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简陋武器的老百姓还在不断地涌进来,郦松风略微一打眼,少说也有两三百号人。
那十几个女娃被围在中间,认着亲的抱头嚎啕,没找着自家娃的边哭边接着找,还有的没寻着自家孩子,却看着那被绑在地上的罪魁祸首,直接上去动手。
这回来的都是有把子力气的,就算是老弱,也比小女娃们杀伤力强,不过几个呼吸间,那些本来就狼狈不堪不成人样的姒荣手下就被打死了两个。
“打死这畜生!”
“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打死它!”
混乱中,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和棍棒,程富此时哪里还有先前的嘴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又仿佛身子骨不是自己的了,三魂六魄都移了位,满眼的金星中,那冲着他挥舞过来的各种武器都快成了残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尖叫着求饶。
“我也是听,听姒大人的令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话起了作用,落在他身上的各种击打缓了下来。
程富向前扑倒在地上,如一团烂泥,嘴里咝咝地喘着气,如同破了的风箱……但即使这般,他也感到了片刻的轻松,似乎暂时保住了小命……
嬴展飞听到了郦松风的那句话,浓眉微挑。
“蒙军士百姓们信任罢了。”
郦松风神色微变,瞬息间闪过了好几个念头,然而也终于释然。
“待回京之后,这翼州姒荣纵容手下贩卖孩童到狄国的丑闻就会传开来,姒荣也该卷铺盖走人,这翼州城,终归,还是将军的!”
第33章泥石洪流
“不,这翼州城,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而是属于千千万万的军户百姓的,若非他们以血肉抗住了狄国人的侵袭,我华炎朝只怕都要没了!”
嬴展飞微微昂首,朗声道,“所以,如姒荣这等的衣冠禽兽,先前在南地祸害百姓,我没见着也管不了就罢了,如今却在翼州城祸害我百姓五年,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错,将军说得对!”
“将军大人要为俺们做主啊!”
“那狗官来了五年,只知道克扣军饷,圈地谋财,狄国畜生犯我边增,掳我女子,狗官就只知拖延推诿!”
“狗官该死!”
“将军啊嗬嗬嗬,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通敌叛国,姒荣该千刀万剐!”
这些冲进来的老百姓,本来就有认识嬴大将军的,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曾经在嬴大将军麾下征战过的老兵?
正逢嬴展飞高声说出那番话,可不正是边境老百姓的心声?
一时间,众人附和的声音如溪水汇流成河,激起翻涌的巨浪,几乎将这堡垒的所有屋顶都给掀了去。
未过多久,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已是跪伏于地,哭求将军为翼州城除奸扫恶!将那通敌叛国的狗贼千刀万剐!
场中还站着的除了嬴展飞,也就只有郦家来的这些人了……
郦星河长了这么大,何曾见过这般的阵势,不由自主地往亲爹身边依偎着。
郦松风一手搂住了自家才寻回来的宝贝儿子,才能将眩晕之感安定下来。
“将军!”
他虚弱无力地叫了一声将军,然而嬴展飞仿佛没听见似的,如渊停岳峙,向前跨出一步,势若千均。
满场的哭喴诉求瞬间就消了音,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将军身上,一时间,安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郦松风是一介文人,他长这么大,最多见过的类似战场的大场面也就是秋狩时,上千御林军护卫着皇室那帮子王公贵族们,虽然号称秋狩,其实是自有人将放养的活物驱赶到皇女皇子的箭下,恨不得直接给串上那种。
然而他现在却看着嬴展飞只不过挥动手臂,只说了四个字,“姒荣该死!”
跪倒在地的众人顿时发出如潮水般的激动欢呼声……
嬴展飞一手微抬,众人便如臂指使地都站了起来。
嬴展飞抬脚大步流星地往大门处走,十来名侍卫雁行在两侧,已经被鼓起了满腔义愤和勇气的数百人紧随其后。
虽然加起来,这些人连四百都不到,可给郦松风的感觉,这仿佛已是一支军队,战意冲天,能以一当十,随时可以势如破竹,冲锋陷阵!
郦松风呆立当地,目瞪口呆。
他好象,是不小心,亲眼见证了什么可怕的事!
嬴展飞就像一头桀骜不驯的狮王,暂时因为伤病沉睡在洞穴之中……如今,却是睡狮初醒,聚啸山林!
“学士大人,将军说,大人已跟小公子团聚,正该早日回京城,莫要留在这是非之地才好。不过,若是,大人铁了心地,想要,跟着将军,她也不介意的……”
特意留下来传达将军这些话的是紫电。
她跟青霜一样,都是二十大几,奔三的姑娘了,虽没有成亲,但情郎还是有过几个的,对男人可谓是经验丰富,然而说到最后那句调戏的时候还是略带点不自然。
哎呀,不是她怂,真是……对着这般的美人,哪怕这调戏之语不是自己的话,也让她觉得有点脸红心跳啊。
郦松风嘴角微微扯动了下。
他跟将军大人也算是互相利用了吧?
“咱们走!”
郦松风也不拖泥带水,在确认了这个石堡中再无其他孩童后,便下令撤退。
翼州城要变天!
虽然回京城,有可能面临暴风骤雨,可留在这里,他们父子俩遭遇的许就是泥石流……
半个时辰之后。
“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我的心内愁,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
婉转娇柔的嗓音,唱的是曲折幽微的少女情思,那不过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梳着稚嫩的双挂髻,穿的是轻薄的料子,身上喷着莲花粉,淡淡的香气混合着少女未熟透的芬芳……
姒荣半倚在房中凉玉榻上,怀里搂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美人儿,两个都是娇小玲珑的身段,稚气未脱的美人胚子,不但抱在怀里的手感绝佳,那小嗓子,也如同新莺出谷,乳燕乍啼。
一个给他唱着小曲儿,另一个则用手给他舒爽。
姒荣先前喝了几杯小酒,此时正是灵魂半飞半落,半醉半醒的快活时光。
哼,这破地方,将军府号称是全城最气派的房子,其实呢,连京城姒府管事住的院子都比这强!
花了五年时间,他这才捣腾得能看得过去了。
当然了,来了这儿也不是没好处,捞钱更容易了,日进斗金的生意谁不想要?
天高皇帝远,京里头还得提防着被那群酸儒们给盯上,到了这儿他成了老大,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嗯,还不是……
还有好几个该死的刺头,就是不识时务,不肯归附于他,嘁,还想着姓嬴的呢!
可那姓嬴的娘们早就不得圣心了,而且还有个大把柄落在他皇帝表妹手里,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掌管翼州城的军务了,这些刺头,若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好办法,早就都给换成忠心于他的人了。
他来东北边境的时候就没带京城里的黄脸婆,那婆娘整天叨叨叨而且只生了一个娃就不肯多生,那娇贵矫情的模样,他看了就倒胃口。
若不是看在儿子的份上,他早就跟那婆娘合离了。
来了这儿之后,自有那机灵懂事的给他送上了解忧的灵药……豆蔻少女,这可算是开启了他的新癖好。
幼小,懵懂,乖顺又听话,世上的女人都是这般的该多好?
他养在身边的一个小美人儿就身怀六甲了,如今正好生养着,虽说无婚书记档,这孩子生出来,就没父亲,可有他这样一位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还怕孩子不哭着喊着要认自己这个亲爹?官方不承认又有啥关系?
等什么时候想个办法,让那黄脸婆乐意认下是她所生就是了嘛……
姒荣东想西想地就想到了他那快要出生的私生子,正给这娃规划着人生,忽然就听见卧房外头一阵兵荒马乱。
“大人不好了,府里,府里被围起来了!”
第34章取尔人头
少女婉转甜腻的歌声忽然中断,姒荣不悦的挥了挥手,暴燥道,“侍卫呢!都是死的么?还不把人捆了,送去府衙打上几十板子,再下大牢就是了。”
多大点儿事,就不能自己处置了?至于这般慌慌张张的吗?
“大人,不,不是,侍卫们已是没了办法,府里头前后门都被堵了,看上去少说也有,上千人呢!”
来报信的是个婆子,她是姒家的老人儿了,跟着姒荣到了这翼州城来,府里夫人不在,她就掌管着这内院的各种调度,本是极体面的,走起路来都抬头挺胸,脚下带风,这会儿却是吓得腿都软了。
别说她吓得够呛,就是府里的侍卫队长赵六,只带着几个壮汉在门外吼了几嗓子,就瞧见围拢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都是拿刀带棒的,可不吓得就赶紧撤了回来,还忙吩咐紧紧的关住了大门,让府里的小厮们抬笨重木器来抵住呢!
姒荣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什么,上千人!”
他一轱辘从榻上坐起,两个少女被他推到了一边,嫌碍事儿。
“哪来的上千人?难道是狄国的蛮子?”
姒荣说着话就从榻上跳了下来,第一反应就要撒腿赶紧逃。
忽然转念一想,不对!
自打他来到了这边城,跟那边又不是没有过联系!
一向都是和和气气有商有量,做事也是以两国的友谊为准,狄国那边的主政大臣墨赫平章,也很给他面子,虽然在边境有点小动作,可都在可忍的范围,并不把事情做绝。
不就是几个穷山沟里的女子么?被掳去了狄国,将来生了孩子,哪就流着咱华炎国人的血,能跟咱华炎不亲么?华炎血脉越来越多,这两国不就成了一家亲,那狄国可不就不会跟咱是敌对了?
所以他说么,这送几个女子过去和亲有什么不好?
只可惜,华炎朝的开国老祖皇帝留下了规矩,女子袭位,不和亲,不纳贡……
可不糊涂?
凭什么男子就不能袭位?
若不然,他不比他那位堂妹姒宁强百倍,他若袭了承恩公爵位,哪里用得着天南地北的在军营里混?谁他娘的乐意跟这些野蛮的兵痞子大老粗打交道?
嗯,想远了……
话说从狄国边境到翼州城,少说也要经过数道关卡,狄国兵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就围在了将军府外?
“哪来的上千人?城中守卫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放进来了?难不成是要犯上作乱,谋逆造反?”
只要不是狄国军队来犯,闹事的都是本国人,姒荣心里就顿时有了底气。
他什么身份?
皇亲国戚!
当朝皇帝是表妹,太子是外甥,皇夫是他堂弟,放眼满华炎朝,还有几个人的身份能尊贵的过他?
上千人又怎样?
他手下可掌管着十几万大军!这些人围在大将军府外头,难道是想要造反?就不怕株连九族?
姒荣顾不上穿外头的大衣裳,一头往外走,一头召唤着自己的得力管事。
“快去外院,找胡二过来,让他和赵六去看看那些贱民,到底是要想做甚?”
身为整个边城最高统帅,他这皇亲国戚岂能屈尊降贵的去跟那些? 硕曰埃孔匀皇且檬粝氯グ臁?br /> 城内的大将军府原本不过是个三进的院子,自从姒荣来了之后,把周边的两家房子都买了下来,改建成了四进院子,不光分内院和外院,还带着个小花园。
因为没带将军夫人,天高皇帝远,以丫环为名,收了好几位年幼貌美的爱宠在内院里享受,姒荣为人又喜好猜疑,所以平时除了年纪不到十岁的小厮,凡是成年男子都不得白日入内院,只在外院听候吩咐。
因此一旦有事,这不反应就不及时了……
姒荣刚走到了内院垂花门外,只听轰隆几声巨响,地面都仿佛摇了几摇。
那如潮水般的嘈杂人声,已是越来越近。
姒荣扶住了门框,脸色骤变。
几十名狼狈不堪,头脸挂彩的侍卫们,纷纷朝这边逃窜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反贼们,反贼们已经撞开了大门,冲进府里来了!”
“蠢货!蠢货!”
姒荣虽然号称战功无数,其实他连只兔子都没亲手杀过,更不用说那些战功都是顶替的旁人的,虽练过几天武艺,可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个?听说情势危急,又惊又惧又怒,只知道跺足开骂手下,还是那为首的侍卫赵六脑子转得快,赶紧扶住了姒荣,“大人,咱快先进内院,关了门挡一挡,再派人去府衙和军营求救!”
这回在府外围着的人虽然看上去都是一般老百姓,可那不怕死的彪悍劲儿,一个个如狼似虎,活似要扑上来吃人咬人似的,他也算是见多识广,身手不差的了,但还真没见过这个阵势啊!
“对对对!快关门!关门!”
姒荣得了提醒,在侍卫们的搀扶下火速进了内院,把垂花门的大门给闩得严实,另外派了个腿脚轻灵的翻墙去求救。
十来个侍卫倒是急中生智,想出了抬院子中的大山石来挡住大门,然而还不等山石运到,被闩着的内院大门也被人自外撞开。
一群人冲进了内院,可不正是那些围在将军府外的贼人?
姒家的侍卫们虽然胆寒,还是壮着胆子各持武器迎了上去……然而本来对方人就多,而且气势如虹,又是悍不畏死的……没等一盏茶的工夫,战斗就已是结束。
姒荣那几下花拳绣腿更是半点顶不上事,一个缺了条胳膊的老妪就把他给秒了(没错就是都三好!),被几条破麻绳反绑成了粽子。
“你们,你们这些反贼!居然敢绑架上官,是要杀官造反!诛连九族!”
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般待遇的姒荣扯着嗓子大吼大叫,希望这群反贼里头能有个聪明的,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此时束手就擒,他身为上官,还能饶……就赐他们一个全尸好了!
此时人群拥簇之下,一人越众而出,众反贼都恭敬地退开当中一条路,用期待的目光行着注目礼。
那人剑眉星目,身形挺拔,虽着寻常武者之服,却是龙骧虎步,不怒自武。
“是你!”
姒荣瞪圆了眼睛,愤怒地叫嚷道,“居然是你!嬴展飞?你擅自窜到边城,还指使贼人围困将军府,是想造反吗?”
嬴展飞面上仍然沉稳镇定,造反两个字仿佛对她来说,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而已。
“造反?不,只是姒荣你在边城五年,犯下十恶不赦的重罪无数,我嬴展飞,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如今,正要借尔人头一用!”
第35章叶落归根?
晨起山间的风特别清凉湿润,山林间的树木草叶都散发着清香,成群结队的鸟儿在树梢间飞来掠去。
姜家厨房的炊烟在风中渐渐消散,房门打开,姜老爹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对着在树下练箭的闺女叫了一句。
“囡囡吃饭了。”
姜小唐今天没射移动靶,就是用的先前郦星河用的那个靶子。
小伙伴骤然离去,虽然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屁孩,还是让姜小唐感到了巨大的失落。
姜老爹瞄了眼树下的靶子,发现难得的有一箭射到了边缘处。
要知道自打姜小唐练箭三月之后,就再也没这般劣绩了。
果然还是需要跟同龄的小娃们一起玩耍么?
不过先时他带着姜小唐去岭上村,也没见姜小唐对村里的几个孩子有多大的情谊啊?
难道说,这娃,也是看颜的?
姜老爹忍不住发散地多想了些,还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道长疤。
姜小唐有些恹恹地坐在了自家的小饭桌前头。
等一看到桌上的饭菜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咦?爹?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说起来,昨儿最辛苦的是老爹啊!忙活到天快亮才回到家。
虽然自己让老爹去歇一觉,可老爹只在床上打了盹,就起来做早饭了。
其实要不是老爹坚决不准自己下厨房,她都想来做早饭了。
核桃果仁白米粥,小鸡炖蘑菇,腊肉蒸芥菜,白生生的十几个煮鸡蛋,还有一大摞香葱饼。
姜老爹嘴角咧开了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喜欢就多吃一点。”
姜小唐冲着姜老爹甜甜一笑,“喜欢!特别喜欢!河河真没口福,就没吃上这么好吃的早饭,没人跟我抢了嘿嘿嘿……就是爹太累了我不舍得呀?”
其实河河在的时候,身为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公子,他也没抢过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