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噗通”一声,少年竟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大将军,是我错了,您惩罚我吧。”
洛然见此更加生气,顺手就抄起她不离身的长鞭,一鞭子就抽了下去。
“给老子起来!”
长鞭落在少年的身上,少年被打的浑身一颤,白巳东一看便知道他是那种自幼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即使穿着府里下人的衣服,也难掩他一身清贵的气息,只是他一时片刻竟然无法将他与脑海中的某个大家族的少爷对上号,而且他先前也从来没听瞿洛然说过有这样一个人。
不过现在看起来,少年挺直的脊背,竟有几分洛然咬牙拔箭刮骨疗毒的模样。
洛然伸着长鞭,手气的发抖,说道:“瞿景瑜,你怕是要气死我才高兴。”
她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苍白,冷汗如同大雨一般刷刷刷的落下,白巳东见此不妙,走过去拍了拍固执的少年的肩膀,说道:“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情,要想给大将军道歉,你得先顺着大将军的意思来。”
见少年不为所动,他又接着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大将军的关系如何,但你做事不能够一味地依着自己的心意来,这样不但不能够让将军消气,反而会让她更加生气。”
“大将军重伤未愈,动不得怒,难不成你想气死她?”
这句话一下子就触动到了少年的神经,他猛地扑倒在洛然的身上,哭嚎道:“我不要你死,我不准你死,你不准死……你……你要听朕的话……”
他这一撞,刚刚好撞到了洛然的伤口,白巳东已经看见她肩膀上的纱布有血迹渗了出来,并且在快速的扩大着晕染的范围,他着急的想要上前拉开少年,却被洛然示意先暂时离开,在她坚持的目光下,白巳东只得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然后洛然在他关上门后,才面目扭曲的吸着气。
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兔崽子,你是要疼死我才甘心啊!”
……
白巳东下午再见到洛然的时候,她已经被少年扶着在院子里走动了。
“滚滚滚,给老子滚,老子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扶你奶奶个腿。”
她嫌弃的把少年推开,少年不做声,被推开两步,然后又走过来硬是要扶着她没受伤的那一边手。
“将军的恢复能力真是非一般的强。”白巳东发自内心的感叹道,两只毒箭插入前胸,一只卡在肩胛骨的地方,削了上面的烂肉之后整块骨头的上沿都黑了一片,另一只箭则更为险要的插入了心脏附近,只插一厘便能够刺破心脏,更别说上面还带着剧毒,连有多年行军经验的老军医都说光外伤就难活下来,更别说还有根本没有解药的剧毒,而洛然硬生生靠着自己强大的恢复能力,几次在鬼门关转悠之后,不过七天的时间,便能够下床蹦跶走路,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提到恢复能力,一向是洛然自豪的地方,她拍着胸膛说道:“不是我跟你吹,当年我才当兵的时候,当细作潜入敌军,被人发现后受的伤比这还重,当时没医没药的,我还不是一个人挺了下来。”
“你小心点,别扯着自己的伤口。”然后她的手又被少年拉了下来。
被人这样打断有些落面子,洛然表情有些尴尬,不过随即便说道:“我是不是还没给你们俩介绍,来来来,大家都认识一下。”
“诺,”洛然先揪着少年的后领子往前带了几步,说道,“这是我捡的弟弟,瞿景瑜。”然后又指着白巳东说道,“这是我府里的朋友,白巳东白公子,博览群书,你要向他多学习学习。”说道博览群书,洛然脑海里一下子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她一拍脑袋说道:“对了,今年芝兰还没来,那也是个读书人,精明的很,到时候你跟她多学学,让她教你一些阴谋诡计。”
“将军,您这话说的可不厚道,”人未见,一个爽朗的女声先悠悠的传来,“我这听说您醒了,一大早就从营地里往将军府赶过来,哪晓得刚刚进来就听见你在说我的坏话。”
“我哪里说你的坏话了,”洛然否认道,“你可不就是一肚子的鬼点子鬼主意,坑死人不偿命,上次那个派男子扮作女子献给突厥将军注意难道不是你想出来的?”
瞿景瑜好奇的看着从远处的拱门里走出来的女子,问道:“姐姐,她便是你常常提到的那个谋士蒋芝兰?”
说实话,蒋芝兰的形象和瞿景瑜脑海中的她差别有些大,在瞿洛然寄给他的信里,蒋芝兰是一个足智多谋,手段狠辣却又极其忠义的人,他一直想不出这样的一个女子究竟应该长成什么模样,只是觉得这样的女子定然眉眼犀利,没想到,蒋芝兰竟然生的如此温和。
对,没错,就是温和。这是瞿景瑜能够想到的最贴近她的词语。
☆、第21章 瞿洛然(二)
说她生的温和,是因为蒋芝兰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瞿洛然来信中描述的能够眨眼间击退敌军千万的人。她穿着男子的衣服,是一件秀才常穿的青衫,头发松松散散的束在了头顶,看上去颇有几分魏晋才子的风流。
她的五官只能够称为凡凡,却有着一股清风朗月的味道。
“蒋先生的伎俩若是称作阴谋诡计的话,世间怕是没有比蒋先生更为坦荡的人了。要在下说,蒋先生是才思过人,足智多谋。”白巳东适时地接话道。
蒋芝兰豪爽的笑道,随即又故意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属下真是好生伤心,没想到将军竟是如此看待芝兰的……”
“你看看,你看看,”洛然指着白巳东和蒋芝兰对瞿景瑜说道,“这两人还自诩是我的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拿话挤兑我,仗着自己是读书人的架子欺负我,这样的朋友简直要不得,要不得。”她长年南征北战晒出来的皮肤黝黑,此时板着脸皱着眉头,嫌弃的模样倒是摆的清清楚楚。
瞿景瑜却并不管她口是心非的话,抱着拳恭敬的说道:“这些年还要感谢白公子和蒋先生对家姐的照料,日后定有重谢。”
白巳东和蒋芝兰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倒是洛然一巴掌落在了他的头上,说道:“装怪!还要你重谢,这俩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没交他们交钱已经很不错了……”
“对对对,将军可是我的大恩人,对我而言如同再生父母……”蒋芝兰第一个拍马道,把洛然夸得眯起了眼睛。
“将军说得没错,在下可是全然依仗将军才有如今的一席之地……”白巳东也笑着说道,看向将军的眼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光彩。
……
洛然身上的伤好的比众人想象中还要快,第二日大夫复诊的时候,惊叹道:“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将军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愈合了。”
“我说张老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见识了,”洛然一脸无可奈何的说道,“我早就跟你说了我是武神转世不死之身,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好么……”
“是是是,将军您是武神转世,不死之身!”张大夫满脸欢喜的说道,毕竟对于他来说,洛然的身体越好,军心越稳,千元国也会越来越强盛,当然是一件好事。
“嘿嘿嘿,听说突厥这段时间不安分的很啊……”洛然摩拳擦掌道,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眼里的兴奋显而易见。
“姐……”一旁的瞿景瑜无奈的劝道,“你还是好好养着身体吧,军中能人辈出,也不是说缺你一日都不行,你现下还是以养好身体为重……”
看到他,洛然想要提枪上阵的热血就被破凉了一半。
莫名其妙一巴掌的又落到了瞿景瑜的头上。
“熊孩子!”
瞿景瑜被拍的脖子一缩,却也不敢反驳洛然说的话,他知道自己这次做的事情,的确是任性了。
而且,若不是他偷跑出来,也不会害洛然受如此重的伤。
“今天你就收拾一下,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姐——”瞿景瑜面有不甘,却在洛然的怒瞪下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过了小一会儿,才低低的问道:“我能不能等你身体好了再走……”
然后他闭上眼,等着洛然已经举起的巴掌落在头上。
但是他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的一掌,一只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洛然使了劲,压得他的肩膀沉甸甸的,他听见洛然说道:“景瑜,朝中不可一日无君,你等得起,可是朝里那些大臣们等不起。”
“若你还只是一个皇子,你闯了祸我可以替你担着,因为我是你姐姐。可你现在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你身上担着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未来,而是千千万黎民百姓的未来,更是千元国的未来,如今镇南王和睿王虎视眈眈,你现在走的就是一条钢丝线,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责任,我没法帮你担着。”
洛然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瞿景瑜只觉得重于千钧,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身上压着的担子的重量。他闭了闭眼睛,才慎重而又严肃的说道:“皇姐,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洛然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他的头,说道:“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尽管来告状,皇姐绝对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你记住。除了你皇姐,谁也不准欺负你。”
“嗯。”瞿景瑜抿了抿唇,腼腆的笑道,眼睛自然的弯了起来,里面仿佛盛满了星光。
他知道,不管未来如何,瞿洛然永远会是他最坚强有力的依靠。
突然想到了什么,洛然笑得咧开了嘴,瞿景瑜能够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她眼里名为戏谑的光芒:“当然,若是未来的弟媳妇欺负你,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我可没话说……”
瞿景瑜羞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不过随即还是故作镇静的说道:“什么弟媳妇,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情,姐就不要瞎说了。”
洛然却严肃了起来:“景瑜,不管你愿不愿意,出身皇家,身为帝王,注定就要牺牲很多东西。但是……”她真挚的眼神看着他说道:“身为你的姐姐,我希望你的皇后,并不是为了权势而被迫迎娶的女子,我希望你能够让你真正喜欢的人坐上那个天下无双的位置。”
“你是帝王,你要牺牲,”瞿景瑜忍不住为她的眼睛所吸引,墨色的瞳孔里面仿佛有一个漩涡,“但你更要学会争取,学会守护。若是身为帝王,连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都留不住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
瞿景瑜的喉咙发堵,他的嘴唇翕动,半响才发出声来:“弟弟明白。”
“明白就好,”洛然笑眯眯的说道,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真不知道日后哪颗小白菜会被你祸害……”
被姐姐比喻成猪的瞿景瑜倒也不生气,只是问道:“弟弟年幼,选后一事尚不必着急,倒是姐姐如今二十有三,这皇姐夫一事却还没有着落……”
“兔崽子,敢拿老子开涮,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洛然又是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快去收拾你东西去,日落之前出城。”
……
瞿景瑜的离开很是顺利,傍晚时分,一架朴素的马车吱吱呀呀的使出了将军6 府的后门。
谁也想不到,这里面坐着的,竟然是当今年幼的天子。
瞿景瑜掀开马车,洛然没有出来送他,他往后面只看得见恢弘的将军府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将军府的大门,和门前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
马车在驶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身劲装的女子沉默的站在树荫下,怀里抱着自己的长剑,目光淡淡的看向他的方向,在注意到他的视线之后,轻轻地点了头。
就这么一个示意,待马车驶过再也看不到女子之后,他放下帘子,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
“将军把景瑜送走了?”翌日,白巳东发现洛然的身边少了一个如影随形的小跟班,下意识的问道。
“总算是解脱了,”洛然如释重负的说道,“那兔崽子烦得很,从小跟到大,早点送回家去免得给我添麻烦。”
她一脸的不耐烦,白巳东却是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的假面,说道:“我可听说,当日神勇的大将军,可是为了救一个手忙脚乱的小兵,才中了两箭。”
洛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说道:“出来打仗久了,那小子没人管皮紧了,居然敢一个人摸到军营里。”
“将军倒是爱弟心切。”
“呸,”洛然狠狠地啐道,“那是我衰,摊上这么个倒霉弟弟……”
白巳东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大夫给洛然换了药,又感叹了一下她惊人的恢复力。
“蒋芝兰,老子不管,老子就是要回军营……”洛然躺在床上嗷嗷的叫道,“只听说过死在战场上的将军,哪有闲死在将军府的将军,老子要回军营……”
“老子的副将肯定都想老子了,他们这么多天没有瞻仰将军的英姿,都开始堕落了,老子要去把他们带回正道上来。”
蒋芝兰强忍住笑意,说道:“将军,您的副将在我回来的时候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着您的伤好了才准把您放回军营。”
“一群狗娘养的……”洛然碎碎叨叨道。
“将军,说好的做一个文明人呢?”白巳东走了进来。
“是是是……”洛然应道,“一群狗的儿子……”
白巳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蒋芝兰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芝兰啊,我是大将军啊,将军就是要战死沙场的啊……不能在将军府里被闲死啊……”
“将军又在说胡话了,”蒋芝兰说道,“将军还没嫁人生子,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话。”
“老子不嫁,老子要娶一个贤夫良父回来……”
“行行行,你娶你娶,”蒋芝兰无奈,随即脸上出现了一抹戏谑的笑容,转头问道:“白公子,将军问你这贤夫良父嫁不嫁呢?”
“嫁,怎么不嫁?”白巳东也乐得配合,“只要将军准备好八抬大轿,聘礼千抬,在下一定风风光光的嫁过来。”
“不娶了不娶了,千抬聘礼太贵了,拿不出来。”
“哈哈哈哈……”
一片欢笑声在小小的院落里响了起来。
然而这样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蒋芝兰还要回到城外的军营处理事务,白巳东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看书,独留洛然一个人无聊的蹲在地上拔草。
傍晚时分,影卫却带来了一个噩耗。
“回主上,公子出事了。”
☆、第22章 瞿洛然(三)
得到消息的白巳东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已经武装齐全的洛然翻身上了马。
“你去哪里?”
白巳东狠狠拽住了洛然的马头,也不知道他瘦削的身体里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量,将洛然的马拽的一个踉跄,已经上马了的洛然被他拽的几乎摔下马背,幸亏她死命地拉住了马缰,才维持住了平衡。
“滚!”洛然喝道,眼睛通红。
“你要去哪里?”白巳东拽紧了手里的缰绳,“你身上还有伤……”
“景瑜出事了,我怎么可能安心待在这里,”她的牙齿咬的咔咔作响,“我再说最后一遍,放手。”
白巳东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墨色的瞳孔里泛着红光,他想如果他的手再不松开,也许洛然会让扬起的马蹄狠狠地踏在他的身上。
他从未见洛然如此失态过。
即便是当年睿王从中阻拦,导致瞿家军中断粮草近半个月,又遇上突厥偷袭,她也从未出现过如此的神情。
好像自从认识她以来,洛然不管是发怒还是大笑,神情里却始终都是自信满满的,即便是受了重伤躺在床上,也依旧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从来不肯在人前示弱。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上有这样的神情。
于是他下意识的退开了一步。
马蹄卷起的灰尘扬了他一脸,一道黑影从阴影中飞到他的身边。
“让将兰芝派人跟过来。”
……
为了能够更快的将瞿景瑜送回京城,在他出了城之后,洛然便为他安排了能够日行千里的骏马,让人日夜兼程的将他送回去,所以尽管是傍晚才收到的消息,但事实上瞿景瑜出事却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
洛然的马是随着她东征西站多年的战马,跑起来速度极快,等白巳东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