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雪白,眉眼精致,一身杏黄衫子,只用翠珠和珍珠串子束发,除此别无旁的饰品,看着简单清爽,可见识过富贵的包秀实一打眼便晓得,这衫子衣料可是上等的贡品,那珍珠翠珠串,一串怕是百两银子下不来。
“母亲……”
小姑娘径直跑到包秀容的膝前,一手搭在保国公的膝头,一边微微歪头,往客座望过去。
客座上首坐的是个中年男子,瘦长条的身板,清瘦脸庞,只在眉眼处跟包秀容略有几分相似,总体来说算是眉清目秀的,可惜盛年已过,肌肤粗糙暗黄,看着就是一脸病容,偏偏此时因为寄住保国公府中,要打点精神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笑容过度,令脸上各种皱纹都加深了数倍……
小姑娘把目光移开,落在下首的男童身上。
男童皮肤细腻白皙,眉目精致如画,下巴尖尖,唇若涂朱,端地好相貌,坐姿端正地坐在大椅子上,似模似样的,如果不是知道昨儿发生的事件,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是那种上门来打秋风的穷酸亲戚。
包彤云心思一转,便明白肯定是母亲令人寻了衣衫给这对父子,都换过了才来正式见礼的,不然亲戚太穷,也丢府里的面子。
“快来见过你堂舅舅,还有魏家表哥。”
包秀容身为府里的主人,自然是知道昨儿这位魏家外甥闹出的笑话的,本来想着走个过场,替他们父子在府外安顿下也算是照拂了,不过今天换了衣衫,这魏家小儿倒是瞧得斯斯文文,最主要的是,堂兄还拿出了本册子,说是魏南这两年自己作的诗文,请她雅正指教云云。
她随手接了随意翻看两眼,本是客套,哪知,这小儿居然还有如此文才!
作的几首诗粗看简省,细细琢磨起来,却是隽永细腻,余味无穷……
这才是七八岁的孩子啊!
是以她在心里瞬间转变了态度,对这位便宜外甥重视了起来。
话说,这些年,保国公府都没出过什么人物,文才武略经商,没一样能拿得起来。
要不是几年前,她好命地得了郡王青眼,这保国公府都没有了。
她虽然没啥长才,可眼光还是有的。
魏南年纪还小,若是此时加以扶持,将来能似郦大学士那般,行走御前,清贵无比,也是她保国公府的一大助力。
所以,包秀容的态度,微妙地变得热络了些许。
包彤云虽然娇生惯养,毕竟是出身不同教养不同,就算是面对她心里并不怎么尊敬的堂舅舅,也是乖乖地行礼,还甜软地唤了魏南一声表哥好。
包秀实的心里甚至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他硬着头皮从袖口中摸出一个银制的香球当见面礼,丁香花镂空的轻飘飘还没一两重,且喜做工还不错,也是因为太轻,拿去当也不值钱,这才留下来的。
“谢谢表舅舅。”
这金尊玉贵的小娃娃面上神情没有瞧不上的意思,而保国公更是笑眯眯地,并没因为这个礼物不值钱而不悦。
包秀实面上的笑容更是真心实意地欢欣起来,看着自家儿子和郡王家的贵女儿交谈着,一个娇美,一个清俊,那真是金童玉女,登对之极,心里不禁闪过了种种美好的画面,只此时还不是时候,倒不敢细想。
“日后你堂舅舅和表哥都住在府里……”
保国公这句话说得很随意,就仿佛是明天要下雨似的,可听在父子两耳朵里简直如旱地惊雷:原本以为能照拂下,找个住处,能上得起京城的学堂就很不错了!
住在国公府里!还是跟安平郡王结亲的保国公府!
这是多大的体面!
“这天看着就凉了,你这猴儿也松散了好几年,如今该是正经的上学了。你父亲临行前早就为你请好了老师,拜师礼都送过了,明儿我让人把竹声轩收拾出来,让先生在那儿上课,正好你表哥来了,你们兄妹两个也能做个同学。”
保国公含笑吩咐着女儿,对那边父子俩的惊喜交加似无所觉一样,又转过脸来看向包秀实,“堂兄觉得如何?”
自然是……太,太好了!
包秀实忙不迭地点头,“只怕是打扰了府上。”
包秀容笑道,“我们府里人口少,能有亲戚们过来,也是热闹。这小魔星也有个做伴的。”
“是极是极。”
欢声笑语的包秀实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要是家道没中落那会儿,他儿子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现在叫的好听,是做伴的同学,其实还不是伴读?
而包彤云却也有如雷劈,上学?
从此就要辛辛苦苦地每日点卯,不能再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了?
“彤妹妹莫担心,王爷请来的先生,必是极好的,妹妹又如此聪慧,定是举一反三,事半功倍,不用多久,就能成为京城知名的小才女啦~”
长得好的人,嘴巴还甜,自然就会多得些好感,包彤云此时身为五岁小女娃,也难免俗,神情渐渐多云转晴。
包彤云心想,这大家贵女的教育那肯定是少不了的,虽然在这个时代能做官,可咱身为皇族,生下来就是爵位继承人,有几辈子都花不了的财产,倒也没必要去跟平民百姓挤那独木桥,学些琴棋书画,富贵闲人喜好玩的东西便了。
而这回这个便宜表哥,虽然出身穷酸些,倒也知情识趣,说话能讨人喜欢,收着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也算是逗咱开心的清客了。
跟魏家父子会面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了一点儿。
站在窗前,看着侍女们送客的背影,包秀容招了招手,把女儿搂在怀里。
“云云,这个小哥哥,你可喜欢么?”
虽然女儿不太娇纵,可跟别家的女孩子们总也玩不到一块去,今日魏家小儿能跟她相谈甚欢,倒是略令保国公意外。
包彤云眼睛一转,矜持地一笑,“不讨厌,毕竟是母亲的亲戚嘛。”
她可不能让母亲闹了误会,以为她打小就对这魏南有意思。
虽然魏南长得不错,捧着她的话也说得令她开心,她是不介意有这么一个类似玩伴的同学的,不过要她找魏南这样的当夫郎,她可不干。
一个是家里穷得要死,父子俩个都要依附在自家过活,身份地位太低了。
二是这魏南叫什么不好,偏要叫魏南,离魏建南就差一个字!
魏建南那个人渣,上辈子她到死都不瞑目啊!
就算那姜唐小警察冒失了些,非要让魏建南去局子里,他怎么就那般冲动,失手捅死了人?
魏建南他爸,人虽然在牢里,可手里其实还是几条线的。
毕竟,几个亿的贪污大案子,分润的又不止老头一个,老头一个人把罪顶下了,其余的人才能高枕无忧,当时本来也是有默契的。
老头子不知道动了什么手段,让魏建南以有精神疾病的借口,逃过了死刑和无期,却是住进了本市的精神病院,她一个女人,也东奔死走地出了不少力,那个时候她多艰难啊!整个小区的人见了她都像是见鬼一样,她没转身都能看着指指点点……她是个有感情活生生的人,向着自己深爱的老公有什么不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夫为天,本来就是她们包家女人的人生信条啊。
可魏建南倒好,就算是住进了精神病院,自己每隔几天去探望,魏建南就没给过好脸,还让自己去照顾他那小情人刘翠西!说她怀了老魏家的根儿!一定得平安生下来,她这个没本事生儿子的,就该过去伺候,放在古代,那就是应当应份的……
她气得要死,就跟魏建南吵了起来,谁知道魏建南这个人渣,居然拿起椅子就往自己头上砸!
被砸晕过去断气的一瞬间,她悔了!是真悔!
早知道就不该管这人渣,就算有老爷子的线儿,可跑腿的还不是她?就该让魏建南吃枪子!
幸好,老天爷厚爱,她上辈子痴心一片还死得那么惨,这辈子都有了回报……
包秀容听了女儿的回话,倒是很满意。
对于这些穷亲戚,不能冷着,但也不能太亲近,这个度闺女倒是把握得好。
“荷香,荷叶,好生送小姐回芳汀院……哦,对了。”
包秀容拿起放在一边的册子,交给荷叶,叮嘱包彤云,“这是魏家小郎自己写的诗作,我看挺有才华的,倒适合孩童陶冶性情,拿回去看看,有不认识的字就让黄鹂她们念给你听,咱们家的孩子,不求才高八斗,但也不能只认识几个大字就成了的。”
包彤云也没在意,前世她可是家政系毕业,虽然没学文学,可光初高中背过的诗也有上百首了吧?就算后来都忘记的差不多了,那总也能记得七八首吧?要是都默背出来,还不是传世佳作?
只不过她想着自己一个贵女,几乎什么都有了,只有旁人讨好她的份,她哪还用得着给自己扬名呀?这才按兵不动的。
同母亲告辞,包彤云由一群侍女婆子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回了自己的芳汀院,同几个侍女说了会儿魏家父子的话题,晚间用过晚膳,泡在香汤中,身后有心灵手巧的侍女给按摩着头皮和脖颈,心血来潮想起魏小哥的诗作来,就让声音最好听的黄鹂打开来念念。
第45章河东河西
小女童长及腰部的发丝打湿之后,被涂上一层层养发的香膏,滑嫩嫩的小身子沐浴在香汤里,有几朵新鲜的花瓣漂浮在了肌肤边上,更显得细细保养出来的皮子雪白丝滑……
包彤云惬意地眯起眼。
侍女的声音清脆动听,果真有如黄鹂鸟儿的歌声一般悦耳,身为贵族小姐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虽不能写诗作画,但粗通文墨是必须的,清新隽永的诗篇读来朗朗上口,富有韵律,”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小女童瞬间惊恐地张大了双眼,仿佛本能一般紧张的缩起手脚,抱头躲闪,被殴打的记忆仿佛镌刻在灵魂之中,全忘记了此时身在香楠木大浴桶之中……整个身体向一侧翻倒,水花四溅,还猝不及防地喝了好几口香汤……
侍女们都吓了一跳,在浴桶旁边伺候的几个,赶紧七手八脚的把小主子捞了出来,饶是这般,包彤云口鼻都呛了水,咳嗽流泪不止,浴房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咳,把那破册子,咳,给我扔了……”
小主子缓过来头一个就指着窗口的黄鹂大声嚷着,声里还带着哭腔。黄鹂吓得脸色一白,屈膝应了声是,就赶紧的往外走。
方才打眼一瞅,还觉得那些诗朗朗上口呢!
真没想到却是小主子不喜,还闹出了这么大乱子,这册子里头就是写出花来,她也恨不得赶紧拿去烧掉!谁知才走到门口,却听小主子又变了主意。
”等等,先放在那,等我起来了自己看。”
自己这是在杯弓蛇影,怕什么呢!
说不定就是一个普通的穿越老乡?别说不可能这么巧,就是魏建南,就算是魏建南……包彤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吓的大丫鬟们又给裹了层袍子。
就算是那个人渣,又怎么样?
如今自己身份算得上是金枝玉叶,可惜这是女尊朝,要不是女尊朝的话,那自己亲爹就是皇帝,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
魏南现在的身份却是穷困潦倒,不得不到远亲府里来打秋风的穷小子一个!
想当年,官二代魏少开着跑车,住着带泳池的别墅,遍身高订,出入的都是高级会所和俱乐部,那可真是派头十足的高帅富。
包彤云能认识魏少还是通过她那个攀上富商千金的人渣亲爹,虽然包彤云小的时候亲爹没给过一毛钱抚养费,可包彤云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明显会变成摇钱树和敲门砖之后,长期吃软饭的老白脸当然会动些心思了。
当然了,那会儿魏少身边也不是只有包彤云一个女人,她可是凭借着美貌与温柔,还有包家女人连续几代人的传统美德,让魏家人相信,她这种贤良淑德清纯不做作的,跟外面那些只适合玩玩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绝对适合娶回家当正房的……
想当年,她没毕业就有个可爱的女儿和高帅富老公,同学们在辛苦找工作的时候,她公公就已经打了招呼,给她选了个钱多事少前途妙的好职位,那会儿可真是她人生最风光的时候……
在侍女们的殷勤服侍下,包彤云如同小公主般,全身被擦试干净换上柔软丝滑的寝衣,头发洗净之后用干帕子吸得半干,又放在镂空金熏笼上细细熏干,淡淡的荷花香气令人心志安宁,包彤云躺在帐子里,大丫环们陪着说笑了几句,这才从水晶帘勾上放下碧绡帐,鱼贯退了出去,只留了细心稳妥的白鹭睡在床前的脚踏上值夜……
室内一片昏暗,不过窗外的灯笼却是一直要亮着的。
包彤云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帐子上那些模糊的纹绣……
先头房里人太多,她都没空去细细琢磨,其实这事儿,论起来才叫痛快呢!
什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她是怎么讨好魏大少来着?
柔情似水,温柔贤淑,为了做出魏大少爱吃的口味,她连必修课都敢旷反而去学西点,打听出魏大少喜欢的香味和颜色,她后头十来年就再也没有换过……急他之所急,想他之所想,在那事上头也是千依百顺,就为了证明自己各方面都是最佳妻子……只可惜,后头魏老头在政界失利,大船倒了,魏大少一下子从云端跌倒,这才变成后来那种极端可怕的模样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如果魏南真是魏建南,那他这身份,还不是自己脚底下的泥?
她想要他的小命,只要露出点意思,多少会看眼色的,自然就能抢着把主子讨厌的人给整死。
包彤云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想像着魏建南被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蠢样儿,几乎要格格笑出声来。
这可太有趣了!
嗯,不能一下子整死,游戏得慢慢来……大概,还得想个法子,确认是不是魏建南那个人渣!
清晨,雾气缕缕在山间飘渺来去。
青崖村内炊烟四起,鸡鸣犬吠声时时相闻。
村口的小院此时已是被修整一新,大门换了新木料,原本塌下来的砖墙也都补得结实了。
原本院子里都是黄泥地面,现下则换成了用鹅卵石砌出花样纹路的干净美观模样,至于什么新窗框,新屋瓦那就更不必提。
小院儿已是换了住家,虽然仍姓姜,可却是姜丰年和姜小唐父女二人了。
姜四娘在前几天跟山下包家庄子的小管事包老二结了亲,成亲后姜四娘带着姜黑娃住在包老二家,姜四娘家原先的屋子就赁给姜家父女,田则租给村里旁人,一年得的二两银子就交作家用,算是姜四娘和儿子两个的生活花费。
当然了姜四娘也是个勤快能干的妇人,到了包家庄子上后,包老二给寻了个差事,在庄子的大厨房帮厨,一年也能挣上六七两的月钱。
姜丰年从小厨房里出来,将早饭往院内石桌上摆好,再往院门外望了一眼。
没看着姜小唐的人影儿,姜丰年就回头冲着跟在他身前身后乱摇尾巴的小黑狗叫了一声,“去叫囡囡回来吃饭。”
原先主人去了山下,那包家庄子是属于京城里的贵人的,行事俱有讲究,能进个做事人,却是不能随便带进去狗,是以小黑狗也只得随着房子,暂时换了主人,幸好这小黑天性倒是乐观,没几天跟姜家父女也混得极熟,并不见有任何的忧郁症……倒是姜黑娃,每过几天,就要撒丫子往青崖村跑,一来就要赖着住上一两日才舍得走。
小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山道上奔跑跳跃着,一直顺着村东头上山的小路,之字向上,最后停在了山口的一座小庙前。
小庙不知道是何年所修,依着山势修成一个四方的小院。
进得院内,才能瞧出原来还是两进的。
东头搭着戏台,戏台对面是八十一阶的石梯,梯上还有门,此门方是正经的庙门。
庙内并无和尚道士,此时庙门紧锁。
院内略有些破败,有几间厢房都塌了去。
“汪嗷!”
小黑狗直直冲着戏台叫,那戏台上为首的,身穿短褐的小女娃正把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身后还跟着几个或大或小的豆丁照猫画虎,不正是新任小主人,青崖村小霸王姜小唐么?
没错,姜小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活泼外向。
跟村里最刺头的十岁大孩子打了一架,对方完全被压制得没半点还手之力之后,姜小唐就成了青崖村新任的孩中霸王。
后头也不知道怎么地,有几个喜欢耍把式的,就跟在姜小唐身后学,姜小唐本来就是个热心肠,也会不时地指点一番,如今几乎整个村子的孩童少年,都要叫她一声师傅,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好事的村民还会笑称她为小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