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公司每个人起码都有两部手机,一部是自己的,一部是他们公司一起买的,每次换班的时候,连那个手机也要一起换掉,从前那个员工那个班次的顾客,下面一个员工就会接手过来。
这是他们公司的惯例,已经实行好多年了,大家伙儿都觉得挺合理。可问题是,这一回肖树林不太想跟人家换班,而且他也不想去跟人家解释说为什么自己不想换班。
他好歹也是他们公司的头儿,难道要让他去跟手底下的兄弟说,他舍不得罗蒙家的早饭,所以还想继续干早班?那也太跌面儿了。
可是罗蒙他们家的早饭确实香啊,肖树林不想承认都不行,这阵子天气暖了,他们家后院的那片韭菜地长出来一片小嫩苗,今天早上刘春兰割了一把下来,煮了一锅面条,那味道香得。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自从在罗蒙家吃上早饭以后,肖树林就觉得午饭晚饭那统统都没盼头,一天里边就早饭还能让他有点期待,难道现在连这点期待都得丢掉吗?那可不行。
这天下午肖树林跑罗蒙家去买牛奶的时候,看到旁边一块地里种着一小片茼蒿菜,嫩绿嫩绿的,得有一指多高了,他顺手就摘了片叶子闻了闻,味儿真正。
“你们家这茼蒿菜咋卖?”肖树林问罗蒙。
“我们家的茼蒿菜不卖。”罗蒙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种菜卖钱。
“那我摘点?”肖树林也不跟他客气。
“摘呗。”别说几棵茼蒿菜了,就算肖树林要把他的宝贝水牛牵几头回去,罗蒙都不能说不。
肖树林打小就爱吃茼蒿菜,这大概跟遗传基因有关系,因为他爸肖老大也爱吃这个。
肖老大如今不混社会了,就在家里窝着,闲是挺闲,就是身体不咋好,肖树林要给他请个保姆,他还不乐意,说老不正经才干那事呢。也不知道老不正经跟请保姆到底有啥关系。
这天下午肖树林带了一小袋子茼蒿菜回去,经过菜市场的时候又顺便买了个鱼,父子俩煎了一条鱼,又把茼蒿菜清炒了。别说,罗蒙家的茼蒿菜那是真不一般,一锅菜炒下来,飘得满屋子都是清香。
这天晚上,肖家父子俩对坐在饭桌两头,每人吃了三大碗米饭。
这两年肖树林和他老子的关系处得还成,小时候他还看不怎么上他爸,这跟环境有很大关系,那会儿每回肖树林去他舅妈家的时候,他舅妈都得跟他说,你长大以后要出息,别学你爸,一把年纪了不学好。
而且肖老大年轻的时候还老是不着家,常常会忘了给肖树林饭钱,还从来不给他洗衣服,肖树林有时候烦起来,还会对他老子发火,当然少不了挨揍。
读小学的时候还有一回,肖树林在学校里跟人打架,那些小孩几个打他一个,肖树林没打赢,带着伤就回家去了。
肖老大一看,他娘的谁把我儿子给打了,肖树林就说那谁谁谁,然后肖老大就说了,你等着,老子帮你收拾它们去。
结果,肖老大就把自己弄到派出所里去了,更过分的是肖树林他们班主任,还在班上说了这个事,点名批评了肖树林,这事让肖树林觉得倍儿跌面。
肖树林觉着跌面儿的原因,倒不是觉得他爹去给他报仇有什么不对,他就是觉得他爹作为一个混社会的,连几个小毛孩都教训不了,忒给他丢脸。
等长大以后出了社会,肖树林总算是有点明白了,这社会是不好混的,就算是自己亲儿子,难免也有罩不住的时候。
再想想肖老大对他也不错,有钱的时候家里头买只烧鸡,那俩鸡腿从来都是肖树林吃的,没钱的时候一顿饭就买俩馒头,肖树林也得吃掉一个半。
这么想,肖树林就觉得他们家老子还真不错,起码没像他老娘一样跟人跑了,这都好些年了,看都没回来看过自己一次。记得小时候,肖树林还哭着喊着跟肖老大要妈呢,如今想想,真是不应该啊。
想通了以后,肖树林对他家老子也挺不错,老头子平时没事耍耍小性子闹闹小脾气啥的,肖树林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前几天肖老大就闹着要喝水牛奶,他听说肖树林总给他舅妈买水牛奶,怎么就没有给自己买过一回?肖树林就跟他说了,现在老年人都不兴喝水牛奶,容易得三高。
就为这事,肖老大就跳脚了。“放屁!”他说:“老子这才五十多呢,算哪门子老年人?”
“明年就六十了。”肖树林很是淡定,这老头年纪越大越急躁,时不时就得跳一次脚,他都习惯了。
“你小子有没有文化?看不看新闻?六十五岁那都是过去的算法了,人家外国人现在都按七十算!”
“哦,那中老年也不能喝水牛奶。”反正肖树林是打定主意不给他喝水牛奶了,这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没节制,喝多了酒,这两年血压一直都挺高,就这样还喝水牛奶,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就为这事,老头子好几天都没搭理肖树林,直到这一天晚上吃完饭,才主动跟他儿子说话了。
“这菜哪儿卖的?”肖老大问道。
“人家种的,不卖。”肖树林没好气地回答,感情他儿子还不如几根茼蒿菜值钱,今天早上不是还不搭理他吗?
“那人家送你的?”
肖老大也觉得自己这一回是不是有点闹过头了,其实水牛奶喝不喝也就那样了,那玩意儿他从前也听说过,不就是水牛产的奶么,就他们县里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才把它说得跟花儿似地。他肖老大啥好东西没吃过,还稀罕那点奶?
就是前几天在公园里下棋的时候,那几个老头就说,你儿子最近总往他舅妈家送啥好东西呢,肖老大说自己不知道啊,另外有知情的就说了,是水牛奶啊,这阵子肖树林正帮那家人送货呢,买起来方便。
于是肖老大心里就不舒服了,感情他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这小子拉扯大,到头来还比不过人家管他几顿饭。
“咋,你还想吃啊?”肖树林知道他老子这些年虽然学人家下棋养狗,其实这人真正就只有两个嗜好,第一个就是吃,第二个就是酒,说白了也是吃。
“这菜谁家种的?”
“就是那个养牛的。”
“他们种了菜咋还不卖?”
“说是吃不完就腌上,他们家好多牛,一天下来喂牛也得不老少。”
“喂牛?!”肖老大眼睛瞪得老大。
“是啊,所以我就随便摘了点回来。”
“那也不好总白拿人家的,咱们家里不是好多营养品吗,那些人整天往咱们家送那个,我也不爱吃,过两天你给他们家送点过去吧。”肖老大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不能像年轻人那样不管不顾,该客气的时候也能跟人客气几下。
“又不熟,送什么营养品啊,多怪异,人家还当我二百五呢。”
“咋不熟啊,他们家菜你都摘了。”
“不送。”那么跌面儿的事他肖树林能干?
“那要不这样,改天他们家要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一声,趁老子现在还有点面子,让他们家欠咱一个人情。”肖老大这如意算盘还打得挺好。
“那还差不多。”肖树林也觉得这主意靠谱。
就这样,在罗蒙的不知不觉中,他背后就多出来了一座靠山,而且还是黑色的。
时间又过了几天,这天早上肖树林扛着两筐包子馒头进了办公室,见都还没人来呢,就只有一个老杨来得早,肖树林突然想起来,再过几天就该轮到老杨上早班了。
“老杨啊,听说最近胃病又犯了?”肖树林掏出一包烟,自己点上一根,又把烟盒递给老杨。
“没有,这几天挺好的。”老杨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抽。
“胃病这回事吧,就得好好养,别刚好几天,就以为自己没事了,得根除才行啊。”肖树林喷出一团白烟,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是的。”老杨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是枉然,肖树林这小子这会儿已经认定他胃病挺严重了,心里咋想他是不知道,起码口头上是咬死了。
“对了,过阵子轮到你上早班了吧?”肖树林‘突然’想起这回事来了。
“是啊。”老杨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咋样啊,身体吃不吃得消啊?”肖树林问道。
“没事,最近身体真挺好的。”老杨又说。
“唉,你别不当回事,像前面那谁,不就胃穿孔了吗,你的胃不是也不好?”肖树林说着又抽了一口:“这样,这几个月的早班我也替你上了吧,你就还是上中班。”
“头儿,我最近身体真没问题。”老杨也挺急,到底要他怎么说,肖树林才会承认他如今的身体真的已经可以上早班了。
“啧,跟我客气还是咋的?”肖树林板着脸,大义凌然地说道:“要是把我当兄弟,就别跟我瞎客气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那啥,那个,头儿,你不是挺烦替人家买馒头的吗?”老杨垂死挣扎。
“烦着烦着就习惯了。”肖树林皱着眉头,把烟头放桌上的烟灰缸里碾了碾,起身就出了办公室。这丫一出办公室,嘴角就忍不住裂开了,啧,烦了他多少天的难题,就这么顺利解决了。
第20章 春天虫子肥。
这天早上做完包子,吴冬梅拿了几个包子馒头,就匆匆回去了,这几天他已经不再到罗蒙的那片山地上去干活了,眼下已经到了插秧的时节,她们家那几块地也得赶紧给种上。
“你一会儿多拿两个包子馒头,给进喜送过去,那孩子这会儿八成还没吃早饭呢。”刘春兰对曹凤莲说道。
“知道,我还能把他给忘了?”曹凤莲应了一声,也拿了几个包子馒头匆匆离开了,眼下正是春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没闲着的。
“进喜回来了?”曹凤莲走后,罗蒙就问他娘了。
“可不是,你全贵叔这阵子估计都快愁死了。”话匣子打开,刘春兰就对罗蒙说起了罗全贵的儿子罗进喜的事。
罗全贵前些年经人介绍,把他儿子罗进喜送到市里一所聋哑学校去上学,这些年都还好好的,今年这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跟着一帮人上了火车,举个小牌跟乘客要钱。
后来被乘警给发现了,就给遣送了回来,前两天刚到的家,罗全贵想让他再回学校里去,可是那孩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回去了,而且学校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他的事,回去学校也不一定呆得下去。
刘春兰就对罗蒙说:“你全贵叔也不容易,你看看还有什么事情能适合进喜做的没有,要这么总是闷在家里,怕那孩子想不开。”
“再看看。”罗蒙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罗全贵现在在他们家干得还不错,他也不想多生事端,把他儿子请过来容易,到时候万一不合适,再想请他走就不好办了。
何况罗蒙对自己的情况认识得也比较清楚,就他这样的,没什么事人家都还要在背地里说他两句,要稍微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那到时候还指不定被人说成啥? 亍?br /> 罗蒙自己自然是不能对十几岁的小男孩有什么想法的,他眼里现在就一个肖树林,可人家不知道啊,他也不能跟外边的人这么解释,人家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当面说。
就算别人都不说什么,罗蒙这会儿要是真挺热情地对罗全贵说,叔,你让进喜到我这儿来干活吧。还指不定人家当爹的得怎么防着他呢。
所以这事罗蒙也不主动提起,就等罗全贵自己跟他说,罗全贵是个老实人,干活是不错,嘴巴就笨点,从来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这两天他对着罗蒙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
“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这天罗蒙看他实在憋得辛苦,就主动问了一下。
他这一问,罗全贵就说开了:“罗蒙啊,你也知道我儿子进喜最近回村子里了,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你看能不能让他来这里帮帮忙?”
“咱也不图多少工资,就是想让他出来透透气,前几天我总让他来,可是这孩子脸皮薄,没跟你打过招呼,他说什么都不肯来。这不,他那点事你大概也听说了,我就担心他整天待在楼上再把人给闷坏咯。”
罗全贵都这么说了,罗蒙当然也不好说拒绝的话,但他们还是约好了,先让罗进喜过来干一个月,工资就先按一千二给,他要是干得好,下个月给加工资,要是干得不好,那下个月就别过来了。
第二天凌晨罗蒙正挤牛奶呢,罗全贵带着他儿子罗进喜就过来了。最近罗蒙家的水牛越来越多,挤牛奶这活儿也就越来越重,这对父子这个时间过来,就是要帮忙挤牛奶的意思了。
罗蒙抬头看了看罗全贵身后那个小孩,他也有好些年没见过罗进喜了,当初他离开村子的时候,罗进喜还很小呢,而且这孩子也不爱出去玩,罗蒙对他就没什么印象。
这会儿罗蒙一看,这罗进喜长得细皮嫩肉的,个子也小,不到一米七,他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了,该不会还没成年吧?
“全贵叔,你儿子今年多大了?”罗蒙问罗全贵说。
“今年刚十八。”罗全贵回答道,他身后的罗进喜抿着嘴没动弹。
“哦,有十八了就好,能干活了,有啥不会的就跟你爹先学着。”罗蒙招呼了一句,之后又担心这对父子不自在,提着奶桶到牛棚的另一头干活去了。
这罗进喜一看就是个敏感细致的,十八岁的孩子没毕业就离开了学校,没专业没手艺不说,还是个天生不会说话的,这种情况这种孩子,这要是还天天搁家里闷着,想不钻牛角尖都难,也难怪罗全贵担心了。
一会儿挤好了奶,罗蒙要把牛奶运到院子里,顺便回家吃个早饭,就问他们父子两是要一起在这里等他带包子回来呢,还是先安排个人过去吃早饭,反正牛棚这边是得留个人看着。
罗全贵就问他儿子了:“进喜啊,肚子饿不饿?”
那神态那语气,甭提多和蔼多慈祥了,印象中罗老汉可从来没这么跟罗蒙说过话。唉,都是当爹的,咋就能那么不一样了,罗蒙一路嘘唏着回家去了,那罗进喜刚刚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饿,父子俩就都没过来。
说起来,罗蒙给县城里的几所高中拱货也有阵子了,他记得当初那个叫王向阳的家伙来他们家的时候,跟刘春兰说过,说他们公司三个月就轮一次班,以后他也能轮到早班。
可算算日子,光是罗蒙给那三所学校供货的时间都有三个月了,怎么这肖树林还跑早班呢?不过想归想,罗蒙肯定不能找他去问,肖树林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挺爷们,其实那性子别扭着呢。
春天里天气暖了,万物复苏了,真是啥啥都好,就是一点不好,那就是虫子忒多,特别是罗蒙家的那片山地,可能是因为罗蒙家的瓜苗果苗长得好,养出来的虫子那也是十分壮硕的。
农药罗蒙是不打算用的,要抓的话这么大一片地他也抓不过来啊,要是把他家的鸡撒出去的话,虫子大概真能吃掉不少,不过那些果苗菜苗也都别想剩下了。
这事整得罗蒙还挺愁,这天中午他正准备回家吃饭,就看到罗文峰和村里一群野小子正领着美慧美玲两姐妹在马路边玩呢,罗蒙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星期六。
因为小溪和马路挨得近,村子里的小孩都爱来这里玩,大人说过骂过打过,统统没用。
这会儿罗蒙一看到这群小孩,马上就想起自家山上那些虫子来了。反正这些小孩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让他们在马路边瞎逛,还不如把他们弄到山上去。
“罗文峰,你们想不想喝水牛奶?”罗蒙也不像村子里其他大人一样,一看到他们在马路边玩耍就扯着嗓子骂开了。
“你给啊?”罗文峰一歪鼻子,没好气地反问道。
水牛奶谁不想喝啊,前几天他堂妹罗秀竹生日的时候,他奶奶曹凤莲就给她买了一瓶水牛奶,罗文峰当时好说歹说才让她分给自己一口,那味道,甭提了,他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
听说罗蒙家的水牛奶卖得可不便宜,而且还有不少人争着抢着买呢,在他们学校,要是能从耽美文库里掏出一瓶‘大水牛’,那都算是顶有面子的事。就这样,罗蒙还能白给他们水牛奶喝?当他们小孩好骗呢?
“那肯定是不能白给你们喝啊。”罗蒙笑呵呵地说道:“我家包的那块山地你们知道吧?”
“知道。”要说村里的事,这罗文峰搞不好知道得比罗蒙都多,罗蒙包山地那是大事啊,村里好多人说起,他们家分到钱那天,曹凤莲还买了好大一只猪腿回去红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