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沈府的天璇先去静安堂给沈老夫人请安,沈老夫人穿了一件福寿双喜锦衣,盘金彩绣马面裙,富贵华丽。
略坐了会儿,天璇正要告辞。便听见门口小丫鬟的禀报:“谭夫人,谭五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圆脸福相的妇人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一个粉衣少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天璇瞧一眼,有些脸熟,拜好记性所赐不一会儿就想起来,沈妙娇的手帕交谭巧倩。不由多看了谭夫人一眼,谭巧倩身为沈妙娇闺蜜过来添妆理所当然,可连谭夫人都来了不免有些过于兴师动众。
谭夫人带着女儿向沈老夫人请安,沈老夫人态度慈爱的叫起。母女俩又见过天璇,她可是世子夫人。天璇含笑应对,客套而又疏离。
见沈老夫人亲切的将谭巧倩召到身边,态度和蔼至极,天璇目光在三人之间掠了掠。谭家在信都根本排不上号,早就没落的不行了。和沈氏和沈老夫人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唯独沈妙娇这一层,然而沈老夫人以前不大喜欢沈妙娇的朋友,因为她觉得都是这些人一味逢迎,惯坏了沈妙娇的脾气。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戏可真多!天璇懒得管,照计划提出告辞。
谭巧倩也顺势出声表示要去霞飞院看望沈妙娇。
沈老夫人自然放行。
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静安堂,谭巧倩几次三番想凑近,然天璇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根本没给她近身的机会。
谭巧倩不由着急,谁不知道她身份尊贵,是沈凛爱女,蒋峥掌中宝,与她交好百利无一害,冥思苦想了会儿,谄笑:“好一阵没见,世子夫人风采更盛从前,方才我都要看呆了去。”她想着哪个女人不爱听好话,沈妙娇不就最喜欢。
天璇脚步不停,侧脸扫了她一眼,神情要笑不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笑里隐隐带着几分蒋峥的影子。
谭巧倩笑容顿时凝固,足下如同生了根。
天璇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沈妙娇这些个朋友,她一直不大喜欢,早些年借着沈妙娇混到圈子里,四处钻营,很是不讨人喜。沈妙娇被排挤出圈子一半是因为她自己性子,另一半就是因为这些和她‘形影不离’的朋友。
别人举办的各种花会诗会去不了,又把人往沈家姐妹的聚会上带,说了几次没用,再不给面子,直接不让进,随便她沈妙娇怎么闹,闹了几回没用,她也就学乖了。
霞飞院里不算太热闹,除了沈妙娇几个朋友,沈氏旁枝女孩和还有几个亲戚家的女孩。
天璇招呼了一声,添了一套十二支的青玉簪子,东西不差,但是不能与去年她送给沈茗和沈天瑜的比。
沈妙娇大约也是发现了,自她拿出礼物后脸色就有些难看。
天璇觉得她莫名其妙,沈茗是她亲姐,沈天瑜与她自小合得来,她沈妙娇和她什么关系。若不是因为自己已然出嫁,作为晚辈她压根都不用来给她添妆。
添妆又名添福,添的轻重多少,本来就是看人缘。
东西给了出去,天璇喝了半盏茶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她回来是看望至亲长辈的,不是来给沈妙娇撑场子的,礼数尽到便足够了。
无视沈妙娇阴沉的脸,天璇径直离开。
得知天璇送的礼又这么快离开,阮氏失笑:“怕是她得气坏了。”
“谁管她!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与她相亲相爱,她倒是得了好处,我却得窝一肚子火,反正我该尽的礼数都尽到了。”天璇不以为然。
世家人丁兴旺,人多是非也多了,总有个磕磕绊绊,只要不闹得厉害,小争小吵无伤大雅。
“也是这个理,伯府那边,二婶道是病了,几位堂妹要侍疾,礼到人未到。就是二妹那,也说肚子不太舒服,只派人送了礼。”
天璇微微一惊:“看来二叔是动了真怒。”若是只有梁氏这么做,天璇不会奇怪,可沈天瑜都如此,她就会想这事怕是经过二叔同意的吧。
沈妙娇和沈天珠在家庙截然不同的待遇,以及她归宁那天,沈天珠挨了打,梁氏都被沈妙娇挤兑了一顿,虽然最后道了歉,可这口气二房哪能轻易咽下去。
要是如此之后还是不能消气,沈妙娇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展家二老爷贻误军机卸甲,展家子弟在军队内已然失了依靠,沈决和沈天瑜的公公可都是军中实权派。展家娶沈妙娇一部分就是冲着这份关系来的。
她沈妙娇倒厉害,把自己的靠山给得罪了!
“搁谁也得生气。”阮氏摇了摇头:“说来我也不得劲,这次回来是专程送你出阁,原想等您归宁后就走。可祖父说了不差这几天,让参加了她的婚礼再走。你大哥能怎么说,可青州境内百废待兴,耽搁了这一阵,回头你大哥又得熬上好一阵才能把堆积的公务忙完。”
沈老爷子怕老来女脸上无光,可阮氏心疼丈夫啊,两边要是关系亲密便罢了,可以他们的关系,为了沈妙娇耽搁行程,还真是心不甘情不愿。这些话也就能和小姑子唠叨唠叨。
“倒是我带累大哥了。”天璇不好意思。
阮氏嗔她:“胡说什么呢!我说这些个,可不是叫你多想的。好了好了,不说她了。”调笑着看向天璇:“世子下军营了,妹妹可习惯?”
瞧她神情暧昧,天璇脸一红,轻推她:“有什么不习惯的!”
“真的?”阮氏明显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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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璇在沈府待到了华灯初上才赶在宵禁前回王府,这个时辰两位长辈也睡了,便也没去请安,直接回了流波院。
第二日前去请安时,面对老太妃的垂问,挑了几件趣事说了。
听得冀太妃喜形于色,便想起了四月份要出嫁的蒋四娘:“今年的喜事可是一桩接着一桩,咱们家添了长孙长媳,下个月四娘也要出阁,下半年是阿峼娶妻。昨儿老二家的过来,拿了几个人问我,是要给阿绍择人呢!这孩子可算是想明白了。”
刚说完,冀太妃心里就咯噔一响,不由去看天璇。
天璇目光平静,含笑回望她。
冀太妃心下一松,也笑了笑,这孩子是个通透的,倒是自己年纪一大说话越发没分寸了,冀太妃摇了摇头,笑吟吟盯着她的肚子,语气里多了几分促狭:“要是阿璇年底能给老婆子再添个曾孙,那老婆子就圆满了。”
两孩子身体都是好的,孙子又黏的那么紧,未必不可能,思及此,冀太妃就有点怪儿子了,怎么这时候让孙子下军营。
天璇的脸瞬间涨红了,不过估计要让老人家失望,她今早来了葵水。
冀太妃盯着孙媳妇通红的脸颊看了会儿,雪肤玉颜,脸儿一红,更是娇艳逼人,暗赞了一回,想起另一个国色天香的孙媳妇,遂问冀王妃:“怀玉那边收拾的如何了,依着我不如让她养好了再派人护送去雍州,也好叫她多陪陪孩子。”冀太妃心疼大曾孙了。
天璇抬眼,听话头,颜氏是要跟着蒋嵘走的。
冀王妃笑:“都收拾差不多了。阿嵘后宅总的有个人,一直叫个姨娘管着算怎么回事。旸儿那,等他满了周岁就交给他们带,也不差这两个月,还是让他们夫妻一块的好,这都分开一年了。”
昨天她找儿子问话时,忍不住老调重弹,这没等她说两句,蒋嵘就说他日后会和颜氏好好过日子,不闹别扭了。
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这话不是敷衍她,她也知道蒋嵘是把颜氏放在心里的,否则她也不会这么着急小两口,相敬如宾的夫妻多了去了。她还不是怕这孩子拧着拧着最后伤的还是自个的心。
这些话却不好给老太妃说,省得老人家担心。
冀太妃想想也有理,二孙子两口子太冷清了,还是大孙子这一对看着高兴。
于是,未时半,蒋嵘夫妻俩顺利出发,天璇作为长嫂送到了门口。
亲眼看着蒋嵘将受伤的颜氏抱上马车,动作温柔小心。天璇情不自禁瞪大了眼,她不过是回了趟娘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远去后,天璇还有些纳闷,回到流波院后随口问白露:“三弟和弟妹这是和好了?这中间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
天璇拧了拧眉,回忆了一遍,发现了违和之处,更像是蒋嵘单方面的和好,颜氏还有些抗拒的模样。
白露见她皱眉,又道:“这样也好,王妃终于不用担心了。”
闻言,天璇也笑起来:“是挺好,长辈放心,旸哥儿也能有个更好的成长环境。”摩了摩下巴笑:“也许弟妹这一伤,三弟心疼之下,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了。”
说的天璇自己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她总觉得蒋嵘和颜氏之间应该有故事。忽然她想起一回事:“毕姨娘是不是没有随行?”回忆了下,她好像没看见毕绣莹,不知道是被她忽略了还是?
“毕姨娘留下了。”白露回道。
天璇沉吟了会儿,笑:“看来三弟这回挺有诚意!”既然想挽回妻子的心,把姨娘留下才是明智之举。至于被留下的姨娘是否可怜?她本就是个妾,人家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第109章
蒋嵘在雍州陇西为官,一直以来往返都是行陆路,不过顾虑到颜氏的伤势。这一次,蒋嵘选择了水路,虽然行程会延长一倍。
春阳明媚,江水泛暖,沿河两岸桃红柳绿,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如此美景却未能入了颜氏的眼,她坐在窗前的圆椅上,望着窗外的双眼毫无焦距。
蒋嵘真的变了,他在她面前又恢复了往昔儒雅温和,风度翩翩的模样,哪怕自己依旧冷眼以对,他也不以为杵。
好好过日子!颜氏唇畔浮现一抹苦笑,横亘着一条人命,她怎么能心安理得与他好好过日子。
身后传来水晶帘碰撞的清脆之声,空气中涌动着浅浅的松香,颜氏身体一僵,慢慢转过头。
玉冠束发的蒋嵘一身天青色锦帕袍,儒雅倜傥,取了衣架上的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一边走近一边道:“江风冷。”
走得近了,蒋嵘伸手将披风给她裹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果然凉了!”扫一眼几个丫鬟:“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他天生一张笑靥,便是此刻嘴角弧度都是上扬的,然话中冷意让几个丫鬟忍不住脊背一凉,登时跪下了。
颜氏眉头微蹙:“她们提醒了,是我说了不冷。”
蒋嵘摇了摇头:“手这么凉,怎么会不冷。你才出月子,得仔细身子。这些丫鬟你说一句她们就不劝了,可见不够用心,我给你重新挑几个。”
闻言,跪着的几个丫鬟当即被吓得面无人色,夫人性子拧,除了颜奶娘能劝几句,谁的话也顶用。可颜奶娘晕船躺下了,她们也不敢多劝,就怕惹恼了主子。
“不必了,她们我都用习惯了。”颜氏眉头皱的更紧。
蒋嵘见她峨眉都快挤出褶子了,便道:“你不愿意,我自然依着你。”瞥见几人劫后重生的模样,心生不耐,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当下几人也不敢逗留,就怕触了主子的眉头,赶紧蹑手蹑脚的溜了。
“喜欢岸上风景,马上就到码头了,我带你上岸看看?”蒋嵘拉了把椅子坐在颜氏身旁,望着她的眼睛问。说来除了新婚那会儿,他们就再没一起出门过。
颜氏撇开视线:“不必了,走水路本就耽搁脚程。”
蒋嵘笑意不改:“这么急着去雍州,想岳父岳母了?”
颜氏神色微怔,一年多不见父母至亲,自然是想的。可她拒绝的原因,难道他不清楚吗?
蒋嵘自然清楚,成肃之死是她的心结。杀了成肃,他从来都不不后悔,一个计划着带他妻子私奔的男人,难道不该死吗?他只后悔当初不该恼羞成怒后口不择言,让她知道是他干的。
自己不承认,她就是怀疑又能如何,还能凭着怀疑和他闹不成。如今想来蒋嵘只觉得自己当年太过年轻气盛。以至于现在情况有些棘手,她至今还在怨着他。
不过蒋嵘有把握让她打开这个结,死人可以永恒,但是死人永远争不过活人,她是他的妻,是他儿子的母亲,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成肃在她心底占据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少。
蒋嵘微微一笑,就像是毫不知情般,继续说道:“马上就能见到岳父他们了,至多十天,这次回去,你要是喜欢,先在娘家住一阵也是可以的。”
颜氏看过去,撞见他笑意融融的眼底,喉咙一堵。
见她又撇过脸,蒋嵘轻轻一笑,声音中染上涩意,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蹭,诚恳道:“怀玉,之前这几年是我错待了你,我如今后悔了,我想补偿,你给我这个机会,可好?”
颜氏不置一词,她试图抽回手,但是蒋嵘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见她侧着脸根本不看他,蒋嵘低低一叹,是他操之过急了。
蒋嵘不再多言,放开她的手,站起来:“我还有事要处理,若要寻我,只管打发人了。”
等了会儿颜氏也无反应,蒋嵘便也立在那儿不走,似乎等不来她一句话决不罢休,无法,颜氏胡乱点了点头。
蒋嵘嘴角上扬:“你也别在窗口久坐,当心着凉。”见她又点了点头,他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一走,几个被撵出去的丫鬟才战战兢兢的进来,过了一会儿见颜氏还木木的坐在那,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而江风越刮越大,几人对视一眼,想起蒋嵘,心里便发憷,挤眉弄眼的将最年长的灵芝推了出来。
灵芝便硬着头皮道:“夫人,风大了,再这么吹下去,怕是不好,奴婢给您把窗户关上吧!”
若是往日,颜氏不想理她们,可颜氏知道若自己真的病了,遭罪的也是她们,故垂了垂眼:“关上吧!”
灵芝如蒙大赦,立刻上前关窗。
关到一半,忽见对面的颜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猛地站了起来。吓了灵芝一跳,手上一个用力,猛地就把窗户关上了。
颜氏浑身一震,扑过去推开窗户,再看出去。
岸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哪里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颜氏高高跃起的心又瞬间坠落,她眨了眨眼,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没入江水之中无影无踪。
颜氏苦笑着坐回去,自己这是发癔症了。
气派的官船渐渐驶远,留下满地欣羡,在这北地,哪家不羡慕蒋氏儿郎。
良久,站在树后的男子抬脚阔步离开。他穿梭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行人纷纷侧目,若有若无的打量这高大魁伟头带皂纱幂蓠的男子,虽然好奇,但是行人自觉避让,盖因他悍然肃杀的气质。
男子一路走到寄存马匹的客栈,扔下一锭银子后,小二便殷勤的牵来一匹神骏的棕色大马,恭敬而又谄媚道:“这位爷,您的马已经喂饱了,喂的是小店最上等的草料。”身为店小二,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这位爷虽然一身行头普普通通,可那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男子一言不发,直接驾马离开,一路向东,昼夜兼程,除了中途换马时进食,会停下略作休息,恢复体力后又立刻启程。
第三晚抵达青州东莱,换装之后到达城门下,此时城门已关,守城将士见深夜来人,顿时警醒,喝问:“来者何人?”
男人抬头:“是我,苏洄!”
月光下,男人的银色面具反射出冷冷寒光,因为抬头的动作,脖颈间那几道狰狞的伤疤秋毫毕现。乍一看倒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让人遍体生寒!
城墙上的校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鬼面修罗苏洄,这一年声名鹊起的前锋将军,他自然是认得的,这东莱城就是破在他手上。
“原来苏将军,请稍等!”
不一会儿,城门被人打开了一半,苏洄驱马入城,扬长而去。
守城的校尉也不敢多问,这些将领深更半夜的出没,怕是涉及军务,他又不嫌弃自己项上脑袋多余,才不会去多这个嘴,不过还是忍不住嘟囔了几句:“怪不得叫鬼面修罗,那张脸还真是够修罗的,半夜三更,冷不丁的遇上,说不准就被吓死了。”
跟着他的新兵一肚子的好奇,见上司吐槽了,便笑嘻嘻的凑上来:“老大,苏将军这一身的伤咋回事,瞧着怪渗人的!”虽然带着面具,可面具只能遮住脸,遮不住的地方那疤痕着实吓人,光想想就替他疼。
校尉睨一眼满脸好奇的手下,没好气道:“就你问题多!”倒是给他解惑了,“听说当年也是个个富家子,家里被流民抢了,这帮缺德的抢了东西不算,还杀人,临走扔了一把火。也是苏将军命不该绝,逃了出来,不过人就被烧成这样了。为了报家仇他就投了军,一身武艺,脑子又灵活,冲锋陷阵不要命,这不,才两年就成了先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