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正站着宗慎泽,看来应该是他给二叔通风报信来的。看样子,应该在门外听了挺长时间。
顾林秋瞪了宗慎泽两眼,特无奈地看着他回瞪。魅惑的眼神对着顾林秋,里面透着几分无赖。
顾林秋咳了几声,本来也有意让他二叔教训教训小路子,这下自然是水到渠成了。他用不那么像劝人的语气劝了几句:“二叔,你别动气,小路子还年轻,不懂事是正常的。”
他知道他二叔性子又直又犟,你越劝他越来劲。果然,他二叔眼睛都要脱眶了,抄起旁边的扫帚,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
“我叫你偷拿人东西了吗?我叫你去敲诈勒索了吗?从小就不学好,尽给我搞些丢人现眼的事,就你这窝囊废二流子一辈子都甭想有出息!老子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你怎么好意思回来的?你怎么不死外边儿的?”二叔布满了皱纹的眼皮微微颤抖,好似马上就要淌出浑浊的热泪。
“哎哟老头子你别打了!他死外边儿了你高兴啊?”
小路子挨着一下又一下的扫帚,一开始还嗷嗷直叫,后来也不躲了,硬挺挺受着,眼睛里写着:有种你打死我。
顾林秋心中立时涌起了不忍。宗慎泽冷着脸说:“现在他受不到教训将来迟早会有人给他,没必要同情。”
两人走到楼梯口,顾林秋拧眉,“会不会连累到我二叔家?”
“可能吧。”
“我们明天尽早回去。”
“嗯。”
宗慎泽笑着把住顾林秋的手,又无赖又难过地说,“你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不要闷在心里。”
浓情的目光追随着顾林秋的眼神,他在把自己的坚定一点点地渗透给顾林秋。顾林秋微微张嘴,有一些了然,也有一些苦涩。
他知道宗慎泽他需要他的回应,一个正面的说法。他们俩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一起。宗慎泽的姿态已经低到,全然把决定权交给了顾林秋。
顾林秋盯着宗慎泽的脸瞅了好一阵,然后调笑一般地道,“假如我说从第一眼起就爱上你了,这辈子非要跟你在一起,你信吗?”
宗慎泽盯住顾林秋忘情地打量,脸部的线条都欢快起来了,从眉梢到嘴角,那嘴角要翘不翘的,想要放肆地扬起来,又很快紧抿,最后只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顾林秋微微眯起眼:“你啥意思啊?我说明白了你怎么不说明白呢?”
宗慎泽脚步不停地继续上楼,顾林秋傻傻地看着他英挺的背影,嘿了一声:“小慎子?”
“小慎子”头也不回。
“小慎子你个大傲娇!说句你信会少二两肉啊!”顾林秋冲上楼,猛地在宗慎泽屁股上给了一下子。
“你心里知道不就好了。”
顾林秋眼睛一亮,“你害羞了?”
宗慎泽转过身去,加快了步伐。
顾林秋光看着他微笑,也不言语。上天也许就是有意把他俩凑在一起,不然怎么会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最初?
其实也不就是这么回事,要是没宗慎泽,他跟王红美也过下去了,风花雪月是什么,能吃么,还不是想着有个人在身边能踏实点儿。要是宗慎泽不打算放手,他也不会主动提,等到对方厌倦或者自己厌倦的时候,他相信他能立刻卷铺盖走人。他的安全感实在是太差劲,他承认,所以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来迎接可能的最糟糕的结果,不然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他找谁哭去?
说实在的,他其实就是不信任宗慎泽,不相信两个人真能过一辈子。做好离开的准备,才能让他真正地感觉到踏实。
一大早的,二婶二叔还没起来,顾林秋敲了几下门,二婶没出来,倒是二叔红着眼睛替他们开了大门。看样子,恐怕也是一晚上没睡着。
顾林秋长长舒了口气,“二叔,谢谢你帮我保存这个本子,要不是你,估计现在麻烦得很。以后有人问起来,别说我们来过。”
二叔摇摇头,“你家里的事我不清楚,但我也不傻,这本子我一直藏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被你二婶他们翻到的。说句实话,我跟你爸是兄弟里关系最不好的,他能把本子给我,我也就想着兄弟一场,总归是要帮着点的。我估计这事没完,听我的,把这本子烧了吧,这不是个宝贝。”
顾林秋拍拍二叔的肩,笑得有些含糊其辞,“二叔对不住了,让你这么操心,等这事过去了,接你们去城里玩玩。”
第三十九章
俩人跟二叔告了别,径直向停靠在靠村口的越野车走去。老远的,他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在车子附近转悠。
宗慎泽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等走到近处才发现是小路子。
顾林秋赶紧跟了上去,看到是谁后吓了一跳,“小路子你怎么在这儿?”
正从地上站起来的小路子浑身一震,吃惊地望着两个人,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惊恐。
这么早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呢?顾林秋看到他手往后躲了一下,虽然没看清楚,但金属的反光还是让他的眼睛刺了一下。顾林秋心里疑虑更甚,把他手从背后撤出来一看,乖乖,这家伙正拿着剪子呢,恐怕是想戳破轮胎!
这里是山区,一不留神爆胎的危险可想而知。
好歹是表兄弟不是,这小子也未免太狠毒了。宗慎泽仔仔细细把四个轮胎查看了一下,所幸无碍,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这小子还没来得及下剪子呢。
顾林秋上去想揍他两下,但是看到那张挂了彩的脸蛋,还有昨天被二叔笤帚狠打留下来的青红印记,顿时就下不去手了。
小子眼里流露出凶狠的目光,随即在顾林秋抬起手的时候又充溢雾气,像是一下子就要哭出来了,他狠狠甩开顾林秋的手,噼里啪啦跑回了村子。
操!
顾林秋用脚底板搓着底下的石子儿,这什么破孩子。
宗慎泽拉开驾驶座,“赶紧上车吧,夜长梦多。”
顾林秋想想也是,回望了一眼被山雾包裹的村庄,猛地跳上了车。
一路上,俩人说着有的没的,虽然说着话,但心思都不在上面,东一枪西一炮的,顾林秋也挺佩服他们俩的,明明牛头不对马嘴,这天还能继续聊下去。
本来开得稳稳的车忽然来了个急刹。顾林秋抬头,看到他们前方不足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块巨石,本来这就是傍山险道,这个地方又是个转角,视线受到山体的阻碍,猛然出现这块石头让人措手不及。车子一边轮胎已经冲出山道,高翘起的车轮还在疯狂地转动。
“别动!”宗慎泽突然大喊一声。
接下来,车里就陷入了一片沉静,山坡上不时有大大小小的石子滑落,打在车顶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伴随着他的喊声,又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向车尾。稳重的越野车一下子往前窜了一下,半个身子都出去了。
顾林秋条件反射地抓住宗慎泽的手,眼中惊恐万状。
“秋秋,你听我说。”宗慎泽手扒着方向盘,依旧冷静地道:“车子撑不了多久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石头滚下来,我等会儿数一二三,你就跳下去。”
顾林秋没有时间思考这些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只觉得浑身都冷掉了,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一下子爆炸的感觉。他双目煞红地看着宗慎泽,唇上的血色迅速褪去:“那你呢?”
顾林秋坐在靠山道的那一侧,所以他只要动作麻利地打开车门就能跳下去,但因为少了平衡,在他跳下去的下一秒,宗慎泽则会跟着车子一起陨落山崖。
顾林秋看着宗慎泽有规律起伏的胸膛,和闭着眼睛深呼吸的模样,心差点跳出胸口,“说话啊!”
“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别想着报仇了,你会很危险。”
“你他妈跟我说这个?!”顾林秋整个胸腔都在发麻,他狠狠瞪着宗慎泽,想开口骂人,可突然又没了力气,只能紧握住宗慎泽的手,狠戾地望进他的眸子里,“我他妈要是跳下去我就不是人!宗慎泽你够狠,让我一个人下去,把我一个人抛弃是不是?我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我,我爸死了三个月我才知道,你又要让我一个人是不是?!看着你们他妈的一个接一个地走,你们是伟大了,是痛快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宗慎泽的胸口被苦涩溢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回抱也不行,现在任何一个大一点的动作都能将两人置于死地。他的目光不停地车门和顾林秋之间来回打量,眼中的不舍被藏在深处,那向来镇定自若的手也在不停地抖动。
他深深地盯着顾林秋猛看,仿佛要将那模样狠狠地烙在了心里。顾林秋直视他的眼睛,被那眼中的决绝刺得遍体生寒。
以至于他突然出手准备将顾林秋推出车外时,顾林秋也早有防备地像他猛扑而去,车子猛地失去平衡,剧烈晃动了两下向山崖直坠而去。
失重过后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车里的摆设胡乱地砸过来,手臂不知道磕到什么东西,疼的钻心。意识一片混乱之中他被扯进了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让他一下子感觉到安定不少。他的耳朵贴着那发出规律跳动的胸腔,湿湿热热的液体夺眶而出,他自私地发现,他好想一辈子都躲在这个胸膛里。
剧烈的翻滚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车子内部已经因为车身的凹陷而惨不忍睹。好在掉下来的途中受到一颗大树的缓冲,所以车子远比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他抬手去摸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慌张地去喊他的名字,发现那人已经昏过去了。
顾林秋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脸上冰凉,都是冷掉的泪水。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宗慎泽环绕自己的手臂掰开,然后检查他的身体,胳膊……手……腿……脚,仔仔细细查看过一遍,发现没少哪一部分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这边的车门变形不是很严重,重新推开的时候,发出了难听的金属剐蹭的声音。他到宗慎泽那边,发现车门变形的厉害,根本没办法一下子打开。
车门的缝隙里有血慢慢溢出,顾林秋浑身发冷,拼命地撬起了车门,他的手背也受伤了,但他浑然不顾,等到把宗慎泽从里面拽出来时,他都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了。摊开一看,里面都是镶嵌的碎玻璃渣子。血肉模糊一片。
宗慎泽的大腿被车门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冒。顾林秋撕开自己的外套,用力裹紧了受伤部位防止继续出血,矮下身子身子准备将人扛起来。
正在这时,他摸到了男人背部的一个不正常的凸起,很大的一片,有着极其坚硬的触感。
顾林秋脑袋暴起的血管在不停地跳动着,当做好了准备将人翻过去时,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一片车门上的大块玻璃,斜插着刺入他的背部,不知道究竟刺进去了多少,但是从外面只留了一小截来看,情况并不容乐观。
“宗慎泽……你醒醒啊……”顾林秋有种做噩梦的感觉,密密麻麻的痛感从心尖上袭来,他晃着宗慎泽,瞳孔茫然地放大。
他怕,他好害怕,即使现在宗慎泽还在喘着气,他都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孤零零的存在。
僵死的身体无助地抱着宗慎泽,整个人微颤着就没停下来的时候。
他替宗慎泽暖着手脚,脑子空白一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宗慎泽留下来,他为什么要接那个电话,为什么不死心的想要报仇。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做了就是做了,永远也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心理防线一瞬间崩塌。他发现,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以前那些什么豪言壮语都不见了,什么猜疑不安都消失了,他害怕死亡,他不想死,也不想宗慎泽死,他惧怕这样的结果,死亡,是多么残忍可怕的一件事。
第三十九章
树林里没有太阳,被遮天蔽日的树木给遮了个严严实实,从车子滚动的轨迹来看,他们所处的应该还不是崖底。顾林秋没有力气也不敢乱走,手机没信号,他们只能守在车子边上,等待路人的救援。
宗慎泽的背他不敢去碰,只能让人趴在自己的腿上,他想说话,但是每次张开嘴巴,都有淡淡咸涩味的泪水流进嘴巴里。于是干脆闭口,捧着宗慎泽英俊的脸描摹,从浓黑的剑眉到笔挺的鼻梁,还有那一张开就显得无比深沉的眼眸……真好。这双眼眼睛只对自己温柔,真好。
顾林秋低下头来去吻他的眼睛,近乎虔诚。
夜晚来临的时候,林子里气温骤降,顾林秋想去车里找些衣服给宗慎泽盖上,刚起身时,他觉得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顾林秋有些不敢置信地僵了一下,等确定是宗慎泽在抓他衣角之后,高兴的要掉下眼泪。
“怎么样?身体疼不疼?”
宗慎泽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在寻找焦距,等终于看清眼前那个人后,渐渐展开笑容,伸出了手。顾林秋赶紧握住,将他拖进自己的怀里。
“秋秋,我的腿没有了吗?”他问。
顾林秋苦涩地揉了揉他的手,“在,你的腿都还在……”
“可是我感觉不到它们了……”
顾林秋心里一震,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腿,犹豫地问,“感觉到我在摸你吗?”
宗慎泽摇头。
顾林秋像被雷击了一般,脑子里一下子跳出:“瘫痪”二字。他的手加重了力道,“这样呢?”
宗慎泽唇色发白地抓住他的手,“我完全没有知觉。”
这句话,像是千斤的重锤,猛烈地击打在顾林秋心上,他忍着颤抖,抱住了宗慎泽,“没事,我们回去了的话就有救……即使变成瘫子了也没关系,我绝对不会嫌弃你。”
宗慎泽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一点也没有丧气的意思,“嗯,等我们出去了,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俩,过一辈子。”
顾林秋点头,怕宗慎泽没看见,又重重地“嗯”了一声,“你到时候要是敢不要我的话,我就把你胳膊也拧了。”
“秋秋,我好冷。”
顾林秋把能脱的都脱了,又从车里找出一张薄毯和外套披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将自己的头枕在宗慎泽的肩窝上,轻轻喘着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宗慎泽跳动的胸腔。
宗慎泽微微侧着头,让冰冷的脸颊与顾林秋靠得极近,脸上透着死人一样的灰白。
在这个时候,他想汲取多一点属于顾林秋的温暖,他很疼,疼得要昏过去,但他决意闭口不说。他能感觉到体温和知觉的流失,现在,能多清醒一秒就是一秒……
第四十章
宗慎泽带着浓烈不舍的视线扫着顾林秋的脸,鼻腔里发出沉沉的笑声,“知道吗,我四年前真的被你吓怕了。”
突然的这么一句让顾林秋听得一头雾水,他疑惑的望着宗慎泽,眼里都是不解。
宗慎泽却笑笑,也不解释,只是继续道:“你四年前真是太可怕了,你可能是真的喜欢我,所以你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到我面前,我不接受,你就把我逼到角落里,逼得我无路可退,非得用热情将我淹没……那时我想,凭什么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更何况你还是个男的,你真的很自恋也很狂妄。”说完他皱着眉头急速喘气,看着顾林秋的眼睛深深的都是回忆,说话的时候舌头僵硬,十分吃力。
“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顾林秋心里难受得厉害,抱住宗慎泽的手臂毫无预兆地抖了起来。
“我怕我不说就没机会了。”宗慎泽往顾林秋怀里钻,轻轻地应了一声。
宗慎泽的话听在顾林秋耳朵里心如刀割,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不许这么说,我要你出去后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好好地跟我说……宗慎泽,听到没有,我要你站在我跟前说!”
可宗慎泽跟没听见一样,依旧断断续续但清晰地说着:“你那个时候相当自私,但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自始至终不关心我的态度,我也对你的感情嗤之以鼻,你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但我依旧固执地去否定、排斥,那时候的我还在想着好好读书,只为了将来能够过上好一点的日子,解决下一餐是最重要的,不应跟你纠缠……可是后来我变了,变得不像自己了,我觉得我一定是被你感染上了一种叫做同性恋的病,同性恋,多可怕啊,于是我逃了……那四年里,我在国外过得不好,总是想着大概再也没有一个人肯为了我吃一碗鸭血粉丝而打得头破血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