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错?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呢?楚楦不明白,他感到愤慨,感到不值,有一股气在心里梗着下不来。
霍云深有才有貌,有良好的出身,年纪轻轻的他凭什么这样死去?
“是……”霍云龙抹了一把脸,跟着他叹气:“楚楦你知道吗,我其实是很后悔的,我当时年纪还小,如果一切能够倒回从前,我怎么也不会,不会……绝不会让大哥变成这样。”
“哪怕是送走他,也比那样强。”
“世界上哪有如果的事情,你没尝到今天的滋味,就不会有这种后悔,人都是这样的。”楚楦瞅了一眼隔壁,回过来头来继续吃,继续说:“有些事情我们掌控不了,因为我们也是局中的棋子。”
“你说得对,我们也是局中的棋子。”霍云龙颤颤巍巍地端起一碗汤,却喝不下去。
霍老爷子老了,但是他不服老,他不想死。
既然年轻的时候能虎毒食子,那么现在又何妨牺牲一两个儿子?
霍云深事件的事情真相,他始终瞒着上上下下,连霍云龙也是无意中才知道的。
那位成师傅,是霍云龙见过最诡异的道士。此人一点都不简单,却天天和霍老爷子形影不离,也许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酝酿也说不准。
“霍先生是我见过最孝顺的人。”楚楦一想,既然霍云龙不是害死霍云深的凶手,他根本就不用怕霍云深报复他。
那么他对自己这么好,通过自己努力讨好霍云深,又是为什么?
无非是为了自己年迈的父亲,霍老爷子。
楚楦社会阅历浅,不会交际也不懂看人。但是他觉得,霍云龙是性情中人,虽然身上有豪门的城府和计算,但不失血性。
“人活着,孝顺是应该的,兄友弟恭,和睦家庭,求的也不过是这样。”霍云龙拍拍楚楦搁在桌面上的手背:“找个时间,跟大哥吃顿饭,没有外人,就我们三个。”
楚楦望着那只手,眼中凝着一抹怀疑的色彩。
“好。”他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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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霍云龙刚刚结束一个应酬,拖着缓慢的脚步,疲惫地回到家。
他走上楼来,望着长廊的尽头,忽然停下继续上楼的脚步,向长廊深处走了过去。
“成师傅,难道没有更快的法子,让他尽快消失?”从门缝中传来的声音,竟然是霍老爷子。
“霍家气运已到鼎盛时期,吸他气运的方式已经不可取。剩下的唯有等他自己耗尽鬼气。”成师傅胸有成竹地说:“哈哈,他以为找了个全灵之体就无忧矣,却不知灵气在厉鬼的身上只是昙花一现,一旦时候到了,该消失的还是会消失。”
“还要等多久?”
“多则十年,少则五年。”
“那太久了。”在书房中,霍老爷子摇头叹气道:“我今年已经七十了,他要是三天两次来找我,我恐怕会被他吓死。”
“老爷子身体还好,等得起。”成师傅说:“至于这五年十年,有楚楦拖着他,他满心都是男人,哪有空来找人麻烦?”
“嗯……也不知道云龙那边安排得怎么样。”霍老爷子心事重重,他不是担心霍云龙安排不好楚楦,是担心自己的年纪。
“老爷子何必担心,只要您每天坚持喝童子酒,活到一百岁简直易如反掌。”
听到这里,霍云龙小心翼翼地后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二楼。
什么鬼气,什么童子酒,这霍家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而这些东西,霍云深和楚楦他们又知道吗?
整件事情知道最少的人,恐怕就是楚楦。一开始是自己不想了解,现在是还没来得及去了解。
当天和霍云龙吃过饭之后,楚楦发现到,自己对霍云深的事情知之甚少。
有些事情甚至刻意避开,不想去知道。
固然是因为,不想倾听一个注定是悲剧的故事。楚楦是个心软的人,他害怕听了会让自己放不下。同时也是因为,心里对霍云深的隔阂始终无形地存在着,梗在心里头不上不下,偶尔就会出来刺痛一下。
今晚忍着这种痛,他握着一杯滚烫的开水站在无风的阳台上,问道:“杀你的人是霍老爷子吗?他为什么要杀你?”
“先生终于问了。”霍云深不知道站在哪里,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从某个方向陆续传来:“是他杀了我,因为我身体不好。”
更因为,霍云深的母亲并不是霍老爷子真正的妻子。
在霍云深的记忆中,自己的母亲没名没分,住在那座宅子里,被喊着莲夫人。但其实她根本不是霍老爷子明媒正娶的夫人。
自己出生后不久,约莫一年还是两年的样子,霍老爷子忽然结了婚。
娶的妻子就是霍云龙的母亲,她才是霍家的正牌豪门夫人。霍老爷子之前和莲夫人那一段是没有结婚证书的,俩人不算夫妻,只算同|居。
“他们住在市里的霍家,老宅没有多少人,都是些快要腐朽的人……比如我,比如我母亲,我们都是将死之人。”霍云深到现在还认为,是自己身体不好,出身不好,才最终被放弃,被利用。
“你不恨霍老爷子吗?他这样做真的……很让人不齿,你是他亲生儿子,不是阿猫阿狗。”楚楦现在还不知道,像霍云深这样的厉鬼是不可以投胎的,甚至到了时候就会魂飞魄散。
知情的李六和白雪都没有告诉他,而徐道人恐是经验不足,对此并不了解。
如果楚楦知道的话,知道的话……除了更愤慨之外,又能怎么样?他也不能把命分一半给霍云深。
“恨过。”霍云深在暗处的眼光柔和下来,他喜欢这样注视着楚楦,将他的一举一动囊括在眼底,说:“但是我有了先生,为什么要去恨?”
楚楦说:“你恨不恨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好吗?
“有的。”霍云深出现在他身边,说:“我害怕他们伤害到先生,我只是一只鬼,当我拥有了帮先生撕鬼的能力,却失去了很多……只有做人的时候才能帮到先生的事情。”
莫名地,这句话让楚楦说不出话来。
活了一会儿才说:“你已经很好了,相比起那些一见面就要我性命的鬼,我……其实很庆幸遇到的是你。”
这是实话,当见识过那些更无人性的鬼,就会觉得其实霍云深很温和。
“然而,先生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见到鬼。”那只鬼笑笑地说,迎着晚风的脸上,是那么平静安然。
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才感觉自己就像活着一样。
“……”楚楦太清楚他的性格了,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就算他在自己身边笑得春暖花开,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凶残。
“好了,我们立场不同,认真去计较的话就不能愉快地在一起玩耍。我还是……想跟先生好好地。”霍云深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虚虚扣着,怕冷到了他。
“哦。”楚楦另一只手,端着热水杯子,默默地喝了一口。
“很喜欢看先生喝水的样子。”
“咳咳咳咳……”
第二天要上班,楚楦言辞拒绝那只鬼要去泡热水的提议。不过即使要泡也可以,但是不做/爱。
被拒绝的鬼呐呐地说:“先生已经很久没有翻我牌子了。”
“但是……我也没翻谁的。”整个后宫就一只鬼而已,楚楦辛酸地转过身去,好好睡觉。
第二天楚楦西装革履,想来想去竟然只能搭公交车去上班……他这个总经理做得实在是名不符实。
今天心事重重的霍云龙,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是什么呢?
想了很久才一拍大腿,立刻把自己的助理喊过来:“江城,去我的车库选一辆公务车,找人开去设计公司,给新来的总经理,楚楦。”
吩咐完毕,突然补充道:“顺便把司机留下,给他开车。”
楚楦应该是不会开车的,他觉得。
收到车和司机的时候,楚楦正在跟陈潇说话,他心想来得正好:“把司机师傅喊上来,我跟他交代几句。”
吩咐完了司机,楚楦继续和陈潇讨论公司各种事务,先从大方向开始了解。
“总经理,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晚上是不是安排员工去吃个饭,唱歌什么的?”陈潇利用中午吃饭的空当,跟楚楦提了这件事情。
新总经理上任,应该的嘛。
“这是惯例?”全体员工,都请?
楚楦牙痛,那得花不少钱,不是自己小气,是最近手头不宽裕。
“是惯例,上一任总经理也请了,回头挂在账上,算公司的。”陈潇说道,他知道楚楦来头不小,话里话外都向着楚楦,不敢有半点隐瞒。
“这么好?”楚楦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就这么干吧,你去通知一下大家。”暂时自己没钱,先花着公司的钱,以后想怎么再说。
“行,这件事我会办,那总经理下午,是待公司呢还是出去呢?”陈潇小心翼翼地问道,毕竟霍云龙可是说了的,这位可以不坐班。
“出去?去哪?既然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当然是待公司。”楚楦笑了笑,不理会陈潇的试探,他要是想拿捏公司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自己还没站稳脚呢。
更何况大家都是同仁,而不是敌人。能相安无事就相安无事,敌不动我不动,呸呸,人不动我不动。
“嗯……总经理是个踏实的实干家。”陈潇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发现楚楦油盐不进,怎么都试探不了。
谈了这么多,他还没搞清楚对方是什么来头。
“我都还没干你就知道我是实干家,陈助理你眼光真不错。”楚楦吃饱了,拍拍陈潇的肩膀,回办公室里喝杯茶去。
“晚上跟他们一起去吃饭唱歌,人会很多的,你要是嫌弃的话,就躲得远远地吧……你会唱歌吗?”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楚楦才跟霍云深说话。
今天把他晾了一上午,也不知道生气了没。
“不会唱。”那鬼基本是随叫随到的,楚楦跟他一说话他就现出形来,站在阳光灿烂的落地窗前,向楚楦招招手:“先生来这儿。”
楚楦站在那里不动,双手插着西裤的裤兜说:“为什么不是你过来呢?”
“这里暖和。”他笑道,背着光的眉眼,温温柔柔,看不太清楚。
“你一只鬼还怕冷?”楚楦感觉好笑,向他走了过去,立刻被阳光晒得暖洋洋……那鬼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身:“这样先生就不怕冷,我就能……抱住先生。”
“其实……”一样还是很冷,只是阳光太灿烂,把心照暖了……楚楦从兜里抽出双手,也抱住他,平静地说:“不喜欢晒太阳,又何必勉强自己。”
在霍云深发呆的时候,楚楦用公主抱的姿势,一把将他抱起来,带到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放下来。
霍云深的双腿是飘的,仿佛站不稳,往楚楦身上靠了一下。
这不是他故意装柔弱,而是真的没回过神来。
楚楦他……竟然对主动抱了自己,还明确地表示心疼?
“有这么惊讶吗?”不就是被抱一下,这只鬼却表现得跟被表白的黄花大闺女似的,楚楦简直受不了他,说道:“站好,没有太阳特别冷。”
“可是,想跟先生挨一起。”霍云深怔怔地说话,却自动站直身体,与楚楦拉开一臂的距离。
“那……这样吧。”楚楦退后两步,站在阳光之下,面前是没有阳光的阴影。
霍云深明白他的意思,怔怔地走过去,踩住他面前阴影部分,整个身子笼罩在阴影之下,不受阳光的侵扰。
“先生……”
“虽然挺傻的,但是这样还不错。”楚楦抬起头来,总不能一直躲着霍云深的脸,更何况霍云深的脸也不难看,端丽俊逸,要是还活着……还活着的话,那就好了。
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阴阳两隔,连牵个手都怕冷。
“先生说什么?”霍云深突然问道。
楚楦一怔,难道自己把想法说出来了吗?他摇头说:“没说什么,我说,你每天会无聊吗?”
成为鬼的话,既不能吃喝玩乐,也不能享受人生,光是想象中就觉得很无聊寂寞。
霍云深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地:“怎么会无聊?并不无聊。”因为那些无聊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每一天都不无聊。
他可以时时刻刻地看着一个人,听这个人说话笑闹,参与这个人的生活……所以怎么会无聊,他只恨日子不够长,若干年后,他再也不能看着这个人。
“如果你还没死。”
“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是,如果你还没死。”楚楦看着别处,脸庞背向阳光,匿藏于黑暗的投影中,说道:“那你应该会比现在更快乐。”
“可是那样的话,我儿孙满堂,与先生形同陌路,不会有交集的机会呢。”那只鬼自说自话道:“没准有一天,跟先生街头相遇,先生年纪轻轻,而我步入中年,届时先生再喊我一声叔叔,才叫锥心刺骨……”
见楚楦不接腔,那鬼低声轻喃:“我已经死了。”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下午五点半钟,公司准时下班。
楚楦和助理陈潇一起走出办公室,虽然陈潇自己有车,却跟随楚楦同坐在一辆车上。
他要来楚楦也不阻止,只是对方一上车,车内的空气就冷了很多。
连司机都以为自己开错了空调,不然怎么会这么冷?
“咳咳,陈助理,把你的车子也开去,今晚不喝酒,一律喝茶和汽水。”楚楦说道。
刚坐下来的陈潇愣在那:“可是,吃饭唱歌不喝酒……恐怕大家不会同意。”
“我是不喝酒的人,他们想喝我不阻止,当然,你想被灌酒我也不拦着。好了,去吧。”楚楦麻利地将陈潇赶下车,然后一把将车门拉上:“赵哥,开车。”
霍云深不喜欢车里有别人,他就不让车里有别人。
这些力所能及的,能够纵着他的,自己又何妨纵着他点。
☆、第39章 1023.23
作者有话要说: 已替换,11/08
车门拉上的那一刻,车内的气温迅速回暖。
被楚楦称作赵哥的司机,是个三十多岁,性格老实的退伍老兵,他奇怪地嘀咕道:“这天气真怪,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既然不是空调坏了,他也就不去捣鼓了。
坐在后排听见他嘀咕的楚楦,抿嘴笑了一下,然后瞄着身边的那位罪魁祸首,自动冷气机。
“先生笑我。”
“我为什么笑你。”楚楦噙着淡笑,眼尾斜斜地看着他。
霍云深:“……”
“不吃醋会死吗?”余光顺便注意着开车司机,楚楦的声音压得很低。
“已经死了。”那鬼抬头看着楚楦的侧脸,想瞪他的,但是最后发现自己只能直勾勾地望着,眼光呆滞,额:“先生使坏的模样……”
“打住。”楚楦的手指放在他唇上,接下来的后半句他绝对不想听。
“……”霍云深眼观鼻鼻观心,满脑子只有自己嘴唇上的那根手指。
张嘴咬一口,咬一口……
“前面红灯,不跟你说了。”楚楦收回手指,等车子停下来,车厢里静悄悄地,不适合跟那只鬼说悄悄话。
看着楚楦的手指从自己嘴唇上离开,霍云深的视线一直追过去。
“对了。”重新开车的时候楚楦说:“你弟弟约我们吃饭,你是怎么想的?答应还是拒绝?”
霍云深勉强收回心神,说:“先生已经答应了不是吗?”这种事情楚楦做主就行了,一般他都不会反对。
楚楦说:“那是你弟弟,决定权在你手上,不在我手上。如果你不想去大可以直接拒绝,对我没什么影响。”
“嗯,那就去吧。”他无所谓地点点头,比起自己的便宜弟弟,楚楦的那根手指更令他惦记。
到了吃饭的地方,稍微等了五六分钟,其他人尽数到齐。
“陈助理,位子一早订好了吧?”
“是的,一早就订好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入餐厅,各自找了座位坐下来。菜色之前陈助理给餐厅说过来,人一到就上菜,效率麻利。
“今晚不喝酒,你们要喝随意,但是我只能以茶代酒。”楚楦站起来说道,满脸的笑容,说自己不能喝酒。
“不是吧,总经理,不喝酒怎么行?”底下马上就有人抗议道,他们早就准备好今晚灌醉楚楦,不喝酒不是没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