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时辰,灰蒙蒙的天,几欲破晓,初闻鸡语。
小厮原地跺了跺脚,从暗巷的另一端绕了出去,回宫复命。
————————
小厮走后,茶钟从对巷的屋檐上跳下,舒展了一下蜷缩半天的身体,喃喃自语:“主子离京前,让我盯着二皇子,我盯了半年,屁事没有,巧不巧的,主子刚回来,这边就有动作了。”
————————————
“刑部尚书怎么会,和二皇子有联系?”何贺隐在暗处,仔细打量眼前“有家包子铺”的牌匾,暗自记下。
————————
前几日,京中的暗线告诉何贺,谢家小少爷回来了,何贺这才跟王统领请了十天的假,为的就是赶回来见谢无渊一面。
结果,守在门口数天,茶盏不给通报不说,谢无渊更是连门都没出,连制造偶遇都没有机会。何贺都开始怀疑,谢无渊是不是为了躲他,每天都从后门出去。
今天也是巧了,何贺刚出门,就瞧见茶钟满脸焦急的从后门蹿出来,一溜小跑,茶钟打小跟在谢无渊身边,算的上是心腹中的心腹,轻易不会满脸愁容。
除非,除非是——
何贺心里拐了个弯,偷偷摸摸的跟在茶钟身后。
————————
茶钟直至将“有家包子铺”的位置背的滚瓜烂熟,连哪里有几个黑印都数的一清二楚,反复记下周围的建筑,又抬头确认一遍,直至确认无误,这才顺着墙沿,溜溜的回去。
何贺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悄悄跟在茶钟身后。
————
二皇子府。
一位小厮跪倒在地:“殿下,照您的吩咐,属下这几日一直偷偷跟在孔博远身后,您所料分毫不差,孔博远今日入夜,果真有所行动,属下已将其秘密据点标注,只是他选的地方实在太过隐秘,中央大街一楼的包子铺,门板一挡,纹丝不透,屋顶二楼是酒楼,属下哪怕跳上屋顶,也听不着丁点声音,更别说进屋里去了,所以属下无法判断,此处的人到底是不是当年娘娘留下的暗线,这是属下绘制的路线图,还请殿下过目。”
二皇子接过小厮递上的图纸,放眼扫去,图纸上粗粗的标注了三个地方,孔博远的宅子,一条暗巷,一家包子铺。
包子铺啊。
二皇子眉头紧皱。
茅家最开始的确是卖包子的没错,但后来,卖包子的利润实在是太低,茅家就撤了所有和包子相关的买卖。
这家包子铺到底会不会是其中的一个据点?
二皇子收好图纸:“你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
包子铺。
茶盏走后,包子铺的门板再次被拿下。
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探出头,左右张望,片刻,将门板再次合上。
“博爷,您说的对,何家果真派人来了。”
斗笠男此刻已经摘了斗笠,去了装饰,冷笑一声:“不是何家的,是谢无渊的。”
中年男子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好像刚刚那个一直在擦冷汗的人,不是他似的。
“那就好,那就好。”
斗笠男又是一声冷笑:“瞧把你给慌的,怕什么,我还打算借着这次,干一票大的呢。”
中年男子的脸唰的白了:“博,博爷,您,您——”
斗笠男一眼扫去,中年男子立马噤声。
“继续,这几天,一定要联系上何家。”
再次带上斗笠,孔博远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路过暗巷的时候,目光轻飘飘的扫去,嘴角浮上一抹诡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他们的马甲
其实我觉得,应该差不多有人能猜到了吧。
= = 》 谢无渊
= = 》 范景辉
= = 》 游小林
= = 》 影六
= = 》 任宇星
= = 》无影楼楼主(欢迎继续扒马甲,无影楼楼主只是一个马甲,不要大意的继续扒,你会发现新天地)
= = 》谢无江
= = 》谢无海
= = 》 能见鬼的三皇子
☆、谢家大夫人
谢府。
茶钟蹑手蹑脚的从后门溜进谢家,还特意左右打量一番,确认四周没人了,这才撕下易容,进了谢府。
何贺略一犹豫,还是跟在茶钟身后,翻墙进了谢府。
何贺功夫不错,踩在屋檐上,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七拐八拐的,就到了谢无渊的院子。
比茶钟还快上那么几分。
谢无渊这会儿正盯着院子里的一颗绿草,神游天外。
倒不是在想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在怀念谁,只是一种缓解压力的方式。
大多数男人都会做的那样,什么都不想,纯粹的放空自己,也算是一种放松。
何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很有用的招数。
只是,当初那个小阎王,而今,又是为了什么在劳碌?
坊间的传闻一条条浮出水面,何贺不想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或许。
从三皇子设计陷害谢无渊,谢无渊却踏上三皇子的马车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揭晓了。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
恍惚间,何贺似乎泄出一声叹息。
谢无渊好像动了动,何贺拿不准,自己到底出没出声,谢无渊的反应,仿佛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过来吧,我知道你来了。”谢无渊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杯子,放回石桌。
何贺提气,打算一跃而下。
茶钟却比何贺快了一步。
何贺堪堪停在屋顶,紧贴屋脊。
“主子。”茶钟从偏门转进来,没有异常。
“嗯。”谢无渊应了一声,眉头微皱,“事情有进展了?”
茶钟垂首,眼睛的余光却放在谢无渊微皱的眉头上,暗道,糟了,主子不耐烦了。
谢无渊早前在想谢父说的那句“问你娘”,想的是心力交瘁,他知道屋顶有人,他也知道屋顶上的是谁,然而他不想管。
如果亲生的爹娘都不能相信,那么,这个世上,他还能相信谁?
随便吧。
反正都一样。
茶钟不敢耽误,瞧见谢无渊示意,马上凑上前来,把早前谢无渊吩咐的事情一一说了,顺带提了一下那家包子铺。
谢无渊揉着眉心,面露疲惫:“哪家包子铺?”
“就是,街头右拐,暗巷对面那家,他们家包子死难吃死难吃的,还老不关门大吉。”
“嗯,”谢无渊随意应了,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哪家?”
“啊?”茶钟还是第一次瞧见自己主子露出这种表情,嗯,挺意外的,主子似乎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于是茶钟详详细细的把地址又说了一遍,末了补上一句,“您走前几天,还特意去那瞧过,买了一屉包子,您嫌难吃,扔给乞丐了。”
谢无渊揉着眉心,突然笑了:“茶钟,你帮我给顺风赌坊递封信。”
茶钟低低应下。
茶钟进门时,瞧见的,就是一个看似在出神,实际上,好像还是在出神的主子。可茶钟出门时,留下的,却是一个生龙活虎,斗志昂扬的主子。
何贺蹲在屋檐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瞧着谢无渊前后的变化,这么多年来,哪怕是只听声音,何贺也能判断谢无渊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那家包子铺,到底有什么?
顺风赌坊,又和谢无渊有什么关系?
何贺脑海里转着成千上百个问号,却始终没有勇气,跳下去问清楚。
他怕。
他怕看见再次看见谢无渊不屑一顾的神情,更怕听见谢无渊尖刻的话语。
哪怕,他其实什么都没做。
谢无渊等在这里,原本就是为了听茶钟禀报,这里地界偏僻,碰不到内眷,也没那么多规矩。
茶钟要是从前门走到谢无渊的院子里,路上遇到支使茶钟跑腿的管家或管事婆婆就得有十好几个,茶钟一个小厮,推又推不掉,光是这种跑腿的活计,足够让他从早上跑到下午,忙的脚不沾地,哪里还有空去打听消息,处理事情。
茶钟走后,照理说,谢无渊应该回自己的屋子了,毕竟这里风大,也没有灯。
谢无渊却又在院子里等了一个时辰。
从天亮等到天黑。
“呵。”谢无渊嗤笑,转身离开。
何贺望着谢无渊离去的背景,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双腿,叹了口气,也猫着腰,从屋脊上离去。
——————
茶韵走后,谢无渊屋里就没人了,丫鬟小厮的倒是有几个,不过贴身伺候的,是没有了的。
茶钟虽然和谢无渊亲近,但也终归是个小厮,像是伺候主子脱衣换鞋、整理主子衣物这种事儿,它就不是小厮该做的。
所以,收拾东西细软,这些活儿,暂时都得谢无渊自己来。
当初,谢无渊从泉州回来的时候,大夫人听茶韵留在了泉州,当下就张罗着,要给谢无渊屋里再添个丫鬟,谢无渊推了两次没推掉,也就随他娘去了,反正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处理杂事,对主子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结果大丫鬟的人选,刚刚定下来,管事的还没来得及训练呐,谢无渊就锒铛入狱,后来出倒是出来了,可这谢小少爷出来后,一天都没消停,当天晚上直接收拾好包袱,第二天一大早跟着三皇子,去了崇州。
大夫人只能把这丫头留在自己身边,琢磨着以后再说。
这会儿茶钟刚从顺风赌坊回来,还没来得及进门呐,就瞧见大夫人和丫鬟们过来了,他一个小厮,哪怕有天大的事儿,这会儿也得靠边站,小厮是不能见内眷的。
谢无渊听了爹那句不阴不阳的“问你娘”,琢磨了老半天,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心里不对劲儿,这当空,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问大夫人呐,大夫人就带着丫鬟杀过来了。
老实说,在谢无渊的印象里,他娘就是一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还是整日不见外人的那种,他爹总说他娘的身体特别不好,早些时候,谢无渊对他娘压根没什么印象。
小时候,谢无渊每次去给他娘问好,晨省昏定的,也就只能在外面隔着帘子说两句,基本都进不到屋里。
谢无渊还以为是自己小时候好赌成命,遭人嫌,猫狗不待见的,也正常,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非得打死他不成,现在想想,可能吧,压根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
如果真的和谢父说的那般,谢家是大梁朝的喉舌,是大梁朝肃清外贼内奸的主要势力,那照谢父所说,谢家大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很有可能是段国的人,那这么一来,他娘其实也算是一个潜藏在大梁朝的内奸。
弄不好,这么多年来,谢父一直都把他娘暗戳戳的囚禁在卧室,对外称病。
“无渊啊,”大夫人拍着谢无渊的手,满脸慈爱,“你一回来,我就听说了,不过下人们回禀,说你被你爹叫到书房去了,谢家书房一直是内眷禁入的,所以我才没去打扰你们。”
谢无渊这会儿带着有色眼镜看他娘,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娘的话有问题。
书房是内眷禁止进入的,他娘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想进去看,或者想进去找什么东西,被拦下了。
嗯,谢无渊想想书房里的那些东西,手札笔记,阵法战略,都是个顶个儿的大梁朝机密,这么想着,谢无渊更加坚定了他娘身份极其不好的想法。
大夫人又细细的问了谢无渊在崇州的事情,诸如“吃的好不好”啊,“住的怎么样”啊,谢无渊一一答了,没好意思说他跟三皇子住在一间,嗯,这种事情,不管是出于哪种立场,都不能跟他这个疑似敌方内奸的娘说,万一他娘知道了,在他衣服上洒毒,把三皇子借机弄死了怎么办?
大夫人听着谢无渊的回答,点头应道:“这么瞧着,崇州倒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东西的价钱,跟这边差不多,粮仓应该也比较充足。”
这思路对么?这思路真的对么?!
身为一个母亲,询问儿子在外面过的怎么样,最后得出“粮仓储备毕竟足”这种标准的间谍结论,这思路真的对么?!
谢无渊真的是万分相信他娘是来打听军情的了。
要知道,这三块封地,都是位于边疆地带,其中,崇州临近鲁国,洛州临近段国,虽说,段国不大可能隔着洛州去打崇州,但总归,粮仓这种东西,还是算在国家储备当中的,可以称得上是国家机密了,换句话说,古代的存粮,相当于现在的存款。
大夫人的行为,搁到现在,完全可以翻译为——嗯,这个国家的物价和我国的差不多,战斗力也应该差不多,军需储备(粮食)也差不多,可以勉力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错=。=有点晚,不好意思,爱你们么么哒……
☆、交错
谢无渊脑海里天人交战,分分钟脑补了万一他爹和他娘决裂,他该怎么办?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辈子的爹娘,但也是这辈子生了他养了他的人,他娘生了他,他爹养大他,万一真的开撕了,一边是生他的人,一边是养他的人,一边是大梁朝,一边是段国,他帮谁?
他又该帮谁?!
谢夫人瞧见谢无渊的心不在焉,只当他是在外面呆的时间太久,一个人忙里忙外的,累着了,于是点着谢无渊的额头,笑话他:“再让你一个人往外跑,给你准备的丫头小厮,你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一个都不带在身边,活该自己一个人呢,在外面吃苦受累。”
谢无渊认错:“娘,我知道错了,不过,我去崇州,和去泉州的时候又不一样。”
“泉州的时候,孩儿是主事的,排场大些,也不打紧。反正我带多少伺候的人,都没人敢说闲话。”
“可前几个月,孩儿可是跟着三皇子后面的,三皇子都没那么大排场,孩儿要是带那么一大堆的人去,也不像话啊。”
大夫人叹了口气:“随便你吧,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谢无渊又分分钟脑补了他娘想在“在三皇子身边安插内奸”的小剧场。
比如趁机把丫鬟安插在自己身边,寻找机会,暗自接近三皇子,以爬上三皇子的床为最终目标,诸如此类的——
这个世界已经阻挡不了他的脑洞了。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期间,大夫人有意无意的提了范大学士一句。
“我前几天听说,范大学士在找月亡散的解药,说什么范景辉给三皇子挡箭,中了月亡散,哎,后来怎么样了,人救回来没?”
谢无渊一愣:“娘,爹没跟你说,中箭的那个,是我吗?”
这不科学啊。
难道他爹没跟他娘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值当瞒的这么紧?
谢家大夫人的脸当场就白了,一点缓冲都没有,煞白煞白的。
“儿子,你和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替三皇子挡箭。”
谢家大夫人的脸色不好看,语气甚至有些颤抖,但整个人却还是比较镇定的,没有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们,听到自己孩子受伤时的歇斯底里。
嗯,间谍素养,满分。
谢无渊在间谍素养后面画了个√。
不过,谢无渊虽然心里起疑,也没打算和盘托出,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了句:“就觉得,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了。”
谢母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声音哽咽:“作孽哟,作孽。”
谢无渊觉得他娘的反应,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大对劲。
他爹之前说了,他娘对他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这件事情,完全不在意,之前谢父想要把谢无渊绑成粽子,送回京城的时候,还是谢无渊的娘亲拦着,谢父这才作罢。
于情于理,谢母的反应,不应该这么大。
谢无渊猛的想起来那句“问你娘去”。
蛊虫的传播是在血脉中延续。
因为谢家和谈家的特殊性,再加上之前“五者”的存在,让谢无渊的思路一直跑偏,总以为谢家这些东西奇奇怪怪的,保不齐自己身体不对劲,也是因为谢家老祖宗的缘故。
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人,是一父一母,两个人一起生的。
血脉的延续,除了父亲一族,还有母亲一族。
不是父亲,却不一定不是母亲。
父亲否定掉,却让他来问他娘,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娘,你跟皇后——”谢无渊开口。
不论他爹和他娘到底开撕不开撕,也不论大梁朝和段国到底开战不开战,也不论这天下将来是大梁朝还是段国,谢无渊都不会与他爹或他娘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