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彤云般的红,却在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晕开,一点点扩散。连盈满怒气的双眼,也在沉默的对峙中涌现不安的水光。
英灵一脸困惑地瞪着少年,完全不懂对方为何摆出如此做派。
分明少年整个人都被虚脱感所笼罩,却仍旧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抗拒。那副样子,就像难以忍受他的碰触。
难道是因为攻击心怀不轨的冒牌神父而被小鬼讨厌了吗——他如此猜测。
不过,自己一直被这小鬼讨厌着,只是为了毁掉圣杯,对方才如此忍耐。
这种事情也根本不必在乎。小鬼如何作想都无所谓,只要完成毁灭圣杯的目标就好。
然而,即便无意纠结于无聊微末……那幅异常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Master,”英灵皱着眉开口,“你到底……”
房间的隔门突然被拉开了。
“前辈,既然醒了就吃早餐吧?”仿佛对少年与英灵的僵持局面视而不见,樱端着餐盘走进来,“我对料理并不擅长,所以只煮了白粥。但学姐和Saber都给出了‘火候尚可’的评价,所以应该还不错。话说,桌上的是前辈的十字架?我这就帮你拿过来。”
意识到少女在未曾被二人察觉气息的情况下在近处偷听,英灵不禁眸光一冷。
英灵开口之前,将十字架归还少年的樱却忽然转向他:“Archer,可以的话,请你暂时离开。前辈由我照料就足够了。身为战斗英雄的你,也不怎么擅长照顾他人吧?而且,你们在一起总是吵架,前辈根本无法休息。”
英灵微微挑眉,士郎也诧异地眨了眨眼。
平素便害羞内敛的紫发少女,在入住此处后便更加拘谨。然而,不知为何,眼下的樱,正散发出不容拒绝的强硬气势。
“有点失礼了,抱歉。但是,Archer在这里,前辈会更加困扰。”少女勇敢地仰视英灵的脸庞,“请将学长暂时交付给我。我会看护他直到退烧的。”
英灵没有回应少女,只是向士郎的方向退了一步:“Master。”
虽然仍旧对樱的态度感到困惑,士郎却为不必与英灵独处而松了口气:“你先出去好了,Archer。不放心的话,可以在外面守候。”
——只要在见不到对方的情况下稍微平复心情,便能像从前一样了吧。
“我可没有任何不放心的理由。敢于在圣杯战争期间独自外出又在生病时胡乱折腾的你,显然能够照顾好自己。”英灵毫不留恋地起身,淡去身形, “刚好我有在意的事情,便趁此机会前往调查好了。”
无论何时都不遗余力讥嘲御主的你,显然也是相当合格的从者。
士郎本打算还以颜色,但碍于樱在场,最终只是冷冷道出“一切小心”。
在英灵离去后,士郎转向樱,发觉对方正一脸歉疚地注视自己: “樱?”
“抱歉,刚刚走神了。那么,就由我来喂前辈吃饭吧。”
“这就不必了,勺子我还是拿得起来的。不过,要麻烦樱帮我端起碗来。”
樱脸上飞快掠过失望,而后端起粥碗,微笑注视少年进食。
“看到前辈如此辛苦,真是过意不去。但偶尔不得不依赖下他人,对学长你来说也是好事吧。”她忽然发出感慨。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前辈一直太过坚强了,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前肋骨受伤的时候,也是一直在礼拜堂服务,即便是住在教会里的人以粗暴的语气指挥你,你也毫不推辞地前往帮忙。”
士郎将手微微一顿。
类似的事的确发生过多次,少女所述自己也有记忆。
那个时候父亲十分忙碌,受伤的自己不愿看到对方太过受累,于是便去帮忙。在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那位被自己视如兄长的金发青年叫自己回到教会后方,以“你累倒的话便无人做饭为由”将自己撂倒并塞回床上。
总之,是关于家人的温馨回忆。然而——“樱对教会的事相当熟悉嘛。”
少女脸色骤变: “抱、抱歉!一年前的那个时候我只是……只是偶然路过!再一次地……!”
少女在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中愈发慌乱,士郎只能以微笑安抚对方。同时,远坂凛在天台上的那番话在脑中浮现,令他不禁在意起来: “虽然这样问很失礼,但樱难道一直在意着我的事?”
“是……是这样的。”樱深呼吸一次,彻底冷静下来,“前辈是在我走投无路时,将我从死灵手中拯救的人。而且,对我很温柔。所以,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去关注。从爷爷那里得知身为代行者的你是言峰神父的养子,我就忍不住地……开始偷偷观察你。
“但,学长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唯一不同的只有姐姐——因为她是唯一能令你露出苦恼神色的人嘛。不过,没有办法。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姐姐很优秀,也很可爱。不过,虽然姐姐耀眼到了令人不敢正面直视的地步,却又让人安心。单独和学长在一起时我会非常紧张,但姐姐在的话,整个人都能放松下来。
“说起来,学长应该知道,我与远坂学姐的亲缘关系吧?毕竟神父与远坂家有渊源,一家人在一起八卦也不足为奇。总之,姐姐记得我的事,也一直很关心我。但是啊,她完全不允许我称呼她为‘姐姐’,说什么我已经是间桐家的继承人。我一点都不想继承那个……”
少女突兀地住了口,一脸惊惧。士郎轻轻触碰对方手背,予以安慰。
“我在想……说不定前辈就是能够拯救我的人。所以,一直期待着能靠近你的一天。”樱慢慢垂下头去,“但是,第四次圣杯战争的时候,间桐家也有参战者吧?所以,学长已经知道,间桐的魔术是……”
士郎摇头:“父亲绝对不会借身份之便作弊,我也不会。虽然的确能察觉到异样——比如你的魔力无法感知却能支撑Rider作战,但我没有探察他人秘密的爱好。此外,只要是蒙受苦难的无辜之人,我都会竭尽所能去拯救。”他轻轻说着,“但你期待的人的确是我吗,樱?从刚才开始,你就在谈论远坂的事吧。”
“呃——?”少女发出悠长的,困惑的声音。之后,肩膀垮了下去。
“欸欸,我的确在意姐姐的态度。本来已经不打算与姐姐拉近关系了。但在我处境艰难的时候,学姐邀我过去住,又带我来这里……所以,我有点得意忘形,一直想着如果圣杯战争结束后还能在一起住就太好了。”樱转移话题,“说起来,学长你是不是该躺下休息了?被……发烧的话,果然还是睡一觉比较好?”
总觉得今天的樱相当奇怪啊。
士郎皱了皱眉,还是顺从对方躺了回去。
☆、八日目(下)
虽然间桐樱全程一副不甚自在的模样,但在她的照料下,傍晚时分士郎便基本退烧。与之相伴地,追查吞噬人类的英灵一事,也被提上日程。
与远坂凛独处时,士郎道出决定:“ 今晚由你负责这里的安全,远坂。我会与Archer前往新都追查那个未知的英灵。”
“可是,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吗?Archer不是说你还是头脑迷糊,走出院子就会昏倒?这种时候不要乱逞强嘛。昨晚没有任何人失踪,也就是说,那家伙也要休息吧?” 远坂凛一脸不赞同。
“Archer的话,你一个字都不必在意。那家伙只是不遗余力地贬低我而已。而且,”士郎平静地诉说心情,“我想尽快捉到那家伙,至少也要阻止对方伤人才行。这是父亲对我的期待,如果辜负……”
“绮礼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如果他责备你的话,报出我的名号不就好了?我可是他的师妹噢。”
“这种话还是不要再提了吧?想到我与你的辈分,总觉得很尴尬。”士郎感觉头更疼了,“总之,这个院落与樱就交给你与Saber了。”
“嗯。”凛也严肃起来。
然而,士郎走后,凑在厨房里收拾餐具的几位少女还是无视了战争的严肃,聊起天来。
“前辈真是一点都不在意身体状况。”樱轻声抱怨,“即便再怎么情势危急,也不必在生病的时候跑出去吧?”
“Archer的Master如此努力,果然也渴望着圣杯?” Saber若有所思。
“那是不可能的事,”对于从者的疑问,凛如此断言,“那家伙根本就没有‘自我’,怎么可能有愿望或是不择手段夺取圣杯的理由。”
樱手狠狠一抖,手中碟子险些摔落。
自己失言了啊。怀着些许懊恼,凛扯开话题:“话说回来,那家伙分明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却意外的是合格的家庭煮夫。”
“我同意凛的说法。”
“欸欸,学长的手艺真的很好。”
在达成一致意见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角落里静静看书的Rider。
“我对人类的食物没兴趣,”Rider态度冷淡,“硬要说的话,神职者的魔力大概更令我感兴趣吧。因为很纯粹的缘故,所以格外甘甜。”
“Ri……Rider?还是不要说那种令人误会的话比较好?”
连续的敲门声传来,是恰好能让室内之人听到、又不会太过粗暴的力道。
“奇怪,我的结界竟然没有反应。”凛这样说着,与剑士交换了眼神。
“明白。如果是敌人,我会直接打倒。”恢复骑士装束的Saber走了出去。
“学姐与Saber很有默契嘛。”樱轻声道,语气中不知是羡慕抑或别的什么。
“那是当然。她是最强的英灵,也是我一直以来渴望的助力。”凛微笑着。
樱将眼帘稍微低垂,没有回答。
在那之后,因为意料之外的访客,少女们的聊天就此终止。
年迈的间桐当主亲自登门接间桐樱回家,无论是诚恳的言语还是老迈虚弱的身体,都令凛心生动摇。而间桐樱则在看见祖父的一刻彻底沉寂下去,只随老人的问话而做出点头或摇头的回应。
“虽说您亲自上门我无法拒绝,但我是为了保护这孩子才将她接过来的。”凛恭敬地立在老人面前,“慎二欺负她、抢夺她令咒,您不可能不知道吧?既然您默认了这种事发生,我怎么可能放心樱与您回去?”
“老朽已经教训过慎二,不会再容忍他胡闹。”老人摇摇头,忽然向樱投去一瞥,“那孩子,的确做过相当过分的事情……”
“爷爷!”樱忽然狠狠一颤,尖叫出声,“我这就与您回家。”
远坂凛皱起眉头:“樱,你确定吗?你可是一副将要泪腺崩坏的样子噢?”
樱目光真挚地注视对方:“没事的,学姐。爷爷……对我一直很关照。”
打量片刻,凛忽然耸了耸肩:“既然樱你觉得没问题,我也不好多言。那么,明天学校见。”
拘谨的紫发少女微笑着道别,之后与Rider跟上老人的步伐。
“因为腿脚不便,所以打车过来接樱回家吗?”凛将停在院落附近的计程车收入眼底,“间桐当主虽然顶着史前生物一般的脸,却意外地关心樱嘛。但是……”
“ 但是,” 一直尽责地陪在少女身边的骑士王严肃道,“ 那位老爷爷没有那么简单。”
凛点了点头。迄今为止,她从未打消对Rider阵营的怀疑:“嗯。而且,Rider有过攻击路人的前科,那么吞食人类的家伙……”凛停在此处,望向一点点将沉淀下去的夜色,“不过,如果Archer阵营遭遇凶手就另当别论了。”
***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在确认街道一切正常后,士郎来到新都的公园。
“你就是在这里被神父救下吗?”
“嗯,这里重建的时候,大火肆虐过后的残垣都保留了下来。”士郎环视凋零破败的街景,“虽然十年前的大火对我来说是痛苦的回忆,但毕竟也是在这里遇到我现在的家人。所以,偶尔也会与他们来这里走走。”
“说起来,这里就是灾难的中心吧。”
“嗯。这里是圣杯战争结束之地,但那个场所已经被彻底烧毁了。”士郎有点好奇,“Archer似乎很在意这里?”
英灵没有回答,冰冷的空气陷入寂静。
士郎本打算追问,却忽然留意到某个在黑夜中浮现出来的,突兀的身影。
有个发丝白得耀眼的,小小的少女,出现在公园另一端。
“是Berserker的主人。”士郎迅速认出对方,“对方的从者在附近吗?”
“感觉不到。不过,这是消灭敌人的好机会。就将那女孩子射杀于此吧。”现出身形的弓兵已将弓持在手心。
“暂且等一下。我觉得,那孩子并非无法交流……”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扭曲绝望的气息倏地攫住夜幕下的一切。
星辰月亮尽皆黯淡下去,空气也凝滞起来。
终于,向这边靠近的敌人,在公园入口现出身影。
只是身体单薄的黑影而已。
——却将一切生灵的气息压迫下去,令人动弹不得。
“……哎呀。”纯白的少女发出讶异的叹息。
仿佛对那个影子很熟悉一般,少女没有丝毫被吓到的迹象,只是反身跑开,试图远离身躯透明、看似不堪一击的黑影。
黑影脚下长长的影子忽然扩散开来,在地面形成刺向白发少女的暗色利剑。
士郎瞬间恢复行动力,先前的无边恐惧被已成本能的战斗意识冲散:“Archer,射杀它!”
少年话音未落,银白的箭矢便被英灵释放出去。割裂夜色的道道白光,炸开耀眼的魔力火焰。烈火裹挟利刃,向未知的黑影穿刺而去。
然而,在即将射中目标的一刻,威力可观的箭矢,被黑影尽皆吞噬。
“嘁。”意识到那并非寻常英灵,红色的骑士从容不迫,打算发起更为强力的攻击。下一秒,冷静的眼却猛然睁大。
在下令的一刻,少年便已疾奔着冲向溃逃的少女;
翻飞的衣摆之下,飞身而至的少年已将白发少女拥入怀中;
白光闪过,少年将利刃深深刺入地面,贯穿魔物般扩张的影子;
以剑柄为支点,少年试图跃向安全地带;
然而,少年起身之际,贴伏于地面的影子忽然刺出,利剑般的尖锐暗影攫住少年裸露的手背——
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在即将被暗影卷缠的一刻,少年像是预料到会被其吞噬,当即毫不犹豫地切掉了手掌外侧的,属于自己的皮肤与肌肉。
割掉的皮肉被黑影卷入,鲜血也随之而下。
在将少年血肉吞噬的瞬间,那个单薄的黑影,忽然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呜咽。
自此,影子向公园门口缩去。继而,黑影逃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何等妖魔啊。”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在长凳上,士郎自语。
“我倒是更想知道面前这个送死又自残的痴呆到底是何种生物。”
英灵不甚友好的声音,令本打算安慰白发少女的士郎站起身来: “放着不管的话,这孩子多半已经被吞噬掉了。而且,从那种魔物手下拯救无辜之人,正是我的责任。”
“笨蛋。身为与你性命相连的从者,维持我的性命也是你的责任吧。”
“但我并没有性命之虞。刚刚只是割掉了可以舍弃的部分以保住性命而已,在教会执行任务的时候,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是吗?那么,将你那颗坏掉的脑袋割舍怎么样?”
“虽然士郎救了我我很开心,但你们就这样忽视我的话,那也太失礼了。”
名为伊莉雅的白发少女似乎早已褪去惊恐,一直好奇地注视着争吵的主仆二人。观战片刻后,她终于按捺不住地发声。
少女的话打破了主从二人的僵持。士郎露出柔和的笑意,英灵则冰冷地微笑起来:“对于连累御主受伤的家伙,我没有保持礼节的必要吧。”
“Archer!”为防二人争吵起来,士郎在少女身边坐下,将对方与立在另一侧的英灵隔开:“你知道我的名字啊。那么,我就称呼你为伊莉雅?”
少女开心地点点头:“士郎这样称呼我就好。名字的话,毕竟你是言峰神父的养子,当然要多加关注。”
“因为父亲吗……说起来,伊莉雅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为了寻找父亲留下的痕迹。”白发少女一脸心事重重,看着染成漆黑的破败街景,“我的父亲,卫宫切嗣,正是死在这里。”
“也就是十年前……最终来到圣杯面前的魔术师。”士郎问道,同时向从者投去飞快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