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语无法抑制悲伤,将灾区的情况具体的例举一二说给了皇上。
有那位身穿褴褛,一心为民的临州刺史。有那位身穿锦衣,富霸四方的江州刺史。也有被压在废墟之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孩。同样也有胡家村里那些满身雨水,狼狈不堪的村民。更有邻村的明媚朝阳。在她再三斟酌的话里,她还说到了传到王都里的谣言。
“陛下,倘若地方官员贪了救济金,为何那临州刺史又要死守在灾区,而不卷财逃走?”李诗语分析道,“何况那孙清杨大人还为了临州百姓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她再次叩首,“陛下,此次余杭救济金被盗,绝非地方官员所贪。”
“那你如何认为?”听得专注的皇上闷声道了句。
李诗语一口坚决:“此乃栽赃嫁祸。然后通过朝堂的谣言来蒙蔽陛下的眼睛。”
妈妈呀,有没有分析错啊?李诗语脑袋努力地转,尽其所能将智慧给转出来。
但是她的后背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臣对此事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李诗语继续说道,“这事儿一定是王都大臣所为。”
“哦?”皇上挑眉,“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唯有在王都有实力,才可以在路上毫无声息地抢夺了救灾金,且还不留下一丝一毫的漏洞。”李诗语坦率道,“想必陛下心中早就有数,只不过是在……”
想说那个词,又真的怕惹怒了皇帝。是以,颓在地上的她有些纠结。
皇帝笑眯眯地自言道:“你是想说朕在装聋作哑?”
李诗语摇首知趣地否决:“臣不敢如此妄言,但是陛下对此事一定也是有自己看法的。”她拿眼觑了一下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九五至尊,“难道,陛下也认为这些救灾金真的是被地方官员贪了的么?”不等皇上说完,她又道,“如果真的是地方官员了的话,那为何户部侍郎秦大人在府中被人给残忍地杀了。自古以来,争权夺利的事儿,杀人都是要杀对自己有害的人的!”
皇帝沉着的脸上挂着一丝笑:“那么你认为秦大人也与这次救济金有关系了?”
“是!”李诗语悻悻地回答,“而且,臣相信陛下……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普天之下,一个人如果要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杀,一种是他杀。秦大人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怎么可能会自杀,何况还被截了脑袋。所以,陛下,臣认为这秦大人之所以会死,只在于他知道了这罪魁祸首的秘密!”
看着李诗语分析的这鼓劲儿,莫璃大将军也忍不住好笑。虽说她分析的是太夸张了些,可前前后后,能够联系到一块儿却也算得上明智。而且,她所分析的这些,起码三分之二是符合他的揣摩的。
于是莫璃大将军也双膝一跪,拜倒在地:“陛下,卿羽将军刚刚分析的事情,臣也这样认为!”
“哦,连你都这样想?”皇上好像来了兴致,也顺手给自己端了一杯茶。抿了数口,便拂袖道,“好了,你们都起来吧!此事,确实如你们所说,朕心中有数!但是有些事情说出来并不大好,两位爱卿明白么?罢了,你们退下吧。”
“可是陛下……”李诗语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莫璃大将军用力一拉,两人拜倒之后就急急离去了。
走出城外,李诗语却禁不住怀疑起来:“哪,你及时拉住我做什么,都不等我把话说完?”她气地直跺脚,“我看哪,那皇上心里有鬼,明明是在偏袒什么人?”
莫璃大将军笑笑:“刚才你说的太多了,分析地也太深了!”
“可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李诗语无奈摊手,“要不然你告诉我,如何解释这件事儿,反正我是不信,这些事儿就没有任何关联!”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莫璃大将军模棱两可地说,“羽儿,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事儿么?有很多事情,很多秘密,如果皇上他不想明白,那么谁也不会说明白。如此,才是明智之举。”
“依你的意思,那皇上真的不想让真相水落石出么?”李诗语有些许沮丧,“大将军,皇上他倒是可以不想,可是我们也太惨了吧?”
“哪里惨?”莫璃大将军反笑道,“在殿前,陛下可有一丝一毫要治你罪的意思?”
李诗语摇头:“这倒没有。”而后翻眼,“那谁知道明日早朝他会不会听信林耀甫的话治我的罪呢?”
“他们不敢!”莫璃大将军果断道。
“你就知道了,我才不信?”李诗语呐呐道,“他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真的不会害我?”
“不,他们是想害而又不能害!”莫璃大将军背手一笑,“因为我们进宫一事儿,他们已经知道了。”
“皇宫里面有眼线!”李诗语咋乎。
莫璃大将军沉着点头:“眼线无处不在!”
“那你知道他的眼线在哪里么?”
“不知道!”莫璃大将军摇头,“不过我知道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死死地盯着我们。”
“岂不是很危险?”李诗语神情紧张。
莫璃大将军按住她的双肩,小声地笑笑:“不用担心,被看见了反而更好!”
“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不懂没关系,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莫璃大将军卖关子。
“好吧!”李诗语点头。
此次赈灾一事儿还远远没有结束,虽然皇上并不打算让它真相大白,但私底下一定是采取了措施的。这莫璃大将军会不对那些跟踪的探子出手,也只在于想借那些人的口告诉林耀甫和林驰等人,他们已经提前进宫见了皇上。且又借他们的眼,去说明。他们两个是毫发无伤地从陛下的菖文殿里走出来的。而且神色平常,并无畏惧之色。
如此一来,第二天早朝之上,林耀甫等人再不敢扇动手底下的大臣向皇上进言,说她延误了救灾期限。
此计,十分高明。不过莫璃大将军却认为,皇上的计策最高明。自己同卿羽的安全,早就是皇上计划好的。如此走一走,或许也是想给林耀甫等人提个醒儿吧。
听了李诗语的话,皇上失神地坐在案几前许久,他捏了捏额头,显得有些烦闷,一旁随伺的内监总管傅佑为公公,瞄见之后。上前替陛下捶了捶肩。
皇上示意他住手:“好了,佑为啊,朕想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傅佑为公公点了点头,就拖着拂尘而出。
“他果真是不轨之心么?”皇上蹙眉,蚊若喃喃。这个他,皇上再清楚不过。他脑海当中,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林耀甫。那位权势颇高的宰相。
表面看起来,朝堂上的官员只被分为两拨。一拨东宫太子,一拨二皇子祁禹。但是细细一思,才会发现这林耀甫也有其中的一个位置。朝廷之上,他的门生不少。从他派人查到的秘信来看,起码朝廷当中一半的大臣是林耀甫的。所以皇上认为,安贵妃的儿子二皇子祁禹也是在他的算计之列。
他想了许久,脑袋也开始疼起来。如果林耀甫真的这么算计,那么他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佑为啊!”皇上又向殿外候着的傅公公吼了一声。
“陛下!”傅佑为公公躬着身进来。
“替朕传下去,今日宿在……”
傅佑为见皇上面上犹豫良久,于是轻声提议道:“陛下,是要起驾前往永安宫么?”
永安宫,丽妃?
皇上心上一动,忽而想起凉亭一事儿。于是他沉着地拍案而起,冷冷道:“不了,今夜就去皇后娘娘的宫中吧!”
“是,老奴遵命!”傅佑为公公点头哈腰,连忙躬身退出,下去吩咐去了。
几日颓靡在梅园的皇后娘娘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连忙梳妆打扮,躬身于殿外等候。
于是那一晚上,皇上宿在皇后娘娘的寝殿一事儿便不差分毫地传到了阙如宫,安贵妃的耳里。
安贵妃一泼冷茶倒在送信的丫鬟脸上。
“混账,出去!”安贵妃骂道。
那被泼冷茶的丫鬟狼狈地爬起来,十分胆怯地退到了殿外。
“鸢儿,这就是你给本宫出的主意!”安贵妃面上犹带怒意。
丫鬟梅鸢摇了摇头,连忙解释道:“不可能啊,此计应当会成功才对。”
“成功,呵,成功?”安贵妃哑然失笑,“这倒是挺成功,白白为那个贱人搭了一座桥!”
丫鬟梅鸢双膝跪下,排忧解难地说:“娘娘息怒。此事儿有诸多疏漏,但并不代表娘娘就输给了皇后娘娘啊。”
“人家都将陛下引过去了,本宫这……这还不叫输?”安贵妃自暴自弃地抽泣道,“这分明是要给本宫一个下马威!”
“娘娘,您不要这样想?”丫鬟梅鸢膝行过去,紧紧地抱住安贵妃的双腿,“娘娘,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一定会是暂时的。奴婢……奴婢一定会再想一个好办法。您不要伤心……”
安贵妃哽咽不语,但她还是伸手将丫鬟梅鸢给拉了起来。
她雪白的面颊因为动怒开始发红,于是她还是握紧拳头,重重地拍在塌上的桌面上:“想要本宫输,绝不可能,本宫的儿子得不到,你的儿子也休想得到!”
她紧紧咬住了下嘴唇。
丫鬟梅鸢的双眼中也同自家主子一样,汇聚了无法想象的怒意。
这事儿一度在后宫中掀起轩然大波,皇后娘娘得知消息的同时,永安宫宁妃也得知了消息,但是她始终想不明白。金钗一事儿,她陷害地只是安贵妃,何以今夜陛下只会宿在皇后娘娘那里,而不是自己呢?
倒是来此喝茶的三皇子祁真看出了端倪。眉开眼笑地拉着自己的母妃坐下。
“母妃,您放心吧,父皇的心您已经掌握一半了!”三皇子祁真哈哈大笑道,“这后宫之中,谁有两个封号?”他自问自答,“母妃,只有您啊。”
宁妃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可是真儿啊,今日……那金钗并非是你父皇自己看见的,而是……而是母妃趁其不备,拿下来的。”
“是这样?”祁真顿了顿,也开始细细地思索起来。他抵着下巴,开始猜测皇上的用意。
会不会是他误以为自己的母妃和安贵妃已经串通好了,才会前往皇后娘娘的寝殿呢?
不,不可能。他应该明白后宫里,安贵妃和皇后娘娘的势力最强,而且都在为之后的储位而拼斗。
如果是这样,他怎么会去皇后娘娘那里呢?
看着三皇子狰狞的表情,宁妃心神不宁地问道:“真儿,你……”
“等等……”祁真示意宁妃先不要说话,容他思索一会儿。
宁妃心绪不宁地坐在旁边,双手交握,有些烦心。
永安宫里,此刻一片死寂。
……
两人在候府告别。李诗语独自跨入了候府。
院中,她坐了许久,便唤了青鸟打探。
“青鸟,有路总管的消息么,他现在在哪儿?”
青鸟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四周:“将军,路总管他……在后院厢房里。”
“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李诗语急地立起来,“这么久都没看到他?”
刚说着,神医传亦便躬身来到了跟前。
他一本正经地问候道:“二姑娘?”
李诗语回了礼:“传伯,路总管去哪里了,他的事儿……你应该知道的吧!”
神医传亦摇摇头:“路总管他受了重伤!”
“那他现在……”李诗语轻言细语地看向神医传伯,“他没事儿吧!”
“二姑娘,路总管的伤并无大碍。我已替他扎了针,过几日便会好了。”神医传亦说这话的确是事实,只是有一点儿他无法相告。
路总管为了完成她交代的任务,不牺毁了容。
一辈子,或者永远,他的脸上都会为此背上几条深深浅浅疤痕。
“我要见他!”李诗语叫嚷道,“传伯,请带我去!”
神医传亦犹豫了一阵儿,原想以要静修为由来否决,可没想到李诗语却坚决地命令道:“传伯,无论如何,我今日定要见他!”
于是带着青鸟,一路往后院的厢房里奔去了。果不其然,那路总管真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但是更令李诗语难以置信的是,路总管曾经英俊的脸上如今却带着深深浅浅的伤疤。虽被止血,可是那坑坑洼洼的痕迹让李诗语眼前仿佛出现了血肉模糊的场景。
李诗语哭着奔上前去,她不敢发出声音,但是她的脸上已泪水成灾。
她静静地坐下,神色凝重,看向门口跟来的神医传亦问道:“传伯,告诉,他到底怎么了?”
“回城受阻,所以……他为了顺利进城,便扮成了江湖上的碧生公子。”神医传亦仰头感叹了一声,眼眶里也沁出泪水来,“传言碧生公子脸上又许多伤疤。所以……”
李诗语心中暗道。
此人可真傻,是怎样的信念会让他即便是毁容也要去完成呢?
卿羽将军的任务于他而言真的至关重要么?
李诗语看不懂。
可是他的这种因为在李诗语的眼里则是忠心。所以为了这个路总管的忠心,她觉得卿羽将军的为人原则一定极好。那么占了卿羽将军身体的她以后也一定要好好对待下属,断不能违逆了卿羽将军曾经为人处事的原则。
感受到了门口日光的刺激,路总管闷哼一声,睁了眼来。
“将军……”看清身旁的来人,路总管一惊,立马想要站起来。但是他并未担心自己的脸会被李诗语看到。
这才是真男儿。
李诗语默默地想。
“路总管,不必多礼!”李诗语及时扶住他,“身上的伤好点儿了么?”
路总管摇摇头:“将军,属下的伤并无大碍,您别担心。”
“你是我的贴身副将,我不担心你谁担心你!”李诗语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你知道么,这次你救了余杭所有的百姓!”
路总管摇头否决:“不,不是属下。救余杭灾民的是莫璃大将军,属下……并没有完成将军的任务!”
李诗语噗嗤一笑:“你啊你,真是谦虚过头了。”她笑完了以后,又有些哀愁,“不过救了余杭灾民,你却……”她望了路总管一眼,“真是我害了你……”
“将军,一切都是属下的错,您不要自责!”路总管想要叩头,但被李诗语阻止了。
自这一刻起,李诗语有些明白责任这种事儿了。在人命面前,她觉得自己不是能人,自己脆弱地无法保护任何人。
包括她自己。
“你好好休息,过些时辰我再过来!”李诗语泪眼婆娑地走了出去。
跨出门坎儿,她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跑到了假山。
莹洁的手指抚着那些假山。
她盯着自己的手。
卿羽的手。
别人的手。
“将军?”尾随的青鸟想要安慰。
李诗语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地上,神情憔悴:“青鸟,你说,现在的卿羽将军是不是太弱了?”
青鸟摇头:“不,不是。”
“不是么?”李诗语怀疑。她勉为其难地笑笑:“那么,你告诉我,以前的卿羽将军是怎样,现在的卿羽将军又该怎样?”
以前的卿羽将军是怎么样的呢?
自己所做的这个卿羽将军又是怎么样的呢?
青鸟担心地扶住李诗语:“将军,奴婢虽不知道以前的您究竟是怎样的,但是奴婢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您……您是这风辰国唯一的巾帼女英雄啊!”
“女英雄?”李诗语冷言自讽,“我是么,有我这么没有出息的女将军么?”
“将军,您可别吓我!”青鸟双手发抖。
“没事儿,我……我就随便问问!”静下来的李诗语忽然噗嗤一笑,“青鸟,别害怕,最近想得太多,情绪上有些波动!”
“那……让奴婢扶你回房吧!”青鸟伸手将李诗语给拉起来,搀回了房间。
回到房里,李诗语便困了。就躺在床上休息,这一歇,就到了晚上,等再醒的时候,已是漫漫深夜了。
“兰姨,我怎么就睡了这么久?”李诗语起身,揉了揉脑袋。
“可不,青鸟跑过来,跟奴婢说,将军您晕过去了,可吓了我一跳。”兰姨絮絮念道,“奴婢还亲自跑到传大夫面前,哭了一阵儿呢?”
“那后来怎么回事?”
“后来……”兰姨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后来传大夫说将军您只是睡着了,并非晕倒之状。奴婢啊,这才放下了心来。”
“呵呵,也许是赶路,赶得有些累了。”李诗语用力地捶捶脑袋,“近来也不知怎么,这脑袋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