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心里波涛汹涌,容飞珏便会习惯性地掩饰起心中的情绪,所以容飞面无表情地问道:“若是如此,他又怎么会舍得让生身父母因为他的唆使而灭门?”
“钟家露了马脚。”顾景逸缓缓地说道:“你说的没有错,魔教中人的确大部分是朝廷的人。”
“新帝登基不久,四下里到处是想要趁机谋反的人。江湖中有不少门派站了阵营。”
“所以就利用江湖力量灭门?”
“是。”顾景逸毫不犹豫地承认着,“钟承安见露了马脚,便找上容家。然后他们极力引火上身,让目标对准容家。”
“然后就是你所知道的事情了。”
“......”容飞珏沉默,然后开口道:“你想要再灭了一个钟家,是十分容易的吧,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引钟承安上圩南山?”
顾景逸闻言笑道:“为了引朝廷中钟承安的走狗出手。”
“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容飞珏抬起眼,突然跳到了另一个话题。
“你有无数次杀了我的机会,但若不是我逼迫你,你怕是连那一剑也难以下手。”顾景逸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愉悦。
“.......”事到如今容飞珏不得不承认,顾景逸没有说错。
当他顾景逸亲口承认自己是灭了容家满门的罪魁祸首时,容飞珏的心情十分复杂,但却迟迟没有下手。若不是顾景逸步步紧逼,他竟然连灭门仇人都无法亲手除掉。
容飞珏痛恨这样的自己,但尽管理智再怎么想要动手,双手却仿佛拖着上万斤的东西一般,无法挪动。
于是当顾景逸没有立即死去的时候,容飞珏亲手把他送到了庄思元的手上。却没有想到,庄思元竟然也是顾景逸的人?
容飞珏沉默了半晌,看了一眼一旁的道:“还有陆公子。”
“你以为我为何在他面前演一出杀死他父亲的戏码?”顾景逸笑道,“这位陆公子,医术毒术俱是高超,若是他想,要留住我的命怕是再简单不过了。”
顾景逸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漆黑的瞳孔笑眯眯地看着还盘坐在地上的陆一宁。
陆父已经被带走,陆一宁在极大的震惊中,极快地做了决定并立即明白了自己当前的立场。
陆一宁见顾景逸望向他,便抬了脚试图站起来,但身上的伤让他每挪动一步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于是索性坐了回去。他不知道顾景逸是如何做到在浑身是伤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淡然的。
他微喘着气,笑道:“顾教主这可真是抬举在下,若是在下失手了呢?”
“从一开始,我要的人就不是你的父亲。”顾景逸淡淡地道,“若没有你的父亲,你会如此轻易答应我的邀约?”
“所以你就把命交到一个还恨着你的仇人身上?”容飞珏垂下眼,低声道。
“这是一个赌注。”
“一个随时可能丢了命的赌注?”容飞珏讥讽地道。
顾景逸并不恼火,他笑意盈盈地道:“陆一宁是惜命之人,他不会选择与我玉石俱焚。”
“所以庄思元引导江湖人下了那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为了约束陆一宁?”
“是。”
“好一出精彩绝伦的苦肉计。顾教主可真是下的一步好棋。”面色苍白的陆一宁盯着顾景逸,然后笑道:“若是我真的不顾一切与你玉石俱焚呢?”
“你若真想这么做,早在我出现的那一刻,便出手相向了。怎么还会犹豫许久,最终接受了庄思元的提议?”
“况且,心高气傲的你,怎么会轻易放过初次见面时便对你不屑一顾的我?”顾景逸笑意盈盈地看着陆一宁。
“......”被猜透了心思的陆一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你身上还有钟承安下的毒。”
陆一宁的话正式了容飞珏的猜测,他抬眼看着顾景逸,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若是没有这毒,怎么能让钟承安相信我会败在他手上?”顾景逸笑得更加愉悦了,“不过我没有想到,你的这一招以毒攻毒,竟然助我突破了瓶颈。”
“你就不怕我发现你的变化?”
“首先,你的医术毒术虽然高超,但武功却是十分普通,所以几乎没有发现的可能。其次,就算你发现了,也没有出手杀了我的可能。再者,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
陆一宁听着这一番话,心中甚是震惊,他没有想到顾景逸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于别人于自己都下得了狠手。
他败得心服口服。
而在一旁听着这番对话的容飞珏,却似乎并不吃惊,他不了解顾景逸,而又太了解顾景逸。
他知道顾景逸走的每一步都算计得太过清楚,
容飞珏摇了摇头,抛开心中又开始飘忽了的想法。
陆一宁的事情与他无关,朝堂之事容飞珏也并不了解,但如果一切真如顾景逸所言,那么所有与自己有关的线索都在钟承安身上,他应该找的人不是顾景逸,而是钟承安。
容飞珏不再沉默,他直言问道:“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而不是钟大哥在哪里,顾景逸知道容飞珏已经相信了八成,于是他慢悠悠地说道:“我不知道。”
“不久之前,他还在这圩南山上,你怎么会不知道?”容飞珏嗤笑道,这语气显然又开始怀疑顾景逸所言的虚实。
“他的目标是顾老大,容公子,你再怎么逼迫教主,教主也没有办法给你一个钟承安。”
容飞珏随着话音循去,看到兰达宇正在慢悠悠地带着谈旭尧走了过来,谈旭尧双手被缚,头发不再像之前那样梳理得整整齐齐,而是有些散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是尴尬。
谈旭尧看到容飞珏完好无缺地站在远处,又看到蹲坐在一旁尽力压低存在感的庄思元,震惊地道:“你们......都是顾景逸的人?”
“......”容飞珏想要反驳,但又觉得反驳的话像是欲盖弥彰,索性不予理会,于是他对着兰达宇说道:“你所说的人在哪里?”
容飞珏一点也不吃惊于兰达宇的出现,兰达宇是这件事的关键点,若没有他,根本无法导演圩南山的这场戏,容飞珏只能感慨兰达宇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谈旭尧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是顾景逸的人。
只是尽管落入他人之后,谈旭尧却依旧不□□分,他震惊之后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虽然有些狼狈但依旧看着顾景逸与容飞珏握着的手大笑道:“江湖传言不可信,但这总算是可信的了吧。”
若不是双手被缚,想必谈旭尧已经双手抚掌,拍手大笑。
容飞珏方才注意力集中于问题上,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当谈旭尧提起时,容飞珏迅速抽离了手。
兰达宇稍一用力,拽着谈旭尧走到了顾景逸面前,道:“教主,这回我可没误了正事。”
“你误的正事还少吗?”顾景逸还没回话,不远处的司徒天泽默默地开口道。
兰达宇对着司徒天泽笑出了一道甜甜的酒窝,道:“总比你不做正事要好。”
“天泽做的正事比你多多了,小宇。”凌夜南闻言,第一个跳出来说道。
而一直做着正事的庄思元,幽怨地看着争执中的两人,极力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再次思索着他是不是应该离开这个地方?
顾景逸却是懒得理会他们的争执,对着谈旭尧说道:“谈公子,你可服气?”
“服气,当然服气。”谈旭尧毫不犹豫地回道,“这兰左史演技出众,在下不得不拜服。”
“竟然连感情都能够演得风生水起。”谈旭尧说这句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兰达宇。
兰达宇神色微变,抓着谈旭尧的手略微紧了紧。
而这一切谈旭尧尽收眼底,他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看来,似乎并非都是演的。”
兰达宇稍一用力,把谈旭尧甩了出去,谈旭尧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原本凌乱的头发,在此刻沾染上了满地的灰尘。
顾景逸笑意盈盈地看着兰达宇。
“手滑。”兰达宇面无表情地回道。
谈旭尧自己站了起来,然后趁着那些人说话的空档就要往外跑,一旁的庄思元顺手一抓,把谈旭尧拽了回来。然后再一用力,甩到了顾景逸面前。
谈旭尧被摔得浑身疼痛,索性不再起身,躺倒在地上,伺机而动。
“你跑不了的。”庄思元好意提醒道。
“......”谈旭尧更加不想动了,腰间的折扇在这剧烈的动静中不小心掉了出来,然后被顾景逸取了去。
谈旭尧原本下意识地想要捡起折扇,但奈何双手被缚,随意挣扎了一下便再不想动了。
谈旭尧闭上了眼睛,侧过身体,索性不再理会众人。
☆、第六十章
容飞珏哭笑不得地出手扶起谈旭尧,谈旭尧在容飞珏还没有碰到之前翻了个身,容飞珏双手落空。
顾景逸一脚踹起了谈旭尧。
谈旭尧只觉得腰间一阵钝痛,不得不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借着容飞珏的力道扶着腰坐了起来,对着容飞珏笑得一脸灿烂。
“......”容飞珏瞬间放开了手。
顾景逸打开折扇,一下一下地扇着,笑意盈盈地道:“谈公子,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
“自然明白。”失了支柱的谈旭尧差点跌倒,但很快移了重心,盘起腿坐在地上,除了看起来有些狼狈,脸上却是一点没有被俘获的惧意。
顾景逸悠闲地扇着,然后瞬间用折扇抵住了谈旭尧的脖颈,笑着的瞳孔中没有半点笑意,低声道:“谈公子明白现在的处境吗?”
谈旭尧望着那双漆黑的双眸只觉得浑身一冷,讪笑道:“明白明白,当然明白,顾教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只不过这折扇是不是应该先移开?”
话音刚落,原本离谈旭尧的脖颈还有几厘米远的折扇瞬间只剩下几毫米。
谈旭尧冷汗直落,道:“顾教主想问什么,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顾景逸若是碰到了折扇中的机关,那折扇中任意一个武器,都能够在瞬间要了谈旭尧的命。
这是谈旭尧的武器,他最清楚不过,而曾经与他交手过的顾景逸更不可能不知道。
“你是谁的人?”顾景逸冷冷地道。
“在下孑然一身,背后没有人啊。”
“没有人?”顾景逸触了开关,然后稍微退离了谈旭尧的脖颈,谈旭尧的脖间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谈旭尧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道:“都是钟承安,钟承安指使的。”
“......”一旁的庄思元默默地看着顾景逸。
谈旭尧的底细,顾景逸是最清楚不过的,而此时此刻却有意问着这没有答案的问题,除了恶趣味,明显就是为了把谈旭尧的罪嫁祸给钟承安。
而这谈旭尧,庄思元想着,这世上怕是没有比谈旭尧更加喜欢趟浑水的人了,明明没有他的事情,非得什么事都凑一脚,活该被抓住。
但谈旭尧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他看到顾景逸毫无感情的双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突然唇角一勾,抬眼看着一旁的容飞珏道:“容公子还记得山寨的那一把火吗?”
顾景逸收回了折扇,递给容飞珏,笑道:“这人,随你处置。”
谈旭尧眼皮跳了跳,笑着的脸瞬间僵住。
容飞珏看了顾景逸一眼,接过折扇,走到谈旭尧面前,蹲了下来,张开折扇,笑道:“说吧。”
“如果你能离我远一些,我会说得更加清楚。”谈旭尧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
容飞珏合住折扇,伸手摸了摸谈旭尧脖颈上的血痕,谈旭尧隐隐觉得有些疼痛。
“容公子,接住。”一旁的陆一宁似乎终于缓和下来,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布袋,扔给容飞珏,看了一眼顾景逸道:“涂上这药,普天之下只有顾教主一人能安然无恙地站着。”
是不是安然无恙,容飞珏当然知道。能让几乎不表露情绪的顾景逸露出有点痛苦的神色,这药效,自然是不必多说了。
“谢了。”容飞珏接过布袋,对着谈旭尧笑道:“你说什么?”
谈旭尧迅速超后退了几步,讪笑道:“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你说,山寨的那一把火?”容飞珏不会不记得,那一把火差点在他崩溃的时候要了他的命。
容飞珏虽然没有仔细回想,但心中却是隐隐觉得不舒服。他神色有些不自然,谈旭尧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神色,瞬间忘了自己正受制于人,笑得十分愉悦:“那一把火,是我放的。”
“你想说是钟承安让你放的?”容飞珏看着谈旭尧,怎么都觉得不太对。
现在的、过去的这一切,似乎都在朝顾景逸所说的方向,或者所想的方向发展。
所有的目的都指向钟承安,反倒显得刻意了。
“他想杀了你。”谈旭尧饶有兴致地看着容飞珏,“我趁机带走辛向覃,然后跟踪你们。”
“啧啧,那半山腰的春光真是无限好啊。”谈旭尧看了看容飞珏,又看了看顾景逸,瞬间把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容飞珏知道谈旭尧所指何事,但他没有心思听谈旭尧的调侃,他目光直视谈旭尧,道:“然后?”
谈旭尧叹了口气,似乎对于容飞珏的不回应感到十分惋惜。
容飞珏一把折扇抵住谈旭尧的脖颈,狠道:“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谈旭尧十分没有骨气地立即投降道:“然后我跟踪你们,你们前脚刚踏入铸剑处,后脚那个地方就已经被钟承安踹了。”
容飞珏闻言脸色大变:“什么?”
“那两个人被钟家带到了暗坊。剩下的,我也不知道。”
容飞珏沉默了半晌,冷冷地道:“然后。”
“然后就是找到你们,带你们去钟家。”谈旭尧说着,试探性地道:“我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不如,容公子帮我解了这束缚?”
“这圩南山之事又是怎么回事?”容飞珏没有忘了,是谈旭尧让庄思元有攻打魔教的理由。
这么想来,这谈旭尧真的是钟承安的人?莫不是顾景逸又让谈旭尧演的这一出戏码给他看?
谈旭尧认真思索了一下该怎么把罪责全部推脱到钟承安身上,他总不能说一切都是刚好?
他刚好碰到了兰达宇,刚好看到了兰达宇在为顾景焕伤神?刚好想到庄思元似乎在筹备下一轮攻打圩南山的事宜?刚好就顺口劝下了兰达宇反叛魔教?
谈旭尧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只是当初兰达宇那为情所伤的模样装得让人十分不舍。然后他在心疼美人时,不小心就下了兰达宇的套。
美色真真是祸害啊。
谈旭尧看了一眼远处的兰达宇,抿了抿唇,垂下眼帘。
此时的兰达宇哪里有半分为情伤神的样子?他竟然信了到处沾花惹草的兰达宇会为了一个人而伤神?
他得到了天下人,也得不到那人的垂帘?
谈旭尧现在想想,觉得手中的鸡皮疙瘩直起。但当时却实实在在的因为兰达宇那双漂亮的眼眸,以及伤心的神色,而鬼迷心窍完全相信了他。
他曾大言不惭地与容飞珏和顾景逸说过,他与兰达宇有一段过去。然而实际上,想在美人伤神的时候趁虚而入的他却反倒被美人坑了一把。
谈旭尧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等到庄思元攻下圩南山之后,一切更脱离了他的控制,他不仅没有帮助兰达宇得到他想要的那个人,而且心中的欲望也渐渐放大。
但总归在最后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只是没有想到在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顾景逸身上的时候,兰达宇会走到他的面前,带他离开。
于是急于离开圩南山的他,再次相信了兰达宇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圩南山。而半路上终于意识到兰达宇不对劲的他,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然后兰达宇便直接上手缚住他把他带回了原来的地方。
谈旭尧这辈子最喜欢的便是金钱与美人,他想着若是这次能够活着走出圩南山,一定不再落入美色的陷阱。
还是金钱实实在在不会骗人。
谈旭尧这么想着,却忘了一开始踏入这趟浑水便是为了钟承安所给的高额佣金。
“钟承安让我配合庄思元攻下圩南山。”谈旭尧一边说着,一边想着怎么样才能忽悠过去。
顾景逸在一旁虎视眈眈着,这里除了容飞珏之外都是魔教中人,怎么着也趁了他们教主的心,否则,他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