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伯放轻了气息没有出声,就看着韩玉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了许久,越看越觉的熟悉,越看越觉的心惊,等反应过来这姿势为何觉得熟悉后,心胸一紧,喉咙就哽咽起来。
这是韩玉她娘经常做的动作,韩玉小时候在院子里玩闹时,他娘就经常透过窗看着他,防着他跌倒好随时去扶她起来,而那帕子是为了给摔痛的韩玉擦拭眼泪用的。
韩玉生来就比一般孩子要怕痛,一点点划伤就能哭嚎半天,他娘的帕子过不了几天就得换新,后来等韩玉再大一些走路稳了,韩玉的娘也养成了习惯,总是会在身上多备一条帕子。
现在韩玉手上的这条是他娘亲离开他前随手塞给他的一条,也是仅存的一条。
韩伯想起这些事,鼻子酸的厉害,他将嘴抿起来不出声却被涌上来的哽咽呛住喉咙,堪堪的咳出了声。
坐在窗边的韩玉被这咳嗽打断,一个回头看见是韩伯,面色如常得道:“怎么了?”
韩伯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对韩玉笑笑。
“家里修好了,我们回去吧。”
韩玉点点头,从窗前起身,毫不犹豫的去收拾东西了。
临走之前,他去找了那天将他拉出火海的两个丫头,带回了韩府。
从此之后,韩府便多出了一个欢喜一个圆满。
☆、香如故(五)
韩玉回府后,府上的人并不多,韩伯碍于韩玉的异常也不敢多招人,韩家手上的店铺生意繁忙一时脱不开身,只好拜托欢喜多照看点他。所幸的是韩玉自打回去后就从未出过门,从未踏出了前院的地域。可他不出门,人总会上门。
除去韩府的人外,第一个发现韩玉异常的是公主。
公主上门没人敢拦着,韩玉天天都是那个样子,一下子就撞破了。当天韩伯就被叫到了公主面前,一五一十的将韩玉的症状给坦白了。
韩伯考虑的太多,不敢找城里的大夫来看,毕竟韩玉是韩家唯一的独子,这名声要是传了出去,将来对仕途发展都是不利的。公主知道韩伯的疑虑,也只能叹口气,两人商量着派人到外面去寻大夫。
大夫是夜里来的,在韩府呆了三天,给了个结论后就开了个方子,临走前吩咐了几句。
癔症,症状已深,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不可受刺激,不可强制行动。
大夫想了想,又道:“那条帕子现下是引发韩玉癔症的外在根源,若是情况轻缓了些,可试着将帕子从他身边取走,身边若是少了个诱因,兴许能减少发病的几率。”
韩伯和公主听了,同时问:“怎么才算是情况轻缓?”
大夫叹了口气,对两人道:“我观察了几日,这小公子的心思敏感,举止诡异。怕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状况。我有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主道:“你说!”
韩伯道:“快讲!”
大夫道:“小公子看着异常的时候中,这发病怕是只占了三成,另外的七成应该是他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你是说他装病?”公主道。
“非也非也。”大夫摇摇头。“小公子是个极其聪颖的人,他之前遭遇重创,又没有外界开导,心中惊恐之余便下意识的在行为上复制他觉得安全的举动。”
说到这里,韩伯算是明白了韩玉为什么要模仿他娘,心酸的叹了口气。
大夫接着道:“所以老夫猜测,小公子应该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不舍那份安稳便放任了下去,时而清醒时而沉迷,最后干脆直接放弃了原来的个性,直接让自己变成了他依恋人的模样。”
“所以呢,怎么把他变回来啊!”公主道。
“难就难在此处啊!“大夫摆摆手。“真病皆可医,假病无良方。他不想改,谁都拉不回来。现下这帕子还能当做诱因,可时间长了等小公子心性完全成熟,那就是尘埃落定,除非时光回溯,。”
“那大夫你想办法啊!”韩伯听着大夫绕来绕去还是没说怎么解决,急的出了一身的汗。大夫一看他们听不明白,只好直白说了:“不是说了嘛,公子太聪明了,旁人的话根本入不了他的耳朵,他要是不愿改,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用。他就算想开了,可行为不改,你们难不成还要逼他嘛。”
“你是说,他以后哪怕不发病了,但是还是会这样装成女子的形态。”公主忽然道。
“哎,老夫能力有限,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了。”
韩伯在一旁算是听懂,虽在心里骂着庸医,可嘴上也无话了。
大夫走后,公主回府派人给韩府送来一纸盖了印的书文,韩伯拿到书文后,并没有打开。他找到韩玉,问了问韩玉是否愿意接手韩家的生意。
韩玉答应后,韩伯便亲自去了公主府,将那封还未拆封的书文还了回去。
韩伯在去公主府的路上想着,其实做官也没什么好的,条条框框的太多,一点也不快活,郡主她太闹腾,万一和韩哥打起架来,他不好出面拦着,天子家的亲戚不好做,驸马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呢。至于韩哥要是一直穿着女装……那就穿着吧,有啥大不了的,一般女子还没他穿的好看呢。
☆、月满
章引:
金隐一线白,满堂玉林怀。极北行舟至,一步登云台。
鹤舞旋一色,琉璃润紫来。长生何须久,月满琼境开。
(一)
公主一行人等离城的前一天,众人都得了空闲,郡主便想着出发前再让大家聚一聚,晚上去春喜圆听戏,正好欢喜上午被公主招到了府上,于是就让欢喜带了话给韩玉,午后魏侍卫上门禀报行程安排等事项,又让他顺带再去小谢家一趟告知于他,于是日头还未斜上三分,众人便都通彻了这个消息。
小谢得到消息后和魏侍卫定了时间一并先去韩府,之后就从家中离开去了铺子,同他姐夫一同开门,直到黄昏时分魏侍卫找来,两人才去了韩府,到了韩府后韩玉正好在沐浴。
欢喜通报后说小谢可以直接去瞧瞧美人入浴的模样,小谢看着欢喜和魏侍卫的眼神,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拒绝了。
欢喜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说道:“啧啧,你不去瞧他一定失望的很,他听说你来了还让圆满又撒了好些花瓣呢,真不想去瞧瞧吗?”
小谢听后想了片刻后还是拒绝了欢喜的提议,认真的说道:“我在外面等着就好,毕竟太快了我怕我一下子接受不了……”
魏侍卫:“什么花瓣,撒花瓣做什么?”
欢喜摊了摊手,表示她可是尽力,转身回报去了。
魏侍卫还未听明白,于是问了小谢:“接受?谢兄弟要接受什么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小谢捂了捂额说道:“为你好,别问了……”
魏侍卫听后恍然,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一些,隐隐约约琢磨出了些味道,随即闭口不言了,接着两人便去了府中花园小亭里等候。
在等韩玉的时候,魏侍卫忍不住问了小谢这样一个问题。
他沉声道:“谢兄弟啊,你到底喜欢韩公子什么?”
小谢没想到这问题来的如此直白,一时之间愣了,毕竟他和韩玉的关系也是近些日子来才被身边一二人得知,而且碍于种种原因,所知之人都只默认不多问,只因皆是心知肚明,小谢家中若是得知他和韩玉的事,定然不会放置不管的。
这一点,就连小谢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此时若是被众人得知,大概会被当成一时欢愉来定论下吧。
所谓一时欢愉,因是心性不定,贪恋声色,加之双方皆是男子,更不比寻常男女之恋,其中的情义一旦昭然示众自然是会被看的轻了。小谢不愿是这样,韩玉虽口上不说,心中也是清明的。
再回到原先的问题吧,魏侍卫所问的问题话面上是简单的,所以小谢答起来倒也很轻易。
他道:“我觉得韩玉他很好,如此而已。”
魏侍卫:“就只是好?”
小谢讶然道:“难道还不够?”
“未免太过单薄了。”魏侍卫不觉的笑了,可随之又道:“不过的确是够了。”
小谢点点头,他知道魏大哥是懂了的。
魏侍卫又道:“你们……的确般配。”
小谢点头道:“多谢了。”
一会功夫后,热茶刚送到两人的面前,韩玉就带着一身香气,散着湿漉漉的发轻快的出现在了去花园的小道上,看见小谢的人后,三两步的跳着到了二人面前。
魏侍卫道:“来了呀……”
韩玉点点头,然后坐到了小谢身旁的位子上,小谢只含笑,看着韩玉在他身旁坐下,这才开口道:“怎么不擦干净,小心着凉。”
韩玉歪了歪头,将身子靠了过去,伸手握住了小谢的掌心。
“热的。”
“那也不行,你等着,我去找欢喜要块布巾。”小谢说着就要起身,被韩玉拉住了。
“一会会就干了的,你别走。”
小谢认真道:“容易着凉。”
“可我不想你走……”
一旁围观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说你两一块去不就好了,用得着费那么多口舌嘛。”
“……”
“……”
两人动作十分一致的望了他一眼,接着便手拉着手起了身。
魏侍卫望着两人渐远的背影暗自评道:“果真是般配的紧啊。”
☆、月满(二)
(二)
春喜圆这几日比寻常要热闹些,一是临近佳节,新的曲目排上了场,来听新鲜的是一批。二是官家出了通告,明令月节当天除日常民生外的一切店铺都要闭馆,于是要听当节曲目的又是一批。
郡主不是个爱听的戏的人,不过因着公主常去,所以也陪着听了不少。
这月节的常备曲目想来也不用多说,家喻户晓的老故事,雷打不动的一出《奔月》。
位子是午后便派人通知定好的,春喜圆的老板一听名号自然不敢怠慢,空出了最好看台收拾妥当了。
韩府较之公主府离春喜圆更近,出了大门口朝右直去便到了春喜圆的正门口,所以等郡主登门催人时候,不担忧失时的三人还悠哉悠哉的喝茶闲聊,见郡主上了门一行人才动了身,欢喜本来手头上还有些事项未解决,可郡主三言两语的,说是他们这一走就是好些时候,于是只好让和圆满一起跟着去了。
等到了地方落了座,众人才知道今日春喜圆竟是搭了水台,茶水一送上,水台便铜锣响开。小谢欢喜四人是头回听这场,十分的贯注,而韩玉和郡主从小就跟着公主来春喜圆,加之今个是节令戏,听了些许次数,便听的松散,时不时交语。
对于公主这次回京,韩玉多少是有些在意的,京中远离都城,又因着身边无人深涉朝堂,所以这些年的消息着实懈怠,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局势早就摸不清了。明面上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太后的病拖了好些年,如今才让回去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些。
“路上的护卫可分配好了?”韩玉捧起盖碗,呡了口茶水,压低的声音。
“放心,都安排妥当了。”郡主回道。
韩玉又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太后的病没那么简单。”
“哪也没办法,我娘说了,那怕是明摆着的骗,咱们也得去。”郡主笑道,随即指了指水台方向,道:“你瞧,今年陈老板可是下了血本,景布的真好。”韩玉顺着郡主所指望去,水台那方的确是美轮美奂,上下两层台子,上层台阁支柱不知用的什么材质,烛光之下,点点的泛着银光,的确像是银河玉带的景象,下层的台阁则布满了花草,轻烟迷迷中更有双只仙鹤漫步其中。
“该是月宫仙境,看来陈老板花了不少心思,戏虽总是一出,不过景倒是越加的精致了。”韩玉笑了笑,目光转向另一旁的小谢,见他听的认真,神情顿时舒展了许多,再转回来朝郡主道:“待会结束,我同你一块回去。”
郡主将韩玉的动作看在眼中,轻声道:“他也一块?”
韩玉点了点头,郡主不再多话。
小童进来添了三次茶水后,戏场上才接近尾声。
水台上此时正是《奔月》最后一个节段,名为长生,说的是嫦娥飞天后在广寒殿中思念后羿与人间之情。戏应景是应景,可到底是出悲戏,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年年都要在这个团圆佳节上搬出来,且还无人提出过异议。
小谢看的认真,心无旁贷的让韩玉不敢打扰,直到水台上告一段落,小谢才收回了注意,随后和身后的两个丫头一同赞叹了几声,最后十分自然的抓住了韩玉的手说道:“你说嫦娥为什么要吃药?”
韩玉答道:“为了不让长生药落入坏人手中。”
小谢又问:“可她把药吃了以后,后羿怎么办?”
韩玉顿了顿,觉得小谢似乎是有些想法,于是道:“你怎么想的?”
小谢转向水台看了一会,闷声道:“我就是有些想不通,王母都说了,吃了长生不老药就会飞升成仙的,嫦娥明明知道吃了是什么后果,可还是吃了。”
韩玉一听小谢这样说,接着他的话水说道:“所以你是觉得嫦娥心中早不老药早起了心思,顺水推舟故意吃了下去?”
“不是这个事。”小谢摇了摇头。
“我就是觉得她后来在月宫上那么难过,那为什么不让坏人将长生药吃了,让坏人难过……我也不是说嫦娥她不爱后羿,就是怎么想都觉得想不通,挺简单的事弄成千古悲剧……”
未了,叹息一声:“后羿真可怜。”
韩玉反握住小谢的手,默然不语了。
☆、月满(三)
(三)
戏罢后,陈老板来了一趟,说了些招待不周云云之话,亲自将郡主等人送出了园外。六人出来的晚,走出园外时,看戏的人都已稀稀疏疏的都走远了,六人一起行到了桥上后停了步,也不着急着回去,欢喜明显是不想参合进去这四人,拉着圆满跑到了另一头凑在一处不知说些什么。
空中一轮皎洁明月,湖下亦是如此,加之和风小送徐徐吹面,惬意的不得了。郡主轻轻跃坐上了桥栏,晃着腿朝众人笑道:“哎,你们几个不如和我一块去吧,我听说李大人说京城有条玲大珑街,整个朝京最好的曲子都在那里头,要是到了京都不去玲珑那可是一大遗憾呢,不过想想你们都不在,再好的曲听着也觉得没什么趣味了。”
韩玉双肘撑在栏杆背对着湖面,笑道:“你是想的多了,你以为入了宫之后还能随时到宫外头听曲子。”
郡主一听韩玉这样说连忙问道:“不能出去?不是吧……”
韩玉道:“那你就得问干娘了,再说了,你不能去不代表旁人也不能去,是吧,魏大哥。”
魏侍卫环抱着胸看着郡主和韩玉十分亲近的凑在一处说话,忽然就想起了他从同僚口中听来的风闻,猛的被韩玉唤了一声,面色稍稍的沉了一沉,迅速的点了点头。
小谢被韩玉拉到了身侧挨着,听到玲珑大街时觉得十分的耳熟,想了一会记起来件事,于是说道:“我知道那个玲珑大街,很有名气的。”
韩玉顺势问道:“那儿听来的?”
小谢道:“挺早了,□□来岁的时候吧,马帮来了个客人,好像是三当家的一个朋友,专门从京都来找他的,我无意中听他们说话,提到过好几次玲珑大街什么的,那人气质很特别,和帮里人差别很大,所以我才记得特别牢,不过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
小谢说了一长串,可韩玉听完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还和和玲珑大街没什么干系,只见他眉眼轻蹙,口气微酸的说道:“□□来岁能看出什么气质特别的,肯定是模样长得好你才记得牢。”
郡主十分鄙夷的瞅了韩玉一眼,心中想着原本以为韩玉如今个性好了不少,没想到只是换了个地方,这样都快风干的老水醋都能酸到自个,这种相好,一般人着实是无福消受啊。
至于一边的魏侍卫由于在韩府中已经充分适应两人的节奏,倒是把小谢的话听了进去,于是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小谢接着又说道:“说不出好不好看,只是眼神很空,什么都看不进眼里似得,我当时被他瞧了一眼就吓得躲到我舅的身后去了,只听到他说话,所以一听你们说的这个玲珑大街才觉得熟悉。”
韩玉听后重点还是没找对地方,只觉的心更酸了,扯着自己的袖口不满道:“都吓成那样的还记得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