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跑出去玩回家被一阵责骂,榆木从此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除了读书识字还是读书识字,翻来覆去的将诗三百背了个遍,打落血牙往肚里吞的苦楚,晚上睡觉闭上眼还有文字在眼前晃来晃去,端的日子难过啊。
苦了榆木乐了众小孩,自从榆木跟了竹篱,性子是变得愈发乖巧,那个在同辈面前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榆木变成了谦恭有礼的榆木,至少榆木的眼里有了陈驰,至少陈驰没有正当理由寻麻烦,至少孩子不用因打架跪祠堂了。
书海沉浮间,谁知稚子苦。
“明日就不用背了,今日将最后的十篇背完就可以!”
“竹篱我跟你拼了”榆木呲牙咧嘴作咆哮状扑向竹篱,双手掐向竹篱的肩,使劲摇晃着竹篱的身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天呐!白骨精都比你有人性,你看看,我眼睛都黑了。”
“诗书有益于脾性修养,竹伯伯我一定会认真读书识字的,嗯?”竹篱一脸正直严肃,可话语都带着笑意。话音刚落,榆木就已经扑上来,扭作一团。“竹篱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当初我怎么就没发现你的德性呢?眼神不好呐!”玩闹了半天,咳得小脸通红。
“明日为何不来?”
“夫子放假,容你放肆几天不好吗?”
“实话”
“竹伯伯下午要考你,今日午时补习结束,过几日该入学堂。”
“就知道没好事。”
榆木倚着桌子痴笑了半天,端着书扭捏了会,还是放下书在竹篱屋里翻翻寻寻。“你这屋子除了书还是书,直接当书屋得了,祖宗辈的书椟你都留着,竟然还有当朝律法,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唉,半点玩意儿都没有,你这哪是七八岁的幼童啊!分明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真是。”
一边说一边那眼睛乱瞟,瞥见床第间一个花样繁杂,做工精美的木盒,疾步走去,“竹篱,这是什么?还用木盒装着,难道是……宝贝?”翻来覆去的看个遍,始终寻不到开口。
“家训,顺着角摸下去。”竹篱看了眼那木盒,眼神都欠奉。
“嘿,竹家子弟需谨记,这什么东西?怎么动不动就家法伺候,跪祠堂的?还好我不是你竹家人,要不然呐!我就天天搁那祠堂里去了,还得是遍体鳞伤的。哎,要是受了家法还死不悔改的怎么办?”捻起薄薄的书页,不由地惊叹竹家家训的严格,足足一百条啊!简直逼死人。
“逐出族谱。”
“天呐!连子孙都不认啊!竹家祖宗真绝情,我家就没有家训。”榆木感叹着自己的好命,十分同情的看着竹篱,个可怜孩子,难怪会养成这种性格。
“只要不是奸杀掳掠、十恶不赦的大罪基本不会受罚的,又不是以前的大家族,谁还会如此严加管教。”竹篱看着榆木那一脸同情忍不住开口,其实,完全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多虑了而已。
果真如竹篱所说未时开考,诗三百,不缺一篇,一直背诵到戌时,背的细致时,这才万分感谢竹篱的刻薄,若非他,恐怕今日丢大了脸面了,就连上午还含含糊糊才背完整的七月此刻都颇为流畅,竹伯伯眼底的赞赏更是令榆木兴奋,在心底偷偷打算着什么时候好好感谢竹篱,那个呆子,不知道喜欢些什么,小孩子都喜欢吃糖的吧!要不糖葫芦?
竹伯伯放下茶杯,赞许的点点头,摸了摸榆木的脑袋。“榆小子明明这么聪明的,明日上你父亲那说道说道,明明人孩子聪慧有加,到他嘴里倒变成了顽童,可得讲讲理。”
虽例行赞赏,难免掺杂些虚捧的成分,但也忍不住高兴,眼神偷偷瞄着竹篱的房间,这呆子,都戌时了,怎么还不熄灯休息,真当身子不是自己的。
“伯父谬赞了,还得多谢竹篱的殷切教导呢!这会识得的字比我还多,唉,虚长两岁了。”榆木抬头眉头皱起,颇为懊恼自己的无知。
“好了,都戌时了,来,榆木,吃些蔬果再让你竹伯伯带你回去罢!”房内的竹夫人端着果盘,温柔的看着榆木,一脸微笑,些许埋怨的看着竹伯伯,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学堂也是近日开堂,竹篱这个夫子也就不用当下去了,我这有些古人编撰的书籍。若是无事时看看便好,忙些放下也是无妨,不懂的来问我,竹篱也可以,不过那孩子的见解有些偏专,你可不要被他那些歪理给带歪了,那可是我的罪过。”竹伯伯边说边向房内走去,打趣的话语惹得竹夫人嗔怪不正经。
竹夫人手轻轻抚摸着榆木的脑袋,揉着,定格了动作。“吃些蔬果吧!黄昏时刚摘的。”
榆木伸手抓了一手的枣儿,笑的纯真。“竹篱还未休息吗?”
竹夫人看了眼竹篱的房间,灯火摇曳,温暖着房间冰冷的气息,连带着连人都温暖起来了。“竹篱已经歇息了,只是他怕黑,灯烛需整夜通明,可不要跟别人说哦!那孩子会害羞的。”小心翼翼的分享着自己孩子的秘密,望着灯烛,一脸宠溺,带着些无可奈何。
“可是那日那么晚……”榆木突的想起那夜晚归,难怪回来的时候一直紧紧捏着自己,那时候,是一直闭着眼的吧?若是没崴脚,就算害怕,他会说出来吗?怕是会死撑着吧!真是的,说出来又不会笑他,还跟大人一样藏起来。
“是硬要你背回来的吧!这孩子,还是这样。”嘴上埋怨,脸上却没有半点埋怨的迹象,难道,这就是母亲?
“竹篱看似老成,实则是个孩子,你年长他两岁,平日里多让着他,这孩子,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连个朋友都没有,我三年来……第一次看见他同别人打闹呢!”平日里温和的语调染上些许悲戚,陈年旧事,哪些忆起来不是凄凉呢,温柔的人也不例外。
“三年前?以前的竹篱并不是这种性子?”榆木疑惑,能让竹夫人这样温柔的人悲伤的事究竟是什么?抬眸望向竹篱房内,晦涩不明。
“谁打小就是这般懂事,竹篱也会偷着使坏呢,趴在桌子上睡觉,藏起先生的书本,背不出文章,气的教书先生吹鼻子瞪眼,那时候你竹伯伯没空教,后来教书先生要辞去先生的时候,气的你竹伯伯家法伺候,嚎了大半天呢!结果还是老样子。是不是很顽皮?”闭上眼都无法描绘那个顽皮的竹篱,如王皓陈驰般的竹篱,无法想象。
“看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跟你竹伯伯回家吧!”似回想起什么,竹夫人停顿不语,许久,长叹一声,才开声。
“榆小子,走,回家。”竹伯伯手里拿着几本书籍,榆木接过,迅速瞟了眼,《六韬兵诲》。却被牵起手离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温柔如竹夫人,博学如竹伯伯也曾经过很悲伤、很悲伤的事,要是是我呢?我会怎么样?那日,躲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榆木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小剧场:
竹篱怨念,不怕人渣,就怕人傻,你说我都明恋了十年了,非得说喜欢你才算喜欢你是吧!
榆木愤慨,你那些喜欢都是背后偷偷摸摸的喜欢,不说出来,怪我咯!
☆、桃花笑(五)
孟冬过半,学堂书声朗朗,笔墨香,诵诗亮。不知谁探着头看着颜老夫子离开,立马大声喊叫,“夫子走了!”齐整整的调越读越不成调,好事者大叫几声,连最后一丝读书声都消失,书屋愈加嘈杂,翻得书本哗哗作响,风一吹,散了一地。各自凑一堆聊些话,七嘴八舌的,高谈阔论。
“今儿去捉鱼,予我所欲也,哈哈!”
“鱼,先看雨吧!今儿下午指不定下雨呢!”
“怕什么,躲仓库不就行了!”
“玩,就知道玩,今日夫子必定教诗三百,光顾着玩了,根本没去背,谁背了?待会顶个头。”
“不用着急,榆娘娘会,待会夫子让人背诵咱就推出娘娘,听到了没有?”老大陈驰自然想到万全之策,几个月的放归怎么可能几天就会回心认真读书,就在家婶娘逼得背的那些夫子已经教过了,玩得时候自然记着谁会背,往常都是一人背一篇,现在榆娘娘全会背了谁还记着。
“好”一众应彩声,无后顾之忧的众人玩得更欢,陈驰看了看榆木的座位,空无一人。
“谁看见榆娘娘了?”陈驰扯着嗓子压住嘈杂的噪音,用手使劲的拍着木桌,震得笔墨撒满了宣纸。
“娘娘今日没来吧?”
“王皓,耗子,娘娘呢?”陈驰推了推趴在桌上睡觉的王皓,如此大好时光,用来睡觉多可惜。
“娘娘?哦,我今日根本没碰到榆木,别吵我!”王皓眼睛都没睁开,换个姿势继续睡。
“今日是颜老夫子教学吧!榆娘娘这么大胆。算了,看书,快背。”
刚才还喧哗的书堂立刻安静下来,自觉的打开诗三百一句一句的读着,一个个字漂浮在眼前,催着人瞌睡,张着嘴呵欠,看了大半会才堪堪记住两句。
虽说一个个都是愣二小子,可在颜老夫子这就变得乖乖的。废话,人夫子一开始就放了狠话,“咳咳,我不是你们秦夫子,最好别气我,要是气出个好歹我就上你家混吃混喝的。”当然人原话不是这样的,自然是更委婉一点,“身体大恙,汝皆谨慎。”而早在来学堂之前各家长辈就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惹颜老夫子生气。夫子说一没谁敢说二,除了个榆木谁也不敢触颜老夫子的霉头,毕竟这祠堂不是那么好跪的。
“诗者,韵之,古之至今已有千年,古人智慧,自当传承习读,昨日就让各位预习硕鼠,熟读并背诵,谁未完成?嗯,孺子可教也,陈季龙,背”夫子敲着戒尺,一手抚须,十分和蔼的看着陈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陈驰双手背后,死死绞着手指,缓声朗出,旁边几人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放轻呼气,暗自祈祷千万莫点到自己。
“嗯,不错,榆子川。榆子川?榆木?”夫子声音渐重,怒意渐显。
“报告夫子,榆子川身体有恙,在家休息。”王皓颤巍巍的举起手,很好,很不怕死。
“竖子也,子不闻先生授业乃原罪,谎者,亦是罪。昨日尚且生龙活虎,今日怎么就抱恙?你们,真是,哼!”颜老夫子越说越生气,干脆甩袖走人。
“耗子,都怪你,榆木没来就直说呀!这样回家都得挨打,你又不是人竹篱,天天跟榆木凑在一起。”
“就是,害的我们都得受罚了。”
“……”
“……”
一句句声讨,刺得王皓面红耳赤,一拍桌子,却听见前面也有拍桌声,一愣神,晃花了眼。
“你们闭嘴,刚才要不是王皓说,恐怕今日就不是挨骂而是挨打了,包庇在夫子那更是不可原谅,都给我闭嘴。”陈驰指着声音最大的两个人,忍无可忍,“去找秦夫子,别吵了!”
秦先生是京都来的,年岁小,长得俊俏。平日常得孩子们喜欢,可只教三年,教完就回京都去了,因此平日里也就各家婶娘偷偷摸摸的瞧上两眼,而待嫁闺中的自然勒令不得靠近书堂半步。今年已是第二年,平日里惹颜老夫子生气时就是秦先生代课,一副好性子却也将这些混小子治得服帖。
“你们又惹夫子生气了?”秦先生脾气极好,整日笑眯眯的,背不出书也不会打人。
“是榆木,榆木今日没来上课。”
七嘴八舌的抱怨,停不下来。而先生也不气,待声音弱些才展开书本,先生一开口,议论声都消失不见了。
“待会可别私自议论了,硕鼠是吧?……”
在学堂困了一天,先生一走就是放了笼的鸟儿,急忙忙的收拾笔墨纸砚回家,三三两两凑一伙。王皓急急忙忙的跑回家寻榆木,却到处寻不到人,灵光一现想到竹篱。
“竹篱,竹篱。”急冲冲的跑进竹篱家,对着窗户内的竹篱高声询问,“榆木不在这?”
“不在。”
“那知道他去哪了吗?”王皓不死心,若是竹篱的话,或许知道榆木在哪,毕竟他们那么熟识。
“今儿学堂上课。”
“怎么了?王皓,发生什么事了吗?”在后院的竹夫人婉婉走来,端庄大方,果真是官夫人,就是不一样。
“无事,他来寻我的,王皓,走。”
王皓一脸茫然的被竹篱拉出了庭院。
“说!”
“今日榆木并未去学堂,夫子点名背书,要是被跟着陈驰那些人遇到,肯定会打架的。”王皓拽住竹篱的衣角,一脸焦急,今日回家挨骂都是轻的,若是挨打,怕又是一个梁子,而榆木那家伙也不会躲。
“近日他跟你说过什么?经常去的地方寻了吗?”竹篱不动声色的扯开王皓拽着衣角的手。
“说过什么?水坑的那株桃花树的枝拿来雕刻极好,老廿头昨儿又偷喝酒了,竹夫人很温柔,背完诗三百了……”有一种滔滔不绝的仗势,竹篱急忙喊停。“水坑在哪?老廿头在哪?”
“就顺着路一直走然后穿过仓库就是了。老廿头在学堂的后头”王皓指着路,有些不明所以,这样问是不是代表榆木从未跟竹篱说过自己的秘密基地?
“我寻水坑,你去老廿头那。”话音刚落,人已走远,徒留王皓在后面大喊大叫。
桃花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山环山,水绕水的,足足寻了半个时辰才在山里寻到榆木。
王皓拿着石头砸醒榆木,气不打一处来。“榆木,你知不知道我寻得有多辛苦?”手脚并用爬上枝桠,趴着死死不动。
“呼~怎么在这?”
“刚陈驰那帮小子跑仓库后面捉鱼去,吵得人不得安宁,干脆跑远一点。”榆木捧着木头仔细的看着,坐的稳稳当当,看得王皓却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下去。
“哎哟,你小心点,看的我头疼,哎,你竟然没跟竹篱报家常?我跟他说老廿头的时候他一脸茫然的,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跟他在一起就是背书去了,说个题外话还要被瞪,罢了,反正来日方长。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他?”榆木拿出刀子粗略的雕琢着木头的原型,顺着纹理。嘴里念叨着留得肥大能改小,唯愁脊薄难复肥
“嗯,竹篱也去寻你了,是……水坑。”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榆木一激灵,刻刀划伤了手,却全然不顾,撒下一串血珠。
“仓库那。你怎么回事?”榆木怒吼,慌忙跳下树,拔腿狂奔,徒留王皓望尘兴叹,一个个怎么都跟护犊似得。
仓库,顾名思义就是存放杂物的地方,粮食农具都存放在那,关上门就跟祠堂差不多,又冷又黑,平日里大门敞开光线充足,孩子们都喜欢从那抄近路去后面钓鱼。
果不其然,竹篱那性子,明明从未踏足的地方就他胆子那么大敢去,若是碰上陈驰那些人,若是被关在里面可如何是好,若是,越想越糟糕,越想越害怕,四周寂静,只留心跳砰砰作响,真是刺耳!
忽梦少年事,魇伴泪罕流。
黑暗,如同怪物一般狰狞,死死压住手脚,令人动弹不得,没有丝毫光线照进,沉重的压着空气。可怕的尖叫声,哀怨声,交杂在一起,刺得人脑仁生疼,手脚冰冷,身上的痛楚意味不明,耳边传来略带戏谑的声音,有些耳熟。
“竹篱,竹深,你们说,是你们重要还是那皇帝重要?若是两者皆不可得,竹覃会怎么样?哈哈”猖狂的笑声,竹覃,父亲会怎么样呢?竹篱有些不自觉的想。
“可惜了,这么弱的身子骨可挨不住刑呢!”
记忆中的声音随着日子愈加气急,刑愈加狠厉,落在身上却不大疼,许是麻木了吧!
“废物,既然你们父亲也抛弃了你们,那留着又有何用,自生自灭去吧!”
“抛弃?父亲?”
“没事的,竹篱,没事的,我在这。”一声声安慰从黑暗中传来,怎么会没事呢?怎么会?兄长,
“兄长!”
竹篱腾的坐起来,双目无神,呆呆的看着前方的素帐,梦?
“太好了,竹篱,你吓死我了,谁让你乱跑的?真是。”榆木一脸欣喜,拍拍胸口,眼底的淤青一览无余,忍不住絮叨,天知道看的晕倒在地上的竹篱时自己究竟有多害怕,明明被告知竹篱怕黑的,明明被请求好好照顾的。
“你,怎么在这?”还未完全从梦境脱离,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还说呢!乱跑什么,难道我还会丢了不成,寻我做甚么,还被关在仓库了,都快吓死我了!竹伯伯,竹篱醒了。”握紧手中竹篱颤抖的手,眼底流露些许心疼,一夜未醒,却从未睡安稳,竹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