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学乖,我总是学不乖。海明教会我好人才伤人最深,但我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在我的意识里好像我还一直是个小孩子,我是说,我当然知道我不再是了,但我总是下意识地还这么以为,还觉得世界对我温柔以待。
但是坏人就要有坏人的觉悟。坏人不能期盼和好人做朋友。
很少有人会相信坏人的真心,或者说相信了之后还是选择牺牲坏人。
……没什么不对的。
到最后我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宋宰相,我也不知道皇帝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询问过他们,他们也从来没有询问过我,好像大家都齐心协力地把这件事忘记了,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何况代号那么多那么多……皇帝称宰相爱卿,我叫皇帝为陛下,他们都唤我姑娘。
最后一曲弹尽了,琴弦崩断,宰相颤抖着停了手,原地静坐片刻,甩袖而去。
袖口有什么东西冲我飞来……他甩给我一支毛笔,笔身湿漉漉的。
“你出师了。”他没有回头,只说,“走吧。”
……原来他真的把我当徒弟啊,我还有出师礼物啊。这么说,这个老师还挺靠谱的。
渡劫前那支笔连带着很多储物戒指,都被我扔进了无尽海里。
我想我需要去买一把琴。
第50章
我打电话给水杏,要她带我去买琴。
“我这儿因为你杀了三个来访贵族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你还好意思要我带你去买琴!”她在电话另一端咆哮,“你知道他们多有钱吗?!你知道他们开了哪些公司吗?!你知道我的绝版游戏碟和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吗?!金主都被你得罪了!全国上下所有居委会成员都要吃土了!”
“这么严重?”我说,“你们不是有好几家公司吗,怎么就穷得吃土了。”
“可恶!重点是我的游戏啊你这蠢货!那三个好歹长得还挺帅你哪怕是留着玩玩儿也别随便就杀了啊!万一就玩玩儿出感情了呢!吸血鬼很耐玩的不怕告诉你!”
“……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形象你可以具体告知一下吗,我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哪天气急了你小命不保……”
“我错了大爷。”水杏果断认怂,“外交事项就全部交给我好了,你放一百个心。我专业忽悠,一会儿我就跟他们说那三个吸血鬼吸入了大量工业废气和汽车尾气导致神志失常,闯入奶茶店和快餐店误食过量西瓜汁和番茄酱,最后饥寒交迫悲从心来力竭而死。”
“这理由太不走心了吧,他们能信?”
水杏咳嗽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拿到的资金,还不是两百多年前我骗他们才有的。到现在他们还有一半深信不疑,以为自己是我国特意整容换血后送过去打入敌军内部的间谍,坚持吃饭不喝血,虚弱得快化成灰了……”
“那你来接我,带我去靠谱一点儿的乐器店买琴。”
“老大我就算是忽悠他们也很损耗力气好吗!”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电话对面哀嚎起来,“天赋技能也是要读条的!我累得半死,你行行好,发发善心,让我好好休息一天,不然明天来报道的就是一只死妖怪了……”
我沉默地听她诉苦,半晌,等她说得累了自己停下来,才很温和地喊了她一声:“水水。”
“嗯?”她好像放松了不少,但是更警觉了许多。
“你应该还记得你上次在我面前撒谎被我拆穿了这件事。”我说,“那不是因为你只是随便骗骗我,而是因为你根本骗不了我。”
是真的,没有人、没有生灵能骗得了我。这道理我还没有想通,但是毫不夸张地说,我从来没有被欺骗过。
或者说,我从来没有一无所觉地被欺骗过。
足足有半分钟我只听得见对面的呼吸声,然后水杏说:“这他妈就尴尬了。”
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联盟和他们那边政府的联系很紧密,上层官员几乎都是被.操纵的人偶。死的一个公爵两个伯爵都不是小人物,公爵只有一个继承人,现在继承人不计代价要我们交出幕后黑手,从三天前起他们就开始通过普通人的政府向我国施压。居委会的公司已经停产彻查了,很多在怀疑名单上的单位都在举行特殊体检,出动了不少道士和尚来辨认我们。”她说,“我正在活动,但是已经很难保证不暴露我们的具体情况。”
她的语速均匀,语调稳定,不难想象此刻她的眼神也一定是决然而坚定的……虽然我从来没见过水杏有智慧的样子。她一向是能暴力解决就暴力解决,而我们遇见的绝大多数事又都是可以用暴力解决的。
我说:“你可以把我交出去啊。”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英英,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低低的地,温柔地说,“我们不能把你交出去,不管你有多厉害,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居委会的形成不是依靠阴谋诡计和战斗武力,在最开始,居委会只是一个所有弱者汇聚在一起的地方,这里没有攻击力强的、没有修为高的,全部都是低级妖怪,我们是由鼠妖、石妖、蚂蚁妖,还有很多像我一样常驻强者菜谱的妖怪汇聚起来的。”
“因为如果我们不团结,就很难活下去,所以我们定下了规矩,一旦有一个成员有难,那么全部成员都要不计生死、不计回报地去救他。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们曾经为了救一个残疾的竹妖损耗了大半成员,数不尽的小妖怪为了救他死在路上,那还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我们的尸体堆满了山野,蛇虫吞食,秃鹫盘旋,恶臭漫延了数百公里……你想不出来是个什么景象。”
“人和妖怪不一样,妖怪和妖怪也不一样。大家都生来就很弱小,所以我们要付出远远大于所求之物的价值,才能拿到我们要的东西。”
她的嗓音像水流般灵活而不夸张,说话时饱含感情,其实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但这平静里自有沉重和力量。
“英英,今天我们是成员最多的组织,但是我们中最多的依然是弱者。强者不屑于加入我们,也因为我们的规矩一直都没有变过,每一个加入的成员都知道,都用心魔许下誓言。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要有多大的牺牲,英英,如果这场仗真的要打起来,你必须是最后死的一个。”
我很感动,说:“可是我又没有加入居委会。”
“你编外啊,荣誉成员嘛。”
我说:“可是我也没发过心魔誓。”
“现在补上也不晚。”
我说:“可是我觉得我能搞定这件事,不用你们做出牺牲。”
“怎么着?看不起?”
我说:“你说得太严重,我怕这么来一下把你的居委会弄散了。”
“不会散的。”水杏说,我头一次听她说话那么肯定和骄傲,“不会散的,英英,所有人都有必死的决心。我们什么也不怕,如果怕的话还修炼个什么劲?我们之所以努力,就是因为恐惧——我们生来就有太多的恐惧。死不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情,毫无尊严、毫无地位,时时刻刻都要仰人鼻息,英英,这才是值得害怕的事情。”
够了,该死的心灵鸡汤。你和我说这个,我还能不知道?
我还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死不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情,毫无尊严、毫无地位,时时刻刻都要仰人鼻息,这才是我最愤怒的事情。这愤怒桎梏了我三千年,我一遍一遍去想,触痛这个穴位,期待起到针灸的作用,可惜它只变成了阵痛,不痛就好像没有,痛起来天翻地覆。有时候你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得那么冷静,就他妈该拎着刀杀光该死的世界,上帝不也玩过这招,发一场洪水,把一切从头再来。
我捏着新手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水杏毫无所觉,还在继续说,“……你很厉害,英英,你很能打,我见过的强者那么多,你应该是最能打的一个,但是你是个小孩子,你还只是个小孩子,你还没有学会大人的处理方式……我们会保护你的。”
我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谁他妈要你保护。谁他妈要保护。
我气得快疯了。我已经疯了很久,我只是在假装没有疯。虽然我也不知道假装起来做什么,假装满足有什么用。我甚至没有弄明白我为什么生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这毫无道理,我不该生我的气,我不知道,一开始那不是我的错。
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感觉都会被时间消磨……都是放屁。没有这回事。时间才做不到,做到的是人自己。我做不到这一点,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我永远留在某一个片段和某一段时光里,我在后来还是会大哭大笑,但我只是一潭死水。
有时候死水泛起了涟漪,但是死水还是死水。
你他妈还要来保护我。保护个屁。迟早有一天我会毁掉这一切的你知道吗,你在对女魔头表白诶,你还觉得我是个小孩子,我还没有学会大人的处理方式,去你.妈的,我会处理,这就是大人的处理方式。
我握住了我的刀,然后我忽然间彻底平静下来。
没什么好想的。
不能真的让居委会散掉是吧,而且本来就是我惹出的事情。敢做要敢当,殃及无辜尤其是殃及无辜的友军,稍有格调的反派都不会这么做的,何况这些友军还都是弱逼。
而且说什么会保护我,真是太让人不爽了。被保护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点也不好,糟透了,那种恶心感即使是今天我都还记得。我曾经有过丰富的被保护经验,你知道吗,被保护的安全感太致命了,你一直被保护,到最后你简直离不开保护你的人,就像金鱼离不开饵料。
我还记得那个世界的天道之子,阳光灿烂的剑修,出门就是奇遇摔跤都能捡到灵草,他还有个巨坑的能力,有点像是读心,他能读到对方的内心世界……本来他是来杀我的,结果我被他打得半死之后他却来了这么一下,我一下子就被他看透了,那感觉很不愉快,但反而是他自己哭了。
他的眼神那么忧伤,他居然在为一个敌人而忧伤。他可真是个好人,可是也很愚蠢。
太愚蠢了。没有人教过他不要同情敌人吗?他距离我那么近,只一刀,这个年轻的、未来的修真界扛鼎就死在我的刀下,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紧紧拥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异常温暖。
可能是太多的血的缘故。
我潜进了联盟,杀死第一个吸血鬼的时候拥抱了他……冷而且干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被蛋糕店的玻璃窗口轧了右手食指,不严重,但是有一小块乌青,用力就痛。
所以今天的没有及时_(:зゝ∠)_
不过作者发了防盗就一定会尽快替换的,挑战自我的日更……
第51章
第二天来报到的水杏没得到我的好脸色。
联盟的消息现在应该已经传过来了,我去了一趟,把高阶吸血鬼和狼人杀得七七八八,巫师统共也就那么几个厉害人物,我考虑到全杀了之后可能会有的联盟内部动荡(巫师比吸血鬼和狼人有心眼多了),还是体贴地留下了最顶尖的撑得住场子的人。
我估计能撑住,看水杏来了之后精神抖擞,频频偷看我的怪异眼神就知道。
撑不住也不关我的事。
李衿是在下午回的寝室,她到的时候水杏刚走不久,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几部被骂成翔的电影。这种烂片用来打发时间再合适不过,主演一般长得都不会辣眼睛,甚至很有可能是当红花旦小生,气质不足打光来凑,演技不够剪辑帮助,台词剧情都是流水账,听不听都不妨碍知道电影内容是什么——有时候听了也不知道——随便吧,怎么着画面都在一直动,再说听个响还是够的。
她特有的脚步声接近了,尖细高跟靴踩在瓷砖上铿锵有力,每一次停顿都像是举枪前的瞄准。然后门“嘭”地开了,她步履匆匆地冲进来,“啪”地关门落锁,转过身把背部死死摁在门板上,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了。
寝室里只剩下我外放的视频声音。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你变了!”
“不是的,惠惠,我没有!我只爱你!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
男女主演都泡在池水里,上半身露出水面,女主演的白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黑色的内衣勾勒出浑圆的胸,男主演的粉色衬衫同样紧贴着他,两点若隐若现,不过没有腹肌和人鱼线。两个人的侧面都有漂亮的、纤瘦上镜的身体,“哗啦啦”的一阵水声后,两个人动情地亲到一起。
亲的同时男主演还不忘极有技术含量地撕扯女主演的衬衫,很快女主演就在能过审的范围内半遮半掩……我都看到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了,真是敬业。
就在女主演越露越多快要让人大饱眼福的时候,视频黑了,显示需要付费观看。
我关掉这一个,又打开了封面上女主脱得精光不剩,电影名挡住重点部位的一部什么电影。临了播放前又觉得有些不妥,问李衿:“你现在有多伤心?想哭吗?哭了吗?我开外放会不会打扰你?会的话帮我拿一下耳机,就放在桌子上。”
李衿说:“伤你*****的心。老子没哭。”
“那我开外放了?”
“老子半夜切西瓜你信不信。”
“那帮我拿一下耳机。”
“艹!自己下来拿!”李衿用我没听过的方言骂了几句什么,还是抄起我的耳机扔了过来。
我一边插耳机一边问她:“怎么了?谁惹着你了?要是昨天说的话我就给你解决了。”
“今天说你就不解决了是吧,服务是包月了还是怎么的,还过期不候。”李衿很没好气,“烦着呢,看你的偶像剧去。”
我说:“服务无期限不过我倾向于没有特殊情况还是读个条……你亲爹又怎么坑你了?”
李衿双手抱胸,挑眉,“我好像没说过我家里的情况吧。”
“哦,这次放暑假你亲爹过来找你没找着,碰上我和徐晶晶,顺手把我们两个卖了。我估计他原计划是要卖你来着。”
李衿尖叫得破了音:“你说什么!”
“这次放暑假……”
她粗暴地打断了我:“我没聋,也听得懂普通话。你说他把你们卖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他把我们卖了。”我低着头专心解缠成一团的耳机线,随口告诉她经过,“路上我们和其余三个被卖的把人贩子弄死了,开车不小心开进了买媳妇的那个村,所以走的时候把村子也烧了。”
半晌没人说话,我捋直了耳机线,抬头正戴耳机,就看见李衿表情空白地看着我。
“……你怎么不顺手把我亲爹也弄死呢。”她说。
我想了一会儿,说:“不然你写个地址,等我有心情了就去一趟。”
她“哈”地笑了,面上郁气消退了不少。我默默看她笑,等她自己停了下来与我对视,在我的眼神里看到了我的认真,终于被吓了一跳,连忙说:“我随便说的,随便说的,你可别去。”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吧。”我塞上了耳机,“友情提示,我的服务是无期限的哦,绝无后患,随时接受点单。”
李衿说:“我和齐颖峰分手了。”
“……在我戴耳机之前把话一次性说完好吗。”我说,摘下一边的耳机,“你是想要我做树洞还是想要我骂渣男?抱头痛哭难度太高,我觉得你哭不出来,不过我这里有风油精可以给你用。”
她说:“哭个卵,我们出去喝酒。”
好好好,出去喝酒。
老司机带着我去了酒吧。
我没来过酒吧,但是这里面和电影电视剧里的陈设没什么区别,舞厅、单间、吧台,欧式的装潢,高脚凳上稀稀落落坐着人。实在是太吵了,灯光闪烁,群魔乱舞,人们抱在一起跳舞或者做别的事情,一股熏熏然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我被李衿拽着手往里面走,坐进一个半包围的单间。
沙发居然是是基佬紫的,桌子又小又矮。
“我们可以去清吧,这地方太吵了。”我对正在点酒的李衿说,“而且我不喜欢沙发的颜色。”
“少废话!”李衿吼道,“我就喜欢这里!”
她飞快报出了一串酒名,等服务生走了就往后一仰,倒在沙发里不说话。我应对此事毫无经验,想玩手机吧又没了兴致,只好也往后一躺,翘着二郎腿等人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