也是骗人的。可一个读书人到底能得罪谁,才会遭遇这样的祸事?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杜家那边怎么说?”卢老汉问。
卢明川摇了摇头,“他们也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杜廉说他在学里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那这个哑巴亏就这么吃了?”崔氏有些不甘。
“不吃又能怎样?那里是云田镇,可不是咱们村子,也不是杜家村,对方既然有计划有预谋,将人引出来打了,肯定非等闲之辈。让我来说,就让我那妹夫咽下这口气吧,说不定对方打了他一顿,气就消了呢?以后也不会再找他麻烦。”站在一旁的卢明山插言道。
卢明山这人虽有些懒惰,到底平时十里八乡的走街串巷卖货,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廉儿没多久就要下场了,在这当头儿手受了伤,若说对方不是别有居心,谁也不信。莫不是对方嫉妒廉儿才能,特意如此的吧。”胡氏道。
这也非常有可能,要知道每次院试录取的人数都是有定额的,说不定对方是觉得杜廉挡了自己的道。
卢家人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卢老汉对卢明川说:“老大,你明天再去一趟杜家,将这事跟他们说说,让杜廉心中有数,也好提防提防。”
甭管怎么闹,亲家终归是亲家,女婿终归是女婿。卢老汉其实也指着女婿能中秀才,秀才能免赋税,杜家没几亩田,到时候将家里的田记在杜廉名下,就能省不少税子。
这是卢老汉的打算,卢家人也清楚这事,与能免税相比,有个难缠的亲家母,似乎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这也是为何卢老汉对杜寡妇忍让的原因。
按下这边不提,杜家那边,一家人也在想到底是得罪谁了。
杜寡妇心疼儿子受苦,不免心中怨气更重,憋足了劲儿想找出那个害了自己儿子的人,遂让杜廉认真想,好好的想,争取能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杜廉自然也不甘心,他比谁都懊恼怨恨,要知道医馆的大夫说了,他的手要想好至少得几个月,又是左手受了伤,自然不能参加今年的院试。
今年不去,至少还得等两年,他怎么能甘心。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在学里,他从来待人和善,不与人交恶,在村子里,他极少出门,每每都是闭门苦读。
想不出来,不免就往杜寡妇身上想去。要知道老娘得罪了人,报复在儿子身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至于杜鹃儿,杜鹃儿还小,杜廉并不觉得她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杜寡妇一脸心虚样,要说她得罪过的人,那是数不清了。可杜寡妇并不觉得自己没理,自是不愿认账。可惜架不住旁边有个漏她底儿的女儿,杜鹃儿摆着手指头给杜廉数,最近这一年半载,她娘与谁争吵过,又与谁红脸过。
杜廉越听脸越黑,忍不住斥道:“娘,你就算不想别的,总得顾忌儿子的名声。”
杜寡妇老脸微窘,反驳:“老娘比你清楚,我做啥事可从来都是占在有理这一方,从不让人挑出什么错!”
就是这样,人家才会觉得憋屈,明明是你不对,你倒弄得像咱家挖了你家祖坟似的。明明自家吃了亏,还被人指摘,可不是逮着劲儿将气往你儿子身上使。可杜寡妇毕竟是个乡村农妇,能弄出个什么大事,左不过就是你的鼻子我的眼睛,我摘了你家菜地里的菜,你家的鸡跑来我家下蛋我不认的这种小事罢了。实在犯不着,对方也没有那个势力,会在镇上,还找来那么多人,将杜廉凑一顿出气。
所以就不是杜寡妇惹来的祸喽?
杜寡妇越发觉得理直气壮,嚷道:“对方下这样的黑手,明摆着就是想阻挠你这次下场去的。儿子,娘觉得肯定你们书院里有人妒忌你了,才会害你。”
杜廉也觉得这种可能性要大一些,可到底是谁,他实在心里没谱。
次日卢明川上门,将家里人的猜测与杜家人说了。
杜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对于幕后黑手,还是没有一点思路。见杜家愁云密布,小妹卢桂丽一直哭哭啼啼得烦人,卢明川忍不住将卢明山昨日所说的话说了一遍,也是打着安慰对方的心思。
杜廉倒是目露深思,可杜寡妇却不领对方的情,浑然忘了昨日人家是怎么帮自己的,自己当时是怎样感激的心情。撂下脸子,对卢明川就是一通骂。
卢桂丽也顾不得哭了,赶忙在一旁打圆场,说她婆婆是心里着急,实在不是有意的。杜廉也当即止住自己娘的不当行为,卢明川才没当场翻脸。即是如此,他也呆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开。
杜廉也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娘的为人,竟然存在这么大的问题,遂对杜寡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教了一番。
杜寡妇表面唯唯诺诺应下,至于听没听进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有乔氏这个耳报神在,二房人自然也知道了杜廉身上发生的事。
一家人都觉得十分痛快,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也就只有被这样教训才让人解恨。尤其是梅氏,因为最近外面的风言风语,早就觉得那次将杜廉打轻了,恨不得再揍他一顿才解恨,自是拍手称快。
卢娇月虽有些惊讶,到底也觉得十分爽快。毕竟经历了上辈子的那一切,若说不怨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心性原因,她重活回来选择是远离,可能听到对方倒霉的消息,也让她觉得十分解恨。
一家人虽表现各异,到底是带着情绪的,而本该性格最是激烈的卢广智,这会儿却难得的沉着。素来了解弟弟性格的卢娇月,不免便注意上他。
观察了两日,卢娇月私下找卢广智询问。她想起了上次弟弟说要教训大姑一顿的事,莫不是他没将怨气发在大姑身上,而是发在了杜廉身上。
卢广智也没有瞒她。
从小,家里最关心他的人是大哥,最疼他的却是这个比他只大了两岁的姐姐。二房两口子自然也疼卢广智,只可惜上有大儿子卢广义,又有早产体弱的女儿卢娇月,夺去了他们大部分的注意,等卢娇月身子好了起来,小儿子五郎又诞生了,不免就有些轻忽了二儿子。
而卢娇月小时候体弱不能出门,比她只小两岁卢广智,就成了她的玩伴。所以两人打小关系就亲近,几乎无话不说。
“这事儿得感谢进子叔,若不是他,我也做不成这事。”
卢广智将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关于韩进是故意让人打折杜廉左手的事,却是未说。在他心里,大姐是单纯善良的,这种不好的事,自是不能让她知道。
卢娇月当场就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是韩进做的。
她一时心绪复杂,脑子里乱糟糟的,怪不得那次他问她杜廉是不是纠缠她,原来还有这事等在这儿。是不是那时候他就打算替自己教训一通杜廉,给她出气?
想到这里,卢娇月心情更加复杂了,即觉得他实在管得太宽,又想他怎么这样,可更多却是一种喜意,一种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的喜意。
“大姐,你怎么了?”卢广智疑惑地看着脸红红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大姐。
卢娇月赶忙回过神来,道:“没、没什么,就是有些吃惊。”
卢广智知道大姐胆子不大,怕她对韩进心中生恐,遂替对方解释道:“大姐,你可别误会进子叔,他不是坏人,人家也是好心,想着小舅舅不在家,不能让你白受欺负。”
见他姐也不说话,他又道:“你别看进子叔在赌坊做事,实际上他人挺好的,我也是去了赌坊以后,才听别人说的。”卢广智缓缓讲起他去赌坊后,听到的一些事情,“早先那家赌坊挺乱的,逼着人买儿卖女的事,都没少做过。自打进子叔带着胡三叔他们去了赌坊,这种事便少了。当然这种事肯定避免不了,毕竟赌坊开门做生意,人家要进来赌,你也不能拦着,赌输了拿人来抵账也不是没有的,但进子叔做事凡事给人留一线,只有碰到那种屡教不改的烂赌徒,才会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