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侵略军还没有打到扇海,旁人眼里的扇海兵强马壮,粮草富足,暂时看不出问题来,但在洛然的眼里,这支军队上级*贪婪,下级训练懒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扇海这支军队便是已经被蚂蚁侵蚀了的河堤,只要稍微涨点水说不定就垮了。
严肃军队的纪律,不仅仅是对下,更要对上,上梁正了,下梁才不会歪。
所以才会有不准纳妾这种规定出来——先前那个上面将领姨太无数,下面士兵强抢民女的扇海地方军,算什么军队,整一个土匪窝。
左老爷子今天的行为,旁人看到的是风流,是他人老心不老,洛然看到的却是挑衅。
——她的行为触及到了这些老狐狸的利益。
一只手触碰到了她的手指,洛然下意识的放松,手里装着红酒的杯子便被拿走,还顺便被塞了一杯果汁到手里。
她抬头,便迎上了秋长生的担忧的目光。
他懂她。
白彦航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抱怨:“你说老爷子这做的是个什么事儿,明明知道烨霖和明婉今日订婚,还偏偏挑在今天添堵。”
“就是,男人嘛,有女人养在外面就是,带回家做什么。”其他几个人也跟着附和道。
左老爷子在外面有相好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口口声声说着羡慕左太太两人婚姻和睦,心里头也知道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左老爷子明目张胆的把人带回家,甚至气晕了原配,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宴会里脑瓜子转得快的人,已经想了个明白,都在看洛然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左老爷子趁着洛然没来的时候宣布这件事,就是想着只要洛然不当场指出来他纳妾的事情,就算默认了。
“走,我们去跟左烨霖打个招呼。”洛然说道,带着秋长生走了上去。
“左叔叔。”洛然唤道。
“少帅百忙之中能够抽出空来参加左某的生日宴,是我莫大的荣幸啊。”左老爷子豪爽的笑道。
“左叔叔客气了。”她眸光一转,就落到了跟在左老爷子身边的红娘身上,“这位是?”
隔得近了,洛然才注意到红娘脸上抹了一层□□,应该是国外的化妆品,不过脖子上的颜色和脸上的颜色不一样,像是带了一个厚厚的白面具,涂着殷红的嘴唇,隔得远的时候看起来还算不错,近了就觉得像是吸了人血一般,有些瘆人。
“这是我的新夫人,红娘,来,见过少帅。”
红娘扭着胯走了出来,盈盈一礼道:“红娘见过少帅。”
洛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打量了半晌,说道:“生成这幅模样,也真是为难左叔叔了。说说你是得罪了什么仇家,非要嫁给左叔叔才能逃过一劫?嗯,只要我能解决的,就替你解决了,免得你留在左家恶心人。”
她的动作实在轻佻,吐出的话语又足够恶毒,收回手之后还自然而然的接过秋长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红娘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洛然啊……”左老爷子皱着眉头想要说话。
“左叔叔,我知道你一向心地善良,看不得人受苦受难,”洛然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但您也不能拿您自己冒险不是?您是知道父亲的性子的,最恨别人阳奉阴违,我知道您有苦衷,可是父亲发起火来六亲不认,最近上蹿下跳的人实在多了些,侄儿怕误伤到您。”
左烨霖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烨霖,你可知道这红娘得罪的人是谁?”洛然将问题抛给了左烨霖。
“据红娘姑娘所说,她是得罪了少帅您身边的秋公子,怕遭到您的报复,才投奔到了我家。”
“多小的一件事,难道在左叔叔的眼里我就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洛然笑眯眯的说道,“只要左叔叔您说一声,我保管不要她的小命。”
“不过嘛,本来我是不知道她得罪了长生的,既然她自己都这么说了……”
她嘴角上扬,眸光却是一片冰冷。
“左叔叔,这人我可得带走了。”
“洛然……”左老爷子还想再说什么,左烨霖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少帅已经答应了不会要红娘姑娘的命,不过小惩大诫,爸爸放心便是。”
☆、第42章 贵妃醉酒(十)
左烨霖的订婚宴最终闹得有些不欢而散。
在红娘被士兵带走之后,左老爷子整场宴会脸色都是黑的,宣布左烨霖订婚消息的时候都没能让他高兴起来。
宴会办的虎头蛇尾,客人们见气氛不对,便各自找了借口早早离去。
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周明婉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
“累不累?”左烨霖关怀备至的问道。
周明婉伸手挽住了他的臂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满足的叹息道:“怎么会累呢?只有能和你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是开心的。”
她满脸的幸福表情不是作假,尽管如此,左烨霖还是看见了她的疲惫。于是左烨霖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半跪在地上脱下她的高跟鞋,取出里面那双被磨得通红的双脚。
左烨霖眉头微微皱起:“怎么不换双平底鞋?”
“你们男人懂什么,”周明婉娇嗔着推了他一把:“哪有穿小礼服配平底鞋的道理。”
他伸手小心翼翼将她娇小的脚握在掌心里,温柔的按摩,周明婉一边享受着她无微不至的服务,一边问道:“……今天少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今天开始,”左烨霖将她的脚放入佣人拿来的拖鞋里,揽住她的肩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你就是左家真正的女主人。”
翌日,周明婉从左太太手中接过账本的时候,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个家我管了这么多年,也是该休息了。”左太太笑着说道,经过昨晚一晚,她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眼角都多了不少皱纹,比起往日容光焕发的模样,今日的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疲惫。
“妈您说什么呢?”周明婉这两天改了口,“您还年轻着呢,家里的事情还要倚仗您呢。”
“我一个老太太,可没你们年轻人那么多精力,你先收着账本,家里的进出项里面都仔仔细细写着呢,不懂得你再来问我,”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别的我全都不管,只要你不克扣我打麻将的钱就是了。”
“妈,看您说的。”
……
左太太将家里的账本交了出去,左老爷子也将军中的权利交到了自己儿子手里。
“我老了,是该你们年轻人上的时候了。”临走时,左老爷子颓然的感叹道。
左烨霖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低着头,以示恭敬:“爸回去的路上小心。”
……
军中的换血进行得悄无声息,等大多数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扇海军队里的将领,已经换成了一批新面孔。
不知情的人,只能说一声大帅真是雷厉风行,知情的人,却不得不感叹少帅真是手段玩得深。
而此时,城会玩的少帅,却在发愁怎么给秋长生解释找到了他家里人的事情。
夜晚,两人各自洗了澡,洛然盘腿坐在床边给秋长生擦着头发,后者捧着一本书在灯下津津有味的看着。
洛然犹豫了很久才问道:“长生,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就是好奇。”
“小时候……”秋长生放下书,回忆道,“我记得不太清了,只是记得小时候我家好像很有钱,住的是大宅子,吃的东西也很精致,都会装在玉瓷做的盘子里。”
“那你……怎么会到戏班那种地方?”在洛然的印象里,穷苦人家为了能让小孩吃一口饭,才会把孩子送到戏班里去学艺,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都是看不起戏子这种下九流的营生的。
“忘了,记不得了。”秋长生笑笑说道,“记得清事情的时候,我就是在戏班里了,是前班主把我养大的。”
“哦,那你还记得你的亲生父母吗?”洛然一边用手梳着他柔顺的头发,一边问道。
秋长生凝神想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太久远了,实在是没有印象。而且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好像是奶娘带着的,并不经常见亲生父母,所以我对他们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如果……我是说如果……”洛然闲聊般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找到了你,还说要带你回家,你会怎么办?”
“如果少帅是我,会怎么办?”
洛然边打量秋长生的表情,边慢吞吞的说道:“要是我的话,我会让人把他们打上一顿,算作当年害我颠沛流离的补偿,然后再扔出去。”
“为什么要扔出去?”秋长生对于洛然这样的处理方式感到很新奇。
”我都娶媳妇了,又不差个爹娘来拜堂,跟着回家做什么?平白添两个要孝顺的人,我可懒得干。”
秋长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帅说得对,若是这样的人上门,咱们就把他们扔出去。”
于是,第二天看着坐在面前的白彦航和白家夫妇,秋长生犹豫了。
到底是扔出去呢还是扔出去呢?
“您若是来找少帅的,洛然还有半个小时就回来,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先喝茶等等,若是来找我的,”秋长生唇角勾出一抹略带冷意的笑,“长生自认身上没有什么可让您二位图谋的,还请您现在就出去。”
“巳东……巳东……我的孩子啊……”白太太从看见秋长生的第一眼起,就哭成了个泪人儿,此时听见他这般说话,更是心痛如绞,靠坐在白父的怀抱里,哭得直不起身来。
秋长生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有些头疼的说道:“这位太太,您要哭,能别在我家哭行吗?听着晦气。”
“白巳东!你怎么说你妈的?”
“我家少帅过得是刀口上的日子,可经不住她这么一哭,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找谁负责去?”秋长生眉头一挑,不甘示弱的回道。
“你、你少说两句,”白太太扯了扯白父的衣角,用帕子死命擦着眼泪,坐直了身子,一脸忐忑的说道:“妈不哭了,不哭了,巳东别赶妈走。”
“我秋长生自幼无父无母,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可没有白太太您这么富贵的爹妈,”秋长生冷笑道,“承蒙您看得起,小子自认没那个命,您要找儿子啊,还是千万别找到我的身上来。”
他这话一出,白太太的眼眶就又红了。
“长生,我知道你现在接受不了,”从进来就没说过话的白彦航硬着头皮劝道,“当年出了这样的事情爸妈也很难过,找了你很久……”
“你当年还没出生,那些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
白彦航正想反驳,却突然觉得声音的来源不对,一转头,就对上了正走进来的洛然的目光。
比起其他小伙伴,白彦航一向是不怕叶洛然的,一是两人从小就认识,二是他天生心大,今天他算是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少帅的气势。
洛然的步子很大,几步就走到了四人的身边,见到她来,秋长生早就欢喜的站了起来。
“今日怎么回来的那么早?”
洛然在军里,一接到管家打来的电话,就开车赶了回来,自然比平时要来回来得早些。
她知道白家夫妇会在这几天过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两人来得这么早。若是她在未必会让两人进来,但是秋长生看着是白彦航带过来的,估计当做是她的客人放了进来。
“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就赶过来了。”她自然的回答道,仿佛才看到白家夫妇两人一样:“白先生,白太太,好久不见。”
白父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自诩是高级知识分子,在外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难堪。
倒是白太太,见到她来,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
“少帅,少帅,算我求您了,求您帮我劝劝巳东,让他跟我们回家吧。”
“回家?”
“对,回家,我可怜的孩子啊……”白太太误把洛然的反问当做了同意,顷刻间便痛哭流涕道:“是我当年顾着读书,没有照顾好孩子,害得巳东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带他回家好好照顾,不求能够完全弥补这么多年对他的亏欠,只求巳东能够答应我和他父亲的补偿,让我们尽一尽为人父母的责任。”
“我可从没有听说过白巳东这个人的名字。”洛然冷着脸说道,“白太太怕是找错了地方。”
“没有错,没有错。”白太太连忙否认道,“我那日在宴会上远远地看见了巳东一眼,我就认定了他是我当年走掉的孩子,后来彦航查了之前扇海的戏班,就是当年在白镇上的那个戏班子,我派人去问了戏班的班主,他们都说当年巳东被抱过来的时候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不会找错的。”
“更何况,巳东耳朵边上的梅花胎记,我一直都记得的。”
秋长生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后的软骨,那里的确是有着一块梅花状的胎记。
“白镇上大户人家不止白家一个,耳朵后面有梅花胎记的孩子也不止长生一个,白太太凭着几句话就认定长生是您的孩子,未免太过随意。”
“若是没有别的证据,”洛然唤道,“管家,送客。”
“日后白家人若是再来,见一个,打一个。”
“是——”管家中气十足的应道。
“不、不,我有证据,有证据!”眼看五大三粗的下人越走越近,白太太慌乱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第43章 贵妃醉酒(十一)
那是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待看清楚男子的脸后,白彦航瞪大了眼睛。
“他他他……”
“雅芝,这是?”白父问道。
宋雅芝怀念的用手摸着照片上的脸,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这是我二哥,当年一个人去了美国读书,这是他寄回家的照片。”
“你不是怀疑巳东是不是你的孩子吗?”她把这张照片小心翼翼的递给洛然,“都说外甥像舅,白镇上我们宋家是独一支,我哥出国的时候很早,我还没有结婚,巳东只可能是我的孩子啊……”
洛然接过了照片。
黑白的照片里,是一个眉眼温和的男子,站在纯色的背景板前面,穿着得体的西装,一手插在兜里,站姿潇洒。
这张照片,仔细打量,能够发现照片中的人和秋长生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秋长生的眉要更细些,不过他为了唱戏,常年都有修眉的习惯,倒说不准他原来的眉形是如何,又比如说嘴唇,秋长生的唇和白父的唇更像,都是薄唇,宋二哥的唇却要圆润一些,但晃眼看去,一个不注意,竟会觉得这张照片就是秋长生本人!
洛然早就查过秋长生的身世过往,只是时间过去得太久,时局又混乱,想要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实在是困难。不过她还是通过戏班里一些老人只言片语的回忆,确定了秋长生应该是白镇的人。然而白镇几经战乱,原住民早就不知道搬到了哪里,想要细查,却是无从查起了。
没想到,不过是带着他参加一个宴会,会引出这么一遭事情来。
扇海这边照相时才流行起来的新鲜事物,美国那边倒是早就有了,难怪宋雅芝能够拿出一张十几年前的照片来。
秋长生靠在洛然的肩头,眯起了眼睛:“一张照片而已,又能证明什么?”
“巳东,这么多年是妈妈没能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宋雅芝眼泪婆娑的说道,“我不求你能够原谅我,只求你能够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补偿我?”秋长生面带不屑,“说的倒是好听,你不过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在赎罪罢了。”
“白巳东!你就是这么和你妈妈说话的?”白父将哭到几近晕倒的宋雅芝揽到怀里,皱着眉呵斥道。
坐在一旁的白彦航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靠在肩膀上的人,身体在微微颤抖,洛然心里头就有一股火气冲了上来。
“管家,送客。”
撂下这句话,洛然便牵着秋长生往楼上走去。
“少帅,少帅——”白彦航如梦方醒般跳了起来,就要追上去。
神出鬼没的管家伸出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白少爷,不好意思了。”
“叶伯,您行行好给个方便行不行,我就和少帅说一句话,就说一句话,”白彦航苦苦哀求道,“我妈是真的很想让大哥回家,只要大哥能回来,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