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淳随和地一笑:“嗯。这么苦想也不是个办法,先填饱肚子要紧。”转身冲福林递去一个赞叹的眼神。
福林躬身,乐不思蜀。
深秋将至,红叶纷落枝头。
城外的青砖石瓦哭道上,传来一阵一阵马蹄声。那声儿悠扬动听。好像伴随着一个清脆的铃铛声。
“殿下,快回去吧,尤姑娘她……她不会再来了!”太子殿下身旁的小公公垂手拢在袖子里,“殿下,你又不是又不知道,尤姑娘的脾气,让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呆在牢不可破的王都里,真的就好么?”
“不行,本宫今日一定要把搁了这么久的心里话说出去?”太子殿下皱着干巴巴的眉头,说着就挣开了身后小公公的拦阻。
于是乎他循着那马蹄渐近的声音望去。
层层山峦下的蜿蜒小道便飞奔过来一个骑马的姑娘。
太子殿下瞟见,不觉欣喜地挡在了路中央。
那姑娘恰是尤果果。
她一身粉裙如桃似蜜,悠悠地坐在黑色的骏马上。
狂奔而来,忽见大道中央站着个人,她一时情急,勒马后退。幸好轻功不错,否则只怕要摔下马背。
她飘然掠到上空一寸,忽而又重新霸气地坐回了马背。
“太子殿下?”尤果果惊乎一声。
“果果,本宫终于见到你了?”太子殿下痴情地望着马头的女子,但却从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并不想看到的困惑。
尤果果望了他两眼,拱手道谢:“堂弟曾同我说过,这一次幸亏太子殿下报信,否则我早就沦为了和亲的牺牲品。”
看着尤果果眉底的恨意,太子殿下拼命地解释:“果果,本宫知道,你还在怨恨本宫,但是……但是……”
“此事儿已经过去了,臣女不敢抱怨殿下!”尤果果侧身抱手,“另外,那一件事儿多谢殿下了。”
“果果,本宫今日来此,并非是为了你这个谢谢!”太子殿下吞吞吐吐地说,“本宫……本宫是真的有要紧的话要同你说啊!”
看着太子在自己的身后鬼哭狼嚎地叫,尤果果一时不忍,只能够勒了缰绳,停下了马驹。
“太子殿下想同臣女说什么呢?”尤果果苦笑了一下,“反正臣女是没什么话想要同殿下说的。”她见太子紧锁眉头,只能柳眉一挑,斜眼指着那个缓坡上的那个凉亭,“有什么话到那凉亭里去说吧?”
太子殿下喝退了身旁跟随的小公公,就一言不发地跟在了尤果果的后面。
在尤果果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紧紧地抱住了尤果果。
他的手用力地揽着尤果果的的细腰,仿佛忍了许久,终于不负众望地吐了出来:“果果,求你不要走,不要走。本宫……本宫真的很喜欢你啊!”
“殿下,殿下你快放手!”尤果果用力地将太子殿下的手指掰开,然后深恶痛觉地解释道,“殿下,臣女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也从来也没有想过做你的太子妃。”
“本宫知道你是在担心母后?”太子殿下并不相信这是实话,于是一味地自欺欺人,“果果,现在没有谁能够阻止你我了。你妹妹莫莲已经嫁往了南林国。从今以后,母后再也不会想着要把你妹妹嫁给本宫了。果果,从现在起,你若愿意,就是本宫的太子妃。”
东北角秋风盈面,尤果果高高束起的发髻和粉色的裙角顺着风势而起。她红润的面颊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
狡黠之中有种沮丧和难耐。
“殿下,你是谁,你是太子殿下啊?莫莲妹妹远嫁南林国,固然不会再回来做你的太子妃。但是,殿下应该清楚,即便是没有莫莲,我尤果果也不可能成为殿下的太子妃。这一点儿,臣女认为,殿下早就明白的,不是么?”
“不错。母后确实希望本宫能够挑选一位身份尊贵的贵女为太子妃,但是那只是母后所想。在本宫的心中,从来就只有你尤果果一个。”他面含羞涩地从自己的身上取下自己包裹地甚似严密的东西,“果果,自从你曾经将这腰带……送给本宫,本宫就……”他拿着腰带,双腿发颤地走到尤果果的面前,“这些年,本宫的心一直嘱意着你。难道……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看着那深褐色的腰带,尤果果有些恍然不安。她捂着胸口退了两步,突然道:“殿下何以断定这是臣女送给你的腰带?”
太子殿下拎着那仿若心爱之物的东西到得尤果果面前:“这……自你送给本宫起,本宫就一直保留至此,这东西……跟随本宫已经多年了。”
尤果果侧目:“这不是臣女所赠。”
“怎么会?”
“怎么不会?”尤果果坚定的声音一瞬冷厉,“太子殿下连这东西是谁所赠都不清楚,却还敢说爱?”
“果果,你?”太子殿下木讷。
“若臣女真的爱慕殿下,必定亲自将礼物赠送于你。又何必让旁人转交?”
太子殿下彷徨间却仍牢记着当年的话:“可那时莫莲姑娘说是因为果果你……害羞才不敢……”
“害羞?”尤果果冷笑,而后才慢步近到太子殿下的跟前,“殿下,莫莲妹妹少时便同您在一块儿,您以为她成天在您身边瞎转悠就是因为无聊么?”她莹洁的手指指着那腰带,“她送这个给您,并说出那样的话,无非就是怕你拒绝,徒增尴尬。当然,臣女并不知道莫莲妹妹同殿下情意到底有多深,但臣女想,她之所以这样做,无非就是投其所好,想让殿下……”
“别说了!”太子殿下恼羞成怒地打断她,“果果你说这些,就不知道会伤本宫的心么。”他指着自己的心,面色苍白,“这里,这里,很疼,很疼。”
尤果果退后,然后跪倒在地:“殿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还望殿下能够放过臣女!”她匍匐一拜。
太子殿下手中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腰带忽然坠落在地。脸庞全是斑驳的泪痕,然后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凉亭的石凳上。
他手指微抬,声音低沉:“尤姑娘,你的意思……是说从来就没有……对本宫有过一丁点儿爱慕之意么?”
尤果果抬起的手臂轻轻地颤了颤,但她垂下的脑袋,那双眼睛却莫名地合了一下。
她冷冷地回答。
“没有,从未有过!”
“罢了,罢了!”太子殿下瞥过脸,将自己心中的凄然全部付于了秋风,“也许本宫今日就不该在这里拦你。又或者本宫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尤果果在这一刻,突然叩首:“殿下!”
太子殿下顿步。
“朝局动荡,诸方势力虎视眈眈。还望……还望殿下能够……好好保重!”尤果果再次一拜。
太子殿下侧视,语气也因为这彼此的关系疏离了许多:“多谢尤姑娘提醒,此去……你也多多保重!”
黑靴踏在斜坡那平缓的蹬道上,太子殿下摇摇欲坠的身体便渐渐消失在眼前。
许久以后,秋风再次吹起,地上的那深褐色的腰带也跟着扑簌而响。
尤果果抬起脑袋,静静地凝视着那腰带,许久以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跨上了马背,踏上了回山的路途。
回来的这一趟,不过区区几日,就发生了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她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如水的恬淡深夜。
她的堂弟如此痴情地向她坦白过关于那个女人的事儿。
“堂姐,也许我告诉你这些,你会因此生气。但是请你相信,羽儿她并没有恶意。”
这句话是莫璃大将军同她聊天时的开场白。
然后她故意挑逗地一笑:“什么大事,你会在大晚上来找我?”
“是关于太子殿下!”莫璃大将军浓密的剑眉下,那双凛然的双瞳就冷如冰霜地瞅着她,“我知道,堂姐心中并非对太子殿子有过男女感情,所以今日我才想要和你说叨说叨。”
尤果果怔了一下:“阿璃应该不是要来同堂姐说这个的吧?”
“自然不是。”莫璃大将军起手,向尤果果拜了一拜。然后就将自己的夫人如何设计陷害莫莲的事儿告诉了尤果果。
尤果果感到万分震撼。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牵连。
“此事如此危险,你们……你们怎么……”
莫璃大将军直视她:“堂姐,我说过,你是我和羽儿的朋友!何况,此举除了保护你,还有我和羽儿的私心。”
“报仇?”尤果果质疑,“还因为这个对么?”
“是!”坚毅的脸庞迎向尤果果那双充满困惑的眼睛。
“为什么要把你们的计划告诉于我?”尤果果指着自己,“我虽然不是莫家的亲生女儿,但到底受莫家的恩情。”
“你是我们的朋友,我说过!”莫璃大将军专注地望着她,“我和羽儿都不想因为用这种阴毒的筹划来算计自己的朋友。”
“那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呢?”尤果果心疼地望着莫璃大将军,“既然你们把我当朋友,也不能为了我,就独自承担了所有的风险。万一……万一失败……”
“不会!”莫璃大将军盈盈笑开,“如果堂姐真的想要帮忙,那么下次同太子见面,就将自己的心说透吧,如此,我和羽儿也没有白白算计。”
尤果果点头,欣慰地笑道:“多谢。”
所以莫璃大将军和李诗语用计陷害莫莲以后,就将此事儿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尤果果。这也是为什么尤果果在见到太子殿下时,她的语气会如此强硬的真正原因。
不错,很久以前,她心中就知道太子殿下对自己用情颇深。但每次都因为自己于心不忍不敢将此事儿说破。但是没想到她一直难以释怀的心事儿会被莫璃大将军看破。所以此刻回想起自己的这个知心朋友,心中真是快意。
但凡一想到自己差点儿被圣上挑选为和亲公主远嫁南林国,心中就有些发冷。党争到底有多残酷,唯有亲身经历才会感受得到。她尤果果,不过是一个在峨眉山习武的养女。可却在不经意间成为一颗被别人掌控生死的棋子。
真是险象迭生啊!
尤果果的手紧紧地握着亭栏,她担忧的目光徐徐地落进王都。
“阿璃,羽儿妹妹。你们也要多多保重啊!”
……
秋风再起,大道上的马蹄声又响起来。只是声音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就飘向了远方。
莫莲被择为和亲公主远嫁南林国主一事儿让皇后娘娘的心情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她又忧又喜。
喜的是,她只知道这头脑简单的莫莲是陛下心目中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如今远嫁,倒是一桩幸事儿。
惧的是,这次的联姻抢夺了张氏的爱女。也为此削弱了莫家的势力。两个月不到,莫潢大人流放西北,莫莲姑娘却远嫁他国。所以,此后,她对抗安贵妃,恐怕也会有些吃力。再则,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深知自己儿子的心情。他一心思慕着那位尤果果姑娘,如果不能娶到她,想必宁死也不会给自己选妃。
那么,她要如何劝说呢?
“殿下回来了么?”皇后娘娘闭着眼睛,问身后给自己梳头发的女官。
“回禀娘娘,殿下已经回来了。”女官梳着皇后娘娘秀气的头发,面色却有些惊恐,“但是……”
“但是怎么了?”皇后娘娘侧目瞅着女官。
“娘娘……”女官放下梳子,慢慢地附在皇后娘娘的耳边说了一通。
皇后娘娘惊恐:“丌儿他……”目色疑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回娘娘,奴婢听说今日殿下去了城外十里亭送别了回山的尤姑娘!”女官垂头。
“尤姑娘今日便走了?”
“是!”女官对着皇后娘娘点了点头。
“你去把太子给本宫叫过来!”皇后娘娘吩咐道。
那女官急忙退下,前去唤太子殿下去了。
身后的又一名身穿橘色的小丫鬟便又躬身上前,替皇后娘娘梳妆打扮。
一柱香的时间。
太子殿下已经候在大厅。
他面容憔悴,人也有些失魂落魄。
皇后娘娘瞧了他一眼,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问道:“殿下今日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儿臣会怎样,母后不是最清楚的么?”
“混账,你怎么能同母后这般说话!”皇后娘娘怒拍光滑的桌面。
太子殿下漠然地瞧了她一眼,神色哀伤:“母后想做的,已经都做了,又何必在儿臣面前装地若无其事?”
“你……你在胡说什么?”
“呵。”太子殿下哑然失笑,“母后在父皇面前,提议让尤姑娘和亲。这件事儿,母后难道可以否认么?”他发颤的步子微抬,“正因为母后不希望儿臣迎娶尤姑娘为太子妃,所以才这样做的吧?”
“放肆!”皇后娘娘再次动怒。
“母后,这下你如愿一偿了。”太子殿下伤感地说,“从今以后,儿子再无心仪之人。”停了停,他双膝跪下去,叩了几个头,“日后母后想给儿臣迎娶什么样的太子妃,就任由母后决断吧!”跪拜后,他起身离去。
皇后娘娘瞧着大门口失魂落魄的背影,一时心也跟着黯然了。
这真的是她这些年想要扶上皇位的儿子么?就凭他这般贪恋美色,优柔寡断,真的适合那高高的皇位么?
她一时也有些发痴?所有的一切,她无法思考。只知道,如今骑虎难下,唯有一如既往地拼到最后。
也许她的儿子并不优秀。但只要他是个皇子,他有参与夺嫡的权力。那么她就不能认输?
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十分苍凉?
寝殿的女官们听地瑟瑟发抖。
……
而后太子殿下成了婚,东宫里也多了一个女主人。不过太子再没对女人动过心。每日仿佛一个行尸走肉。对于他母后所筹谋的任何事儿,他除了点头,就是履行。
不会说不,也不会表达自己的心。
身旁的贴身小太监看着这样的太子殿下,分外忧心。因为从那双眼睛里,他看出了自己这位主子的绝望。
在这冷漠无情的皇宫里边,也许太子殿下是最不符合的皇子了。
别的皇子在计划着夺嫡,他却犯了相思之苦。
三殿下祁真知道这个消息,心中无不快慰。想着这东宫过不了多久必定易主。所以他的重心又转向了二皇子祁禹。不过想要扳倒二皇子祁禹,首先就得推倒他身后的那位‘大树’。
但是卿湄已死,他又无法掌控卿府。所以想要做成这件事儿,便有些吃力。只是没曾想到,李诗语却私自派人相邀于天下第一馆。
“卿羽将军,这似乎是你同本殿下的第一次见面?”祁真语气温和,但那双眼睛折射出来的深沉便一眼被李诗语望到顶。
“是,这是臣同三殿下的初次相见!”李诗语起手给祁真看茶,“不过殿下这等深藏不露的人真是让臣好生钦佩啊!”
听出李诗语话中的深意,祁真开门见山道:“卿羽将军相邀,应该不是想要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意吧?”
老娘此刻恨不得挖了你的心,砍了你的头!
李诗语心下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当她收到钟二伯留信的时候,心里就注意到了这个三皇子。能够私下把她的姑姑折磨成那个样子,可见也是一个阴毒的高手。
高手相逢,想要分出一个胜负。
就一定要看谁地动作更快。
李诗语知道,如果单方面同他做对,不但给姑姑卿湄报不了仇,反而还会被反咬一口,所以她想利用眼前的这个三皇子,先来对付她明面上的敌人。
林耀甫。
“三殿下真是爽快之人?”李诗语微微勾了勾唇,“如果臣投奔殿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祁真一愣,嘴角上扬,有些脑子自信地说:“本殿下没有听懂卿羽将军的意思,可否说个明白?”
李诗语言简意赅地说:“臣觉得三殿下有天子之风,故而想要依附!”
“卿羽将军不会是在说笑吧?”
“三殿下认为本将军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么?”李诗语笑着反问。
尽管李诗语如此对答,但还是不能彻底消除三皇子祁真的防备。所以李诗语决定拿前不久的事儿赌上一把。
“臣同三殿下说实话吧,林宰相林耀甫一心致臣于死地,前不久……还派暗卫刺杀。幸得家人以命相救。所以……臣再三思量,既然臣同殿下有共同的敌人,那为何不可以联合起来实现共同的愿望呢?”李诗语干净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可供祁真琢磨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