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他说。
“嗯?”我没听懂。
“你今年才刚满十七岁。”他说。
我一想,可能是公子乔对他说过自己的生辰。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几岁,我的生日就以红姐救我那天定的。
他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油纸包递给我。我打开一看,竟是翡翠糕。
我坐在那棵大杏树下,吃着翡翠糕,好像又回到了在奇水国的时候。
“好吃吗?”他也坐在我身边。
“味道有些怪怪的。”我说。
“我做的。”他说。
“以后还是让你家厨子做吧,你真没什么天分。”我咬着翡翠糕口齿不清地揶揄他。
“你……”他皱着眉头,伸手就要抢我手上的翡翠糕,“嫌难吃拿来。”
我一躲,说:“这不是给我吃的吗,怎么还往回要,你真够小气的。”我把最后一块也塞进了嘴里,他见我都吃了,脸色好了些。
吃完翡翠糕,我拍拍手上的渣子,问炎铎:“为什么出兵,真是为了抓我?”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自你走后,奇水国又开始不下雨了,云之国近些年的通商条件也逐渐苛刻,父王也是想给百姓找条活路。”
我躺下,透过雪白的杏花和翠绿的叶子看淡蓝的天空。“就是说其实跟我没多大关系对吧。”我说。早就知道,公子乔只不过是个由头。
炎铎也在我身边躺下,好半天,才开口:“为什么离开?”
我怎么知道公子乔那个兔崽子为什么离开,我想了又想也没给他找到合适的理由。我最后只能说:“命令到了,不得不走。”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希望他能满意,但却真是我的理由。
“对了。”我想起一事,转头看他,“你怎么还没大婚?”
炎铎今年都二十二岁了,早过了大婚的年龄,而且他还跟疏影有婚约。
他也转头看我,说:“荣锦国国主去年薨了。”
就是说疏影要守孝三年,可是他俩的婚约是早早就定的,东西应该是都准备好了的,遇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在国主死后三个月内就办了吗?是炎铎或疏影推了?不可能。我想了想,应该是奇水国国主见荣锦国国主刚死,荣锦国内部情况未明,过早联姻对奇水国未必有好处,还不如等等观望着再说。
等一下,难道?
“不会是你做的吧?”我冲口而出,说出去就后悔了,这句话就不该说。
炎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说什么,“扑棱”一下子坐起来,瞪着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他,但炎铎不喜欢疏影,荣锦国国主死后,炎铎就可以将婚期往后推三年,三年,变数很大的。
“不是。我……” 这就是我没看红绳的后果。
他生气地站起身要走,我也忙起身,拉着他的手,“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我气好吗?”我晃着他的手,就像以前我做错事跟他耍赖一样,“别生我气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瞪了我一眼,但怒气明显消下去了。他把我搂到身前郑重其事地说:“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向我解释这些。
“炎铎。”我抬头看他。
“嗯?”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如果关破,请不要伤害百姓。”我虽是个杀手,但我只是按命令杀人,不意味着我是一个麻木不仁的人。而且这几天在城中,大家对我都很好,我天天在庆伯的早餐摊上吃拉面,吃喜婆婆做的发糕,跟周围几个人家的小孩子玩,那些都是平常百姓,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平安喜乐一生,两国交战不该波及这些无辜的人。
“我答应你。”炎铎认真地说。
“谢谢。”我对着他笑。
“那你呢?”他轻抚我脸上的面具,“如果关破了你怎么办?”
“就回家呗,难道你以为我会与这城共存亡。”我开玩笑,不过看他的表情,他还真这么以为的。真是的,我又不傻,干嘛要与这城共存亡。
“跟我走好吗?”他说,“如果关破了跟我回奇水国好吗?”
这我可怎么回答,我又不能替公子乔做决定,而我自己,如何跟你走,以什么身份跟你走,如果我不是穿着公子乔的“外衣”,恐怕连跟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吧!
“再说吧。”我只能这么回答。
很多年后我回想这天,发现其实炎铎几次说露了嘴,而我当时却没深想,如果当时想明白、问明白一些事,是不是以后很多事就会不一样了。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阿沁跟我说,城中的粮草都不够城中将士再吃三天的。
我有些惊讶,当初来时,韩宵汇报的是,粮草够三个月的。是韩宵骗我,还是有人动了粮草。
阿沁又说,城中好多关键位置被人埋置了火药。
这个我倒是不意外,我既然都能中毒,城中被埋火药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不管是哪方的细作,如此安排也可谓用心了。
韩宵让人叫我过去,向我汇报,奇水国拔营,向高处转移。
我一笑,炎铎果然了解我,知道我要用水攻,淹他的军营。
此时于鼎提议,趁着他们立营未稳,今晚去偷营劫寨。
我隐隐觉得不妥,炎铎不会这么傻,让他们就这么钻了空子,一定还会留一手的。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
但显然韩宵觉得这个建议很好,说我不懂军事部署调动,兵贵神速,就要出其不意。
我力劝了几句,但韩宵一意已决,对我的劝告根本听不进去,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最后,我问韩宵粮草的事。韩宵开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查看粮草。他解释说,这些年城里收成不好,百姓没有吃的,所以他把军粮分给百姓一些。关于粮草不够的事,他也早向朝廷请示,粮草不日即可运来。
既然这样我就没再问。能把军粮分给百姓,韩宵也算是个好的守城官。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韩宵当时只说了一半实话,他确实把粮草分给了百姓,但在我来之前也确实剩下足够军士吃三个月的粮草,只是几天时间,粮草消耗却特别快,简直就像被人偷偷搬空了。韩宵派人查过,但却一无所获。他没有告诉我一是有损他的威严,治下不严;二是怕我上报朝廷,治他擅动军粮之罪;三是他也怀疑我,认为是我动了军粮。也就是因为他没跟我说实话,我也就没多想,才吃了那么大的亏。
当晚,韩宵带着于鼎出去偷袭。我和红姐按照阿沁指示的位置找到了那些火药点,用水将所有火药淋湿。这火药一旦点着,吃亏最大的还是住在这儿的百姓。
这次偷袭果然如我所料,炎铎安排了埋伏,韩宵和于鼎吃了闷亏,韩宵受了重伤,带出去的将士死伤大半。
阿沁又跑去听墙角。回来给我复述。
韩宵伤势很重,在我面前强撑着是怕我说他没听我的话,而我一走,他就倒了。不过他竟说了我些好话,说我身手不仅好,还有下雨的法术,而且有些军事谋略,竟然预料到今晚敌营会使诈,只是他没有听我的劝告。
但于鼎告诉韩宵,有人看见我今天出去与奇水国的太子炎铎私下见面,而且我在奇水国期间俩人关系甚好,这次奇水国前脚出兵,我后脚就到,未必不是来作内应的。弄不好今晚的偷袭计划也是我说出去的。之前假意阻拦只不过是将计就计。
唉!我可真不容易,劝说吧,说我将计就计,不劝吧,他肯定又会说我等着他们羊入虎口。
有一点我却确定了,这城里果然有炎铎的细作。只是这人是谁,我还没有头绪。
第八天、第九天,炎铎却没发动进攻,我知道他在筹谋一次大的行动,争取一次拿下落霞关。
而我利用这两天时间,在军营内抓内奸。有了阿沁这么个听墙角高手,省了很多事。两天时间,就抓了六个人。而我将这六个人送到炎铎那,算是我俩心照不宣的小游戏。
但我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我这边的粮草仅够一天的,而炎铎他们长途作战,粮草也一定不会剩很多,所以大战就在这一两天,而我们都在等,等一个契机。
第十天,我们等的那个契机到了。
☆、鹿死谁手
第十天,探报禀报,云之国给落霞关的粮草来了,已经离关口还有十里了。
我知道,我与炎铎的大战正式开始,我俩将以这次粮草的争夺作为最后的决战。
韩宵要出去接应粮草,但他的伤口还没愈合,根本上不了马。于是我代替他出去接应粮草,让他在城中坐镇。
我把红姐也带走了,到了城外,我把公子乔的令牌给了红姐,对她说:“红姐,你去瑶歌城调兵。”
红姐一听急了,说:“阿绿,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想怎么样,只是这次一定是最后的大战,咱俩都在这儿也没用,你去调兵增员。”我只想把红姐调开这里,不能让我们两人都折在这儿。
“让别人去,我在这帮你。”红姐坚持。
“别人都不可靠,我只信任你。”我对她笑。红姐权衡再三,驳马去了三十里外的瑶歌城。
对不起,红姐,我骗了你,我不能让你有事。
我和将士一同向粮草来的方向飞奔过去。到了一处峡谷处,我们看见迎面而来的粮草队伍,我挥手命令停下,看着那粮草队伍慢慢向我们靠近。
那压粮军官突然拔出佩剑向我攻来,我略惊讶了一下,就开始反击,不到两招,我就将那人一剑封喉。余下的压粮军士开始向我们发动攻击,车上放的根本不是粮草,而是藏着士兵。
我一声呼哨声,旁边山上埋伏的弓箭手一起发箭,敌军被射死无数。
我料到了炎铎会派人来劫粮草,所以派人在山谷中埋伏,但我没料到那押运粮草的人竟是炎铎的人假扮的。
我知道城中肯定还有炎铎的细作,只是能知道粮草细节这么核心机密的人,一定是参将以上的人。
假扮押运粮草的这几百人很快被歼灭,我急忙领兵回城。可是还没到城下,就已经发觉城中大乱,城中一处冒出浓浓的黑烟。火药基本被我清理了,这应该是临时放的火,可这火的位置?是韩宵的指挥所。这个韩宵在干什么?
我已看见城头上两国的士兵在交战,奇水国士兵没穿兵士的衣服,而是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他们是怎么混进城的?我一下子想到了那天我从山上下来时看见的小路。我还专门问了城中的百姓,得到证实,那条小路确实能绕过关防,从后面进入落霞关。
我找韩宵说过这件事,他说不必担心,那里有守卫,是于鼎亲自负责的。
于鼎?是于鼎?我怎么这么笨,如果是于鼎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于鼎是副将,能知道粮草的多少以及我们急需粮草的窘况,也可以在粮草方面动手脚。
还有,阿沁说过,于鼎跟韩宵说,我与奇水国的太子私会,当时炎铎并没有公开露面,他怎么知道那是奇水国的太子。
我真是太笨了,现在才想通这些。我怀疑过所有人,却从未怀疑过韩宵和于鼎。因为他们俩已经在落霞关守卫了四年,于鼎也已经跟在韩宵身边做副将十多年了,而且他俩都已经把家搬到了落霞关,这样的于鼎怎么会是炎铎的人呢?
那我与炎铎见面的事,就是炎铎告诉于鼎的,让他以这个离间我和韩宵,让韩宵不再信任我。
炎铎,又一次算计了我。
看见城中大乱我并不担心,我也不是没料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早已在城中设了伏兵,还暗藏了陷阱,奇水国的士兵是讨不到多少便宜的。
连启在城外正式发动攻击,与里面的内应里应外合。我想从连启的后面进攻,也给他来个首尾夹击,这也是我事先定的计划。
但连启的后方军队却立时转身,对我发动攻击,看来炎铎也是有准备的。
我是杀手,暗杀在行,骑马打仗却不太行,如果我单打独斗也能撑住,但我却还带着几百将士,我还要顾着他们的生死。这些都是我不如炎铎的地方,所以,我们很快被逼退回山上的林中。
一阵羽箭飞过,我身边的将士伤亡过半,我护着身边一个小士兵,那孩子还没我的年龄大,却还要上阵杀敌。又一阵箭雨射过来,我一把推开那孩子,却替他挨了一箭。那箭射中我的左肩,我立刻觉得一麻,这箭上有毒。
我骑马往后退,竟慢慢退到山上,我指着旁边的小路让将士们从那里逃,而我要一个人引开敌兵。
那孩子拉住我的马说要跟我一起。我对他说,我只是从这里走在前面接应他们,那孩子信了,跟那些将士们一起走进小路。
我等敌兵过来时才驳马奔向大路,引敌兵跟着我走。前方有座桥,我骑马奔上桥,却发现桥被人从中截断了。我一笑,这炎铎,跟他对决果然很过瘾。
我问马大哥,你能跨过去吗?
马大哥说,看你小子人这么好的份儿上,我试一试吧。
于是,马大哥向后跑了十几步,再转回身,开始飞奔向前,快到断桥时一个纵越,跨过了断桥。
而我此时因为箭毒有些体力不支了,我虽能解毒,却不能调动这么快,而且是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
马大哥带着我继续往山上跑,我的眼前有些模糊了。
☆、你竟然要杀我
因为我看不清路,马大哥又不认识路,我俩被逼上了一处断崖。
奇水国的士兵围上来,我并不担心,以我的功夫想逃离这里是轻而易举的,即便是我中了毒。
我看见炎铎一身金色的盔甲骑马来到我的面前,我想说,他这一身金灿灿的装扮真是帅呆了。
我问他:“于鼎是你的人?”
“是。”他说。
我一笑:“你又骗了我,你那天让我去见你也不过是你设的计,你从那时起就开始算计我了,对吗?”
炎铎没说话。
“呵呵,我还真傻。”我自嘲着,“我还真以为你想我了,我竟被一包翡翠糕收买了。”
“阿乔,你输了,跟我走吧。”炎铎对我说。
我甩出一个哨子给他,他伸手接住。
我对他说:“我在城中设了陷阱,里面有毒蛇,三长一短口哨是让它们逃离,你别伤害它们,还有你的承诺,不伤害百姓……”我觉得没意思了,不想再继续了。
炎铎很惊讶,显然他没料到我有这一手,更没料到我会就这么放弃了。
突然,侧边一把刀砍过来,我偏头一躲,我看见于鼎持刀向我攻过来。我虽中毒,但对付一个于鼎还是绰绰有余的。我阻挡着于鼎的攻击,然而,左侧又刺出一柄长剑。
我险险避过,一个我还能应付,可两个,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就有点困难了。我后翻站定,看清那人是连启。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炎铎,冷冷地问他:“你竟然要杀我?”
如果于鼎攻击我可以说是为了在新主面前建功,急于表现,那连启要杀我,就一定是炎铎授意的。
我从来没想过炎铎会杀我,即使我俩身处不同阵营,都为主帅,但我一直以为我俩就是在拼智谋,在博弈,却不影响我俩的关系。
炎铎大喊:“住手!”
但于鼎和连启可能没有听见,也可能就是要我的命,一起向我进攻,而我现在只有招架之力,眼前越来越模糊,一脚踏错,我翻下断崖,我听到炎铎叫了声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左臂受伤,只能用右手抓着岩壁上的石头。
“阿乔,抓住我的手。”我抬头看见炎铎趴在崖上向我伸出手。
“既要杀我,何必救我。”我右手一使劲离开崖石,向上一够,但我没抓炎铎的手,而是抓住了从他脖子上滑出的玉牌吊坠。
我心寒了。就这样,我握着他的玉牌掉入了悬崖。
☆、人?妖?
是阿沁最先找到的我,而且呆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觉得很多人还不如一只老鼠。
那天也是我幸运。阿爹第一次走远路到这个山谷采药,就救了重伤的我。阿爹、阿娘没有儿女,就把我当亲儿子疼。
我身体多处骨折,右边身子最为严重,下落时右边身子直直拍向崖壁一块突起的大石头,右臂不仅骨折,也伤了经脉,所以现在不能活动。我的右脸也因一块尖锐的石头留下五条疤痕,中间一条疤痕最深,从鼻子横插过颧骨直到耳朵,要不是面具帮我挡了一下,恐怕连骨头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