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楚涟直接把张笑晴石不悔这对师姐弟从山顶抛到了山下,却没法和那么多跪在山脚的弟子们计较。
身为北宁洲七大玄门之一,水云宗这些年所招的内门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这么多弟子,如今不说全部,也来了接近半数。楚涟只得关起门窗,眼不见为净。
直到片刻之后,那些弟子的师长们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跑来将他们驱散。
楚涟在山顶看到,顿时得意一笑,又跑到文轩床边破口大骂,“你这小子,还真是翅膀硬了!这才多久没见,竟然就能唬得这么多人来和我作对!”
结果这么一骂之后,文轩指尖一动,竟有苏醒的趋势。
楚涟立马闭了嘴,屏息看着。
只见文轩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旧不省人事。
楚涟嘴角一抽,挥了挥袖,暗道我才懒得管你,径直转身出去。
结果就在他刚走到门边的时候,文轩又在他身后哼哼了两声,“渴……”
楚涟暗骂一声,伸手摄了一壶水过来,搁在文轩嘴边就倒,顿时把文轩给呛着了。楚涟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让文轩顺过气来,又小心翼翼让他将水喝下,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你可千万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偏偏文轩这说醒不醒,说晕又晕地不安分的状态,竟然还持续了很久,一会喊喝一会喊饿一会喊疼一会喊冷一会喊热一会还做恶梦,硬是把楚涟折腾得快疯。楚涟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徒弟居然这么磨人,真是简直了。他敢发誓,就连当初刚被领回水云宗的时候,文轩都没有这么麻烦过。哪怕当年文轩只有两岁大一点。
两岁的文轩,牙都没长齐,软软小小的一团,却已经乖得出奇,让吃就吃,让睡就睡,让不乱动就不乱动。如今时过境迁,楚涟才发现当初文轩的省心是多么令人感动。
至于现在的文轩嘛,好不容易给整得安稳了一点,让楚涟休息了不到片刻,便又开始不安地转辗反侧。
“你这又是想要什么了?”楚涟无奈问他。
于是文轩轻轻哼道,“简师弟……”
简师弟?楚涟愣了片刻,回忆起刚才文轩边上那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顿时一声冷哼,“这里没有什么简师弟,你给我好好歇着。”
“简师弟……”文轩开始不断翻身,“我要我简师弟……”
好,好好好,你赢了!
两岁的时候都不懂撒娇为何物的家伙,如今居然学会了!
楚涟愤而起身,在桌子上留下一下悲愤的巴掌印,一骑绝尘离开岱云峰山顶,在之前那片林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
然后他去找纪子昂了。
纪子昂此时还气得没缓过劲来,正指着自己一双徒儿的鼻子在那里训呢,“谁让你们去岱云峰的?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你们插什么手?万一楚师兄迁怒……”训话训到一半,听闻楚涟来找,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迎了出去,“师兄,你这是……”
“之前那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呢?姓简的那个。”楚涟也不和他废话,径直就问。
“姓简的?”纪子昂闻言一愣,神色顿时变得微妙,“那个目无尊长之辈,师兄何必过问?”
楚涟眉头一皱,极不耐烦,“他在哪里?”
“……寒风洞。”纪子昂这才答道。
寒风洞?楚涟眉梢一挑。
纪子昂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硬着头皮解释道,“那小子胆大妄为,死罪可免,活罪可不能免。更何况,要不是他的挑唆,文师侄也不会……”
楚涟也懒得听他多说,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拂袖便走。
寒风洞,是水云宗西北一角的一处自然山洞,内部虽灵气不薄,却常年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是个折磨人的好地方。虽然也有弟子会主动申请入洞磨砺,但那一般都是筑基往上走的事了。区区炼气期的弟子,丢入寒风洞,那是成心想要他的命。
楚涟找去寒风洞的时候,简易已经在里面关了足有半日。
楚涟原本以为这小子能剩下一口气就不错了,所见的景象却令他惊异。
只见简易盘膝坐在洞中一角,双目紧闭,双手自然搁在双膝之上,右手中扣着一块圆圆的玉状法器,竟在调息打坐。
那些刺骨的寒风,竟绕在他身边,打着漩。却是简易那五行灵根自成一环,运转时灵气循环往复,牵引起了周遭的灵气。如此调息之法,水云宗内从没有过,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而简易稳坐中间,让那些寒风打着旋将灵气灌入他体内,效率竟比那些灵根纯粹的弟子还要高上两分。
楚涟稍稍观察了片刻,却不想耽搁太久,便抬脚踢了脚边的石子。
简易这才察觉有人过来,连忙将右手一紧,藏起那圆玉法器。而后他一睁眼,见是楚涟,顿时礼貌一笑,“真人怎会来此?莫非是找弟子有事吗?”
“是我那徒弟找你。”楚涟答道。
简易一愣,脸上很快流露出一种又惊又喜的神色,而后又泛起一股担忧,“文师兄……已经没事了吗?”
楚涟懒得回答,一挥衣袖,将简易捎着就走。
等到了岱云峰山顶那洞府之内,简易被楚涟抛下,一眼看到仍在床上晕迷的文轩,立马扑了过去。
文轩原本正在转辗反侧,一被简易握住那双手,顿时安静了一截。
“简师弟……”他低声呢喃。
“对,师兄,是我!”简易忙道。
“好冰……”文轩又呢喃一声,一个侧身,脑袋陷入枕头里面,便又沉沉睡去。
简易稍稍一愣,顿时一个苦笑。
他刚刚才从寒风洞出来,能不冰吗?哪怕想了法子顺便修炼,那些寒气却无法全部抵御,此时还渗在他的骨子里,稍不注意就冻得他骨头发疼。
以至于他现在握着文轩,竟觉得文轩热得烫手。
……等等,不对。
简易赶紧松开文轩,在边上起了一个小火球,将自己的双手烤暖和了,再去探文轩的额头。
真的热得烫手!
难怪他在晕迷中也如此不安稳。此时此刻,文轩的身体经受那么一番折腾,竟发起了热,宛如一个发烧的凡人。再仔细一看,文轩浑身已经被热出了一层细汗,将被单都染湿了些。
楚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如此放心地将自家徒弟交给简易照顾,都没说再过问一下。
简易只得自己找来毛巾热水,想先将文轩身上给稍微擦一擦。
他一只手伸到文轩背后,刚想将人翻过来,入手却竟然直接就是一片嫩滑肌肤。简易不可置信地将被褥掀开一角,只见文轩的衣服裂开好大一个口子,将他背后整片的肌肤都裸了出来。
……好嘛,楚涟实在是太没有照顾人的基本素养了,将文轩搁在这里这么久了,竟然都没说给他换件衣服。这还是之前被灵鞭抽坏的那一件呢。
简易神情微妙地将被褥重新盖好,不得不又去帮文轩找新的衣服。
等他终于找好衣服过来,却见文轩眉头紧蹙,显然又在做着某种恶梦。而因为发热的影响,文轩现在整张脸又全是红的,红晕沿着脖颈一直往下蔓延,将他整个身体都染出了一种……可口的颜色。
简易将新衣服放在一旁,伸手抚平文轩眉心的皱,目光落在那些红晕之上,不禁咽了口唾沫。
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简易将那件被抽坏的衣服脱下,将文轩搂在怀里,用沾了热水的毛巾一点一点擦拭那浑身的细汗,擦着擦着便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身体里也像是烧起了一团火似的,热得不行。
正在这个当口,楚涟咯噔咯噔地又过来了。
简易不知为何一阵惊慌,赶紧用被褥再将文轩重新一盖,却忘了将文轩从自己怀里移出去。
楚涟一看两人这动作,脚步顿时一停。
“师兄有些发热,我在给他擦身。”简易硬着头皮解释。
“哦。”楚涟便点了点头,似乎并未多想,只留下一句话,“等他醒了,要他来找我。”
然后楚涟就走了,就走了,再放心不过地就走了!
走了也好,简易现在可不止头皮是硬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还得继续做完该做的事情。他在心中想着,忍一忍,再稍微忍一忍就好,只等着将文轩擦干净之后,赶紧便要换上新衣服。但这么一点一点擦下来,听着对方在自己怀里的轻哼,他的呼吸还是越来越乱。
如果现在有面镜子,简易就会发现,他自己的脸颊现在比文轩更红。
文轩总说他容易害羞,却从来不知道,每当他脸红的时候,他脑中所想的都是一些怎样的事情。
再加上文轩现在实在热得难受,贪恋他身上的冰凉,不断往他怀里蹭着,对他而言又是另一重折磨。
“师兄……”简易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悸动,“师兄……”他却还是忍不住将双手朝文轩身上搂去。
他已经想了这个人多久了?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小心翼翼,满脸通红,愧疚而又激动。他用自己的鼻尖在文轩脸上蹭着,贪婪地嗅着文轩身上那微微清雅的气味,文轩双唇中泄出的轻哼让他更为兴奋,于是伸出舌尖,轻轻尝了尝那软唇一口。
他只敢浅尝辄止,须臾便想退去。
却就在简易直起身来的一瞬间,文轩忽然颤了颤睫毛,竟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简易一下子就慌了,慌得一颗心都险些跳出了嗓子眼,慌得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文轩仍旧倚在他的怀里,双手稍稍撑在他的身上,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
“简师弟?”好半晌,文轩发出有些迷蒙的声音。
这迷蒙让简易心神猛地一松。还好,文轩虽然睁开了眼,却仍旧迷糊着。
“是我。”简易赶紧就点了点头。
文轩握住他的手,流露出一种安心的神色,便又在他怀里阖上了眼。文轩却没有重新睡去,而是低声诉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该是恶梦吧?简易反手紧了紧他的掌心,想到他刚才紧皱的眉心,默然不语。
“梦里……有很多红色的东西……”文轩缓缓讲述道,“有些东西压在我的身上,重得很……还有什么流下来,温热的,很红,有点腥……又有些粘稠……”
这种种感觉都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使得他胃里一阵不舒服的翻腾,脸色也越发难看。
“师兄,”简易揉着他的额心,轻声安慰,“都过去了。”
文轩忽然想到,其实他儿时也常常做这样的梦。那时候他的感觉没有现在这么难受,只是有些麻木的厌恶,仿佛是在看着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直到楚涟知道了这件事,破天荒在他床边陪了一晚,他便再也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结果如今跌落境界时的这番折腾,就像是打破了体内的某种禁锢,这梦境竟也回来了。
“别再想这些了,师兄。”简易在他背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好好休息,你只是太累了。”
随着这轻拍,文轩一颗心渐渐宁静下来,倦意也终于重新涌来。
只是在重新熟睡之前,他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伸出舌尖,在那略有潮湿之感的唇尖上轻轻一卷。
简易的手掌猛地就是一僵。
文轩这才彻底进入梦乡,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简易脸颊一点一点地又热了,就像是被火烤着一样,热得烫手。果然文轩是感觉到了他那小动作的,只是因为和梦境混淆,不知道其实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顿时不敢再有任何其他的想法,赶紧将该做的事情做完。直到将新的衣服给文轩穿好,他一颗心还跳得和打雷一样响,目光都不敢往文轩身上落。此时天色已经不早,简易自己也有些倦了。但这房间里只有这一张床,他不敢再往文轩身旁靠,最后干脆在角落合衣蹲了一晚。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之际,简易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
他挣扎地睁了睁眼睛,没有睁开。
于是乎,当简易终于从睡梦中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安安稳稳躺在了床上,躺了不知道几个时辰。
文轩坐在床沿,穿着昨天简易给他穿上的那件衣服,正笑着回头看他,“醒了?”
简易顿时一蹦三尺高,一下子撞到了天花板,哎哟一声惨叫,跌下来后赶紧捂住脑袋,两只脚连踢直踢,不住往墙里缩着,“师师师师师兄……”
文轩被他这反应给搞蒙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你至于吗?”
“不是、不是……”简易揉着脑袋顶上那个撞出的包,“师兄,我昨天、昨天,就是睡这里的吗?你、你也是睡这里的?”
“是啊,这又怎么了?”文轩斜眼看他,“你这反应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简易有苦说不出,只能不断回避文轩的视线,一张脸又是通红。
好半晌,他嘴中才传出细如蚊吟的声音,“别说这个了。师兄,你昨天真是吓死我了,现在好些了吗?”
文轩无奈摇头,两手一摊,“你看呢?”
简易这才又将视线移了过去,将文轩浑身上下仔仔细细一打量。很明显,文轩已经从晕迷中醒来,气色也比昨天好了不少。简易又稍稍起身,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连烧也退了。
简易松了口气,“真是太好了。”
文轩笑着,并没有应和他,笑容中的无奈渐渐又深了一层。
当然,和昨晚那种乱七八糟的状态相比,他确实已经好了不少,那些在体内乱窜的灵气都已经散了出去。但是如今的他,感受着如今的自己,还是觉得一阵又一阵的不适应。
“我与从前相比,是不是很不相同?”他问。
简易一愣。他感受着文轩所散发出的灵气,神色中多了几分小心,小心劝慰道,“这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你一定可以再回到原本的境界。”
是啊,猛然从凝元跌落回筑基,必然会是有些不同的。文轩想问的却不止是这个。
“我是不是看着老些了?”他问得更直接了一点。
简易又是一愣,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筑基期寿元总共也只有百年,文轩如今已经过了接近一半,照理确实不年轻了。可是要问老不老,这这这,完全就不搭界啊。正常而言,筑基修士至少要到六十岁,身体才会开始衰败。
文轩居然也会纠结这种问题,实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点也没有,”简易严肃认真、无比实诚地答道,“看起来根本就不比我大多少。”
话音刚落,刚好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吹散文轩一头青丝,顿时露出他鬓角里几根华发。
文轩仍是笑着。但这笑容配着那几根华发,简易看在眼里,心中猛地就是一阵揪疼,顿时觉得之前那回答仿佛都成了一种讽刺。
“面上还看不出来就好。”文轩指尖在鬓角一抹,将那些头发连白带黑的拨到耳后,口中却还带着一点乐观,“至少还能有十年时间。要是十年后再无进境,那才真的是要命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乐观底下其实压着的全都是担忧。
“何需十年?”简易忙道,“以师兄的资质,区区从筑基回到凝元而已,别说十年,就是五年、三年,都嫌长了!”
“你小子倒是敢说。”文轩不禁哭笑不得,“你忘了我之前从筑基爬到凝元花了多久吗?”
“那全是因为功法所碍。”简易将一张脸板得严严实实,别提有多认真,“要不是一直没寻得合适的功法,师兄你哪里会被耽搁到这个时候?”
这是事实,文轩点了点头。
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得的功法,眼下难道就很容易寻得了吗?最开始文轩决定那么孤注一掷,是对楚涟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涟能够帮他一把的,但楚涟并没有回应他的乞求,一下子就使得他的前路变得迷茫起来。
这些话,文轩虽然并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目光实在很容易让人看懂。
面对文轩的担忧,简易却是眯着眼笑了。每当遇到自己有把握的地方,他便能摇身一变,褪去了那些稚嫩的惊慌与无措,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场,沉稳而有说服力,“师兄,昨晚你还晕迷的时候,楚真人要你醒来之后去找他。你先去与他谈过再说吧,该是有惊喜才对。”
文轩对此将信将疑。但既然师父大人有约,他只能赶紧将自己鼓捣好了,一身整洁地前去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