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想着,家里有地有房,又跟陈婆子他们分了家,只要她小心应付,日子也能过下去,遂也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只可惜,她想得太美好了。
陈婆子和陈铜根一家惯是好吃懒做的,早年有大房一家驱使,如今陈铁根和家里分了家,不光家务没人做了,地里的活儿也没人干。
陈铜根耐着性子做了几次,就撂挑子不干了。别人都在地里干农活,他却成日里不着家。陈婆子急得火上浇油,地里的庄稼不小心侍弄,到时候不但家里没粮食吃,明年的生计也要发愁。这时,小陈氏给她出主意,提了提分家那日陈铁根答应以前怎么孝敬陈婆子,以后还如何孝敬的话。
陈婆子心领神会,当即就把大儿子找了过来。
说了一番软和话,又诉了诉陈老头死后自己的艰难辛苦,以及早年自己如何如何的对他好,陈铁根当即缴械投降,说道日后一定好好孝敬娘。
如何孝敬?自然是让娘不用成日愁眉苦脸,替她分忧解难。
陈铁根接下替二房侍弄庄稼的事,反正以前家里的地都是他种的,他也没觉得有多么为难。不光这,他还替寡妇接下帮陈婆子做饭之事,免得让他娘天天挨饿。陈婆子是跟着二房一起过的,自然相当于也帮陈铜根一家做了。
寡妇自是不满,可她做低伏小惯了,怎好当面拒绝。她想着桂丫娘俩几个也是这家里的人,家里这么多事,她们总是要分担一二的吧。可惜桂丫娘一点眼色都没有,连带她几个女儿也是如此。小的就不提了,那桂丫,年纪也不小了,成日里啥都不干,上桌只管吃饭,下桌扭头就走,仿若自己应该侍候他们一家子才是。
寡妇被气得不轻,忍了几日,实在忍不下了,跟陈铁根提了提这事,言语之间自然又拿自己肚子说事。
陈铁根听后,便跟桂丫娘提了提,谁知桂丫娘现在脾气怪得厉害,直接拿他当初答应自己的话堵了回去。陈铁根不敢与她争吵,只得又默不作声,寡妇再提,他就在中间和稀泥。
寡妇被憋了一肚子,又不敢和陈铁根呛声,想着作妖的陈婆子和小陈氏,就恨上她们了。
她也懂得找软柿子捏,陈婆子占着婆婆的名分,小陈氏可是自己的弟媳妇,便和小陈氏掐了起来。
寡妇惯是个绵里藏针的性格,表面上逆来顺受,实则阴起人来,下手一点儿都不软。而小陈氏也不是个善茬,被阴了几次,就盯上寡妇了。她自觉自己有势,她骑在大房两口子头上这么多年,会怕一个给老大家做小的寡妇?
小陈氏是明晃晃的来,寡妇是阴着来。
一时之间,两人倒也斗得不分伯仲。
而桂丫乐得在一旁看戏,回家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当初回家并不是一项错误的决定,最起码日子过得很热闹。镇上唱大戏的一年才几回,她家却天天都在上演,谁家能有这个眼福啊。
也因此,卢娇月本来很担忧她,隔些日子再见,却发现桂丫反倒吃胖了一些。
“你不知道我家最近热闹的很。”桂丫笑着对卢娇月道,并将寡妇吃瘪,以及她和小陈氏互掐的事说了出来。
卢娇月一面听,一面笑,两人笑了一会儿,她才对桂丫道:“知道你日子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
桂丫浑不在意道:“有啥不放心的,我家跟那边分了家,我现在从来不搭理那边。我爹的性子我清楚,很好对付。至于那寡妇,她是个惯会装相的人,明面上她不敢对我和娘还有我两个妹妹咋样。”
卢娇月点点头,“不过你也要小心她狗急跳墙。”
“这个我知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桂丫便告辞了。
出了卢娇月的屋门,刚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卢广义,桂丫脸僵了一下,低下头匆匆走了。
卢广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站在门口的卢娇月看到这一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码头上,韩进、梅庄毅正和齐春尚以及李从发辞别。
“齐老哥、李老哥就此别过。”
“能在一起经历这么多,咱们也算是有缘分,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别客气,直接来宏发商行和景顺商行找我们。”
“韩老弟、梅老弟,也别忘了我老李,咱们顺风镖局就在城北普济巷,去了一问就知道了。”
“嘿,我说你们矫情不矫情,都在一个县里,还怕以后没见面的机会?”梅庄毅在一旁道。
被他这么一打趣,几人俱都讪讪然。
齐春尚道:“好了,咱们就不多说了,以后有机会在一起喝酒,我和老李还得去应付那些人。”
正说着,就见船上又下来一群人。
这些人个个如丧考妣,面色阴沉,仿佛死了娘似的。一见着齐春尚两人站在这边,就涌了上来。
提起这个,那就要说到之前。
韩进等人侥幸逃脱,因想着和另外三条船失去联络,便将船就近停在附近的一处码头上。原想着再等两日,若是还是不见人,就不等了。最后一日的时候,那些人驾着一艘船宛如丧家之犬也似,也来到这处码头。
刀老大果然如他们所预料,去劫了另外三艘船。不过这次有些稀奇,竟然没伤人命,只是将货劫了,将这些人赶到一条船上,就把他们放走了。
这处码头是附近仅有的一处码头,船上没吃没喝,这些人又急着报官抓那群水匪,寄望还能追回自己的货,自然也来到这处。而韩进等人就是想到这里,才会在这里等他们。
两方人一会和,顿时炸开了锅。
一时之间,怀疑之人众多。为什么自己被劫了,而齐春尚所在的这条船却没事,要知道当初可是四条船一起走的。尤其齐春尚和李从发又是牵头之人,顿时变成了众矢之的。
第80章
==第八十章==
齐春尚并不意外这种情况,当初侥幸逃脱之后,他就想到了这茬。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的货都被劫了,就剩他们这一船没事。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怀疑。可再怎么样也比自己被劫还丧命的情况好,谁叫他们当初是牵头人呢,齐春尚和李从发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人。
不过他们并没有据实以告,而是说起了一场大雾,自己所在的这条船便和其他船失去了联系,对于遇见水匪之事,却是提也没敢提。
当初在船上的时候,齐春尚一众人就商量好了,遇见水匪侥幸逃脱的事,打死不能再提,全当它是没发生过,让一切烟消云散。若真是据实以告,屎盆子可就真扣在自己身上揭不下来了。人家就会问,为什么水匪竟会放了你们,难道你们和水匪有什么关系?
水匪可是朝廷严令围剿的,这些人只要被抓,掉脑袋都是轻的,旁人是沾都不能沾,若不然就会被一罪论之。谁都不傻,自然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
而被水匪劫了的这些人,心里自然是不信,可不信也没办法,他们根本没有证据能说明齐春尚等人与水匪有关系。
尤其自打他们上了岸,齐春尚等人忙里忙外,又是忙着帮忙安顿,又是帮忙去官府报官。见此,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再攀扯什么,只能怨自己倒霉。而齐春尚和李从发商量了一下后,两人又提出这次他们的货运回去后,会分给其他人一些,暂时可以赊欠,以后再结账,按本钱给,这些人才算是消停下来。
齐春尚等人本想着去报官,恐怕少不了一顿盘问,哪知当地官府问都没问细节,只是说他们命好。要知道被水匪劫船的过往商船不少,极少能囫囵个回来的。失了货物是小,有的直接被沉了江,等被人发现的47 时候,连骨头渣子都没了。
而他们当地官府没少出动官兵去围剿,可惜许多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些水匪是剿了生,生了剿,就像是那荒地里的野草,烧都烧不干净。
提到这个,就要说到当政者昏庸无能了。
当今圣上痴迷修道,朝政被佞臣把持,以至于民不聊生。北方等地还好,本就贫瘠,自然没多少油水可刮,可南方等地不一样,作为纳税重地,屡屡被以各种名目征收苛捐杂税。
南方确实比其他处富裕,但与全天下所有地方一样,也分有钱和没钱的。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自然觉得没什么,可有许多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卖儿卖女日子也不在少数,也因此南方各地屡屡闹匪患。
所谓的匪,不光是日子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另谋一处出路罢了。当然也有本就是奸恶之人浑水摸鱼,但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
所以当地官府也十分无奈,靠水的地方有水匪,靠山的地方有山匪。他们这个地方即靠山又靠水,各种匪患众多,剿也剿不过来。
此事到了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了。又在此地耽误了一些日子,眼见实在没有希望,一众人才启程回乡。而这些人之所以会急着来找齐春尚两人,也是怕他们会失言,忘掉将货物赊欠给自家之事,赶着过来确定一下。毕竟因为这次被劫,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还指着能靠着这些货翻身。
按下不提,齐春尚两人顾不得多说,便去应付那些人了,而韩进等人也离开了这处码头。
卢娇月正在喂鸡。
今年春上二房家又抱了一窝小鸡崽,长了两三个月,已经长得是半大不小了。这半大不小的鸡崽最是能吃,一饿了就叽叽喳喳的乱叫,声音听起来又凶又刺耳。
卢娇月一面撒着鸡食,一面想着心事,只要一想到桂丫和大哥的事,她就觉得脑袋疼。
可关键这事她不能插嘴,她能明白桂丫在想什么,桂丫向来有主见,她若是插嘴只会弄巧成拙。
“大姐,饭做好了没?”五郎一脑门汗的跑了进来,“爹娘他们回来没?我肚子饿了。”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鸡食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饭已经做好了,就剩菜还没炒,爹和娘还没回来。你若是饿了,灶上有早上剩下的饼子,你先吃一些垫垫。你二哥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二哥被先生留在学堂里说话,我和六郎先回来的。”一面说着,五郎就一溜烟的钻进灶房里去了。
“桌上有水,慢慢吃,别噎着。”
站在外面,就能看到灶房里五郎拿起饼子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样,卢娇月忍不住说了一句。
“让你早上贪睡不吃早饭,我早上不是给你带了饼吗,难道你没吃?”
五郎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饼,喘了口气道:“还不是六郎,嘴巴馋,见我带了饼,就要分着吃,我分了他一大半。”
卢娇月听了这话,倒也没说什么。
六郎如今已经比以前学得好多了,就是爱睡懒觉的习惯没改,而她三婶又是个粗心大意的,见着要去学堂晚了,就浑然忘了儿子没吃早饭的事,急匆匆地让儿子赶紧去上学。而卢娇月知道小弟如今正在长身体,饭量大,每天都会给他带点干粮零嘴什么的,五郎吃得并不多,倒都进六郎嘴里去了。
不过最近这哥俩玩得好,只要他们彼此没意见,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是些吃食,尤其两家人又是这种关系。
“明天姐再多给你带点。”
正说着,卢娇月眼角扫到有两只鸡崽跑出院外,五郎方才进门的时候,忘记将院门关上了。
她没敢耽误,就追了出去。自家的鸡从来不往外面放,也不认识回家的路,若现在不找回来,恐怕就跑丢了。村里的风气虽然不差,但少不了有些贪小便宜的人,上次也是这样,跑出去两只鸡崽,卢娇月紧跟在后面都没找回来。
等卢娇月出去,正好看见两只鸡崽钻进小路旁的草丛里。她嘴里咕咕地叫了两声,便跟过去弯腰去捉。只可惜这小鸡崽身手十分敏捷,明明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却屡屡被它逃脱。
也是卢娇月手脚太慢。
正当她忙得满头大汗,突然身边出现一个人影,一只大掌伸了过去,快很准地将那只小鸡崽抓住。
“抱紧了。”
丢下这句话,这只大手的主人又去捉跑在旁边的另一只鸡崽。
卢娇月抱着鸡,整个人都呆住了,浑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与亢奋,她能感觉自己的手在抖,想说什么,却是语不成调。
直到他又将另一只鸡崽提着翅膀送到她面前,她才抖着嗓子道:“你回来了?”
她感觉眼眶有些发热,明明太阳不烈,却很晃眼,忍不住伸手挡了挡。
“嗯,我回来了。”
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卢娇月有些恍惚得看着对方的脸。
他黑了,好像也瘦了,这一路上肯定会很辛苦吧。明明告诉自己他和小舅舅一定会平安回来,可是只要一空闲下来,她就总会忍不住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幸好最近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很多也很忙,极少能让她空闲下来,若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怎么哭了?”
话音刚一落下,卢娇月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住,接下来的一切都让她反应不过来。她很快就被韩进带进了马车,然后他用马车载着自己离开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五郎从家里跑了出来,左右望了一望,嘴里咕哝道:“咦,我姐呢?”
又到了那处小山坡,四周依旧是绿树环绕,微风徐徐。
马车方一停下,卢娇月便被韩进紧紧拥住。
舔舐、纠缠,鼻息与鼻息互相交融,卢娇月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怀里还有个东西在挣扎,便伸手推了推他。
“你先放开我,鸡还在我怀里呢!”
随着这句话说出,车厢的一角处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鸡叫声,原来韩进匆忙之下将卢娇月带走,竟是连两只鸡都顺带了过来。一只被随手丢在车厢里,另一只此时在卢娇月怀里挣扎得厉害。
可能被挤得难受,那只鸡都快癫狂了,拼命在卢娇月怀里挣扎。是一只小公鸡,鸡冠歪了,鸡毛也掉了不少,韩进方一松手,它就想泄恨地去啄人,却被韩进一手捏住鸡脖子,将它甩在了一旁。
似乎也知道眼前这个大个子不好惹,原本跳嚣的小公鸡也不跳嚣了,蔫蔫地去了一旁蹲下。
看到这一幕,卢娇月忍不住噗呲一笑。
韩进脸上沾了一根鸡毛,看起来有些狼狈,“你笑啥?”
“笑你呗。”说着,卢娇月伸出手,轻柔地将鸡毛从他脸上拈下。
韩进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眼刀子去戳那只无辜的小公鸡。亏他专门回了赌坊一趟,换了身衣裳,并打理了仪表,原想体体面面出现在她眼前,开头倒是挺不错,却被这鸡坏了事。若是这鸡会说话,大抵就要抱屈了,明明是你急不可耐,差点没压死我。
暧昧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韩进气馁地在卢娇月身旁坐下。他长腿微屈,斜靠在车壁上,一手抓着卢娇月的小手。
“这一路上,你们还好吧?”这是这几个月来,卢娇月最心心念念的事情。
“还好。”
韩进缓缓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一一对卢娇月讲诉。
当听到他们归途竟遇见了水匪,卢娇月一手捂着心脏,一手捂着小口,差点没惊叫出来。当听到小舅舅错打错着仅凭着一张利口退敌,她又忍不住地连连赞叹。当听到他们被那些被劫的同路商人纠缠不放,她又为他们揪心不已。
“幸好那些人没追着不放,也是你说的那宏发商行的东家是个懂得取舍之人。”听完后,卢娇月心有余悸道。
确实如此,那些人一夕之间倾家荡产,心情又哪里会容易平复。无事都还想起三尺浪,更何况我无人有,会嫉恨是可以想象的。也是齐春尚他们会做人,做得让那些人无处可挑,又给了众人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若不然这些人再闹腾下去,当地官府会不会以和水匪有关联,将韩进等人抓去官府还不好说。
毕竟南方那边多贪官污吏,齐春尚等人带了这么大一批货,只是一个借口将人抓起来,整船的货都可以收入囊中。事后就算将他们放出来,官府那边也有无数借口可以昧下货不退还。
“老齐会这么做也是经过斟酌的,一来在自己圈子里博一个好名声,二来也是不想再无事生非,想尽早回来。他这趟虽是损失了一些利润,但以后信任与他合作的人会更多。毕竟做商人的,信誉最重要。”
卢娇月也不懂生意上的事,只能点点头。
接着,她又对韩进讲诉了一些最近家里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