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儿想了想,那就唱歌剧《江姐》里的插曲《五州人民齐欢笑》吧。她本来想唱《绣红旗》或《红梅赞》这两首人们广为传唱的歌曲,但她还是选择演唱时间跨度长一些,演唱难度大一些的《五州人民齐欢笑》这首歌。这样暴露的问题可能要多一些,受到郝仁的指导也就会多一些。
林云儿对郝仁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随着急促而悲怆的歌门从郝仁的竹笛中潺潺流出,林云儿声情并茂地唱道:
“不要用哭声告别
不要把眼泪轻抛
青山到处埋忠骨
天涯何愁无芳草
黎明之前身死去
面不改色心不跳
满天彩霞照着我
胸中万杆红旗飘……”
林云儿清亮、甜美的嗓音,将这首歌唱得委婉动听、如泣如诉。唱着唱着,云儿眼里仿佛浮现出江姐宁死不屈的形象;唱着唱着,林云儿的耳边似乎响起“竹签子是竹子做的,□□员的意志是钢铁铸成的”豪言壮语;唱着唱着,林云儿的眼圈开始发红,泪水在她的眼眶中直打转,一曲唱罢,她已经泪流满面。她看着郝仁不知所措的眼神,腼腆地笑了笑,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着向郝仁问道:“我是不是有些多愁善感?”
郝仁回过神来,对林云儿的嗓音惊叹不已:“唱得真不错!”他看着林云儿,真诚地回答说,“有时,多愁善伤感并不一定是坏事。人在很多时候需要情感的释放,无论悲伤还是喜悦,无论忧愁还是欢畅,你都可以尽情地宣泄,不要憋在心里。一份幸福两个人分享,就是两份幸福;一份忧愁两个人分担,就是半个忧愁。”
林云儿动情地说:“我非常敬佩江姐、赵一曼这些女英雄。为她们英年早逝感到惋惜和难过,我每次演唱歌剧《江姐》的插曲时,很容易进入角色,总会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
郝仁对此有同感,他说:“人是感情动物,难免会受一些客观因素的影响,为别人的幸福而欢乐,为别人的不幸而忧伤。这样吧,你再唱一首轻松愉悦点的歌曲吧。唱一首电影《上甘岭》里的插曲《我的祖国》可以吗?”
林云儿抹去眼泪,点头同意了:“好的。”
在郝仁的伴奏下,林云儿充满激情地唱起: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打那以后,林云儿几乎每天都要来到郝仁家,缠着要郝仁吹笛给她听。郝仁的笛声似乎是一种牵引,一种召唤。她一天听不到郝仁的笛声,一天不上郝仁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不仅仅是他们对音乐的共鸣,同时还掺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因素在里面。两个热爱音乐的人一见如故,聊着聊着他俩仿佛遇到了久未谋面的知心朋友,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当然,林云儿与郝仁在一起时,交流得最多的还是音乐。郝仁告诉林云儿,“音乐能够洗涤人的心灵,是表达情感最丰富、最深刻、最有感染力的声音。美妙的音乐可以开发人的右脑,而右脑是智商、情商、记忆力、想像力、创造力的源泉。许多诺贝尔奖获得者都是伴随着古典音乐成长的。”
林云儿喜欢听郝仁吹笛。郝仁也爱听林云儿唱歌。每次林云儿要求郝仁吹一首曲子时,郝仁也要求林云儿清唱一首民歌,但更多的时候是郝仁用笛子为林云儿伴奏。林云儿的嗓音甜美,吐字清晰。她的歌声常把郝仁带入歌词所描绘的美丽景致。
不过他俩也经常遇到尴尬事:一支笛子一般只能吹两个八度音,一首歌如果音域很宽,高低音跨度大,郝仁就无法为林云儿伴奏。他告诉云儿,如果有套笛,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套笛一般有C调、D调、E调、F调、G调、降B调等多支笛子。他可以根据林云儿的嗓音特点和演唱的曲目选择不同音调的笛子。他说等他工作挣钱后,就买一组套笛。以后可以随心所欲地给林云儿伴奏。
端午节前一天的傍晚,林云儿又来郝家跟郝仁探讨音乐。她给郝仁的母亲带了一些粽子和绿豆糕。郝仁将林云儿带到母亲居住的过路厅,引荐给母亲:“妈,这是林云儿,我新结识的朋友。她就住对面棉纺厂宿舍四楼。瞧,她还给你带来你爱吃的绿豆糕和粽子。”说着将装有食品的小竹篓递给母亲。
郝母一见林云儿,满脸的皱纹笑得重叠起来:“谢谢云儿姑娘。谢谢云儿姑娘。”她亲切地拉着云儿的手,让云儿坐到自己床上,不停抚摸着云儿的手掌和手背说,“这么细嫩的手,在家一定娇生惯养的,一定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心头的肉。”
林云儿亲切地告诉郝母:“大妈,我是棉纺厂的挡车工,也是普普通通的劳动人民,没有那么娇贵。”
林云儿打量着郝母的小房间:一张陈旧的老床,床边没有床头柜,只有一张老式方桌。桌面已经开裂了好几道缝隙,中间的一道缝隙短而宽,就像一个大汉张开的大嘴。旧床的旁边还有一个龇牙咧嘴的衣柜,一张跟郝仁栖身的堂屋里一样大小,一样陈旧的方凳,只是方凳没闲着,上面架着一只陈旧的木箱。
郝母视力不好,她只能凑近云儿,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乌黑油亮的秀发说:“这头发真柔顺,像绸缎一样。”她仔细端详着林云儿的脸,还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云儿的脸颊,“瞧,这脸蛋多滑嫩,多水灵!这鼻子小巧端正,多好看。”她赞不绝口,“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郝仁见这情景,觉得母亲太过分了。他怕难为了林云儿,于是赶紧拉开母亲的手说:“妈,你别这样捉弄云儿了,让她到外面堂屋休息一会,喝口水吧。”
郝母松开手说:“好,好,你们聊吧,我不打扰你们了。”她目送着儿子和云儿走出房间,布满皱纹的脸笑开了花。
林云儿跟着郝仁回到堂屋。郝仁从床铺下拿出一个竹壳水瓶,倒了杯水递给林云儿,让林云儿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他坐在方凳上,两人聊唱歌,聊吹笛,聊过去,聊未来。
☆、初现分歧
郝仁跟林云儿在郝仁家聊得正开心,不料此时李魁也来找郝仁。
李魁在郝仁居住的堂屋意外看到林云儿,他先是眼前一亮,流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但喜悦之情转瞬即失,他面部的肌肉有些僵硬,他醋意地向郝仁抛出一句:“哟,云儿也在你这儿?真巧嘛?”
林云儿没有感觉到李魁表情的变化。她大大方方地告诉李魁:“我是这里的常客了。”说罢,还回过头向郝仁求证:“郝仁对吧?”
郝仁发现了李魁不悦的表情,便叉开话题:“云儿是来跟我们探讨音乐方面话题的。”他向林云儿介绍,“李魁也爱好音乐,歌唱得也不错,是标准的男高音。”
李魁阴沉的脸这才显露出一丝笑容。
郝仁说得没错,李魁也是个音乐爱好者,在那个单调枯燥的年代,他闲暇时也会哼唱几首当时最流行的歌曲。为了表示他对音乐的喜爱,他信誓旦旦地告诉林云儿:“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是个死心塌地的音乐追随者。我非常崇敬聂耳、冼星海这些音乐大师。他们许许多多名言名句我都能倒背如流。”他凝视着林云儿,挺直胸膛,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背诵起冼星海的名言,“音乐,是人生最大的快乐;音乐,是生活中的一股清泉;音乐,是陶冶性情的熔炉......”
李魁话音刚落,林云儿客气地报以热情的掌声,连声叫好。
郝仁提议,李魁与林云儿合唱一首影片《草原上的人们》里的插曲《敖包相会》。
李魁有些迟疑,他忐忑不安地看着林云儿说:“不知道云儿是否愿意赏脸?”
林云儿非常爽快地回答:“当然可以。”
随着悦耳动听、扣人心弦的《敖包相会》前奏曲如潺潺流水从郝仁的竹笛奔流而出时,林云儿与李魁和着郝仁的笛声,深情地唱起: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由于林云儿唱得太深情,太投入,一曲唱罢,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的,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李魁为林云儿的唱功,同时也为自己与林云儿的首度合作拼命鼓掌。他满脸堆笑地称赞着林云儿:“云儿,你唱得太好了。太专业了。简直完美无暇、无与论比。达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水平。这是我听到的最动听、最震撼的歌声。跟你相比,我的嗓音太逊色了,太微不足道了。云儿,你一定在哪个音乐学院深造过,受过名师的指点和教诲,才会发挥这么出色。”
林云儿被李魁肉麻的吹捧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羞涩地看了看郝仁,又转身对李魁说:“你也太夸张了。人应该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自己在演唱方面有很多的不足之处,才向你们两位名师请教呢。”
李魁仍然坚持自己的说辞,他语无论次地继续吹捧着林云儿:“云儿,你也别太谦虚了。我知道你有多重(要),你是不折不扣、名副其实、千真万确的千金(斤)小姐。是我们崇拜的偶像。”说罢,他还看看郝仁,示意郝仁附和自己的观点。
林云儿求助地看着郝仁,诚恳地说:“我想听听郝仁的意见,别尽说好听的。要客观一些,实际一点,多指出我唱歌有哪些不足,有哪些需要改进的方面,这才有助于提高我的歌唱水平。”
郝仁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你的嗓音甜美,很有感染力和穿透力。不过,我觉得你模仿的痕迹太重,缺少自己的个性和特点。其实我觉得你的嗓音还是有一些特色的,只是没有充分发挥出来。你应该在传承著名歌唱家演唱技巧的基础上,不妨尝试增加一些自己的元素和演唱风格,这样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譬如,你可以根据歌曲3 的内容,恰如其分地增加一些自己的装饰音也未尝不可,还有一点,恕我直言,你唱歌主要还是用嗓子发音,要学会多用胸腔发音,这一点很重要。”
李魁虽然也自称爱好音乐,但对音乐只知其皮毛,不懂内涵。他从未听说唱歌要用胸腔发音。他看到郝仁抿嘴微笑,以为这是郝仁在窃笑,所以他断定郝仁一定是在恶作剧,想借机抛出一些荤段子来哗众取宠。他将目光从林云儿漂亮的脸蛋移至她隆起的胸部,心想,郝仁啊郝仁,我一直以为你小子是正人君子没有邪念呢。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是这么花,这么色。但他没将这话说出来,只是对郝仁狡黠地笑了笑,说:“嘿嘿,胸腔发音?还是郝仁有水平,想像力非常丰富。”
林云儿听了有些纳闷,这乐理知识是有规律的,是有章法的,不能想当然。这跟想像力有什么关系?她知道李魁话里有话,但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林云儿只是疑惑不解地望着郝仁,希望他能够解释李魁此话背后的涵义。
郝仁听出李魁的弦外之音。但他并不生气,他俩常开玩笑,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表情严肃地对李魁说:“六楞子,我说的是正经话,要想唱好歌,必须要学会用胸腔发音,也有人说是腹腔发音,丹田发音,专业上称为第三共鸣区。要经过较长时间的训练才能达到效果。你小子可别想歪了。”
听郝仁这么一说,林云儿似乎明白了李魁的意思,也知道李魁由于对乐理知识的匮乏,才闹出这种笑话。她假装没有听出郝仁的言外之意,朝李魁送去一个善意的微笑,化解了现场尴尬的气氛。但她知道自己在声乐方面还很不成熟,需要得到更多的指教,希望有人指出她在唱歌方面的缺陷与不足,而不是盲目的奉承和吹捧。她觉得郝仁讲的话是中肯、客观的。她对郝仁说:“不错,以前我们音乐老师也教我们如何从胸腔腹腔发声。只是我太笨了,老是学不会。”
郝仁告诉林云儿:“我以前听音乐老师说过,唱歌时,要胸腔自然挺起,用口、鼻将气息慢慢吸到肺叶下部,横隔膜下降,两肋肌肉向外扩张,小腹向内微收。这种吸气要求自然放松,平稳柔和地进行,就像我们去闻花的芳香时的感觉一样。这种感觉使我们吸气吸得深。呼气时,要控制好气息,使之平稳、均匀、持续、连贯地慢慢吐出。有种形象的比喻,叫做长音如吹灰,短音像吹蜡。所以有人说,谁懂得呼吸,谁就会唱歌。”
郝仁接着强调:“不过,要掌握正确的歌唱呼吸方法,还需要专业人士指点和自己刻苦训练才能循序渐进。其实我对声乐只是一知半解。说得也不知对不对。建议你多请教音乐院校的专业老师,他们会科学地、系统地指导你如何提高自己的演唱技巧和歌唱水平。”
郝仁的一番话让李魁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唱歌还有那么多的知识和学问。他喜欢唱歌只是无聊时排遣时间和即兴娱乐,并不想在歌唱方面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他没想到,作为自己的老同学和老邻居的郝仁,不仅笛子吹得好,而且声乐方面的知识也懂得挺多。他一方面为自己在林云儿面前暴露出的孤陋寡闻而沮丧,另一方面又为郝仁在林云儿面前展示出的博学多才感到一丝妒忌。
林云儿对郝仁独到的见解心悦诚服。她连声说:“好的好的,我一定按你要求的去做,多请教专业人士,不断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跟着你的笛子好好练练嗓子。”林云儿说完还诙谐地补充一句,“常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林云儿告诉郝仁和李魁,“最近,棉纺厂正在招工,有挡车工、细纱工、保全工等等。”她知道郝仁和李魁都是高中毕业在家待业。她鼓励他俩,“如果你们愿意去棉纺厂工作,可以去试试。”
李魁想,如果能去棉纺厂工作,以后就有可能分到像林云儿家那样的配套住房,更重要的是,他能跟林云儿成为同事。上班下班都能见到林云儿。于是他赶紧回应:“当然愿意。去棉纺厂工作是许多单身男人向往的目标,也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
郝仁也表示赞同,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这时,林云儿看到郝仁床铺上方的挂钟指在9时10分。她说:郝仁、李魁,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她转向郝仁,“这样吧,我明天上班将厂里招工的事项详细了解一下,后天上午再来你家告诉你。”
郝仁摇摇头说:“后天上午不行。我后天上午要去沙漠州采笛膜。端午前后几天是最佳采膜时间。早了,芦膜太嫩,容易破损;晚了,芦膜就长老了,采回的笛膜振动灵敏度差,吹起来费劲,音色也差得多。你后天下午来吧,我后天下午在家,李魁也过来,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林云儿听到郝仁要去郊外沙漠州采笛膜,眼睛顿时一亮,她渴求地注视着郝仁,恳切地说:“后天我正好休班,想跟你一道去采笛膜。郝仁,你带我去好不好?”
郝仁还没来得及答复云儿,却被李魁抢先一句:“我也去。以前我多次跟郝仁到沙漠州采过芦膜。”他提议,“云儿的女式凤凰二六车给郝仁骑,他去借范自大男式永久二八车带上云儿。”
郝仁想了想说:“别骑车了。江边很长一段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只能徒步行走。”
林云儿听到李魁也要跟随郝仁去采笛膜,就打起了退堂鼓:“算了,还是你们两个去吧,我去了会打扰你们,给你们添累赘。”
郝仁突然想起李魁曾告诉他自己每个星期天都要去学校操场踢足球。于是他提醒李魁:“后天是星期天。李魁,你们足球队星期天不是要训练踢球吗?”
李魁犹疑了一下,然后一拍脑门说:“哦,对了,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呢。后天我去不成了。还是你们去吧。”
其实,李魁并没有忘记踢球的事,他觉得跟林云儿在一起郊游,是件很惬意、很舒心的事,比踢球要有意义得多,也比踢球重要得多。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但林云儿刚才的表现在他的脑际里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他感觉林云儿似乎在有意回避他,只想单独和郝仁在一起。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能暂时退下来。不过,他认为这是一种缓兵之计。他坚信主动缩回来的拳头再伸出去更有力。来日方长,机会多多,他不信在林云儿的争夺战中,他会输给郝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