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最后一节班会课,陈一霖把众人的点子都写在黑板上,打算开始投票。结果下面又开始吵,一个说民国装别的班早就穿了,另一个说拉拉队裙子太短要走光;一个说租套汉服来穿穿,另一个说咱班女生扭不出人家的水蛇腰;一个说租套三色军装显气概,另一个说咱班男生怂的跟瘟鸡一样哪儿来的男子气概;一个说,草你妈你们有完没完啦,另一个说,滚你丫的是你们先挑三拣四的……
陈一霖站在上面只觉头痛欲裂,拍了拍讲台制止了越来越没有营养的对话:“行了,我去问问谢老师。”
“不行!”
这次倒是很异口同声。
陈一霖作为领导有那么几年经验,不过他还太年轻,不懂得上层和稀泥一套,眼看下课时间快到,他拿粉笔在民国装上一圈说:“就这个吧。”
下面有不少人跳起来要抗议,可惜下课铃一打,一想到食堂的饭菜都禁不住诱惑先冲食堂再说,等回来陈一霖已经把决定报给谢老板,来了个铁板钉钉,这事儿就快刀斩乱麻的过去了。
很多人嫌弃民国装撞衫,可真拿到了衣服还是很开心,尤其是女生,大中午的觉也不睡,跑到厕所换了衣裳还特地梳了个双麻花。
王文杰这类龌龊之徒也撑着眼皮大中午的熬着,就等姑娘们换好衣服回来,让他瞅一眼。
苏峻平调座位恰好调在他前面,他戳了下苏峻平,正打算发表他对女式校服退化的痛心疾首,发现前桌毫无反应,趴在桌上哈喇子流了半本书。陈一霖倒是没睡,可是两耳戴着耳塞,笔在草稿本上龙飞凤舞不带停的。
王文杰心说这一对可真够怪的,转头摘下眼镜,独自欣赏朦胧的美少女去了。
拿到服装第二天大早,就是运动会开幕式。
每个班互相嘲笑对方的奇装异服,再统一战线的认为校长的话又臭又长,直到最后校长手一挥,宣告运动会开始,他们才真正欢呼起来。
运动会无非就是一个字:嗨!
陈一霖把班旗挂起来,又去给遮阳棚那边帮忙,再去体育委员那儿瞅一眼时间表,提醒比赛的运动员去检录处,催观众写稿子,一圈下来已经上午十点多了。
他瘫在椅子上喘着气,虽没有赛事身上却汗湿了大半,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水才缓过劲来。
肖伊苓坐在旁边递给他张纸说:“班长擦擦,全喝到身上了。”
陈一霖道了声谢,又听见有人在喊他。
“班长,”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摆弄着手机说,“隔壁班下午要订吃的,我们要不要也订一点啊?”
陈一霖习惯了,反正每年他都是搬运工,于是他点点头说:“行,你们商量要吃点什么,中午的时候把单子给我,别太多了。”
小姑娘接了指令,开开心心去挑东西了。
陈一霖往外走,打算去给广播台送稿子,忽的被一人攥住了手腕,那人带着个眼罩,上面有俩惊悚的大眼睛,还在那边“嘿嘿嘿”的诡异笑着。
陈一霖:“……你在干嘛?”
苏峻平一听是他连忙松开手撩起眼罩赔罪:“对不住我以为是文兄,他就坐这儿。”
陈一霖没打算和他计较,不过……
“你这么随便抓人,万一抓到个女生就不好了吧。”
“是是是,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陈一霖眯着眼看了会儿道歉像说顺口溜的苏峻平,忽然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今天没比赛吧,那陪我去趟广播台送稿子。”
他慢悠悠地补充道:“东西太多了,拿不下。”
苏峻平拿着那叠还没有一个手机重的稿子,偷偷摸摸扫了几眼陈一霖,看他面色平静,可实际在生气。
不生气的话怎么会给我这么个玩意儿,苏峻平想,他自己明明可以拿。可我怎么就招到他了?
不过经过两次小小的作弊事件,陈一霖在苏峻平心中的地位,已经从学霸上升到了学神,有那么点神乎其神的技能,以至于这经常给谢老板摆谱的脸不敢露出一丝不满。
他不知道背地里王文杰对他们俩的评价是:一物降一物。
让苏峻平毫无意义的跑了一趟腿后,陈一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请了他根冰棍吃,虽然是最便宜的小布丁,也让苏峻平诚惶诚恐了好久。
苏峻平小心翼翼的把冰棍给吃掉了,不让它有一滴落在地上的机会,好不容易回到阴凉处又十分殷勤的递去水瓶:“阿霖,辛苦你了,大热天的来来回回的跑。”
他这殷勤还没献完,刚才要订零食的女生已经回来了。
“柚子一箱,西瓜一箱,一人一个车轮饼加一杯奶茶。”
陈一霖接过单子预备去订,却见姑娘皱着眉,犹豫了片刻说:“别的都还好,就是奶茶店一直定不下来……”
奶茶是暴利,现在都快形成奶茶一条街了。而因为各家有各家的口味,关于订哪家奶茶店确实是个难题。
陈一霖叹了口气,心说总算晓得什么是众口难调了。
有的嫌甜,有的嫌淡,还有的满脑子想着沙冰,最后苏峻平忍无可忍踹翻了个水瓶才安静下来。
“前天那边刚开了家果饮,谁也没尝过,我就喝那家的,你们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苏峻平说完两手插着口袋走了出去,班里寂静一瞬,又窸窸窣窣的说了起来,隐隐有那么几句话很是难听。陈一霖看着他走到太阳底下,垂着头好像在避阳光,而背脊挺拔的像柄利剑。
他拿出名单让想喝的人打勾,最后居然全部都勾了,除了他和苏峻平。
因为没有这家奶茶店的外卖单,本身又离得近,他们俩就自己跑一趟去买奶茶。
苏峻平拿着名单抖了抖,像是在抖掉他很嫌弃的灰尘似的说:“给脸不要脸。”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色平静,瞧不出一丝生气的模样,阳光从背面打过来,给他脸上的细密绒毛镀上一层金光。陈一霖心里头像被那绒毛挠了1 一挠,又痒又酥。
“你不要来点吗?”他不自在的去推自己的眼镜。
苏峻平听了他的话,又恢复了平常笑嘻嘻的样子:“我不想喝饮料,我想去吃炸鸡,就在奶茶店对面。”
他怕陈一霖不同意,连忙撒了个恶心的娇,陈一霖抖着一身鸡皮疙瘩答应了。
奶茶是统一说好的经典奶茶,苏峻平买的那份炸鸡被他们俩在路上一人一口的分掉了。
陈一霖本来是有点良心不安,总觉得自己趁出去的当儿偷买东西吃不太光荣,苏峻平倒是很无所谓,不但无所谓,还给他灌了一脑浆的旁门左道,直把他家班长灌的晕乎乎吃掉最后一块炸鸡才笑着说:“咱俩是共犯啦,你可别说出去。”
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见到水果店送货,陈一霖把奶茶塞给苏峻平,让他把奶茶送回去后再叫几个男生来帮忙。
让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里,出事了。
☆、第七章
早先说过,陈一霖还太年轻,他虽不打算和同学关系如何亲密,可心底总还有块角落是热乎的。他觉得自己作为班长,总得干些实事,平常有事都会去搭把手,帮个忙。
他这人办事小心稳妥,虽不见得八面玲珑,可因为态度陈恳性格好,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可他忘了,多做多错。
十二班的男生来搬水果,见到陈一霖一脸淡定的坐在阴凉处,不由得大吃一惊:“霖哥你怎么还坐在这儿,你们班都打起来啦!”
陈一霖心里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一脚踢开水果箱,飞快地跑起来。
苏峻平拿回奶茶的时候一片欢呼声。
他早把那点不愉快的事抛在脑后,找到肖伊苓让她按照名单收钱,统一八块,一边往外走,招呼王文杰几个人去搬水果。
肖伊苓分奶茶分得差不多了,却发现他们俩没有,连忙喊住苏峻平:“哎,左护法,你和班长的呢。”
“我们俩没喝,不用算了。”
他都已经走出遮阳棚,却听见有人把奶茶一搁,阴阳怪气地说:“我才不付钱。”
苏峻平回头,说话的正是王梓峰。王梓峰虽是全班身高巅峰,不过他常年的营养不良,见用手遮阳的苏峻平正微微的抬着下巴,两道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剜在他脸上。
苏峻平抖了下眼睫毛,那抖下的满满都是盛气凌人。
他立马缩了一下,转而对身高不到一米六的肖伊苓大喝道:“我不付钱!这什么难喝的东西!哈,凭什么他们俩就可以选择不买,我们就被强迫消费——指不定他俩在路上喝了个精光,回头却跟我们说‘我没喝,我不用付钱’!”
肖伊苓显然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无理取闹到近乎下贱的地步,甩出□□冷笑道:“睁大你眼睛看看,瞎啊!”
王梓峰被噎了一下,看着周遭同学的目光越发觉得脸上无光,他这么一想就彻底的撒气泼来:“行行行,这算我的错,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了吧?我道歉!可是我有错,他们就没错吗?!——独断专行!买班服的时候也是,说了多少遍了民国装撞衫,撞衫,那么多人反对,充耳不闻回头就把这事儿给办了!你看看那衣服都什么质量!还和四个班撞了,要被别的班笑死啊!”
这话肖伊苓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反驳,班里有意见的不是一点两点,她也不是很钟意这套民国装。
见肖伊苓被堵上了口,他更加得意起来:“买奶茶也是!什么果饮,听都没听过,一定要去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亲戚开的呢!明明那条街上有好多有名气的老牌店,口味大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非得去挑个不三不四的野鸡,现在好了,明明很难喝,又被逼着付钱——不付钱就是无理取闹!——我真是见识了你们的强盗逻辑!”
一时间班里竟鸦雀无声。
有小姑娘软软的声音说:“其实我觉得还挺好喝的……”立马被身边的闺蜜踹了一脚,不说话了。
场面一时尴尬起来,别的班的远远望见,都避开了,却又不甘心,偷偷摸摸伸长脖子看这一出好戏。
“说完了吗?”苏峻平把椅子拉开,走进了遮阳棚底下,却不坐,只单单站着。
苏峻平平常一直笑,他的笑同陈一霖那种清浅的微笑不一样,他的笑是大弧度的,两眼一弯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阳光底下亮晶晶的,十足一个青葱少年的模样。
可他走进来了,从阳光下一下子穿越到了阴影里,黑暗脱掉了少年的鲜嫩皮肉——这么一看少年的微笑就有些古怪了,嘴角大幅的往上提,眼睛却不笑,眼眶里黑白分明的近乎妖。
王梓峰只觉有冷气从背后渗了出来,却还是耿直脖子不肯退让,在旁观战的王文杰当时就心一沉,在肚子里把他骂了个千百遍。
同苏峻平玩久了,就摸出了这么个规律,这兄弟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如果他面孔一板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怕他笑嘻嘻的和平常一样,实际上火气大的把脑浆都快烧干了。
王文杰连忙上前去拉苏峻平,故作轻松的拍拍他的肩说:“好了好了别生气,兄弟你的人品我还不清楚啊。算了,这次就当给我个面子,”他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大了也不好看,真气不过回头我再叫人堵他。”
苏峻平看也不看他,挣脱了手臂笑嘻嘻地说:“谢谢文兄,我心领了。”
话音刚落就见王梓峰被一脚踹飞,脑袋磕在椅子腿上“咣当”一声再清脆没有了,女生都一下子尖叫起来。
他慢悠悠的走过去,一只手还插在裤袋里,毫无波澜地说:“不知道谁家乱吠的狗没拴好链子跑出来了,我替他主人管教管教,让他知道什么人该咬什么人不该咬。”
谁都没想到苏峻平会突然出手,王文杰面上有些不好看,不过最不好看的还是王梓峰,他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一下子涨成猪肝色。大喊一声:“苏峻平你妈逼!”就冲了过去。
苏峻平一蹬扫把,扫把另一边就翘了起来,他拿着扫把柄抬手就是一抽,王梓峰只觉扫帚上那些发酵已久的臭味扑面而来,好像还有几根扎进了他的鼻孔,令人作呕。
他一手抓住扫把另一只手要去揍苏峻平的左脸,不曾想苏峻平反而一个矮身,从他腋下钻过去后对着鼻子就是一拳。
“草!”
那鼻子又酸又麻,又疼又辣,一时像打翻调料罐子,他眼泪都要憋不住了。
王文杰见情况不妙赶紧过去拦苏峻平,一边对身后人说:“去,快把那废物给拖走!”
可是苏峻平火大得很,他们穿鞋的自然怕这个光脚的,一看苏峻平疯起来不要命的模样居然一时不查没有拦住他!
王文杰瞪了这群畏畏缩缩的一眼,心想:废物!真是废物!屁都不顶事!
被摁在地上一顿狠揍,揍得他哭爹喊娘涕泪横流,鼻血像两条小溪似的淌了一路,如果不是陈一霖及时赶来他真得被揍进医院。
陈一霖拨开人群就看见让他肝颤的一幕,几乎眼前一黑。
“你在干什么!”
苏峻平听见他的声音落下的拳头迟疑了一瞬,又装作未闻,立马手腕被扣住了。
“苏峻平!你有完没完!你给我起来,”陈一霖揉着眉头说,“别让我再说第二遍,给我起来!”
苏峻平踌躇了几秒,居然真就被他给拉起来了,这让陈一霖有点意外,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垂着眼睛,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不知在想什么。
陈一霖把他拉起来就丢在一边不管他了,赶紧和王文杰两人合力把王梓峰送去了医务室,初步判断是鼻梁骨骨折,又手忙脚乱的送去了医院。
在陈一霖忙碌的期间,苏峻平被谢老板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谢老板在那边诅咒发誓一定要记他的档案,还要记个大过,顺带打了个电话叫他妈过来,最后终于闲下来的谢老板恶狠狠瞪着苏峻平让他滚到办公室门口罚站。
苏峻平全程装死,问他为什么打架,只眼皮一翻吐出俩字:“活该。”其余再问,完全就是三脚踹不出个闷屁,谢老板恨得差点要踹他两脚。
苏峻平站到办公室外罚站,觉得天太热还洗了把脸,这幅优哉游哉的样子堪称办公室门前一道奇观,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陈一霖去向谢老板汇报情况,谢老板对他是一万个放心,叫他赶紧回班级去稳定情绪,陈一霖又在那边站了会儿,见他没什么好说的,带上门走了。
苏峻平本来两眼一翻正对着天花板,见到陈一霖才纡尊降贵把眼皮翻下来,却不料人家头都不偏径直走到办公室里去了。
苏峻平琢磨着他应该是有急事,等他出来的时候大喊一声“哟”,成功的让陈一霖停住了脚步,也成功的让谢老板探出头来再骂了他几句。
苏峻平对这种蚊子挠痒的骂已经免疫了,津津有味的听谢老板骂完,发现比上次骂他多用了两个比喻。他笑嘻嘻地想:要是把我带到高三,他是不是可以转职去做语文老师啦?
他把想法说给陈一霖听,陈一霖处变不惊的嗯了一声,说:“你还有事么?没事我先走了。”
他现在看到苏峻平,横竖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八个字,觉得他完全是狗改不了吃屎,实在不想同他多讲。苏峻平觉得有点尴尬,支吾了声说你走吧,陈一霖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还没待他弄透到底是怎么个不是滋味法,他妈杨虹就来了。
今天她头发挽起,穿了件淡粉色的旗袍,上面画着两朵将舒未舒的荷花。苏峻平一把搂住他娘的胳臂说:“妈你穿这身真好看!美呆了!我们英语老师也天天穿旗袍,就是穿不出你这种气质。”
杨虹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说:“一边去。”
言简意赅,充分的堵住了他长篇大论的马屁。
苏峻平失落的蹲在地上,扮了会儿无人关心的留守儿童,后来发现腿麻了就站起来,揉揉腿肚子。
这是夏天,虫子多,他发现白色的盥洗盆上停着一只苍蝇,这只苍蝇不同凡响,身体闪着松针绿的光芒,远远看去像撒了一层金粉。
他本来对虫子没多大兴趣,可这是一只漂亮的与众不同的虫子他就心动了,苏峻平瞄了眼窗口,小心翼翼的蹲下,探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住那只可怜的苍蝇,感觉到了手心的一点骚动,便把手沉进满是水的盥洗盆里,怕它不死还挤了滴洗手液,待那只松绿的苍蝇死的不能再死了才把它捞出来,用餐巾纸细细擦干了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