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过是不相关的人。
下界的传奇话本中总喜欢写那些本领高绝,聪慧过人,急公好义,坚持真相又运势加身的侠士,然而现实中,至少是上界的现实中这样样样俱全的侠士实在是无处寻觅,即便有,也少有话本中那样的好运气。
如今龙汀谷一事也是如此,事发已经有很长时间,却没有太大进展,也没获得突破性的线索,继续坚持搜寻救援的很多门派和弟子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如果有一天人都不在了,发现了凶手,那就算结案;没发现凶手,那就算悬案;发现了凶手,凶手不是真凶,那就是冤案。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悬案和冤案。
幕令沉有时候很佩服赤黄真人,能把徒弟教的如此心大,总是又乐观又勇敢,还不失机智,比如当年看见兔子吃果子就敢摘给自己吃。不过也托这一点的福,他和青修现在才能有那么大的女儿。
他伸手点在了徐青修鼻尖上:“你在这里等我,这件事情我去做,不过我有条件。”
徐青修扬起鼻子看他。
幕令沉收回手,道:“你先答应。”
徐青修不知所以,惶惑于幕令沉竟直接将这事揽了下来,但还是乖乖点头道:“我答应。”
即使幕令沉不与他做什么交换条件,他的要求,他的条件,自己也都会统统答应的。
幕令沉“恩”了一声,似乎很是满意,道:“你要和我回冰玄宗,见长辈。”
第69章 明月光
徐青修愣住了,随即却点了点头。
他曾经想过,如果幕令沉真的像二师兄说的那样找自己搭伙过日子,自己会拒绝。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发觉自己拒绝不了。
他那样好。
他是幕令沉。
幕令沉却后悔了。
青修喜欢自己!青修既然也喜欢自己,总有打消顾虑和他回冰玄宗见父母的一天,自己不应该把如此好的提要求的机会浪费在这方面。他应该趁着这个青修已然答应不可反悔的机会直接抱着他说,“我们生二胎吧!”。
当然幕宗主自认并非如此丧心病狂的人,这些事情也不会要求徐青修立即兑现,当然要等夫人大仇得报,幕后凶手伏诛,心事全部了结之后再来清算他二人之间的笔笔账目。
然而往者不可追,幕令沉也只好暂时打消心中野望,想着未来日子长着呢,总有机会再提的。
徐青修昏迷了月余,初初醒来便想出去转转透透气。幕令沉正在处理冰玄宗的事务,闻言要和他一同出去,被徐青修制止了:“我就在附近转转。”
他走出所住的地方,来到最主要的街道上,看着两边的建筑,竟隐隐觉得熟悉。小镇虽然不大,但却干净舒适,邻里和睦,别有趣味。
徐青修起初还不敢确认,直到看到一家叫做“元香斋”装修精致的脂粉铺子才马上确定,这就是当年他遇到施淡淡,还送出随身玉佩的地方。
当年他将小妖送走之后独自回程去找师兄,路过这里却被那些暗中贩卖妖类的恶徒发现,那些恶徒要直接捉了他走,徐青修知道被他们捉住下场一定非常凄惨,便奋力抗争。恰在此时被正在元香斋中买脂粉的施淡淡发现,她当即出来制止。这小镇也是寒山门管辖范围内,那些恶徒自然不敢在这个地方对施淡淡出手,只好退散离开。
徐青修对少女连连道谢,少女却指着他那块随身佩戴的玉佩道:“你若是谢我,就拿这个来答谢吧。”
玉佩是师父送给他们师兄弟让他们以后送给妻子的。但是这件事除了他们千山峰师兄弟几个没人知道,徐青修在那之前一直潜心修炼,很少下山,除了师兄师弟外亲近的朋友也少,仔细想想他似乎只对那被自己救下的小妖讲过这块玉佩和它的含义。因为那小妖实在是太闷太冷了,一人一妖在一起若想不冷场就得他拼命地说话,这一段路程下来,徐青修就把能说的话全说了。
施小姐明显不知道玉佩背后的含义,只是小姑娘看着喜欢而已。徐青修彼时对娶妻生子毫无概念,想着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忙,便毫不犹豫地将玉佩送了出去。
他想到这里,仿佛顺应他心事一般,突然听见一个清婉的声音轻轻唤道:“徐少侠?”
徐青修回过头,只见一名身穿淡黄衣裙的美丽女子正站在三步远处一颗树下看着他。正是寒山门掌门之女施淡淡。
徐青修应声走过去见礼:“施小姐。”
施淡淡笑了笑,先和他寒暄了片刻,问了些近况可好之类的话,又说:“我只是瞧着背影像徐少侠你,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真是。”
她是寒山门门主之女,定期也经常在寒山门所辖地区视察,没想到正巧就碰到了徐青修。
徐青修并不擅长与人攀谈,此时只笑着称是。
施淡淡突然道:“徐少侠,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上次在灵宝山庄,你师弟燕少侠说我曾救过你,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是不是……记错了?”
徐青修道:“应该是施小姐忘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差一点才满十五岁,你看起来更是个小姑娘。”虽然施淡淡那时候也应该有十二三岁了,但是徐青修如今看那么大的小姑娘,都像看自家闺女,觉得都还是孩子。不过那时候的自己也才是个半大少年,也没资格说人家是个小丫头。
徐青修见施淡淡依然是茫然疑惑的样子,便向她讲了起来,话刚开头就被施淡淡打断:“这不对,我那么小的时候父母从没让我一个人出过门,徐少侠怎么会看见我一个人呢?”
徐青修愣了愣:“也许你师兄在附近等你?”
他指向元香斋的牌子:“你看那脂粉铺,当时你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施淡淡更摇头笑道:“那更不可能是我了。我从小受不了外面脂粉铺中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用的都是母亲特意调制的仙露。”
徐青修顾不上失礼,定睛向施淡淡脸上看去,只见她容颜素雅,果然没有寻常的脂粉气。他一时哑然,自己也不敢那么笃定了。
施淡淡又道:“说不定是这附近的小姑娘路见不平,为了救你假冒我的名字呢?长大后相貌也和少时不同,徐少侠认错也正常,只可惜记错了恩人。”她说完,微微笑了起来。
徐青修也开始动摇,觉得她说的有理,但犹不死心地问道:“……那施小姐你可还记得一枚玉佩?”
“玉佩?”施小姐摇摇头,肯定道,“徐少侠你一定是认错了。家父家教甚严,即使对他人施以援手,也不敢随意拿人家东西。”
徐青修已经说不出话了。施淡淡有理有据,充分证明了他记忆中的那个“施淡淡”并不是真的她。
施淡淡也不再提这件事,犹疑了一下问道:“我听说徐少侠和幕宗主在一起了,是吗?”
现在事情繁多尚未解决,他和施淡淡本身也不熟不好解释太多,徐青修闻言只略微点了点头,算作默认。
施淡淡似乎是舒出一口气,道:“那恭喜徐少侠了,他日大婚之时,寒山门一定送上厚礼。”
毕竟是少女心事,乍然听闻一名年轻少侠疑似倾慕自己,即使之前并未特意注意过对方,骤闻之时也难免惴惴难安,但既不知道听说的那一句相救之恩是何事,之后又听说对方成了幕宗主的伴侣。如今能确认都是误会便好了,自己也就不再多想,放下一桩心事。
正在之时又听有人唤道:“青修!”
徐青修和施淡淡一起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青石小桥,桥下有一颗高大的垂柳,垂柳之下站着一位年轻男子,只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人中龙凤,非同等闲。
徐青修想起自己刚才也是从那小桥处过来的,想来是幕令沉见他久久不归,前来寻他了。
幕令沉心下郁气丛生。如果是之前,徐青修和哪个仙子亲密,向哪位仙子示好,他也是不敢管的,别说管,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毕竟他没有底气,也没有名分,说到底青修不过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并没有答应他什么。
但现在一知道了青修喜欢自己,有了底气;二青修刚刚答应了和他回冰玄宗,有了名分,再看他和这头号嫌疑人施淡淡小姐亲近地站在一起,幕宗主便觉得十分地不能忍。
徐青修看见他的时候内心还是不可抑制地闪过丝丝喜悦,却没有表示,呆呆站在那里。女孩子心思更细腻一些,施淡淡已经知道二人关系,也知道赏琴会那天幕令沉也在,便主动率先走上去道:“好巧,幕宗主,我代爹爹出来巡查,竟遇到了你和徐少侠。我方才还和徐少侠说你们大婚之时寒山门一定会备一份大礼,不过想想,家里也没什么值得往冰玄宗送去的好东西。”
她不经意两句话,无非就是率先说明她遇见徐青修不过是巧合,他们刚才一直在谈论你们结婚的事。施淡淡虽然是很想向幕令沉解释清楚当时传的你家爱人喜欢我那都是无稽之谈全是误会,但是她还不至于蠢到在幕令沉面前主动提起“徐青修喜欢自己”,只好让这事慢慢过去了。毕竟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听到施淡淡说起婚礼的事幕令沉心中果然舒缓许多,黑眸深处也温和下来,同时感到淡淡的喜悦和讶异:青修和她谈到婚礼的事,果然青修是喜欢我,也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他无声瞥向徐青修,笨蛋,想办婚礼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饶是心里已经甜如蜜,面上依然波澜不惊,一片寒意,一双眼也是乌沉沉的。
施淡淡看不透他心中想法,但自觉该解释的已经解释到了,自己之前疑惑的也得到了解答——的确有人在这里救过徐青修,但是救他那人也的确不是自己,无论那人是谁,既然冒名的目的是为救人,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她也就不追究了。
想到此处,她向两人点头致意道:“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搅二位,先行告退了。”
徐青修同她告别,望着施淡淡远去的背影,心中又升起淡淡的迷惘。
幕令沉看着他的神色,不经意般问道:“我听说她在这里救过你,所以你喜欢她?”
徐青修依然愣愣望着远方下意识应道:“喜欢说不上,但是当年的确是有好感的。”
当年他正走投入路上天无门,还没自己高一身白色衣裙的施淡淡突然极有气势地将那些人拦了下来,虽然矮,在他眼中确实如天神一般。
思及此徐青修又摇了摇头:“可是施小姐说救我的那个人不是她……可那人还拿走了我的玉。”二师兄好歹还能送块玉给北炎魔君,他却连一块玉都拿不出手,没法送给幕令沉。徐家藏宝之处珍宝虽多,但是如今家仇未报,他也没脸回去取用。
幕令沉突然以袖掩面偷偷咳了一声,揭过此事道:“走吧,我们连夜去一剑山庄。”
徐青修愣住:“不是本来说休息一晚明天再去吗?”
幕令沉淡淡道:“计划有变。”
早解决了他们,早回家结婚。
两人相携离开,行经之处,垂柳沙沙作响,青石板桥无声送别。
一晃眼便由少年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人,似乎没人记得,当年的少年那么傻,听说了那块玉是娶媳妇儿用的,就一定要拿到自己手里,好像这样对方就再娶不成妻子,只能等着自己来娶他。
第70章 非常规手段
幕令沉和徐青修很快回到了一剑山庄左近。
他们决定从白琴公子入手,徐青修没忘当时在云谷仙门时,就是白琴带去了魔剑千念异动的消息。他说他能感受到千念的讯息,但是按照徐青修的推断,千念分明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落入白伯商手中,那么白琴所说的就是假话,故意来骗他们的,作为白伯商唯一的儿子,他也很可能知道白伯商的下落。
让他开口说真话却是一个问题,如果动静太大,还可能打草惊蛇。
徐青修道:“我们把他掳走?”
幕令沉淡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他是绝不会允许青修掳自己之外的男人走的,当然女人也不行。
徐青修见幕令沉不同意,耷拉下眼角仰头望着他:“那该怎么办?”
幕令沉遏制住摸摸他的眼角的冲动,道:“直接潜入他的房间,摄魂。”
其实他也不太想让青修这样在深夜中潜入某位未婚俊俏年轻公子的“闺房”,但是眼下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徐青修讶异不已,他实在想不到幕令沉竟然会如此云淡风轻地提出这个方法。
摄魂,可以直接操纵其他人,令其精神恍惚,成为自己的傀儡,有问必答,与直接调取他人意识的搜魂并列为两大禁术。但是与强硬地搜魂不同,被搜魂过后的修士往往元神受损精神崩溃,而摄魂术如果施术者修为高深,甚至可以让被摄魂者丝毫察觉不到。
然而无论怎么说,它也是违背天理的禁术之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都有同情心和同理心,被列为禁术的法术都是人人极不希望无法想象被施用在自己身上的法术。
向来为正派表率的冰玄宗宗主毫不迟疑地坦然提出用这禁术,还是令徐青修无法想象。
对上他惊愕的目光,幕令沉微微垂下眼,却将对方揽入怀中,趴在他耳边低声道:“青修,我没有常人所有的同情心和同理心,我不知道我的行事手段在他人眼里看来是什么感受……你,会不会失望?”
徐青修更没有想到幕令沉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令沉他向来个性寒凉恍若难以接近,却没想到这样的事实。
虽然惊讶,但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会。”
只要你是幕令沉。即便你真是一块冰山,我也已经自得其乐和和美美地和你过了五年,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最后关头知道了你另有所爱。这个人无论是好是坏是正是邪有没有情感,哪怕他不是人,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如今使用禁术,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他又怎么能这么不分好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幕令沉,一只手伸在对方脑后,做贼心虚般摸了摸他后颈处的头发。幕令沉修为胜出自己许多,且五感敏锐,摸头发是最不容易被他发觉的。
发现幕令沉并未发觉,也没有抵触。徐青修才又小心地一点一点把头靠向他的肩窝——已经答应了和他回冰玄宗,哪怕只是搭伙过日子,只要在一起,这份心意也再难隐蔽,迟早有一日会被发现,就等到那时候再说吧。这样想着,徐青修举动间就大胆了许多。
有幕令沉在潜入白琴公子再迅速将他摄魂也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恐怕连白琴本人都还没看清侵入者是谁。
昔日白琴作为年轻一辈要天赋有天赋要家世有家世又谦虚肯努力的佼佼者还总被拿出来和幕令沉相提并论,徐青修却一早从千幻之林出来时就知道,幕令沉的实力早已凌驾在他们之上,如今不过是越拉越远。果然自幕令沉继任宗主之后就很少有人再将他看做年轻小辈了。
幕令沉指挥着意识已经昏沉的白琴坐在床上,自己和徐青修坐在屋中椅子上,而后对徐青修道:“青修,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虽然白琴已经处于摄魂状态,但是如果突然问他过于敏感的问题还是有可能激起对方潜意识的警惕和反弹。
徐青修想了想,先挑了一个较为简单的问题:“白少庄主,听说你从小就能感应到魔剑的气息?那是什么时候感应到的?”
这件事白琴已经对外说过,但即使如此他眼中还是下意识闪过防备,但是很快就被迷茫取代了。
他道:“我从小就能感受到,一直都能,父亲警告我不可以说出去,否则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甚至祸及全家,我从不敢对除父亲之外的人说,直到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我就再也感应不到魔剑的存在了……可是不久前,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徐青修蹙眉,从白琴口中,他不像是对这些事情知情的样子。
他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可并没有太大收获。白琴记忆中的父亲是很严厉,却过早地离开了他,他的父亲总是各处游历,并不常回家,和他的交流很少,父子间感情并不非常深厚,但白伯商最后为铲除作恶多端的魔族而死,是他的英雄。
徐青修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白琴可能真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而他能感应到魔剑的存在却是真的,而这种感应的能力很有可能是遗传自白伯商。白伯商自己能感应到封印之地的魔剑,将它取出也不奇怪,而他假死之后带着千念一同消失,白琴离得远了,自然就不再能感应到千念的消息。他前段时间又感应到魔剑,只可能是有人特意拿着千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