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露出了一个又是同情又是讽刺的笑容。左怀月怒道:“你笑什么?”不知为何,心中却越来越没底起来。
奇怪女人的口气充满了诱惑:“那么,你要不要试一试呢?”
直觉告诉左怀月这个女人有古怪,但眼皮却越来越沉,对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抗拒不了。手中一凉,一把小匕首一般的东西塞到了她手上:“若是他真的不在意你,就把这个,插/进他的心脏吧。”
明明是阴毒极了的声音,却似乎又充满了悲悯。似乎来自对面的女人,又似乎是心底最深处的声音。
让人……完全无法抗拒。
叶三娘伸手揽住晕过去的左怀月,掩嘴笑道:“你说,若是你妹妹知道你这么利用她,会怎么样?”
阴影中的男人无所谓道:“反正她永远不可能知道。”
叶三娘啧啧两声:“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男人狠起来才叫真的狠呢,你们呀,压根连心都没有。”
左常辉冷冷道:“你的话太多了。”
叶三娘撇了撇嘴:“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了,要不是阁主的指令,我才懒得理你呢。”
说罢幽幽一个转身,如鬼魅一般地飘然远去。
* * * * * * * *
风柳城的郊外。
满地的毒虫窸窸窣窣地爬动,发出沙沙沙如下雨般的声音,一开始众人没注意,现在却觉得格外毛骨悚然。
火把三三两两地点了起来。
跳动的火光照耀下,那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虫子就更加狰狞,有的全身五彩斑斓,有的带着长长的触须,有的带着细细绒绒的无数条腿……大部分虫子在火光下反而泛起了一层幽幽的冷色,显得格外违和,又似乎对这次的狩猎完全有恃无恐。
最微不足道的虫子,成千上万聚集在一起时,产生的视觉效果有时比成千上万个人聚在一起还可怕。至少此刻,许多人心中都起了一种在劫难逃般的感觉。
特别是看到那时不时在虫海中露出一角的,干净整齐到不可思议的完整骨架时。这些都是方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卷入虫流中的人,先是发出惊恐至极的哀嚎,然后马上便失去了声音。
水匪中有人直接吓破了胆,又哭又笑地向林中冲去,树影中却有更多的毒虫蛰伏,瞬间便将人瓜分殆尽了。
大部分人则随身只带着火折子,那一点微弱的萤火之光,在大片大片的虫子面前,能起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直到罗旭护着一批人收集了柴草,点起了几个火堆,让许多毒虫惊惧地散去,场面才稍稍得以控制住。
卓巍则以长鞭卷起大量点燃的草木,直接甩入虫子最多的几处,顿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空气中充满了肉烤糊了的味道。
这时众人才发现,那诡异的西域虫母显然和众水匪是一边的,除了一开始慌乱失措主动跑入虫子堆的水匪外,其他的全未受到攻击。连杨长老和周洪都带着一些属下乘机挣开了钳制,此刻与一群匪徒混在一起,拼命地要向外跑。
这些人齐齐一动,满地毒虫就倏然散开一条路,竟是毫不阻拦。
南宫辙怒吼一声,挥剑劈开前赴后继源源不断扑向他的虫子,纵身而起,飞快地就要去阻截为首几人。有飞虫迎面扑来,他将周身的内力调动到极致,竟在身周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罩,靠近的飞虫纷纷被绞碎当场。
慌忙撤退的孙泥鳅无意中往后一看,只见南宫辙如一尊杀神一般,势不可挡地冲开了一条路,转眼间剑光就到了面前,只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一缩脑袋,宝剑几乎是贴着头皮闪了过去,脑袋上一凉,竟是整个发髻都被平平地削了下来。
孙泥鳅腿一软,却是丝毫不敢停,连滚带爬地就往远处跑。所剩不多的头发披落下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飞虫又如同能辨认人一般地聚集过来,南宫辙不耐地将它们挥开,正要再次追击,忽听罗旭惊叫道:“卓巍!”
回头一看,只见满地的爬虫入海浪一般,突然高高隆起,又整个拍了下来,瞬间将卓巍整个人裹在了里头。从外头根本看不到里头清醒,只看到卓巍的一条鞭子还偶尔探出无数的爬虫外。
南宫辙目光一凝,到底放下了孙泥鳅这边,飞快地掠到最近的一个火堆,将燃烧的树枝整个踢向卓巍那头。毒虫惊惧地避散,但还有大半不知为何死死地撑着不肯离开,南宫辙一把夺过几个火把,飞身到了卓巍身旁。
灼人的火焰中,毒虫终于轰然散开。众人这才发现,里头竟然不止卓巍一个人,他正与一个极其矮小的身影缠斗在一起。卓巍擅长使鞭,在方才的情况下,鞭子的使用极受局限,显然处在了下风。
南宫辙到来的一刹那,那矮小的人影一掌拍在卓巍腰间,将他打飞出几米远。
南宫辙顾不得其他,扑上前去便要抢下卓巍,却见那诡异的人影手一挥,将什么东西洒了过来。周围的毒虫瞬间向疯了一般,再次拼命地扑了过来。而那人倏然一矮身,直直地冲向了卓巍那头。
罗旭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便要挺枪向前,南宫辙从无数的虫子中冲出,喊道:“你留在这!照顾好兄弟们!清安卫都跟我来!”
说毕,提剑向那人影处赶了过去。罗旭性子太直,变通不足,对上这种场面只有吃亏的份。
那人已将不知死活的卓巍扛在了肩头,似乎有意引诱一般,远远地跑了。
罗旭双拳紧握,几乎能看到发白的骨头,到底留在了当地。清安卫将手边尚抓着的人一交,纷纷跟了上去。只是他们的功力到底不及南宫辙与那神秘人,远远地追在了后头。
外头乱纷纷的动静实在太大,南宫清晏和穆白二人一开始还老实地躲在披风内,后来听得罗旭的吼声,实在担心得厉害,忍不住便揭开一角看个究竟。
刚一揭开,便看到南宫辙追着那“西域虫母”而去的情景。南宫清晏浑身一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穆白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你爹爹这么厉害,还有人跟着支援,肯定没问题的。”
南宫清晏看看他,用力点点头。
而他们身侧,南宫烨的表情却前所未有地凝重。他以为,清安派的情报,加上自己的情报网,已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测在内,没想到,还出来了这么多枝节。
揉了揉眉心,竭力压下心中越来越强的不安,他想,会没事的。大哥与自己不同,从来都是刀光剑影中来去,还怕了这点意外不成。
那西域虫母一离开,满地的爬虫无人指挥,渐渐地散了。罗旭谨慎地指挥着手下去阻截逃跑的杨长老等人,还留下一些人原地警戒。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南宫辙一行人始终没有回来。哪怕是对南宫辙最有信心的人,心中也有些打起鼓来。
南宫清晏和穆白从一开始的一点点担心,变得越来越不安。两个孩子惶惶然间对视,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掩藏极深的恐惧。
穆白实在是不明白,他明明帮着南宫清晏躲过了八岁时的这一劫,为什么时隔不过两三个月,南宫辙就又遇上了危险。难道这一切,真的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人力再也不可改变?
明明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明明一切似乎如此顺利。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当危机来临时,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却又丝毫不敢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只能更紧地抓住小南宫的手。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都不过虚惊一场……南宫辙不过是暂时被拖住了……很快就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哪怕带着伤,也比这样七上八下的好……
就在南宫烨再也忍不住,罗旭将场面清理得差不多,两人决定要带人去寻南宫辙时,卓巍、左常辉、左怀月以及一众清安卫默默地回来了。
没有南宫辙。
穆白倏然睁大了眼睛。南宫清晏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卓巍衣裳零落,腰间一大块乌青,高高地肿着,有几处似乎还被什么毒虫咬了,红红紫紫一片。左常辉面色铁青,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左怀月。清安卫身上带伤,有的还负着同伴的尸体。
“我被西域虫母劫持在手,诱着大哥向落鹰崖跑,然后遇上了风毒老怪。大哥……不慎中了他的香凝散。”这是卓巍的描述。
“怀月想要趁今晚向南宫道个歉,没想到在风柳城被赤眼幻蝠劫持了,扔进了战团中,南宫为了护着她……中了那什么虫母的一掌。”这是左常辉的描述。当然,当南宫辙想要将左怀月扔到安全地带,却被神志不清的左怀月当成对方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从而陡下杀手的事,他自是不会说的。
那柄送进南宫辙身体的匕首,因为他飞身上前名为救援实为搅局的动作,没有任何人看到。
南宫辙或许察觉到了有些不对,然而,他已经永远不能开口了。
“我们被风毒老怪的手下以及西域虫母的毒虫缠住,待追到时,就见掌门被虫母一掌拍落了落鹰崖。我们找了整个晚上,一直,没有找到掌门。”清安卫齐齐跪地请罪。
所有或惊或悲的声音逐渐远去,连大嗓门罗旭的“找!都给我沿着整个观澜江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吼声也似乎隔得很远,穆白脑子里一片空白。
仓皇地看向南宫清晏,只见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难以支撑整个身体一般,砰然跪倒在地。
有时候,童年时光的长短与年龄无关。
总有些事情,可以让一个小小的孩童,在一瞬间长大。
第39章 BOSS遇上主角
观澜江畔,近日无端多出了许多人。与那些行色匆匆的商人、闲来垂钓的渔翁、泛舟江上的游人不同,他们自上而下,又从下而上,似乎在一寸一寸地仔细搜寻着什么。
沿途的村落中,也有人手持画像,细细打听是否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南宫辙依旧音信全无。
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觉得……希望渺茫。
首先,风毒老怪,香凝散。
风毒老怪的大名江湖上尽人皆知。一般而言,用毒都是在小范围内进行,或饮食内,或水源中,或上风处,出其不意地让对方中招。有那么一二样无色无臭、难以检测出的□□,已经非常稀罕了。但风毒老怪不同,他就是能在一片平野上,瞬间让大批人一起中招。
香凝散则是他最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一种毒/药。名字起得很好听,实则极为阴毒,中毒者先是感觉浑身真气游走不畅,仿佛凝结于体内各个部位,再难以调动一般。接着便是四肢一点点僵硬,行动不灵。最后,中毒之人僵于床上,全身上下坚硬如岩石,再无法挪动半分,连饮食都无法张嘴,唯有眼珠可以转动一二。
武林中人,头可断血可流,这种生不如死的情状却是实在太过骇人,也让香凝散这种阴毒之物一现江湖,便众矢之的。
再者,西域虫母,毒掌。
不说众人亲眼所见的那些恶心至极的毒虫,光看卓巍腰间中了人家一掌,当即丧失了抵抗能力,强撑着回来后马上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就可看出,绝对不好受。
最后,落鹰崖。
落鹰崖是观澜江上出名的险峻之处。崖壁高耸,怪石林立,尖锐而狰狞,底下礁石成堆,惊涛拍岸,急流过处发出惊天巨响。不说普通人,多少侠客路过时也觉得心头发寒。
更不用说,从此处掉下会怎样。尸体都找不回来,实在正常。
南宫清晏在落鹰崖等了三天三夜,最终也没等到父亲的任何讯息。
所有安抚的劝慰的话仿佛通通被他隔绝在外,完全听不到了。最后南宫烨强行抱起他要回舒啸山庄,他才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开始疯狂地挣扎,手脚并用地扒着一块山岩不肯离开。
啪地一声,南宫烨突然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嘴唇发颤:“你要你爹爹回来后,反而看到你死在他面前吗?”
南宫清晏似乎回神了一般,怔怔地停下了无谓的挣扎。沉默许久,脸色煞白地哑声开口:“爹爹……真的还能回来吗?”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春寒料峭,南宫清晏似不胜风寒一般,脸上泛起了诡异的潮红,嘴唇干涩,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南宫烨眼圈一红,上前要再抱起他,忽然眼神定住了——南宫清晏竟生生地咯出了一口血来,殷红地沾在嘴角和手心,刺目极了。
红楼梦中有云: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虽然不一定成真,但实在也太过不祥,再加上生死不知的南宫辙,穆白站在一旁,茫然一片。
在南宫清晏和南宫烨的痛苦中,在周围人沉痛的表情中,他心底最深处的一点点穿越而来、知前后事的优越感消失殆尽。看多了小说,又遇上了穿越,总有种“哪怕现在不如意,命运也总会给我大开金手指”的侥幸。
而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正惶然不安间,南宫烨一把抱起了他:“阿白也好久没休息了,你陪着晏儿一道回去吧。”
这位风流倜傥的江南公子,此时眼眶深陷,满是胡茬,显得颓然而沉痛。
两个孩子沉默着坐在同一匹马上,互相倚靠在一起,无常的命运在头顶狰狞地大笑,而他们尝试从彼此身上汲取一点点温暖。
请医生诊了脉,又乖乖喝下了药,被安置在大床上的南宫清晏,终于把头埋在小伙伴的颈间流下了泪。大颗大颗,源源不绝。穆白感到脖子上温温热热,不一会儿又转为冰冷。
放心吧,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会陪着你。他想,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十天之后,南宫辙依旧音信全无。
清安派终于撤回了大批搜寻的人马,转而向此次罪魁发动了猛烈的报复。长蛇章在老家被抓,无数的水匪被从一个个角落里揪出,清安派内叛变之人更在重点缉拿之列,大约三分之二都被翻了出来。只是孙泥鳅、杨长老、周洪始终不见人影,风毒老怪、西域虫母、赤眼幻蝠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他们出现时一般突兀而诡秘,背后主使之人更是完全没有头绪。
拷问唯一可能知情的冯长老,结果他只是被杨长老揪住了偷贩私盐的把柄,强迫着上了贼船,个中内情竟是一无所知。罗旭气得直想将他捅几个窟窿,终于醒来的卓巍则狠狠心让人上了大刑,但看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吓得瑟瑟发抖依然吐不出任何有效信息的样子,不由地沮丧万分。
有人提议给南宫辙立个衣冠冢,但也有人表示不同意,万一出现了奇迹掌门最后还是回来了呢?
最后徐长老出面,表示掌门现在生死不知,暂不立衣冠冢,待到有了定论再说。哪怕真不幸遭了毒手,也要拿凶手的血来祭亡者之灵,慰亲人之痛,平众人之怒,绝不会立一个衣冠冢就揭过。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暂由卓巍代为清安派掌门。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换了素色的衣服,或黑或白,有时候抬头一看,满目的白色,衣冠胜雪。
卓巍看着表情更少更冷了的南宫清晏,和声问道:“要不要做我的徒儿?叔叔必将一身绝学,尽数传与你。”
南宫辙凶多吉少,南宫烨除了轻功别无所长,南宫辙唯一的徒弟叶飞鸿尚不到火候,南宫家的武学,怕是从此要步入衰微了。
南宫清晏不卑不亢地摇摇头:“不必了。我会向师兄请教。忝为南宫家之后人,自当为此脉之传承竭尽全力。”
左常辉同样表达了抱歉和心痛之意,表示月明山庄的武艺可以破格授予南宫清晏,同样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身后的左怀月两眼红肿,一副孀居打扮,似乎在表示自己的决心。南宫清晏看起来很想上前打她一顿,但最终忍住了,行了一礼:“最难消受美人恩。左姨在爹爹身上耗费了十几年的青春,现在爹爹大约能还清了。但没影的事还请左姨自重,否则,哪怕爹爹真的去了,泉下有知也恐怕无法与我阿娘交代。”
说毕转身就走,似乎再也不愿看她一眼。左怀月在他身后泣不成声。
南宫烨来了清安派,他不放心南宫清晏一个小孩子留在这里,与郭老轮流着一个人十天地给孩子们讲起了文化课。讲课的日子里,就住在坐忘峰,其他时候才回去处理舒啸山庄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