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琴音落下,苏巧彤猛地顿住身姿,媚眼一动,徐徐扫过半间皎月阁,最终,落在了刘芸茵的身上。
刘嬷嬷拍手赞道:“太好了!犹如寒宫嫦娥仙子临凡,又似天池玉仙飞升。真真让人赏心悦目,心魄摇撼呐!”
苏巧彤轻笑一声,神色中满是自信,可嘴上却谦虚道:“刘嬷嬷,你又笑话人家了。”
说完,一个嗔怪的眼神飞过来,让人浑身一阵酥软,连刘嬷嬷,都不禁怔了怔,然后才失笑道:“巧彤小姐,老身说的,可不是客套话,你现在的舞艺,整个久平国,都难有人匹敌啊。今天毕了,我会去跟国公爷说说,你已经完全出师了,用不着我再教授于你了。”
苏巧彤一听这话,惊讶道:“刘嬷嬷,你要离开我了吗?可是,人家都还没学够呢。我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想跟你学。就比如你扬名的那曲《踏浪吟》,我都还没学呢。”
苏巧彤说这话的时候,撒娇地撅起嘴,一双白皙的素手,软软搭在刘芸茵的小手臂上,轻轻晃悠着,让刘芸茵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苏巧彤的头发:“巧彤小姐,那《踏浪吟》可不是你这种大家闺秀能学的啊。那都是教坊不入流的曲目。以后,可不许说要学这些曲子了哦。”
“什么嘛!舞曲哪里会分高下?在我看来,天下间的舞蹈,只分好看和不好看。再高雅的曲目,跳出来不好看,我才不稀得学呢。”苏巧彤对刘嬷嬷的说法,嗤之以鼻。
刘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教授苏巧彤好几年了,深知她的脾气。苏巧彤对歌舞曲艺最是痴迷,又天生禀赋,一点就透,触类旁通。小小年纪,已经练就一身好舞艺。正所谓精益求精,对于其它流派的歌舞,也就更加的有兴趣了。
两人正说着话,丫鬟前来禀报:“小姐,国公爷请你过去。”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了?”苏巧彤疑惑地问那丫鬟。那丫鬟忙躬身施礼:“刚回来,就急着让小姐过去,应该是有要紧事。”
“巧彤小姐,国公爷找你,你就先过去吧,今天不用再练习舞蹈了,老身这就告辞。”刘嬷嬷忙施礼告辞。
苏巧彤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刘嬷嬷,咱们可说好了,你可得教我《踏浪吟》啊!”
刘芸茵一愣,哭笑不得,既不敢答应,又不敢拒绝,只好含糊地一边躬身一边退了出去。
☆、第3章 解围之法
上房内,苏国公苏昌振,正紧锁眉头,对坐在一旁,正兀自哭泣的国公夫人董念芳低声呵斥道:“哎呀!好啦!哭有什么用?现在皇上口谕已经下来了,同意我们将巧彤即日送进宫。这不是正如我们所愿嘛,你还有什么好哭的?”
“是如你所愿!我可不想将我的宝贝女儿,送到宫中,去过那种整日争宠斗艳的日子。”董念芳不依,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
正说着,苏昌振从花窗门廊中,看到苏巧彤,正带着丫鬟,朝上房走了过来。
他忙一压手掌,示意董念芳不要再言。
董念芳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的女儿。
两个人就这样,伸长脖子,直着脊背,心情复杂地看着苏巧彤,施施然而来。
刚从皎月阁过来的苏巧彤,没有换衣服,还是一袭白衣,青丝高束,头上没有一点装饰,倒显得更出尘脱俗,仙灵动人。
她冰肌如玉,眉目如画,一双杏眼忽闪流转,说不出的柔媚温婉。削肩膀,水蛇腰,舞衣腰带上的流苏,随着步伐轻盈晃动,更显得整个人翩然轻灵,宛如活泼灵动的花仙子。
苏巧彤一进屋,便觉得气氛不对。她狐疑地左右看了看,右手扯住左手衣袖,虚抬左手食指,支在唇前,一副既惊讶又好奇的样子,问道:“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彤儿......爹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苏昌振强挤出一个笑容,想要打消女儿心中的疑惑。可是,他这个笑容,却反而让苏巧彤更加生疑了。
“什么商量,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吗?”一旁的董氏护女心切,忍不住顶了一句。
这话,让苏巧彤一愣,她忙矮身依了上去,半靠在董念芳的身边,柔声问道:“娘,到底是什么事情?娘......你刚刚哭过?”
董氏摇头,可是,眼泪却更加汹涌了。
看这情形,苏巧彤心知不妙,怕是跟自己有关,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咬着嘴唇,慢慢直起身子,沉声问苏昌振:“爹,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娘,为何如此伤心?”
苏昌振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艰难出声:“彤儿,想必你也听说了,最近,沃西国,正在边境骚扰百姓,打人,抢东西,闹得人心惶惶......”
苏巧彤神色缓和了一点,脸上显出同情悲悯的神色,点头道:“我当然听说了,爹爹身为镇守西边境的国公大臣,必定日夜忧心,寝食难安。”
苏昌振欣慰地松了一口气,难得她如此善解人意,于是,继续说道:“可是,现在朝野有传言,说我已被沃西国收买,有投靠敌国的意图。”
苏昌振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十分激动,眼中怒火升腾,头上青筋乱冒,虽然这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但还是让苏昌振难以接受。
“怎么可能!爹你才不会做这种投敌叛国的事情呢!”苏巧彤也激动地说道。
苏昌振坚定地点了点头,看向苏巧彤的目光,绽放出柔和又激动的光芒,那是被人肯定之后,散发出来的感激之色。
“彤儿,虽然我心向朝廷,可是,难保皇上不对我生疑啊。”苏昌振叹了一口气,颓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露出愁苦难决的表情。
苏巧彤气道:“他为什么不相信?爹你带兵镇守边西这么多年,保一方平安,解君王之忧,百姓安乐富足,官吏清廉勤勉,他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你会投敌?”
面对女儿的称赞,苏昌振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摇头道:“千年道行,一朝被拂。沃西国新继位的皇帝,非常懂得运用离间之术。以前沃西国进犯,我只需要带兵击退他们即可。可是,这次,他们只是骚扰百姓,并不与我军正面对抗。使得百姓对我们心生怨愤。同时,他们还派奸细到京城,四处散播谣言,说我已经被他们收买,随时准备投敌叛国啊!”
说到最后,苏昌振忍不住怒捶桌角,恨不得将那些奸细都抓住,割掉他们的舌头。
苏巧彤眼神一黯,轻轻走过去,低声安慰道:“爹,您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苏巧彤也明白,灼口铄金,积毁销骨。虽然,爹没有一点投敌叛国的意思,可是,敌不过众人诋毁,如果,所有的人,都说爹会投敌叛国,那,皇上肯定也会这么认为的。
对于一个随时准备投敌叛国的臣子,皇上会怎么做呢?苏巧彤只稍微一想,便不敢再细想下去了。她的眼中,也蒙上了深深的担忧。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苏巧彤问道:“爹,你刚刚说,要和我商量事情,到底是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救我们国公府上下?”
苏昌振身子一震,像是被人点了惊穴一样。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董氏看不下去了,抢声说道:“你爹,要把你送进宫,去侍奉皇上,以表忠心!”
说完,董氏声音一哽,接着,便放声哭了出来。
苏巧彤一愣,她没想到,苏昌振要跟自己商量的事情,居然是这个事情。一时间,她的双眼有些失焦,身子不由得轻斜了一下。
苏昌振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忙扶住苏巧彤的身子,有些心虚,又有些谦卑地劝道:“彤儿,为今之计,只有将你送进宫,皇上才不会对我有疑。我也好全力杀敌,一举击退沃西国。如若不然,皇上要是听信谗言,一定会一纸调令,将我召回京城。我个人的仕途事小,那沃西国的新帝,刚刚继位,野心勃勃,如果不趁早给他致命一击,边境百姓,怕是要受苦了啊!”
苏巧彤只是垂着眼帘,不说话,耳旁苏昌振的声音,显得陌生又遥远,听不太真切。她的心中,只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伴君如伴虎,夜夜笙箫舞,终不过,新人笑旧人哭。
“彤儿,彤儿......你怎么了?你说说话啊!别吓我。”苏昌振焦急地摇晃着苏巧彤的肩膀。
苏巧彤的身子和脑袋,在他的摇晃下,不由自主地摆动着,她在恍惚中,看到娘亲抬起脸,紧张地看着自己,她看到了她哭花的胭脂,还有嘴角新增的皱纹......
苏巧彤只觉得一阵头疼,她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胡乱问了一句:“定了吗?”
“啊?”苏昌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马上,他便明白了苏巧彤的意思,赶紧点了点头“定了,皇上已经下谕,即日送你进宫。”
“我要先睡一觉。”苏巧彤觉得,自己需要赶紧离开这里,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都不真切,她要踏踏实实地,在床上躺一躺,一切,等清醒了再说。
“好,来人啊!”苏昌振看出了她情况不对,忙唤来丫鬟,送苏巧彤回房休息。然后,吩咐家丁去请郎中过来,看看小姐到底怎么了。
此时,董念芳也顾不上哭了,她忙起身扶着苏巧彤,一起将她送回了房间。然后,她就这么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看苏巧彤沉沉睡去。
郎中过来看了,把完脉,只说一时受惊,并无大碍,开了些安神的药便走了。
丫鬟熬了药,端过来,却怎么也灌不进去,苏巧彤仿佛睡死了一般,紧呀牙关。这下子,董念芳慌了,忙派人快马加鞭,把郎中再追回来。
被追回来的郎中,再次把了脉,安抚道:“国公夫人,别紧张,苏小姐,只是睡死了。”
还真是睡死了!
董念芳拭着眼泪,心里可一点也放心不下:“大夫,小女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她怎么突然就......睡这么死啊?”
“国公夫人放心,苏小姐怕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身体在保护自己,所以,才会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扰,专心休息。照她这个状态,估计过不了子时,就会醒过来的。”
这下子,董念芳,终于有些放心了。
沉睡中的苏巧彤,做了一个很奇怪,又很真实的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高台之上,俯视苍生,下面呼号不断,她却什么都看不清。慢慢地,从下面的迷雾中,缓缓走上来一个人。那人身着红衣,雍容华美,仪态万方。她一路往上,脸上始终带着欢愉又冷冽的笑容。
梦中的苏巧彤,一直盯着她看。越看,越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最后,她猛然发现,那身着红衣,缓缓而上的人,正是自己!
她大喊一声:“原来是你!”
那原本缓缓而上的红衣人,一听她这话,狡黠一笑:“被你发现了!”
接着,那红衣人,提起自己的衣裙,变走为跑,从下面向苏巧彤的方向冲了过来。苏巧彤心中一紧,不知道她想对自己做什么。
那红衣人一直跑到了苏巧彤所站的高台,然后绕到她身后。苏巧彤只觉得耳后一阵劲风之声,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感觉自己被人推下了高台。
“啊!”苏巧彤惊呼,终于醒了过来。此时,外面的打更声刚好响起,已是半夜子时。
☆、第4章 深夜学技
丫鬟一听这声惊呼,吓得忙上前探视:“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苏巧彤抬手,用手背靠了靠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一脑门都是冷汗。在听到丫鬟的声音之后,这才惊觉,刚刚不过是一场梦境,虚惊一场罢了。
她长吁一口气,稍微放下心来。不过,刚才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让她还是有些后怕。怎么会梦见自己呢?而且,那个自己,为什么会将自己从高台上推下去?她的话,也非常诡异“被你发现了!”
被我发现什么了呢?发现她就是自己?还是发现,她想将自己推下高台。
刚醒过来的苏巧彤,明显不适合思考这么深奥,又没有逻辑性的问题,她不舒服地皱起眉头,嘴里也忍不住哼唧了两声。
“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贴身丫鬟察言观色,已经看出苏巧彤有些疲惫和不安。
苏巧彤单手支起自己的身子,在丫鬟的搀扶下,靠在床头上坐了起来。她摇了摇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回禀小姐,现在是半夜子时,您睡了快三个时辰了。”
“哦,这样啊。”苏巧彤拢了龙衣服,想要翻身下床。
丫鬟见状,忙扶着她下床,一边扶着,嘴上一边试探着问道:“小姐,你病才刚刚好,最好先别下地,好好静养才是啊。”
“生病?我没病啊。”苏巧彤皱着眉头,转头狐疑地看着那丫鬟。
那丫鬟神色一滞,马上便反应过来了:“哦,小姐,你那会儿神智有些不清醒,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郎中来了两趟,第一次是说你受了刺激,休息休息便好。开了一些安神的药便离开了。可是,小的们熬了药,小姐你却牙关紧咬,怎么都送不进口。夫人着急了,就又差人把郎中追回来了。郎中回来之后,说......小姐你只是睡死了。”
那丫鬟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苏巧彤只听进去了一样:“我娘呢?”
“夫人听说小姐只是睡着了,这才放了心,回房休息了。前半夜,可是一直守在小姐床前的。需要奴婢现在过去,给夫人送个话么?就说,小姐你醒过来了,没事了。”那丫鬟试探地问道。
苏巧彤已经下床,走到梳妆镜前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对比着眼前的这张脸,和梦中的那张脸。
听到丫鬟的提议后,她缓缓摇了摇头:“别去打扰夫人了,她肯定操心了一晚上,才刚睡下。等明天一大早,夫人醒了,再告诉她,我平安无事,也不迟。”
“是。”
那丫鬟应了一声,然后便垂手站在身后,听候吩咐。
苏巧彤怔怔地看了半天镜中的自己,越看越觉得,梦中的那人,确实是自己无疑。她的心中,莫名地,又升腾起一种怪异难安的情绪。
“备轿,我要出府一趟。”苏巧彤忽然说道。
身后丫鬟一惊,忙轻声劝道:“小姐,现在已经过了半夜子时,城中宵禁,此时出府,怕是不妥啊。”
苏巧彤站起身来,斜瞟了一眼身后的丫鬟,那丫鬟忙低下头,一副‘奴婢该死,不该多嘴’的样子,缩着身子,等候小姐训斥。
没想到苏巧彤只是轻轻一笑:“宵禁有何难,有国公府的令牌,还怕在城中不能行走吗?”
那丫鬟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轻轻抬起头,试探着问道:“小姐,打算出府,去哪里呢?”
“花月坊。”
“这......”那丫鬟脸上的神色,就更为难了。
不过,这种事情,就算她为难,也没有用,只能依着吩咐,赶紧去准备车马轿辇了。
夜风凄冷,寒月如钩。苏巧彤一路清冷,坐着马车,很顺利便来到了花月坊。
其实,她在苏国公府中,还没有出行时,消息已经传到了苏国公苏昌振的耳朵里。
“小姐想去花月坊?”苏昌振重复着这句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女儿的心思,随即点头道“让她去吧,安排一队人马,暗中保护小姐。今夜那花月坊内外,也要安插人手,暗中盯着。”
刘嬷嬷听人传报,苏小姐已经到了花月坊门外,忙亲自迎了出来。
“巧彤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开门之后,一阵寒风便吹了进来,门外轿辇中的苏巧彤,听了这话,忙撩开轿帘,微笑着被扶了下来。
“刘嬷嬷,是我多有叨扰才对。”苏巧彤柔声笑答道。
刘嬷嬷一愣,觉着苏巧彤的声音,好似不同往日,忙抬头仔细看苏巧彤的脸。
可是,外面天寒地冻,月冷星稀,苏巧彤裹着裘皮风衣,一张俏脸,全隐在白色狐狸毛的斗篷帽沿中,完全看不清。
刘嬷嬷心中疑惑,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忙将苏巧彤一行请进了屋。
虽然城内已经宵禁,可是花月坊中,饮酒作乐的人,还是很多。到处都能听到弹琴奏乐,跳舞唱歌的。苏巧彤在刘嬷嬷的带领下,穿过花丛树荫,顺着廊檐,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僻静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