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犹疑地,士郎几乎是瞬间便给出答案:“您始终都是我的父亲。”
“但是,你还是决定毁掉我的愿望?”
“没错。圣杯的话,我务必要摧毁。”士郎下定决心地直起身来。意料之外地自身后扶住自己的手臂,令他露出安心的微笑。
虽然终究要分别……但眼下Archer没事,真是太好了。
“都伤到这个地步了还要傻笑吗,笨蛋。”英灵叹息着扶住负伤的少年。
“你才是笨蛋。你没事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开心。”士郎低声反驳。
如同在主从交谈的一幕中发现有趣之物,神父露出喜悦的微笑:“你是最后的Master,要怎么处置圣杯随你。不过,对战胜我的你,也应当予以体恤吧。”
对父亲那恶质的笑容再了解不过,士郎猛然抬眼,望向从者。颇为默契地,英灵也同样地注视着他。
属于神父的,最强的英灵还在场,如果横生枝节便麻烦了。
在对方眼中读出这一信息,士郎微微咬牙,抬起手来:“Archer……”
启用令咒的行为倏然间被打断。红色的骑士因突如其来的袭击将少年抱起跃开,避开倾注而下的宝具。
视线自被华美的锋刃戳刺到千疮百孔的地带移向从者肩头,士郎因对方被割伤的痕迹而心头一跳。只是,在他出言关心之前,神父下令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为士郎实现愿望吧,吉尔伽美什。”
以匪夷所思的宽泛命令消耗剩余的两枚令咒——如此举动令士郎困惑不已。
“Master?这家伙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吧。”同样被神父的行为弄得大惑不解?7 焐钠锸吭诜辣傅腥酥嗤侣兑晌剩吧窀覆皇且恢逼谂巫攀ケ盗伲俊?br /> “不。不是……那样。” 终于明了神父用意,士郎痛苦地闭上双眼。被从者支撑着的,脱力的身体,难以自已地轻颤。
因为看穿了自己想要留下Archer的自私心情,父亲才会如此行事。
那的确是父亲的体恤;毕竟,另寻他人毁掉圣杯是Archer留下的唯一可能。
但是,由吉尔伽美什破坏圣杯,便意味着自己将亲手断送珍视的家人。
因错过稍纵即逝的奇迹而后悔终生,或是因牺牲相处十年之久的家人而痛苦;那便是神父在养子身上设下的,最后的剧目。
另一边,领会到神父用意的金色英灵怒气冲冲地走向神父:“想死吗,言峰,为了这种无聊的蠢事用光令咒!早知如此本王便不会出手维护你,你这……”
愤然的声音戛然而止,金色的英灵以阴沉的血色眼瞳瞪视死去的男人。
“已经,听不到了吗。哼,最后一刻还摆主人的架子,真是讨厌的家伙。”
血红的眼最后一次凝视神父,吉尔伽美什终于背离对方渐冷的尸体,在崩落的碎石中转向面色挣扎的少年:“不过,你的愿望与本王根本无关吧。将假货制造者与这个劣等圣杯同归于尽,不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士郎没有回答,只是咬紧牙关,一边拒绝着那代价惨重的奇迹,又难以放弃能够留下英灵的微小希望。
“着难道是需要考虑之事吗,杂种?赝品的话,处理掉也无关紧要吧。”
来自吉尔伽美什的刻薄言语,令士郎安抚般地握住从者的手腕;但是,也没有反驳最初将自己救起、又共处十年之久的金色英灵。
如果将感情全然丢弃的话,此身便如冰冷的机械;
只是,即使将最为重要的“感情”纳入考量,能坚守的也仅有一人。
以余光凝视痛苦不堪的少年,红色的弓兵悄然一叹。
终结圣杯战争的初衷不曾改变,但因为自己的缘故,对方出现了动摇。
那并非是软弱或自私之故;如果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只有一瞬感到幸福的话,那么,对于将“幸福”给予之人难以放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但是,眼下情势刻不容缓。
即便间桐樱得到解救,Avenger也终将诞生于世。不将圣杯毁掉不行。
“无关人士就不必在意了,Master。”英灵终于开口,“下令吧。”
松开渗血的下唇,沉痛得仿佛被四分五裂的心却丝毫得不到解放。在诸般思绪中挣扎,士郎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嗯,我要……按原定计划行事。”
将圣杯战争终结,之后恢复到与家人一同生活、独自战斗的人生。
这,才是自己应做之事。
“噢?你这是下定决心了啊。很好,那就将这些肮脏的、虚假的东西统统粉碎吧。”金色的英灵缓缓迈步,“不过,真是无趣啊。还以为你会坦诚一点。”
“坦诚……是指?”士郎怔然望向对方。
“犯下错误也不会后悔。硬要说的话,本王大概也犯过所谓的‘错事’,但那又怎样。本王所为皆是有价值之事,迄今也未有任何后悔,日后亦然。一切为自我而动,将后果也一并承担——这觉悟本王早就有了。”
那样正经的话语,简直不像对方所言。但是,自身混乱的心情有点清晰了。
因红色的骑士而恼火,而微笑,而心生仰慕;即便争吵也未曾心生厌憎,即便被对方给予疼痛也可以接受。纵然对短暂的相处感到满足却想延续下去,无法对孤身作战的身影置之不理——这便是自己最隐晦、最为自私的心情。
“Master,”似催促又似叹息,英灵再度开口,“破坏圣杯吧。”
“等等。Archer,我……已经有所决断了。”
维护身为家人的金色英灵纵有万般理由,挽留Archer却仅有唯一的原因。
——自己喜欢着Archer,想要给予对方哪怕瞬间的解脱。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若然能将喜欢之人从无尽的杀戮中解救,即便仅有一生这般短暂的光阴——
大脑停止迄今的激烈挣扎,士郎声音沉重地下令:“带远坂与樱离开。”
看着少年放弃般垂下的、刻有令咒的手,脸色沉静的英灵终于面露震惊:“笨蛋,说什么傻话……”
“我想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想将你从一刻不停的杀戮中解脱。”士郎乏力的声音格外坚定,“我已经决定了,而且不会后悔。将远坂和樱送出去吧。”
英灵动也不动地凝视少年,终于妥协一般地,放松紧绷的双肩:“真是任性啊,Master。没办法,毕竟凛与间桐樱需要照顾,就迁就你一次吧。”
从者那熟悉的调侃语气令士郎微微翘起唇角,心中疼痛的沉重感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背向出口方向迈步,士郎走向神色晦暗不明的金色英灵。
“简直是……超级火大。”没有丝毫意外,没有分毫怒气,对方如此发言。
再熟悉不过的,王权发言般的高傲语气,令士郎眼中腾起薄薄的雾气。
不过,想要以一人之身延续两位英灵的存世,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也仅能守护一人而已。
“那么,”平复悔恨的激流,士郎沉声说道,“请你,为我破坏圣杯。”
“果然如此。虽然讨厌这个杯子,但我本不屑于做这种蠢事。”令人意外地,金色的英灵没有发怒,“不过,言峰是我亲自选择的御主,便也没有办法了。”
不。那与父亲的令咒、对方的意志,全然无关。
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之事。正如自己所想,正如自己所愿。
为了留下第一次喜欢之人,亲手将最为重要的家人葬送——这种行径绝不会被谅解。就连自己本身,也绝无可能自我原谅。
但是……如果那仅此一人是最为珍视的对象,便也绝不会后悔。
难逃愧疚却并无后悔,亦或不曾后悔却愧疚终生——自己都可以坦然接受。
“虽说赢的是我,但最终还是按父亲的剧本进行了啊。”
“的确,至死还在寻求快乐就是那家伙的秉性嘛。最后一刻将本王也拉下水,真是烦人。”目空一切的王竟未曾流露分毫怒意,只是平淡地吐槽死去的御主,开启金色的门扉,“但是,算了。我可从来没有去死的打算,但玩闹十年之后,稍微施舍言峰一点做主人的乐趣也无所谓。”
“只是,父亲还未能体会过发自内心的幸福。我……没能救他。”
士郎失落的话语,引来金色英灵不快的倪视。
“傻话就到此为止。本王竟然为你这种下人丢掉肉体,真是不爽。”金色的英灵不高兴地碎碎念,“给我听好了你这杂种,能背负整个世界的唯有本王一人,你这种低贱的凡人根本不配。虽说拥有个人意志的你表现还不赖,但唯一有价值的也只有那‘坚持’本身而已。你只要将最想守护之物守护到底就够了。”
二人的对话就此中止。
黄金的初始之剑挥出,携卷着暴风斩向名为圣杯的火山口。炽烈的白芒吞没灼灼黑炎,足以将混沌天地一分为二的一击,将洞穴深处的一切污浊毁灭殆尽。
以至高无上、光辉极尽灿烂的Enuma Elish,金色的英灵响应了御主最终的任性命令。至此,本不该被任何人束缚的王者终于恢复自由。
然而,因黑泥而生的肉体开始崩毁,王滞留人世的岁月也到了终结的一刻。
“不过,也算经历了一些好玩的事吧。”喃喃自语的王,露出极浅的微笑。
转过头的一刻与少年拼命隐忍的泪眼对视,王的目光微微一滞,之后冰冷地在对方脸上掠过:“少露出这种表情。痛苦都是你自找的,而且还胆大妄为地牵连了我。既然你不会为此后悔,就更不需要我来安慰了。”
“欸,的确如此。理想也好,留下Archer的决定也好,我都会将后果一力承担。只是,无论如何也要感谢你。”士郎露出微笑,“当初不是你的话,‘言峰士郎’的一切便都不会开始。与你和父亲相处的时光,不知道有多开心。”
“嘁,每次惹人火大就露出这种无辜的表情,明明没有小时候可爱……但看在你的选择还算令本王满意的份上,就原谅你吧。” 语气不爽的王向微笑的少年伸出手去,将对方的头发揉乱到难以猝睹的地步。
闻言,士郎的笑意淡去了:“我的选择……怎么可能令你高兴。”
“我啊,” 王转开视线,“对怀有自我意志之人,并不讨厌。言峰那家伙,应该也是喜欢着你的。不过,那种事,你自己之后也会想通吧。”
终于按捺不住,士郎忽然伸出手去,死死拉住了对方的手腕,“与我……结下契约吧。或许以我的魔力无法支持两位英灵,但既然父亲能够做到……”
面对少年宛如乞求的挽留,金色的英灵挑了挑眉,直截了当地打断。
“再不离开的话会被石头砸死喔,小杂种。”
那是,来自于不可一世的王的,唯一一次堪称温柔的言论。
正如初见时紧紧握住少年的手一般,这一次,金色的英灵果决地放开了他。
***
言峰士郎。
在炎之地狱中被圣杯战争中仅存的主从救起,因此获得新生的少年。
忍痛击败濒死的父亲之后,又目送着视为兄长的金色英灵融入光晕。
至此,对少年而言既是恩人又是枷锁的,纵然给予过伤害却依旧是少年重要之人的家人,便从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与TE里“坚持自我意志但仍旧喜欢着红茶”相对,这里就是“选择守护唯一喜欢之人但也没有放弃自我意志”。
GE里的蝴蝶效应在于:
没有被当年杀死老师之剑戳中的神父没有得到解脱——以少许的关爱之心与满满的恶意给予了士郎留下红茶的奇迹(TE里的士郎没有任何能够留下红茶的可能,所以能够坦然接受),士郎要么因为错失机会未能留下红茶而后悔,要么因为牺牲家人而痛苦下去——因为意识到个人情感的重要性,决定守护最重要之人。
说白了,这两个结局的分歧完全在于:
守住个人意志的话,即便失去最珍视之人,也不算一无所有;
选择个人情感的话,因为“感情”的珍贵就在于最重要的人只有一个,所以只能守住最珍视之人而已。
☆、Good End(下)
将金色英灵融化的耀眼白芒在视野中淡去,醒转的士郎静静凝望天花板。
自一切终结的那天起,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孕育圣杯之地因难以承受宝石剑与初始之剑的威力而坍塌,魔术协会与教会皆被惊动;为了保护少女们并维护养父的名誉,过去一段时间内士郎都忙碌不已。
但是,对眼下的他而言,一刻不歇、无暇思考地忙碌下去,反而是件好事。
此刻,偶得闲暇的士郎微微出神,不可避免地陷入回忆。
曾以憧憬目光仰望的养父与仅能由自己单方面安抚的英灵虽然已经不在此处,但意料之中地,与已逝者共同生活的点滴已经渗透到教会内部的每个角落。仅仅是清理留有不忍卒睹之物的地下室与被胡闹的金色英灵弄得一团糟的酒窖——如此单纯的举动,就足以将心脏挫磨到鲜血淋漓。
早就意识到了,那绝非轻易便能忘却之事;但自己,也并无忘却的打算。
对无以挽回之人的追忆到此为止。士郎起身穿衣,打算去做早餐。
独自一人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厨房逐渐被汤锅内溢出的咸香热汽所添满。将腌渍过的豆腐装盘时,士郎自然而然一般地取过辣椒粉,之后,手无力地垂下。
为了照顾养父的口味,自己总是在对方那一份配菜中以近乎糟蹋食材的手法加入过多辣椒;不过,这种暴殄天物之事,已经不必再做了。
不同于先前全然的隐忍,士郎紧抿双唇、默然闭眼,掩去哀痛的水汽。
调味瓶几乎要自手心滚落,却被某人猛然间夺走放回原处:“你是脑子坏掉忽然喜欢上过重的调味了呢,还是味觉坏了?”虽然是帮忙的架势,但英灵依旧言语刻薄,“现在至少还没有糟到无法入口,但继续加辣椒便不一定了。”
怔怔地看向同样来到料理台前的英灵,士郎缓慢地,露出浅浅的笑意。
“精神真好啊,Archer。一大早就开始教训我了。”
“不如说一早就发呆的你才无法可想吧。为免炸掉厨房,炒蛋就由我来。”
微笑淡去,士郎眉头一皱:“战斗暂且不提,我的厨艺可不需要你来指导。”
英灵躲过少年伸来的手:“噢?意识到战斗技的欠缺了?真是可喜可贺。”
“混蛋,别得寸进尺……”士郎开始咬牙切齿,话却被走廊内的某人打断。
“士——郎——!我好饿——!”
依莉雅以与娇小身材截然不符的嗓门荼毒着二人的耳膜。主从二人不得不停止争斗,专注于准备早餐。
不过,虽然依莉雅只是为了替Archer绘制吸收魔力的阵法才暂时住在教会,但眼下的场景……倒是有点像昔日一家三口的共处了。
坐在桌边的时候,士郎有点恍惚。
“你啊,今天到底发呆了多少次。”英灵嫌弃着将汤勺递给发呆的少年,“不吃饭会变得更笨吧,而且也长不高的。”
“你那种讨厌的言论,我才不要听。”士郎抱怨着,唇畔却浮起笑意。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少女欢快地叫出声来:“那么,我先开动了!”
意外频频的圣杯战争,至此已尘埃落定。言峰士郎继承了养父的职责接管教会,樱则在将间桐的宅院卖掉后搬入了远坂宅邸,接受姐姐的指导与监督。
“不过樱也是相当辛苦呢,将卖掉间桐家的钱捐给教会、以士郎你的名义补偿死去的人,又要在凛的监督下赎罪……”依莉雅感叹至此,耸了耸肩,“不过,没问题的。”
“没问题吗?的确。樱坚强了很多,之前还和我说要来教会帮忙。”
“欸欸,毕竟是和最爱的人一起嘛,无论多辛苦都会没问题的。”
和喜欢的人一起吗……士郎下意识看向英灵,又慌乱地转回视线。
幸而,红色的英灵似乎并未察觉士郎的异样,仍是不发一言地用餐。
轻咳一声,士郎谈起正事:“比起这个,多谢伊莉雅你的帮忙。虽然契约的问题还存在,但Archer的魔力暂时没有问题了。”
“这不算什么啦,我可是比你和凛都要强大的魔术师,发动直接从灵脉汲取魔力的魔术,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不过,”少女露出苦恼之色,“要修复被黑影破坏的通道,眼下的我是做不到。就算是樱本人,也毫无头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