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得更加往水云宗深处闯去,希望找到一个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办的人。
结果没有,大多数内门弟子都不见了,长老也一个都找不到。最后它们寻到大殿附近的那处山林中,终于看到了文轩。
那时文轩正在与简易说话,“你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一半一半。”简易皱着眉头,“总是迟早的事情。”
说这句话时,他有些担心,害怕文轩会因为眼下的后果而无法接受他之前的选择。结果文轩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说罢他又抬起头,望向那几乎已经要与水云宗护山大阵撞在一起的黑雾,问了和所有人一样的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躲。”简易答了一个字。
文轩看着他。
“它现在没有理智。”简易伸手指了指黑雾中那魔头的身影,“它没有‘寻找’和‘堵截’的概念。只要躲在它感觉不到的地方,就安全了。”
文轩点了点头。幸好他们只有两个人,要在这已经几乎空空如也的水云宗里找个能够躲藏的地方,并不困难。
就在两人准备动身之时,那些被同样抛下的弟子们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竟然密密麻麻,一眼望去百人有余。
“文师兄!”这些人看到文轩,都十分激动,几乎是飞奔一样地围到了文轩身边,“是文师兄啊!文师兄还在这里!”
这些弟子自然也曾经听信过那些流言,也曾经被那些流言改变过对文轩的态度。但在此时此刻,那些流言究竟是真是假,文轩究竟是否和妖魔勾结,他们曾经又是如何看待文轩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在水云宗主事之人全部走空的现在,文轩是他们唯一能够依赖的。
“大师兄!”
“师兄!”
“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那些弟子几乎都红了眼,一个个看着文轩,目光中闪烁着文轩所熟悉的推崇、膜拜,以及信任。曾经的文轩,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以自己水云宗大师兄的身份为最大的自豪,将这些人通通视作了自己最大的责任。
此时的文轩,再面对这样的目光,却自嘲一笑。
“师兄,”简易猛地抓住了文轩的胳膊,显得有几分紧张。
文轩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摇了摇头。
而后他抬起双眼,目光从那一张张充满崇拜与希冀的脸上看过去,说了一句话,“请不要再叫我大师兄了。”
话音一落,满地的水云宗弟子们都错愕不已。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师兄。”说罢文轩又摇了摇头,带着简易寻了个方向,试图从这么多人的包围中出去。
“文师兄!”有人红着眼睛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是看错你了吗?在这种时候,你竟然想要将我们抛弃!”
不等文轩答话,简易凶恶的目光已经刀子一样扎向了此人,吓得此人连忙闭了嘴。
边上有另外有人推了那人一把,然后向文轩道,“文师兄,我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你对我们很失望。那是我们错了,我们都知道错了。文师兄,在这种时候,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们……”说到这里,这人竟有些哽咽。
相比方才那种质问,显然还是这样看似柔软的恳求更难以对付一些。简易咬牙切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文轩却只是叹了口气,目光转过去,再次看向这些人的脸,“你们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我抛弃了你们。”
众人一愣。
“还不明白吗?”文轩偏着头,自嘲地笑了笑,“不是我抛弃了你们,而是我们,”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那些人,“我,和你们。我们这还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被宗门给抛弃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淡,几乎没带什么情绪,却让许多人心中一冷。
“所以别再叫我什么大师兄了,我已经不是水云宗的大师兄,你们也已经不是水云宗的弟子。”
说罢,文轩收回指尖,与简易一起向外走去。
这一次,拦在他们身前的所有人,都不禁往后退了一退。
他们都知道,文轩说得对。宗门内的情形已经说明了一切。主事人已经带着一部分弟子逃掉了,而这剩下的所有人,都是被宗门所抛弃的。
许多人通红的眼眶中甚至已经渗出了泪来。他们目送着文轩带着简易离开,却又在文轩刚刚走出几步之后,又忍不住跟在了后面。
都是被宗门抛弃的又如何?已经不是水云宗的弟子了又如何?除了文轩,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依赖的人了。
“文师兄,”有人哭着恳求道,“请让我们跟随你吧!求你,求你救救我们啊!”
文轩到底缓下了脚步,回过头去,又看了看这群人。简易狠狠在他胳膊上握了几下,他却叹了口气。
文轩很清楚,事到如今,他已经对这些人没有了责任。但是从始至终,除了是水云宗的大师兄之外,文轩还一直是个无法坐视无辜者枉死的好人。
所以无论简易如何不愿意,文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尽力而为。”
短短四个字,蕴含了多大的风险?
寻找一个能让两人安全藏下的地方,与寻找一个能让这么多人安全藏下的地方,难度简直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只要有一个人一时不慎被那魔物发现,便可能将藏在一起的所有人通通害死。
“简师弟。”所以在说完那四个字之后,文轩又看向简易,颤了颤睫毛,“抱歉。”
简易抽了抽嘴角。文轩的目光明明白白告诉他,文轩正在因为将他也拖入这更大的风险中而自责。如果可以,文轩希望简易能自行寻找更安全之处。但是简易又怎么可能会与文轩分开呢?
“行了,”简易最终只道,“师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说罢,简易还在内心小小嘀咕了一声: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还未见得能将你记得这么深。
文轩不知道他嘀咕了些什么,见他同意,顿时露出一个开心地微笑。
就在此时,那魔头周遭的黑雾终于与水云宗的护山大阵相撞了。一时之间,所有人耳边都回荡着刺耳地“滋滋”之声,就像是一桶开水泼到了雪地上。
在这“滋滋”中,原本犹如圆罩的护山大阵,竟然开始颤动软化。
众人的脸色都是大变。难怪这魔头能攻破青羽门的护山大阵,这黑雾竟然可以腐蚀护罩!想必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做声势太大,害怕引来更大的麻烦,这魔头早就会这么做了。
“快!”简易抓着文轩的胳膊,“它快要进来了,我们必须得快!”
文轩点了点头,连忙带着众人往更深处逃去。
“师兄,你心中可已经有了主意?”路上简易问他,“你比我更了解水云宗,你知道水云宗内有哪些合适的地方吗?”
文轩正准备答话,看到眼前一个身影,忽然一愣。
他们此时刚好到了丹鼎院的附近。而在丹鼎院门前,竟然正站在祁继白。祁继白看着黑雾袭来的方向,正在望雾而叹。
“祁师叔,”文轩连忙迎了上去,一脸惊愕,“你竟然也被留下了吗?”
简易比他还要惊愕。简易记得很清楚,之前他被押在大殿中审问时,祁继白分明也是在场的,只是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罢了。结果现在大殿中所有人都被传送走了,怎么祁继白又跑这里来了?
结果简易一问,祁继白当即瞪了他一眼,“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以为我和你一样没良心吗?”
原来之前在大殿上时,祁继白见简易应对自如,显然已经有了主意,才一直闭口不言。而后他见简易逃出大殿,又有骆轻泉张笑晴等人追击,知道简易大抵会有些麻烦,便悄悄溜到殿外,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
实际上,文轩能及时赶到,就是祁继白的功劳。如果不是祁继白的安排,在这种时候,又怎么会有人给文轩报信?结果就因为这样,祁继白硬是错失了被传送走的机会。
“这样也好。”祁继白又淡淡笑道,“我如果跟着传送阵一起走了,又到哪年哪月才能再找到这个臭小子?”
听到祁继白这话,文轩很是感动,暗道简易真是有个好师父。
简易却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祁师叔,”而后文轩问道,“眼下情况,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祁继白反问,“能有什么办法?我连这魔头究竟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倒是你,既?8 “藏起来?”祁继白闻言,沉思了片刻,又看了看跟在文轩身后的这么多人,皱了皱眉头。
他也发现了,藏起来不难,要藏起这么多人却是不容易。
文轩问,“祁师叔,你可想到了什么地方?”
祁继白摇着头苦笑,“怕是只有那个地方了。”
第六十九章
文轩叹了口气,“果然如此,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个地方……唉。”
“什么地方?”简易茫然问道。
“你居然还没想到?”祁继白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不还在那地方住过半日吗?这么快就忘记了?”
文轩一愣,“竟然还有此事?”
简易原本还在茫然,看到文轩这一愣,再稍稍一想,顿时脸色一白,总算想起来了。他住过什么地方是文轩不知道的?自然是那文轩刚因重伤加跌落境界而晕迷,他却被纪子昂逮去关入寒风洞的半日。
是的,那倒霉催的寒风洞。
虽然当时简易另辟蹊径找到了在洞中修炼的方法,过得比其他被关入洞中的人好些,却还是被冻了个够呛。直到此时,想到这三个字,他一身鸡皮疙瘩都消不下去。
“寒风洞很是广阔,大部分又埋在地下,支路甚多,藏住这么多人应该没有问题。”文轩道,“可是其中寒气,实在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身后众人听到这话,才知道他们想去的地方竟然就是那寒风洞,顿时一阵骚动。骚动之后,又不断有人出来表示,比起身家性命,区区寒气,他们愿意忍受。
“好。”文轩便点了头,果断带着他们朝寒风洞入口走去。
一入洞口,众人便感觉一阵冷气袭来,都不禁打了个哆嗦。但和里面相比,这入口的温度已经很是和煦了。越往里走,许多人越发冻得脸色发紫。
幸而文轩和祁继白拿出了几件护身法器,交给他们防护己身。这么多人,几件护身法器却肯定护不周全,他们只得同心协力,将每个人的法器都取了出来,共同抵御洞内寒气。
在这被宗门抛弃的时刻,他们按理已经不再是同门师兄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团结。
但还有人依依不舍,“从今往后……我们真的就不算水云宗的人了吗?”
这句话引发出了许多人的哀伤,许多人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文轩却只看了看走在前方的祁继白的背影,淡淡道,“宗门负我,我凭何不负宗门?”
众人都是一愣。
这是祁继白当年叛出丹心苑时所留下的名言,居然在这个时候被文轩提起。
但细细一想,祁继白的这句名言放在这里,居然正合适。
“对,”当即便有人咬了咬牙,摆脱了方才的悲伤,“宗门负我,我凭何不负宗门?”
这句话像涟漪一样扩散开去,许多人都忍不住默念了一遍,神情渐渐变得坚定。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宗门了,他们以后能靠的只有自己。
“文师兄。”又有小姑娘冻得小脸通红地问道,“只要忍下来,我们就能活下去了,是吗?”
文轩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身后那么多人一眼,笑了笑,说了一句话,“这寒风洞,其实有许多出口。”
众人一愣。
“我还在筑基期的时候,曾在这洞中修行过一阵。那时我好奇心重,又悍不畏死,便将许多地方都走了一遍,好几次从别的出口溜了出去,又想起自己还要修行,不得不再回来。就这么,至少寻到了十来个出口吧。”说着,文轩在自己的储物囊中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一个玉简,取出来,递给身后的人们,“你们记下来吧。”
这玉简中所记载的,自然便是文轩当年所探出的路。
当有人愣愣地接过这玉简时,外面忽然传进一阵剧烈的震动,震得洞内众人都脸色发白。他们都知道,魔头已经进来了。
但文轩的镇定安抚了他们。
取过文轩玉简的人咽了一口唾沫,冷静下来,又自己取出一块玉来,将其中内容转录进去,再将玉简递给身旁的下一个人。他们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将这玉简接连传下,每个人都认真而专注。他们都知道,玉简中的内容能保他们的命。
最后一个人将玉简还到文轩手上时,所有人看着文轩的眼角都有些发红。
他们都知道,为何文轩要将这么多出口告诉他们。
果真,当文轩取回那玉简,对着他们最后笑了一笑,便带着简易一起,寻了条岔路,离开了他们。
“洞内的寒气,凝元期不需要放在眼里,筑基期的多少也能抵御,唯独对炼气期而言,有些危险。他们既然同行,便是有缘。看到身边有修为低的,该帮衬还是多帮衬些。”最后文轩所留下的,只有这么一段话。
一直等到再看不到身后之人,简易才问他,“师兄,这样真的好吗?”
文轩道,“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听到这个答案,简易十分满意,“师兄,你总算看开了。”
文轩不禁哭笑不得。别看简易一路安安分分,看上去并没有表达出任何异议,其实暗地里握着文轩胳膊那手劲,不知道大得多吓人。文轩心里明镜一般,知道简易对他带上那么多人的举动有着多大不满。
“别谈这些了。”文轩又道,“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简易刚刚得意的神情又是一僵,停顿许久,终于将那夜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文轩。
“你方才说,是掌门让你做的这些事?”文轩斜眼看他。
“那是故意拉他下水呢。”简易弱弱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这么说,怕是早就被他害死了。”
文轩却没有责怪他这点小心机,而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就好。”
简易看着他。
“一开始听到你说是掌门让你做的事情,我差点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来。”文轩又道,“是你自己的主意就好。你的判断,我是相信的。”
简易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顿时暖烘烘的。他忍不住蹭到文轩的肩膀上,低声擦着文轩的耳朵,“师兄,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耳朵被蹭得有些痒,文轩不由得觉得脸颊有些燥热。他撤开脸,将耳朵避了开,又问,“那托月仙君的宝葫芦是什么?和魔头现在发疯有关系吗?”
“应该没什么关系,它发疯起来根本没有规律。”简易道,“那宝葫芦只是它与托月仙君当年一件旧物罢了。”
文轩还欲再问,却见眼前一个路口后露出了祁继白的身影。原来祁继白之前比他们先走一步,现在正在这里等他们。
“自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祁继白说着朝简易伸出一只手,“有些东西该给我了。”
简易便递给他一个玉简,“目前为止,我只推演出了一个大概,或许还不够完善。”
“够了。”祁继白将玉简举在手中,看了半晌,神色复杂地笑了笑,又看着简易道,“师徒一场,各自珍重。”
简易点了点头。
祁继白便挥了挥手,与他们别过。
文轩有些愕然。在他心中,祁继白是简易的师父,没想到竟然会走得这么干脆。
简易却告诉文轩,其实他早就和祁继白提出,要用一个交易斩断这师徒关系。那时祁继白还很拿简易当徒弟看,听到这个要求自然怒不可遏。可简易提出的交易,对祁继白而言实在诱惑极大,最后祁继白便同意了。
“我告诉他,我能推演出让他痊愈的办法。”简易道。
自从许多年前被丹心苑的人暗算,道基受损后,祁继白便只能止步凝元,再也无缘金丹。这大概是祁继白一生最不甘心的一件事。所以简易提出这个交易,不怕他不同意。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便只有交易,再无半分师徒之情。
听完简易的叙述,文轩只觉得不可思议,“祁长老难道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