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补充道:“肖伊苓也就声音吓人点,其他都没什么,那男的可狠了,小姑娘家的,脸立马肿起来了!”
“那二逼打人的时候七班的都在笑,后来我们被老师拦住的时候也在笑,笑得特开心,他们就觉得我们十一班是群软柿子,活该被人打!”
“操他妈的,不就是个连普通班都不如的垃圾,还‘重点艺术班’呢,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打死他们!”
“打!”
“打打打!”
……
王文杰坐在桌子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地,忽然伸出手静了静。他看向苏峻平:“这事最该发言的是左护法,我们都听你的,你觉得呢?”
愤慨激昂的众人发现平常呼声最高的这个,今天就没开过口,忽然诡异的沉默下来。
苏峻平垂着脑袋好一会儿,才组织了措辞:“还是不要了吧,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七班赢了我们就去打架,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他忽然闭上嘴,因为他看见男生的脸色一瞬间难看的可怕,虽然没说,但那瞪着的一双双眼睛已经充分表示了他们的意图。
苏峻平惯会和别人梗着脖子吵架打架,经常一人单挑一群,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可今天他明显士气不足,见到大家的目光微微的后退弓起了背。
正尴尬着,陈一霖回来了。苏峻平立马坐到他身边,十分讨人厌的黏在他的身上,又把男生们商讨的事抛给他,让他裁决。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更尖锐的目光,想也不想陈一霖是一等一的好学生,绝对不会让他们去打架。陈一霖知道了,这仇也就报不成了。
已经有人冷哼起来。
陈一霖垂下眼睑,看着搭在他肩上的手,修长,干净,指端有寒毛粘着太阳光,晕出漂亮的光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
他抬起眼皮,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就这么喜欢罗青雨?”
苏峻平几乎在他说完的同时脸色剧烈的灰败下来,比死还难看。
☆、第二十五章
苏峻平两次握紧拳头,又很快松开,他把拳头背到身后,努力压着自己发抖的声音说:“你什么意思?”
陈一霖没有立即回答,先是皱了皱眉,对罗青雨最后一点好感都消失殆尽,他甚至现在看到苏峻平都有点失望。冲动,幼稚,毫无理性,陈一霖喜欢一切东西都有条有理,即便苏峻平是个跳脱的意外,那也应该是在一定的范围内的讨喜的意外。他看着苏峻平的脸想:那个女生有这么好吗?爱情这种毫无理智的东西,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人为了它死去活来?
思及至此,他对上了苏峻平的眼睛,苏峻平被他澄澈干净的眸子一惊。
陈一霖慢吞吞地说:“没什么意思,只是我对你有点失望。如果伤害到你的话我很抱歉,我只是想——”
苏峻平一脚踹上了桌子,他自己的桌子,桌面上的书哗啦倒了一地,他脚一阵钝痛,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意思?”
陈一霖别开眼:“这样做有意思吗?你非得用暴力逼我承认你吗?你能不能稍微成熟一点,讲讲道理而不是拳头说话。”
苏峻平干脆站起来,他一脚彻底踹翻了桌子,桌子腿压在脚背上,他却完全不觉得痛:“陈一霖你他妈今天把话说清楚了!我怎么了我?他们这么想我,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这么认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陈一霖抬起头:“你要和我打架吗?”
苏峻平呼吸一滞,他想要破口大骂,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在他瞥了陈一霖一眼后又被硬生生堵了回来,他恶狠狠的咬住牙,咬得脸颊都酸了。
“我不会和你吵架,更不会和你打架。”苏峻平顿了顿,甚至扭曲的微笑了一下,“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陈一霖,好,好得很!”
说完泄愤似的踩了一脚地上的书,摔门走了。
他们这一架虽短却足够惊天动地,连肖伊苓都不哭了,转过来看他们。王文杰过了好一会儿,哆哆嗦嗦的凑过去叫:“班长……”
陈一霖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看着身旁的一片狼藉,“嗯”了一声。他太平静了,嘴角带着浑然天成的微笑,平静得近乎可怖。
陈一霖问:“有事?”
王文杰连忙摆手,陈一霖便又把目光收回。他继续坐了会儿,忽然站起身,王文杰一抖,就见他俯下身把倒了的桌子扶起来,把倒在地上的书分门别类整理好,脏了的拿纸巾擦干净,顺道还泼了点水在桌面上,擦得桌子闪闪发亮,像新的一样。
接下来的语文课和化学课苏峻平都没有来,谢老板来过教室一趟,发现他不见后气急败坏的打电话去了。
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陈一霖帮他整理了两节课的笔记,还贴了张便利贴写订正的作业。王文杰觉得他可能后悔了,这是赔罪,可看他神情却又摸不准。
晚自习刚上十五分钟的时候苏峻平回来了,他一手插着裤袋,一手放在外面像钟摆似的僵硬的摇晃着,慢吞吞的坐到座位上。
坐到座位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笔记揉吧揉吧团起来丢进垃圾桶,命中红心。然后他就埋头做作业,在笔筒上陈一霖贴了小说明,介绍每一堆书放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要做的作业。他看了说明发了一会儿呆,没有扔。
从那之后,他就不和苏峻平说话,两张桌子中间那条狭缝长成了巨大的鸿沟,仿佛是一栋无形的墙壁,你把喉咙喊哑了也不会漏出一丝声音的墙壁。
苏峻平花了两节自修课的时间调整回平常的状态,继续和男生嘻嘻哈哈的去吃饭,去打球,偶尔他会看见陈一霖走在他前面,只有一个单薄的背影,远了看不真切,就像一柄锋利的闪着白光的剑。
王文杰试图撮合他们好过,可惜这个和事老没当成。陈一霖会对他说谢谢,苏峻平只是一翻眼皮说滚,众人内心怵怵的,便不再干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写情书的事情。
苏峻平似乎暗地里还在和他较劲,一个劲儿的写情书,一天最多能写三封,分别早中晚问个好。他每天留第一节晚自习写情书,他自然比不上陈一霖,因此写的极其缓慢和痛苦,经常拖到第二节课,作业大多都是抄了王文杰的草草应付。
也许是陈一霖的信打开了罗青雨的话匣子,即便后面来的信没有那么情趣高雅,姑娘或多或少也会写一点回信。苏峻平其实是很会讨女孩子喜欢的,他回家恶补了几本名著,成天扯它们说事,或是从《读者》上揪下几篇立意高远的文章,或是讲一些可爱的玩笑,两人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吃饭时碰到还能打个招呼。
过了一个礼拜,他们还是没有说话。
事情的转机是在周日的下午,苏峻平打算上学前去趟网吧,路过菜市场的时候被陈一霖的奶奶叫住了。
“囡囡,好久不来了呀。”
苏峻平本来只打算在门口问声好就了事,可当他睁大眼睛看到了那个笑得灿烂的老人,脚不听话的拐了进去,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竹椅上喝茶了。
茶叶是粗茶,很苦,但是苏峻平面不改色的灌了好几大口:“最近我有点忙,奶奶你身体好吗?”
“好,好,一切都好。现在小囡读书辛苦来,我这种老太婆才是最轻松的嘞。”
“店里生意怎么样?”
苏峻平转头看向门口一层一层的糕点架子,上面已经剩的不多了。
“好着呢,好着呢。”奶奶站起来去拿点心给他吃,苏峻平忙说不用,可她已经拿来了。老年人有些地方像小孩似的固执,强硬的让苏峻平吃,苏峻平吃了些,剩下的打包放进耽美文库。他又无所事事的打量了会儿亮堂的店铺,垂下眼睑去玩自己的手指。
苏峻平:“奶奶,陈……阿霖呢?”
“囡囡去市场买绿豆了,马上就回来——”她忽然眯起眼一指,“喏,这个像伐?”
苏峻平走到门口一看,正是陈一霖。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几秒陈一霖朝他点了下头,苏峻平侧开身让他把绿豆搬进来。
天气逐渐热起来,陈一霖只穿了件薄薄的灯芯绒衬衫,他弯下腰的时候脊背突出来,形成一道优美又惊人的弧度。他离他挨得很近,苏峻平只要一伸手就能摸上。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他把手掌按了上去。
几乎是同时,陈一霖仿佛被灼伤似的一抖,他立马缩回手,低声说了句抱歉。
陈一霖只说自己去洗豆子,推开后门走了,苏峻平又坐在椅子上和老太太聊了一会儿天。
那是个泛着蟹壳青的阴天,云朵重的快要掉到鼻子尖,苏峻平昨天就睡得晚,靠在竹椅上不知怎的眼睛酸的不行,眯着小憩了会儿。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衣服,是陈一霖一件灰蓝色的运动服外套,已经有些许褪色了,不过还是很耐看。
他盯着衣服发了许久的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竹椅格外的舒服,蜷缩在里面就骨头懒懒的不想出来。
还是一声轻微的“哗啦”拉回了他的神智,后门没关紧,那是陈一霖泼水的声音。
他推开后门,里面有个院子,本不算小,可放满了扁担,竟一时难以落脚。院子两头扯着根麻绳挂衣服,一件驼色的衬衫挂在那儿随风飘荡,被吹得鼓鼓的,像一面漂亮的小旗子。陈一霖蹲在那下面,洗豆子。
苏峻平小心的走过去,不发一言的蹲下,过了片刻才把手伸进竹篓里,竹篓外面套了个装水的铁桶,水冰凉冰凉的。冰凉的还有陈一霖的手,陈一霖在那边拨弄豆子,苏峻平不小心碰到了,只觉凉得惊人,在他哆嗦的瞬间被陈一霖一把抓住了手,他反倒不哆嗦了。
陈一霖没有抬头,专注的盯着支离破碎的水面,轻声说:“小峻,对不起。”
苏峻平抬头看他。
“我说话太伤人了,当时我心情不好,拿你来发脾气了,对不起。”
说完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手掌。
苏峻平半响没吭声,陈一霖那点勇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一点瘪了下去。
他觉得空气逐渐沉重起来,变成了实质的砖块,囤在他胸口压得呼吸困难。他当时说完就后悔了,后悔的要死。他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弄懂,他失望的不是苏峻平,是他自己。苏峻平天生就该是那样子,又跳脱又开朗,好像站起来就能摘到太阳,他痛恨自己。他痛恨自己那点没来由的情绪,失去理性,冲动又盲目,好像一个跌跌撞撞的醉汉,那不是他的生活方式,唯有一丝不苟的生活才能支持他的人生。
为什么要问这么尖刻的问题呢?
他在这一个礼拜里翻来覆去的咀嚼这个问题,只觉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却痛苦的找不到出口,顶得他心口发疼。
苏峻平还是没有说话。
陈一霖看着逐渐平静的水面,内心被巨大的恐慌所淹没,他抓着苏峻平手腕的力道越来越松,最终彻底松开,滑到了桶底。
苏峻平就在那刹那间伸出小指头勾住了他的尾指。
“我很生气的,”苏峻平脸上神色淡淡的,语调里有种难得的平缓温柔,“我当时特别特别生气,他们觉得我是那种为了女人什么都不要的家伙,没关系,反正他们就那点脑子,可是你也不相信我,我很生气的呀。”
他说完扁了扁嘴,看上去有一丝委屈。
陈一霖歉疚的不得了,抱住他的脖子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苏峻平任凭他抱着,继续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脾气要是好一点,坐下来谈谈就没这么多事了。到现在还像个小孩子,整天打打杀杀,傻透了。”
苏峻平去撩他的头发,看见耳后的小痣,在这阴天像是吸了水汽颜色越发的深,深的快要坠下来,轻轻一碰就能落到手心里。
这么想着,他去摸了下他的耳后,陈一霖抖得很厉害,不过没有动,很听话的随他动作。
苏峻平说:“我也有错,对不起。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吧。”
陈一霖说好。苏峻平一下子大笑起来,笑到一边忽然像被掐住脖子似的神情扭曲,陈一霖连忙问怎么了,苏峻平咽了咽口水答道:“脚麻了……好痒。”
陈一霖赶紧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活动一会儿双脚,这才缓过劲来。眼看着差不多到上学时间,两人收拾了一下,一起出了门。
王文杰到教室就发现这对前桌奇迹般的好了。苏峻平以一种讨人厌的距离黏在陈一霖身上,陈一霖微笑着也不介意。
他啧了一声,越发对陈一霖的神通广大感到佩服。
周日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那段时间正好在复习《红楼梦》,说到林黛玉进贾府那段。王文杰对于这类古典小说毫无兴趣,没听一会儿倒头就睡,睡之前他看了一眼黑板,上面写着:
来得病态,去得马虎。
这句话针对的,是宝玉摔玉佩那一段。
☆、第二十六章
五一仓促而至,仓促而走,还没怎么享受假期就迎来了连读的日子。
高二那栋楼正好在高三对面,他们趴在窗口哭嘤嘤的痛骂学校的时候,发现隔壁时常响起考试铃声,大家看着不能更惨的高三,越发觉得前途暗淡无光。
五月一过就是六月,过了黄梅雨季节就是期末考试的时候了。苏峻平被他妈耳提面命,考得还不错,考试后那半个月的课也就不这么讨人厌了。
紧接着暑假到来,陈一霖依旧去打工,这次找了个电影院的。电影院工资不算高,但有高温费的补贴,也不少。苏峻平黏着他,拜托陈一霖帮他争取了一个名额,可惜站立式服务太过辛苦,他干了一个礼拜就不干了。
期间苏文还带两个人出去玩过一次钓鱼,美名曰男人的浪漫。他们俩都对钓鱼一窍不通,陈一霖还算安分的,人家让他怎么弄就怎么弄,苏峻平在网上补了三天的速成知识,因此总想露一手,趁人不注意就开始瞎捣乱,第一次被咬掉了鱼饵,第二次被扯断了鱼线,第三次……第三次陈一霖喝住了他,这次算完。
陈一霖似乎天赋不错,头一次就钓上一条一斤半的草鱼,苏峻平钓上些不知名的小鱼,一看就是食物链最底层的那种,他十分郁闷,还是陈一霖安慰了他好一会儿。
晚上端出鱼时,味道很好,也许是自己钓的原因吧。陈一霖的草鱼被烧成烤鱼,从侧面劈开,两面扁扁的鱼脑袋放在铁盘子里,上面浇上了大把的豆豉和红辣椒,下头埋了白菜杆子、老豆腐和事先在烤箱烤过的土豆条。苏峻平的小鱼被烧成豆腐鱼羹,那小鱼虽是其貌不扬,可味道特别鲜美,他觉得自己挽回了颜面,晚饭吃的特别开心。
吃完饭他们在房间里看了会儿电视,预备睡觉。可是两个人怎么也睡不着,尤其是苏峻平,他拉开玻璃门,搬出椅子,烧了壶热水,两人坐在阳台上聊天。
浙江多山地,那地方四面环山,在黑暗下看得不真切,同天空融为一体,是泼墨似的大块大块的墨蓝。天上有星星,却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月亮大得吓人。乡间的晚风极其柔软,像猫尾挠过似的舒服。
多年以后,陈一霖再回想这次旅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话题让他们意犹未尽的聊到两点钟,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能回忆起这里的天空,青山,香甜的空气,还有苏峻平在月光下发亮的侧脸,这段回忆,帮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那是心尖上的快乐。
暑假转瞬即逝,还没怎么好好享受,就迎来了开学。高三了,开学提前半个月,再来一场考试。好不容易挨过了这杀千刀的考试,到了千盼万盼的运动会。升级为高三,这是他们最后一场运动会,因而热情分外高涨。
先是入场式的服装。本来的预想是搞几套英国美国的制服,穿上去笔挺笔挺的格外气派,可惜网上没找着,找到了的也贵的吓人。然后再争玩cosplay,可是十一班良莠不齐的苗苗们,cos大头娃娃才比较保险。最后吵来吵去,陈一霖不动声色的在班会课叫上了谢老板,这事才定了下来。
一律蓝色小西装,男生长裤,女生短裙过膝袜,露出一段令人遐想的大腿。
那天早上,苏峻平吃着蛋饼,看着黑丝白丝,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秀色可餐。他阅遍姑娘们的腿,心满意足的吃掉了所有的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