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看你不仅身体有问题,连脑子也出了问题,一个人跑出来,你难道不知道雪夜里有多危险?就算是没有豺狼虎豹,这漫天的雪花也能要了你的命!”宋垣带着季无月在前面,领先其余人很多,见四周无人,忍不住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被骂的季无月浑身都在叫嚣,每一2 块骨头都在向他示威,他没工夫和宋垣斗嘴,为了自己的耳朵不受摧残只能道:“宋垣,我冷。”
“……你——活该!”
“真活该?”
“该死的,你就是拿捏到我的死穴,我是疯了才会出来找你。”宋垣皱眉嘴硬道:“我带你回宫,不回什么将军府了,有季无心在的将军府,你就会没完没了的收拾残局。”
“无心她不是故意的。”
“她这还不是故意的?真要故意,五年前你就该没命了!”
面对宋垣怒极时刻的指控,季无月无力争辩,本能的寻着温暖往宋垣身上贴去:“我浑身难受,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察觉到宋垣抱着自己的动作一僵,季无月补充道:“我跟你回宫。”
“真的?”
“恩。”
冒着风雪,顶着危险还有太后后面的指责,宋垣来了,来找他。将军府的人,除了那些家里的家丁不得不出来寻他下落,还有谁会在意他?
宋垣的在意和不顾一切,季无月有些内疚。
若是宋垣不是一国之君该多好?那样的话,季无月即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让世人不齿也会和他在一起,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昭告天下。
可他是宋垣,是君,他不能。
借着这一刻的时间,季无月卸下平时的伪装,由着自己的心意一次。
“宋垣,我答应你回宫。”
“你终于愿意说一句实话了。”
闻言季无月只是笑了笑,抓紧裹着自己的斗篷,身上结了冰的衣服此刻全部化成水,浸透了整个皮肤,冰寒刺骨,让人难以忍受。
偏偏身边宋垣的温度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近。
“回宫我让御医好好给你诊一次脉,每一次你都推脱,这一次,不行。”
“这一次,我还是要推脱,不过是被冻伤,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必劳烦御医,回去泡一个热水澡,开几副外敷的药就好了。”
“你——”
“你要再说下去,这宫,我就不去了。”
宋垣又一次被威胁,偏偏还拿季无月一点法子都没有,瞪眼道:“按你说的做,谁让你自己也算是半个大夫。”
半个大夫?这可真是让季无月羞愧了。
不过是跟着那些书上学了一丁半点加上本来的一些医学常识而已,怎么就成了半个大夫?这点功夫可比不上御医们的真才实学。
季无月骄傲,一身傲气,却也有自知之明。
他从来不是什么天才也从不是什么圣人,那些东西是他十二六年的时间在学校里学到的,只是学习而不是研究出来,充其量是学以致用而已。
“无月,今日你在殿内跟我说的条件,我答应。”
“恩?”
“做一个足以配得上你的帝王。”
配得上?季无月思考了片刻才想起今日被宋垣气恼后,自己对宋垣说的那番话。那些话本就是一时气急说出来的气话,倒真不是要宋垣做一个千古明君,只是心中压抑太久,不小心爆发出来的反骨。
在将军府待得太久,季无月都要忘记自己原本是什么样的。
将军府里,前面的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都比他有本事,一个是驰骋沙场的上将军,另外一个是先帝亲口御封的征西将军,两人如今都是国之栋梁,镇守一方,就连女流之辈季无心也是沙场老将,二十三岁的年纪,巾帼不让须眉。
惟独这个老幺季无月在将军府所有人心目中都是一个弱气书生的模样,倒不是真的弱,只是相比较起来,文静了一些。
不争不抢不吵不闹,打小就知道谦让,也从不会反驳季长风的话。
季长风说什么,他做什么,惟独忤逆季长风的一件事就是闹着要学武,没学成偷着在练武场学了一招半式却跪了一夜的祠堂。
自此后,季无月在季长风面前再无被罚。
玲珑心思的人,在京城内为官倒真是让人羡慕,毕竟八面玲珑,从不得罪人也从不和谁格外走得近。回忆起当初的事情,季无月不由得失笑。
只是当年少,否则怎么会浑身傲气,连棱角都打磨不平,吃了不少亏才长了记性。
高中状元时,季无月曾飘飘然,认为自己便是天下第一的人,无论是学识还是见地都高人一等,可后来季无月发现,他错的离谱。
这些不过都是前人的功劳而已。
“你想什么?”
“想当初我怎么会跟着那个半仙学了一些不怎么顶用的东西,花了一年的时间,白白浪费了一年的酒钱。”
“那个半仙,后来还有再见到吗?”
“不知,或许见过,也或许,他已经死了。”回忆起那人的样子,已经是古稀之年的年纪,距今也四五年,真要死了也不奇怪。
宋垣想了一下道:“你不伤心吗?”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一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短,但他离开时告诉我,一年对一辈子来说,不长,日后他死了,也大可不必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倒真是个有趣的人。”
“你怎么会出京城?此事太后知道吗?”季无月问道:“若是太后知道你这个时候还没回宫,肯定着急得睡不着觉。”
宋垣夹了马腹,让马慢一些,“母后知道。”
“你懂事了。”
若是以前,宋垣肯定不会想到这一层。
得到季无月的夸奖对于宋垣来说,比得到皇位时还要开心,嘴角的弧度扩大不少,嘴上却道:“先生又犯老毛病了。”
这下换作季无月大笑起来,在斗篷里露出一个脑袋,一双铮亮的眸子盯着宋垣道:“为师瞧着你比那个半仙要有趣得多。”
“你——”
季无月挑眉,宋垣却少年老成一般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让季无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不,又得意忘形了。
城门处的侍卫看到一匹马出现,立刻拦住道:“谁?!”
“你说朕是谁?”宋垣出声,身上的气势瞬间起了变化,离得最近的季无月第一时间察觉到,心里一咯噔,意识到一件事情。
眼前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九五之尊。若是之前季无月还在想,宋垣是自己的学生,为君也还是他学生,有些事情无妨,可这一刻,季无月却心生忌惮。
伴君如伴虎几个字,没有征兆的出现在脑袋里。
离开城门有一段距离,宋垣问道:“你怎么了?”
季无月摇头道:“没事。”
城门的守卫听见有别人的声音,却只看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斗篷,揉了揉眼睛细看,又掏了掏耳朵:“刚才是不是还有人?”
“胡说八道什么,刚才那是陛下,你小子赶紧站直了!”
守卫抓了抓腮帮子:难道这刚才还真的是幻听不成?这可不行,天亮了去大夫那里瞧瞧。
☆、少不更事
回到宫里,宋垣把季无月抱到床上,命人送来热水,待热水送来,可以洗一个热水澡。季无月心安理得的让宋垣亲自忙前忙后,本来季无心的事情,宋垣也得负一半责任。
若不是宋垣昨日莫名的在百官面前挤兑他,他又怎么可能和林止修去清玉阁喝个烂醉回到家里被抓个正着,惹恼了季无心才有现在的下场。
这真是一报还一报。
看着季无月躺在床上,接受别人的伺候,宋垣忽然不乐意了,大手一挥道:“先生不爱有人伺候,你们都退下,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是,陛下。”
太监宫女们离开,季无月看着不知怎么又带着怒意的宋垣:“你把人赶走了,谁帮我穿衣服?我现在手和脚都是麻的,刚才没流通的血这会儿正在动。”
“你——”
“把人叫回来,至少得让我泡进桶里再走。”季无月难得有要求,不过宋垣可不答应这个条件。
“我替你穿。”
闻言季无月一愣道:“臣万万不敢,让皇上替我穿衣。”
“话多。”
将季无月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在一边,宋垣拿着干净的里衣给季无月穿上,“小时候什么没见过,这个时候到时介意了?”
季无月苦笑,这能一样吗?
不过到底是浑身没有力气,被冻得手脚冰凉,刚才在外面若是还能咬牙坚持的话,现在回到温暖的室内,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外面的人已经把热水抬进来,拉了屏风,季无月被宋垣直接抱进去,刚碰到温热的水,季无月浑身舒畅,也懒得和宋垣计较。
若不是宋垣的话,怕他现在已经成了冰棍。
“你泡一会儿,我让人传膳。”
“恩。”
想起刚才在雪地里的一幕,季无月还忍不住后怕。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会怕死,在内心深处,当你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若是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也只能英勇就义。
宋垣出现的瞬间,季无月以为自己眼花了,不过心却像是早早料到了一样,这个人会来找自己。
热水浸泡过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不再手脚冰冷,季无月瞥了一眼那边不知在做什么的宋垣,把衣服穿上,披着外袍走出来,走近发现,宋垣竟然坐在那里抱着头,浑身发抖。
怔忪片刻,季无月蹲下来,伸出手握住宋垣的手,骨节分明,中指上带着薄茧,季无月道:“陛下,怎么了?”
“我、刚才以为你没了。”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让宋垣这么害怕,季无月不忍心,握紧手中攥着的另外一只手:“臣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刚才的只是意外,你不要去想了,不会再有事情的,相信我。”
“可你遇上季无心就总是出事。”
闻言季无月摸了摸鼻子,不能否认宋垣说的事情,的确是……遇上季无心就从来没有安生过,十七岁那年险些还把一条命丢了。
见季无月无言以对,宋垣继续道:“你不要和她在一起,她是你三姐,能照顾自己,身体也比你强。”
“臣是男人,怎么轮到和一个女人比较了?”望着宋垣孩子气的脸,季无月有些无奈,但膝盖处传来的疼痛眉头皱了起来。
“你蹲着做什么,回床上躺着去!”
“要不是你坐在这里,我犯得着蹲下来?陛下,你太无理取闹了。”季无月站起来,膝盖开始叫嚣,让他苦不堪言。
这膝盖迟早得废了。
“我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恩。”
不再拒绝,季无月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之快搭上两条腿,难得顺从的回到床上躺着,淡淡的龙涎香就跟宋垣身上的味道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边这个孩子气的人是谁。
闭上眼,脑袋里忽然就出现宋垣很是在意的事情——和季无心在十七岁那边出的事。
“无月,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你要不要跟我去?我告诉你啊,那里可好玩了,我是偷偷发现的,你跟不跟我走?”
“你又要打坏主意,娘说不让我跟你出府,你去的地方你能去,而我不能去,到时候吃亏的是我,要去你一个去好了。”
季无月不是方才十七的少年,对于那些探险游戏早已经失去兴趣,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不管是什么探险游戏到最后一定会沦为一场灾难一样的游戏,不仅让大人担心,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握着手里的书卷,心思却早已经飘远。
季无安已经出征三个月了,连连捷报,每逢从听到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于季无安在战场上的事情,他的手都会不由自主的捏紧。
这将军府的里男儿几乎个个骁勇善战,惟独他一人从文,却成了另类。
“你该不会是想着进宫陪那个太子吧?那个太子有什么好的,成日里闷闷的,也就对着你还能笑两下,不过今日你也不用进宫,你就跟着我一块去,我保证你不去了会后悔。”季无心极力游说,季无月还是摇头。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你当真不去?我可告诉你,那里可是一个营地,里面的人都是真刀真枪的,我悄悄发现的,就在城外十里的地方,说不定还是……敌国派来的细作,一伙人有二十来个,我上次远远看着也没敢细看,打算今日再去查探一番,若是真是敌国的细作,可就是一等功!”
到底是年轻气盛,季无月眼神一动,看着季无心道:“我陪你去。”敌国细作?如果真的是敌国细作的话,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京城外十里,若是对方潜入京城获取情报送出去,到时候前方的战事必定受到连累,季无安和季无平兄弟俩肯定会出事。
顾不得别的,季无月把手里的书卷往回廊的椅子上一放,和季无心出府往季无心说的地方去。
“待会儿你跟在我后面就好,不要到处走,千万小心。”
“这话该我来说才是,季无月你是不是忘记谁是姐姐谁是弟弟?况且我打小跟着大哥二哥练武,身手怎么也比你强一些。”
“……你是有勇无谋,哪一次赢过我?”季无月小心翼翼的伏在草丛后面,望着前面安营扎寨的一伙人,数了一下果真是有二十来人。
一群人来这里,安营扎寨,肯定不简单。
眼睛里闪过一丝后悔,刚才不该这么鲁莽的跑出来,至少得留一张字条在家中,若是两人出事了,要找他们也有一些线索,不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季无心盯着前面,轻声问道:“无月,这群人,不像是我们宋国的人,倒是想陈国,你看,宋国的男人大多都是体型偏精瘦,十指纤长,而这一伙人,分明是体型高壮,而且十指都粗短,打扮倒是跟我们一样可脚下的鞋子和我们不同,宋国一年四季分明,这会儿才秋天,大多都还是常穿的单鞋,这些人却穿上靴子——”
话还没说完,季无月拉着季无月趴在地上,脑门全是汗。
刚才那个人,发现他们了吗?
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没有脚步声过来,季无月舒了一口气,看着季无心,示意他回去搬救兵:“无心,你回去搬救兵,你跑的比我快,一定要告诉爹,这里有陈国的细作,正要混入京城,我在这里守着。”
“不行!你要是被抓住了肯定没命!”
“但是我跑的不如你快,你说的你比我身手好,我跑回去花的时间要比你用的多。”季无月抓着季无心的手道:“而且这是一群男人,你要是被抓住……难道你想连自己的身子都丢了吗?”
闻言季无心倒吸一口凉气,到底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什么经验都没有,季无月的话就像是当头一棒,从发现细作的沾沾自喜中清醒过来。
“无月,你、你小心,我一定带着爹回来救你!”
“恩,我在这里等你。”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季无月伸手替季无月拿下头发上的草屑:“你快去快回。”
季无心重重点头,慢慢撤出草丛,然后转身就跑。
望着季无心开的背影,季无月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把她送走了,否则在这里不定还要出什么事,真要出事,他该怎么和季长风交代。
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趴在草丛里,观察这群陈国的细作。
他在见到这群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的是细作,才会哄着季无心离开。这群人,手腕狠辣,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走一个,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季无心的性子直接,真要被抓住,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如今季无平和季无安两人正在和秦国交战,连连获胜,秦国援兵不足,最新战报说只要半个月的时间,就能一举拿下秦国两座城池,到时秦国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原想侵占宋国边境的一座城,却被季无平两人拿了回去不说赔进去自家两座城。
秦国怎么能咽下这一口气,而素来与秦国交好的陈国这个时候派人混入京城,目的难道是扰乱视线助秦国一臂之力,还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季无月盯着那些人活动,快速把这件事情分析了一遍,却没得出结论。
刚想翻身活动一下,颈后一凉,季无月的心顿时沉到谷底——这下,他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小子,有点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