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晨察觉出了不对,在兴奋之后又为自家这堂弟担心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人渐渐的散了去,人群里的桂老二露出了身影,他站在榜下眼还瞅着榜,边上是桂老三,却似乎是在劝说着什么。
桂月涟只觉得自个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了,他不想再等趁人少走了过去,三两步来到榜前,细看起团案上的号码。
周晓晨也跟了过去,她先看向了父亲,两人眼神对了一下便明白了结果,虽是如此她还是看向了团案,很快她在上头找到了自己的号,再往下看转了一圈却不见涟哥的。
这会儿桂月涟也已将团案看了个遍,整个人都呆愣了。桂老二这会儿也已缓过劲来,见儿子神色不对,忙轻推了一小把:”涟哥,你这是咋了。”
桂月涟被父亲这一推叫回了神,又再将团案看了一遍,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的号儿,眼睛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少年郎生平第一回受到这样的挫折,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偏又有那么一些好强的性儿,只用力咬着牙忍着不将泪落出,强撑在那儿一动不动。
”涟哥。”周晓晨见他这样觉得不好,生怕他气急迷了心窍儿,忙唤了一声手轻轻拍了一下肩。
只是下意识的,涟哥察觉到了轻拍,他没多想只是下意识的就将那手甩了开去,再回头一瞪眼儿,见是清哥忽地想到他考上了自己却落了榜,竟一下钻了牛角尖有了迁怒的心。
”涟哥,你这是作什么。”桂老二见自家小子神情不对,再看清哥满是尴尬的站在边上,忙呵斥了一声。
桂月涟经这一声脑子猛地清醒了过来,到底是读过书晓得是非的,这么会儿的功夫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当,偏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又散不去,只垂了头抿紧了嘴什么也不说。
周晓晨哪会不明白对方此刻的心情,只是她也晓得眼下别人去劝可以,自己要多话反而会惹人不痛快,脚往边上挪退开了些许。
这做的人没心看的人就有意了,桂老二瞅见侄子这举动不免想到了别处,面上免不了有些讪讪:”清哥,你弟弟他…你别往心里去…”
周晓晨忙摆摆手示意无事,”二伯,您这是哪儿的话。”说完又朝着父亲看去。
桂老三收到儿子求助的眼神,走过去轻拍拍侄儿的肩:”涟哥,咱们回吧。”
桂月涟再犟也不会对长辈无礼,吸了吸鼻子轻点了头,终是迈开了步子。
一行人回到了客栈,因两个孩子成绩的差异,那一路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到了地方见掌柜正与人结账,见模样神情也似是个没能考上的,待上了楼又瞧见几个背着包袱准备离去的考生。
这一次仍旧是包了两间房,大人一间两个小儿一间,桂月涟走到门前时却停了脚步,他抿了抿唇,一直垂着的头抬了起来:”阿爹,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这一开口,倒叫另外三个也停了下来,桂老二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兄弟,桂老三也不多说啥,朝自己儿子道:”清哥,你跟我进房。”说着将人带去了自己的房。
待人走后,桂老二叹了口气,”你有啥想说的,咱们进去说。”
回到了房中两父子对视了一眼,桂老三坐到了床边,原本儿子考中是一件大喜事,这会儿反倒让人愁了起来。
周晓晨倒也没太过放在心上,反正这样的事前世也不是没遇上过,走到桌边给父亲倒了杯水递过去:”阿爹,您喝水。”
桂老三接过杯:”清哥,涟哥的事,你可不能放心上。”
”阿爹,你怎地也和二伯一样说这话,您忘记了您同我说过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桂。”周晓晨淡淡一笑:”不过,我倒是怕涟哥放心上了。”
桂老三听前半句心还宽些,后半句又叫人愁了起来,拿起杯子灌了一口,”不管怎样,你是当哥哥的,总是要让着些弟弟的。”
”我晓得的阿爹。”周晓晨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到了桌边刚要喝手顿住:”阿爹,这一回涟哥没考上,怕是回去后,二伯娘的脸色不会好看。”
桂老三听到这话,那一口茶险些呛在了气管里,待咽下茶水缓了缓他才叹了口气儿,到底不肯多说什么。
周晓晨也没有再多说,心里的担忧还是有的,她倒不怕二伯娘针对自己,就怕她在自己离开后说些伤了姐姐的话。因这个,考中的喜悦被冲淡了不少。
就在这时候,桂老二推门走了进来,涟哥没有跟着一道,他搓了搓手:”老三,我打算先和涟哥回去了。”
桂老三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二哥,这是咋说的,咱们一道出来,哪能让你们先走。”
桂老二尴尬的扯了下嘴角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明天清哥还得去衙门登记,这一回又不像上一趟,我听说登记完了,还要去书院的,你看,咱们住在这儿,两间房都是开销不是,我和涟哥留着也没啥事,倒不如先回去,这样也能省下些房钱来。”
这话面上说得倒是有些道理,桂老三心里却是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桂老二见弟弟不吱声,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干巴巴道:”咱们家是个啥样你也不是不晓得,唉,要供娃读书,总得省着些不是。”
”二哥你说的是。”桂老三见他是打定主意要走,也就不再多劝:”那二哥打算啥时候回?”
桂老二道:”我一会寻店家买些干粮,等包袱理好了咱们就出发,这会儿往回赶的人多能搭个伴,走得快些晚上能赶到镇子这样也不用担心要走夜路不是。”他说完眼盯着弟弟瞧。
”也成,那就这么着吧。”桂老三见哥哥这样也只能应下。
听到这话桂老二松了口气儿,他心虚也没去看侄子走到一边就开始收拾包袱。
这一来周晓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边上。
待桂老二理好了东西,他提了包袱说道:”我去看看涟哥收拾好了没。”
”二哥。”桂老三忍不住叫了一声。
桂老二听了弟弟这一声唤人一下顿住了,须臾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站在一旁的侄子看了眼,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清哥,你去楼下帮二伯问店家定些干粮可好?”
周晓晨听到这话愣怔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在打发自己离开,”行,二伯。”她爽快答应后直接走出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后,没做停留只是在经过自己房间时顿了那么一下,她有想过进去看看涟哥,但最后到底还是放弃了。
走到楼下,这会儿退房的人多掌柜在柜台后头忙个不停,那店小二也不闲,周晓晨走了过去,”小二哥,我想要些干粮两人份的,大概吃两天的量儿。”
那店小二正忙听到这个手指了指边上的小门:”你往那门进后院,今儿退房的客人多,厨里备了不少干粮馒头,你过去找张厨子直接买就是了。”
周晓晨得了话道了声谢便直接往厨房走去。
后院并不算太大厨房倒是不小,一个半大不小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坐在厨房门前。”你是来买干粮的不?”他见有人过来先开口问。
”是呀,”周晓晨应完朝里头看了一眼,见一个汉子正在厨房里忙碌边上还有一个人背对着看火,瞧着也不似有空顾上这里,便对那男孩道:”小二哥叫我过来买的。”
那男孩听他说完伸手边打手势边道:”有馒头和饼子,你要哪一种?馒头一文一个,饼子二文钱三个。”
周晓晨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才应道:”我要十个馒头,十二个饼子。”
”十个馒头十文钱,十二个饼子……”那男孩一时算不过来,掰着手指算着数。
”是十八文。”里头转来了少年的声音。
”秦阳?”熟悉的声音叫周晓晨不自觉里朝里头又看了一眼,仔细辨别了一下她才不太确定的开口叫了下。
被人叫出了名字秦阳回过了头,”桂月清,”他有些意外地叫出声:”还真是巧。”
周晓晨点点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秦阳嘿嘿一笑:”你买干粮这是要回去了?”他并不直接回话。
”是给二伯买的,我还要再留几日。”周晓晨如实说道。
”还要留几日。”秦阳一听就想明白了关键:”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一声?”他刚说完,边上那厨子拿勺子重重地往灶台上一放发出了响儿。
周晓晨见那厨子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往怀里摸了钱出来,数给那男孩。
男孩把钱收了朝里头叫了声:”张叔,钱对了。”他刚说完,秦阳就站了起来,走到边上三五下将馒头饼子包了起来,走到门前递给桂月清趁这空隙小声道:”回头等我空下来,去找你。”
周晨晓接过点了点头:”我住二楼第三间。”她说完见对方朝自己眨眼示意知道,这才拿着干净转身离去。
回到房间时,桂月涟已经拿着包袱在里头了,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面上都有些不自在,桂老二从侄子手里接过了干粮:”清哥,这些干粮你花了多少钱?二伯给你。”他说完就作势要掏钱。
桂老三哪会让他给钱,忙开口阻止道:”二哥,你说的这是啥话,咱们哪还能分得这么清楚?”
听他这么说桂老二倒也不坚持又说道:”既然干粮都有了,我和涟哥就先回了,老三你和清哥只管安心,我回去会给弟妹带信让她好放心的。”说完拿手推了一把儿子。
桂月涟斜背着包袱,朝着三叔行了礼,”三叔,回见。”说完又朝桂月清强扯了个笑:”四哥,回见。”
周晓晨忙回了声,”二伯,五弟,咱们回见。”
道完了别,桂老二带着儿子离开,桂老三和儿子送到了外头,直到人走完了再瞧不见这才转过身,大掌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走,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周晓晨微微一怔,随后便明白了父亲的用心,她笑着点了点头:”阿爹,我想吃辣肉面。”
☆、第37章
县试的成功没能给桂家三房带来太多的欢乐,梅姐的亲事成了所有人心头上的一块石。
一来,那一家子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可见家风品性着实不佳,二来,真要非争了这口气将梅姐嫁入他家,来日方长被公婆丈夫不待见的儿媳哪能有好日子,三来,那县官眼下还在任上,媒婆子也暗示过这一界科考他还是插得上手的,自然,这一条是绝不会让桂月清知道的,几番商议之下,桂老三终于点了头。
带上了婚书请了当初的证婚人,两家人约定了时间,三刀六面当场讲清楚了退婚的原因,退还了信物和婚书,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周晓晨这天也跟着去了,对于退婚她倒是赞成的,于她看来这样没有责任没有担当或者说太过于功利的男人和家庭,实在是不适合姐姐,早早发现也好,总比嫁过去之后才遇上事来得强,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会轻易原谅他们的这种行为,站在父亲的身边,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在心里反复将给于姐姐伤害之人的名字念了好几遍。
回家的那一路走得极为沉闷,桂老三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回村同几位见证人道别,他才勉强开口说了几句。
秦氏这会儿心里也不好受,静静地跟在丈夫后头,这一趟梅姐和源哥都被留在了家里,只要想到女儿她的步子就沉重了起来。
桂老三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到妻子,待回过神发现她落后了自己大半时,脸上又添了一丝自责。
见丈夫这般,秦氏忙走了过去,“三哥,”她轻唤了一声后,轻拉了下他的袖:“走吧,天也不早了。”
“嗯。”桂老三应了声,强打起了精神重新向前走去。
周晓晨站在他们的后面,看着两个半垮着肩膀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
回家后,秦氏拉着女儿到房里去了,桂老三叹了口气,走向了小灶。
桂月源见爹娘和姐姐都离开了,忙拉了哥哥到一边:“哥,怎么样,咋说的?”
周晓晨摇了摇头:“亲退了。”就只说了三个字,多的也没有。
“呸,不是东西。”桂月源往地上吐了口水:“还是读书人呢,信义都没有什么玩意儿。”
周晓晨知道他恼,自己何常不是一样,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道:“现在退了,总比将来姐嫁到这样的人家好。”
桂月源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问道:“哥,姐往后还能嫁得好吗?我听人说,被退了亲的姑娘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胡说啥。”周晓晨假意训了他一句:“你可别在姐跟前乱说话。”她自是晓得被退了亲的姑娘难嫁,但两害相较取其轻。
“可是,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讲,连大伯娘也这么说。”桂月源低声辩解,说着又狠狠地跺脚:“都是那畜生害的。”
“别瞎想,姐不会嫁得不好的,”周晓晨打断他的话,就在这个时候,桂老三从灶里走了出来,“源哥,你在这儿待着,清哥你跟我过来。”他说完话,就朝着院门走。
周晓晨与弟弟对视了一眼,没多耽搁跟了过去,倒是桂月源站在那儿,这会儿也不敢不听话,只得抓耳挠腮地干着急。
桂老三的步子走得很快,周晓晨跟着走了一段,到了离家不远的老槐树下,他这才站住了脚。
周晓晨跟在后头也停了下来,她不出声只等着阿爹发话。
桂老三没说话站定想了一会儿,手在那老树杆的上重重拍了一掌这才开口道:“清哥,原本这话阿爹是不想和你说的,可眼下阿爹却是一定要和你讲。”
一会将要说的话,周晓晨多少猜到了几分,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阿爹,您说,我听着。”
桂老三转过了头,刚才那一掌拍得力大掌心火辣辣的带着痛,他看向儿子一字一句说道:“清哥,这一回府试,院试你一定得好好考,你必须得考上秀才,阿爹没本事,你姐姐以后的婚事好坏就要看你了。”
周晓晨微微一怔,马上就读懂了父亲话中的无奈与自责,“阿爹,这事哪能怪您,是他们不好。”
桂老三又哪会因为儿子这简单一句放下心结,他本就不是一个擅言的此刻也不多辩,只盯着清哥继续道:“你只要记着爹的话,你这回必须得争气就行,我也不要你将来当大官,可是,秀才的功名你一定得有。”
周晓晨回望向父亲,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此时尚末满四十,长年的劳作却早早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深纹,想到过往种种父亲背负的一切,再要宽解的话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阿爹,”她唤了一声,喉咙猛地有了哽咽,略稳了下心绪迎向对方的目光:“阿爹,你放心,这回我一定考好,我会给姐姐撑腰,姐姐将来一定会有一门好亲的。”
桂老三听了没再多说,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走吧,咱们回吧,不然一会儿,你娘你姐得担心了。”
周晓晨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多说了一句:“阿爹,这事真的不能怨您,您别太往心里去了,娘和姐姐也不会想您这样的。”
桂老三定定地看了儿子一会儿,最后轻点了点头:“我省得。”说完缓步朝家走去。
周晓晨没跟上,她看着父亲,此刻的心情反倒真沉重了些。
当晚,周晓晨就同父母提了明天回镇子的事,眼下即便她的内心是个成熟的大人,面对家里这样的情况也实在难以安心读书,而不同于之前,有了今日的谈话对于这次考试的势在必得也确确实实让她有了不少的压力。
不同于过往,对于儿子的离去总带着不舍,这一回,秦氏没有犹豫只叮嘱了几句多注意身体。
第二天,刻意回避了姐姐的几次欲言又止,周晓晨早早准备了包袱,赶回了镇子,待到了施家又是另一番的境况。
施茂当初曾是见证人之一,这趟退亲他也到了场,回来后妻子女儿也都晓得了桂家发生的事。他的观点同桂老三的一样,当然,比起多年的好兄弟,他也私心的更希望清哥能当上官,士农工商他这样的商户毕竟身份是低的。
纪氏想得和丈夫也差不多唯一的女儿将来能够有一个好的依靠是她最在意的事,先将清哥安顿好,又特意加了几道菜,都有默契的不提梅姐儿的事,只让清哥好好注意身子。
周晓晨不知道他们那么多想法,在施家看不到姐姐微红的眼,看不到父母愧疚的神情,看不到弟?4 芊叻卟黄降牧常谡舛盟哪谛钠骄擦瞬簧佟?br /> 赶了一天的路,把东西收拾好和施家人吃过了饭,周晓晨早早回了屋子,她倒也没急着要去挑灯夜读,先理了理思路,县试与府试之间只隔了两个月,初次下场之后,她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古今科考的不同,深吸了一口气,她坐到桌边极为习惯的开始在脑子里计划着,就如她每次在手术之前她总喜欢在脑子里先把将要做的事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