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了一半。”温敏敏对宋于明眨眨眼,“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道长他并没有不安好心啊。你只需要答应一件事就可以了。”
“我就知道。”虽然心想着八成是对自己有意思,宋于明还是谨慎起见,问道,“什么事?”
“其实很简单,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温敏敏道,“那件事就是,你拿着钱爱去哪去哪,爱干嘛干嘛,挥金如土花天酒地都没问题,只要——千万别去找一个人!”
“噗……谁?”小说就是小说,宋于明不禁佩服起自己现在所在这部小说的作者,这剧情狗血得要哭了!这套路真是不要太烂了!霸道总裁就喜欢用钱解决问题,这感情是给自己的分手费?
“陆丞相啊。”温敏敏小心翼翼地说道,“道长说只要你离开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啧啧啧。”宋于明八卦地摇摇头,“看来道长还暗恋陆丞相啊?啧啧啧。”
“你想到哪里去了!”温敏敏的神色认真起来,有理有据地说道,“道长只是有慈悲之心,不希望看到他因为执念而白费力气徒增烦恼,也不希望你因为他的执念而浪费青春牺牲自己。只要你离开他,他这个复国的执念便不攻自破,你也能自由自在快乐生活。这对你们都有好处。”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这就闹不明白了,为什么阿瑾到哪里都会有人抢?刚从那个“英明神武”的耶律天泽手里抢回来才几天,又来了个“霸道总裁”逸清道长?不光满京城女人都是他的老相好,连天底下的男人也都是他的旧情人!桃花真旺盛!
算了,和桃花这么旺盛的人待一起想想都不开心!自己拿钱,他落个清闲,不用头破血流去复什么国还有可能中途死翘翘,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处,那就把他送人算了!
把他送人算了!宋于明对脚边的一块大石头狠狠踹了一脚,刚要开口答应,突然喉咙一酸。
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天海边风轻云淡,一个刚从浪腥风血雨中捡回一条命的人却为了救自己从容自投虎口——他本是选择葬身狂风暴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也不愿意屈从耶律天泽的啊!他为了自己甚至愿意抛弃生命甚至承受比失去生命还深的痛苦,要是自己为了金钱和安稳扔下他,真的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还记得他夜里总是做噩梦惊醒,昨晚自己抱着他一夜,他都睡得安安稳稳一次都没有醒来。要是把他扔下了,他真的会过得好吗?做噩梦怎么办?
今天早上,他听说冈州泉州那些血腥屠戮,明明那么伤心,自己离开他他就能放下吗?自己现在是他那颗想要救国救民之心的全部希望啊!自己这关键时候掉链子他真的不会痛苦绝望吗?
如果那个人不是陆瑾,不是这样的陆瑾,就算长得再好看,宋于明估计也要为了眼前这么多好处离开他了。且不说要得到这么多的财富,就单单为了保命,这事不关己的复国大业也是宋于明不想做的。
宋于明从没想过做什么功业千秋的伟人,也不想当救苦救难的圣贤。何况这个宋国真正的皇帝已经死了,自己不过是个穿越来的冒牌货,更是犯不着为这个什么复国大业卖命。
可是——想想这辈子永远离开他,一个人带着无数钱财远走高飞逍遥快乐,为什么会如此心疼呢?
“算了我下山去了。”宋于明摆摆手,转身就往山下走去,“我还是当个穷人吧。”
“诶!”温敏敏拉住宋于明的衣袖,“你真的不想要这么多的财富?”
“想要啊!谁和钱过不去啊?再多我都要啊。”宋于明笑笑,“不过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我和他患难与共,一直把他当兄弟。”宋于明道,“现在他需要我,不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成为我临阵脱逃离开他的借口!管他想复国现实不现实难不难是不是他无谓的执念,他想要做我就陪他,就算多栽跟几个头多吃几次亏哪怕是找死我都陪他。怎么样?我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上山的最后一步石阶上,一个原本急促的脚步一顿,静静痴痴伫立在了原地。
“阿瑾?”背着他说还好意思,这么煽情这么肉麻的话一不小心被听到了,宋于明顿时双颊炽热,支支吾吾道,“那个……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别介意,别介意……”
“看来,贫道对陛下说的还是没错啊,哈哈哈。”逸清的声音从山道上传来,“陛下已经找到你最想要的东西了。”
“额……这个……”听到那个逸清道长的声音,宋于明连忙冲上前一把拉住陆瑾揽到身后,“嘿嘿,还好还好。不过大师啊,你实在太客气了,我还是要他吧。”
“哈哈哈哈。”逸清从容登上山顶,笑道,“果然。”
☆、狂风骤雨(上)
“哈哈哈哈。”逸清从容登上山顶,点头笑道,“果然。陛下果然大有不同。”
“若无他事,便告辞了。”总担心逸清会为难于他,陆瑾拉起宋于明的手回头便走。
“陆丞相留步。”逸清上前一步,抬头看了看天边如墨的黑云,在一阵东风狂烈的推动下滚滚东来,“看这东方变天了,这里也不能幸免。风雨将至,且去山下宫观里暂避一时吧。”
陆瑾抬头看了看天色,方才虽然有薄云蔽日,还是个无风的好天气,转眼已经是风起云涌,一层墨色浓云从东方随着风势缓缓推进,心知也是暴雨在即,现在带赵检走也只能狼狈地淋湿在半道上,便随了逸清下山去。
绕着山麓约摸走了一里多路,走过一座小桥,便到了泰山祠的后院。逸清轻轻推开一扇木门,可以看见面前正对的几案上摆放着一座神态慈祥的太乙救苦天尊像,神像前供奉着几盘各式糕点。
出于绅士风度,宋于明先让逸清和陆瑾进去,自己选择断后。后脚甫一踏入室内,宋于明只听得身后一声震响,暴雨随着疾风如同雷电一般轰然而至。
连忙把后脚收了进来,宋于明放下手里的刀回头去将门掩上。风很强,夹杂着猛烈的雨,这门推得异常吃力。在人力与狂风暴雨的激烈较量中,宋于明终于胜出。然而当把门闭好时,宋于明的前襟已经湿了一大片。
“好奇怪,怎么突然会下这么大的雨。”
宋于明走近室内,见陆瑾和逸清已经在桌边坐下沏好了热茶等他,便也在桌边坐了下去,回头问逸清道:“大师,你是个能掐会算的大师,你觉得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一切天象,都有缘故。”逸清把茶杯轻放在宋于明面前,脸上却看不见了之前的微笑,似乎天上的阴云都转移到了他脸上,“陛下你看东面天空乌云密布,那阴云是何处来的?”
宋于明把满脑子里装的天文地理知识都给捣鼓了一遍,很想回答他“云是水汽蒸发上天遇冷凝结成的小水滴”,不过想想他是个神棍啊,要投其所好说得让他满意啊!不然还不引发一场昏天黑地的关于世界观的血腥大战!于是答道:“是云神创造出来的。嘿嘿嘿。”
“咳咳咳……”听得宋于明的回答,陆瑾差点没被一口茶水呛死,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咳了起来。
“阿瑾你没事吧?”宋于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叮嘱道,“以后喝水小心点,最好别在我说话的时候喝,不然要出人命的。”
“咳咳咳……”陆瑾又咳了几声,才勉强止住,“嗯。”
看陆瑾没什么大碍了,宋于明又拍了拍他的背,方才转头问逸清道:“大师,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啊?”
“额……”逸清“那阴云是何处来”意思是,这云是从何地方来,而不是如何来的,果然说话文绉绉容易惹歧义,不过也不好意思让宋于明下不了台,逸清便道,“对。这阴云是云神所创,而它又恰恰来自东方,这实在是上天的警示。”
这云啊雨啊不就是自然现象吗,什么上天的警示!宋于明心里不以为然暗自好笑,却迎合他问道,“请问上天这是警示什么?”
逸清摇摇头,叹道:“东方,有一座城,那里有大劫难。”
说的是泉州?陆瑾眉头一凝。
“不光那里有,那阴云也到了这儿,笼罩宋国的每一寸土地,笼罩了每一个汉人的心……唉!”逸清长长叹了一声,勉强自己平静了下来。
改朝换代不是常事么?何况赵检统治本来就很昏庸,耶律天泽又能征善战。这对他们这种平民百姓都不算的出家人能有什么影响?为什么也长吁短叹起来?宋于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强调宋国,如此强调汉人,除了听得早上那个瘦子说的泉州的事血腥了些,那也是他们自己造反造成的啊,除此之外,宋于明也没看出这个新朝代有什么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地方值得陆瑾和逸清都如此怨愤。
“陛下还在,就还有剥开阴云的希望。”逸清拍了拍宋于明的肩膀,“陛下,您有何打算?”
不知可否,宋于明偷偷看了一眼陆瑾,陆瑾微微点了点头。宋于明立刻会意,作出一副谋划周密,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模像样地答道:“我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不是不相信道长,只是现在还不宜透露。不过,我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去大越国,所以如今才会路过邕州。”
逸清点点头:“天下之大,魏国没有吞并之处,当今也只有大越国与日本国,陛下想法确实不错。贫道没有别的能力相助,听闻大越国巫术流行,只有一个口诀,愿传与陛下。”
虽然是不信那些魔咒的,不过宗教人士还是非常需要尊重和认可的,宋于明还是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两眼放光地谢道:“谢谢大师!”
逸清转过身去,拉开了供奉神像那几案的一方抽屉,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张明晃晃的纸条递给宋于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用手比划给他看手诀,复又嘱咐了几句,方才点点头。
陆瑾依然坐在桌旁,只望着窗外滂沱大雨,愁眉不展。
阴云密布如同一张黑暗的大网,笼罩在泉州城低沉的天空上。网下大雨如注,不放过对每一个角落的渗透侵蚀,正如城中千千万万人逃不开的宿命。
城内外昼夜炮声不绝,城墙一阵一颤,石块“哗啦啦”地如山崩地裂一般随着大雨坠落倾泻。
全城连空气都在震动摇荡,守在城中的人又困又疲,派出求借援兵的魏珂却久久毫无消息。
一城的抗争,又如何敌得过举国的压迫。城中已经硬抗了太久,再也想不出什么计策,只得应付一步是一步而已。
国家不再,谁护其民!
几日没合眼的对抗,实在是疲惫,城上的人开始呐喊给自己鼓劲,惨痛的叫声夹杂着嘈杂的雨声如同厉鬼夜哭,吓得城外魏军都捂住双耳不敢听。
“净法禅师来了!”城上突然有人喊道。
披着蓑衣在城楼上指挥御敌的史元抹了一把脸上的掺杂了血水的雨水,回头看去。
实在逼自己熬了太久,又本只是个书生,史元这一回头,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连忙扶着城楼站稳,不明敌友地盯着这个所谓的净法禅师。
那净法身披□□,戴着斗笠,拄着竹杖缓缓走上城楼,对史元合十行礼,口道“阿弥陀佛”。
这个奇怪的词语令遵奉儒家的史元一阵反感,出于礼貌还是回了礼:“禅师因何而来?”
☆、狂风骤雨(下)
这个奇怪的词语令遵奉儒家的史元一阵反感,出于礼貌还是回了礼:“禅师因何而来?”
“阿弥陀佛,史施主,贫僧为救你们而来啊。”雨水在斗笠帽檐下落成了一道水帘,遮掩了净法此时的容颜,只有此刻他慈悲的声音能够听出他对天下苍生似乎深切的关怀和怜悯。
救我们?莫非有退敌之策?穷途末路之中,也只能选择相信一次本不想相信的人。史元苍白疲倦的面孔上划过一丝喜悦,连忙问道:“不知禅师有何良策?”
“史施主,苦海无边,需要看得通透。我们在这偌大的世间,不过尘埃而已。”净法禅师的声音没有冷漠,没有亲近,没有感情,“从前,蜗牛角上有两个国家,他们常常为领地斗得你死我活,杀得尸横遍野,其实斗来斗去都不过在争夺一个蜗牛角而已。
你们执着于一国一族的兴衰,才会招致今日的祸患。
把你们的眼光放大,宋国不过是世界上百千万亿恒河沙一样多的国家中的一个,我们这世界不过是百千万亿恒河沙世界中的一个,宋国有这么重要吗?并不。
把你们的眼光放长,宋国开国以来,才三百多年,对于浩瀚无边的时间长河,也只是昙花一现。世上没有不灭的国,也没有不倒的民族。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抵抗也是没有用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放下执着。
你们现在醒悟还来得及,不要为了一粒尘埃把自己的命都葬送了。”
言罢,净法双手合十,再次向史元行礼:“贫僧实在不忍心看到史施主你们逆天而行,害了自己,特来提醒一二,请勿见怪。”
“妖言惑众!”史元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还是指着净法扯着嗓子怒道,“我们有志向与大宋同生共死绝不苟活!你却那什么荒谬之言来扰乱人心!我们绝不会……”
“轰——”史元未及言罢,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颗铁弹打入城中,竟然穿透了城墙上十三重洞门,连城中树也被穿过数重。
那颗铁弹穿透城门口,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几尺深的大坑。
史元一阵脊背发凉,这危如累卵的泉州城,已经再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如果敌人还是这般猛攻,只怕坚持不了几时了。
“我们快补上缺口,大家不要慌张!”史元大喊一声,直接无视了呆立在面前的净法,急迫地从他身边穿过冲下城楼去。
见形势不妙,净法也连忙转身跑下城楼,重新匿进城中。
城外的炮声依然如霹雳一般震响,城中还是积极填补缺口,按照之前的办法防御。城中这唯一一个肯来帮忙填补缺口的石匠还是史元跪着恳求来的,他在前面填补缺口,史元便来来回回给他搬石头,打下手。
终于冒着雨补上了这个缺口,史元累得几乎趴在地上。虽然城外依然炮声不绝,这回却没有增加新的缺口了。史元长处一口气,靠着城墙不停喘息。
“终于补好了。”石匠在脸上抹了一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水,对史元道,“这雨下得这么大,我看他们也不好进攻。你看现在虽然炮声很大,城墙倒是没什么创伤。我想回去歇会儿了,有事再找我吧。”
没有铁打的人,什么人都是需要休息的。史元点点头道:“好,您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麻烦您。”
“嗯好,我先走了。”石匠对史元拱拱手,便往城中走去。
也不知道姐姐在家怎么样了,好久没回家了。史元在城楼下往城内呆呆张望一阵,又跑回到了城楼上。
“咳咳……怎么回事……”城下的感觉还没有这么明显,城楼上却已经烟雾弥漫,史元连忙捂住鼻子问道,“哪里来的烟雾?”
“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烟雾。是不是觉罗人的炮都被雨打坏了,所以都只放出来烟雾?”有人道。
“不管为什么,还是保持戒备。”史元在烟雾中仔细睁大眼睛,已经看不清自己插在城楼上那面写着大大的“宋”字的旗帜。甚至,连对面站着是什么人都看不清。
城墙上似乎有什么动静,却淹没在纷乱的雨声之中,若有若无。史元又觉得是真的,又怀疑是听错了,问周围的人道:“你们可听到城墙有什么动静没有?”
听得史元提醒,周围的人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
突然,一个人“砰”一声倒在地上,头上血流如注,和者雨水一直流淌到史元脚边。
史元大吃一惊,心知情况不妙,连忙冲到城楼边举起一把靠在墙边的长刀。
再回过头时,只见成千上万的觉罗人已经如同蝗虫一般纷纷爬过城墙涌上城来!
史元的头脑胀痛,顿时空白一片,意识里除了反抗敌人,还是反抗敌人。史元举起手中的刀,往凶猛彪悍如狼似虎的魏军中间冲去。
当一个信仰在心中扎根,越大的压迫只能激起本能的越加强烈的反抗。史元的脑海中已经没有生死,没有利害,只有一个信念随着灵魂冉冉上升——至于这个信念是什么,此刻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