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清晏突然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有些不自在,但他别扭惯了,不自在也不会让人瞧出来,假装很淡定地挺直了脊背坐着。以前一般就算有很多人看他,也是偷偷打量居多,从没如此整齐划一过,简直感觉浑身都要僵了。
结果穆白这个不给力的,在一边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他呀,最容易不好意思了。你们看,大家一看向他,他耳朵尖都红了。”
唰,小屁孩们又齐齐地把目光投向南宫清晏两只白嫩嫩的耳朵。不知之前穆白是诓人还是真的看到了,反正这会儿在众多视线的炙烤下,南宫的耳朵是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很快连小脸上都出现了一丝红晕。
他色厉内荏地瞪回去:“看什么看?!”
小屁孩们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哄地一下笑开了。
南宫清晏这回是真的绷不住了,拧着两条眉毛有些气恼地看向穆白。却见阿白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心里那一点点小火星就彻底地熄灭了。他虽不擅与人交流,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家的哄笑声中,不带一点恶意。
那一点点不知所措感下去后,便从心底冒出了一点点轻松甚至是……小小的雀跃来。
穆白这一打岔,众人对南宫清晏的印象便从“高傲冷漠”生生扭转成了“腼腆别扭”,而且还是个认真严谨的大学霸。小孩子待人从来没什么刻板印象,一下子觉得南宫之前的举动都能解释得通了,虽还是觉得这性子不太有趣,却至少不是不愿搭理人了,一时间倒似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当然,还是有一些露出不信或不屑表情的,但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穆白打算细水长流地改变众人对他的印象。再者,南宫又不是银子,哪能人人都喜欢?倒也没太在意。
再者,穆白更是通过“爆料boss”轻而易举地拉近了与小屁孩们的关系,一群人很快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这对他接触和了解每个孩子的性子太重要了,这些现在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小淘气将来可都是清安派的栋梁之才,一起学习打闹中最容易培养深厚的感情,这也是清安派先将所有人聚在一起训练、而不是直接分门别类各个山头自己教育的原因之一。
在清安派学习的孩子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父母甚至祖上本就是清安派中人,另一种是慕名而来拜入门下的。后一种大多是观澜江南北的本地人,也不乏远道而来学艺的,有人引荐,加之通过派内测试才能加入。
加入清安派后,先成为外门弟子,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一道读书习武。此时不过是一些粗浅内功心法与器械套路的学习,在外门呆得两年以上之后,就可以每年两次参加内门弟子的入试。包括清安派三巨头、长老堂甚至各个分舵主等都会前来收徒,被他们看中了便可正式成为内门弟子,一点一点传授本门心法和功夫。
可以说,成为内门弟子是真正接触清安派武学的第一步。
那些屡试不中的,可以自行向外谋求营生,也可以继续留在清安派,担任一些不太重要的职位。甚至如果有其他方面的特殊才能,也可能走得挺远。是以许多人哪怕得不到真正的武艺传承,还是愿意一辈子待在清安派中。
除了本身就安家在清安派的孩子,其他小孩都统一安置在宽阔的山谷中。三巨头所在的坐忘峰(南宫辙)、天灵峰(卓巍)、栖霞峰(罗旭)以及长老堂所在的白鹭峰虽无明文规定不可上,但一般尚未入门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就望而却步了。
是以大部分小孩在得知穆白和南宫清晏住一起后,都露出了又羡慕又好奇的神色。穆白不藏着掖着,但也非常注意拿捏分寸,不知该不该透露的绝口不提,拣了些有的没的说了一通,比如自己第一次爬快要累趴下了呀,boss的家很大很漂亮呀,boss家院子里有一株树长得很特别呀,boss藏有好多好多书呀之类的。
听得那些没上过坐忘峰的孩子们一个两个睁大了眼睛。
穆白也没忘了南宫清晏,时不时向他抛出一两个小问题,比如“南宫,山后那棵大松树,得有几百年了吧?”“南宫,那些白头老鹫,它们一贯那么嚣张吗?”等等。待到后来,小屁孩们直接忍不住了,巴巴地看着小南宫开始问长问短。穆白本还想要不要顾着一些,怕他们问了不该问的,后来发现,南宫言简意赅的回答,实在非寻常人能理解(⊙﹏⊙),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小孩子嘛,听得一耳朵新鲜已经非常满足了,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有些人看南宫清晏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原来南宫也是挺好相处的嘛。
穆白:好相处什么的,绝对是错觉。只不过这娃性子实在,有问必答罢了。至于别人能不能听懂,那就不在他负责的范围内了。┑( ̄Д ̄)┍之后又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五六个孩子,见到课堂内热火朝天的景象一个个都吃了一惊,待看到许多人是围着素日里最不爱搭理人的南宫清晏,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今天是有什么不对吗?
最后进来的是卓倾烟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卓倾烟似乎在生什么气,撅着个小嘴,气鼓鼓的样子,虎头虎脑的孩子跟在她身边陪着笑脸。
卓倾烟一进门,穆白就感受到了传说中的女主气场。学堂内一半以上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所有原本问着南宫清晏问题的小屁孩们也停了下来,一群孩子直接围了过去。
有人嬉皮笑脸地问:“罗子4 啸,你又怎么得罪倾烟啦?”
罗子啸苦哈哈着一张脸,两条浓眉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我不小心把倾烟的一盏兔子灯弄坏了。”
穆白:……
他条件反射地去看南宫清晏的表情。这性子清冷的孩子大老远地还记得帮卓倾烟带一盏花灯回来,只不过一天的时间就被人弄坏了,他不会生气吧?却见南宫正偷眼向他这边看过来,两人眼光一对视,小南宫脸上显出了一点点尴尬来,紧接着“哼”了一声,傲娇地转回了头,目不斜视地瞪向讲堂的方向了。
只留下一肚子莫名其妙的穆白:……
小孩的心思你别猜,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有人则对卓倾烟说:“倾烟,先生留下的课业我还没完成,你的借我抄一下吧?”——这位老兄,你之前乒乒乓乓在这儿大闹天宫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课业没完成呀?
卓倾烟忙不迭地摆手:“哎呀,先生要求每人作一篇文章,这如何抄得?一眼就看出来啦。”
又有人道:“倾烟呀,你……”
其实清安派不乏女弟子,只是终归男性居多,南宫他们这一批中更是不知为何就卓倾烟一个小姑娘,其他的都大了,自不会一道玩耍。小屁孩们现在还不懂什么爱慕之心,但万绿丛中一点红,还是一点极为漂亮的朱红,总是特殊一些的。加上卓倾烟虽为三巨头之一卓巍的女儿,却没有任何架子,心地也善良,对谁都是和声和气的,自然更受欢迎一些。
就在大家都闹哄哄之际,突然有窗边的孩子喊道:“先生来了。”
穆白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头发胡子雪白的老爷子,手上拿着几本书,正颤颤巍巍地向这边走来。走几步,喘一喘,活脱脱地演示了什么叫风烛残年。
众人扫兴地“切”了一声,拖里拖沓地回自己的位子了。未来武林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不过是一群讨厌读书习字的小混世魔王。
有人则兴奋地叫道:“快快快,赶紧的!”
身边几个孩子,有的拿出了砚台,有的往里头倒磨好了的墨,有人则拿出一根细线,将一个小瓶子模样的东西七缠八缠到砚台上。当先一人腾地跳上课桌,将那扇雕花木门半开半掩,接过装满了墨汁的砚台小心翼翼地搁到了上头。
一连串动作熟练无比,显然是惯犯。穆白看得目瞪口呆,看来古今中外甚至小说中,熊孩子的智慧都有共同之处啊,老套是老套,成为经典也必有其理由。
只是……看看那行将就木般的老爷子,穆白悄悄拉了拉南宫清晏的袖子:“这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去阻止呀?”——不会出人命吧?虽然看孩子们熟练的动作,这种事绝不可能是第一次干,老先生还是好好地活着,但……万一呢?
穆白的心也随着那砚台高高地悬了起来。
南宫清晏淡定道:“放心吧。就这点伎俩,在先生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第15章 BOSS的文化课日常
穆白提心吊胆地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爷子一点点走近,生怕他下一秒便遭遇了血光之灾。
只是看屋内所有的孩子要么无奈地摇摇头,要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趴在门窗边,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乎就没有一个担心会一不小心砸死了老头儿无法收场的,自己一个刚来的压根没有置喙的余地,又有南宫清晏看似信誓旦旦的保证,只好勉强按捺住上前阻止的心情。
看来,在清安派就算当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也是份高危职业。
老爷子在门前不紧不慢地停了下来,眯起眼睛往上扫了两眼,又看了看那几个在门后偷偷张望的小家伙,鼻翼不满地翕动了两下,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穆白知道他是发现了孩子们的恶作剧,一定是被他们的顽劣行径气到了,但好歹没闹出什么事,不由松了口气。
但他只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只见老爷子慢吞吞地将手上的几本书夹到了腋下,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紧接着以一种与他年迈孱弱的形象极不相称的速度,倏然抬起腿,砰地一脚就将大门踹开了。
老人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每次都这点花样,你们这帮兔崽子到底能不能有点长进?”
几名小屁孩躲闪不及,被突然弹开的大门撞了脑门,痛呼一声,眼泪汪汪地捂住脑袋。好在老爷子分寸拿捏得极准,这一踹看似力道惊人,实则遇到门板的一瞬间便撤回了力道,只撞得几只熊孩子懵了一下,没有当场开瓢。
装着墨汁的砚台重重落下,在地上碎成几瓣。黑乎乎的墨汁飞溅而起,糊了几人一脸。
就在这时,砚台上缠着的丝线起了作用,不知那些孩子到底怎么弄的,十来支毛笔夹杂着一个小瓷瓶呼啦啦地全部在门开的一瞬间,如子弹一般射向老先生。砚台落得越急,毛笔和瓷瓶飞出的速度也就越快,那小瓷瓶开着口,从中溅出一些黑色的液体来,却原来也装了满满一瓶墨汁。
斗智斗勇中孩子们的花样也在翻新,之前刻意露出的破绽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一击藏在这里,这也算是熊孩子靠手头简陋的工具能做出来的,最精巧的小机关了。
十来支毛笔一马当先,疾射向老先生的面门。老人正眼也没看一下,伸手一抄,竟是一支不落地全部接在了手中。眼前一闪,那小瓷瓶紧接着又到了面前,新升起的日头下,能看到薄薄的瓶子内装满了浓黑的墨汁。可以想象,若是伸手时没能将力道化尽,稍稍残留了一点点,以瓷瓶来势之迅猛,里头的液体必然会溅出,尽数泼在人身上。
老人嘿嘿一笑:“这是不服我平时老弄你们一张大黑脸么?看好了!”一边说,一边整个身体平平地就向后一仰,便以后脑朝地的姿势飞快地仰躺了下去。
穆白看得惊心动魄,腾地站了起来,却见小瓷瓶将将擦着老人的脑袋飞过去之后,他身体不见任何动作,向下坠的动作生生地停了下来,腰板稍一使劲,整个人又忽地站了起来。
炉火纯青的一招铁板桥功夫。
门内的几只“花脸猫”失望地齐齐嘘了一声,似乎为自己的挑战失败而沮丧不已。老人似乎还没打击够他们,一招漂亮的铁板桥避过瓷瓶后,脚下步子一踩,竟又无声无息地跃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伸手轻轻一接,那飞出去好远的小瓶便到了他手心,滴溜溜地打起转来。
待小瓶子停稳,一滴墨也没有飞出来。
穆白看得目不转睛。虽然这是他笔下创造出来的世界,但想象跟现实向来是两回事,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俊的功夫,心情激动得要命。
南宫清晏恰到好处地在他耳边轻声解释道:“郭老先生年轻时功夫是出了名的俊,因为平日性子慢吞吞的,又爱看书,讨厌打打杀杀,人们便送了个绰号‘慢书生’。江湖上人提起来,谁都要竖个大拇指的。”
这些穆白还真不知道,以前他的重点都聚焦在主角怎么收服各种不同性格的小伙伴身上,压根没给讲台上的老师什么镜头。他悄悄跟南宫咬耳朵:“他功夫这么好,只教大家念书不会有点可惜吗?”
他已经事先听南宫介绍过,他们念书和习武完全是不同的老师。
郭老眼皮抬了抬,突然转向了穆白:“可惜什么?越是你们这些将来要舞刀弄棒的,越需要好好念书懂不懂?不听一听先贤的道理,不读一读先人的事迹,不借鉴前人的教训,出去了两眼一抹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可怕的还不是自己死得不明不白,而是拖累了身边的人。我们行走江湖,首先要讲的就是一个义字,可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知道什么叫‘义’么?不问情由便为朋友两肋插刀就叫义吗?一言不合便拔刀砍人就叫潇洒吗?你知不知道……”
他显然知道了班上有穆白这么个插班生,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兴致一上来,就着穆白的话题便开始滔滔不绝。
这开头有气势又接地气,设身处地地从他们的立场出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点也不像刻板印象中迂腐的教书先生,高人啊!穆白悚然一惊,正襟危坐地聆听起郭老的讲解来。与他不同,身边的小屁孩们,甚至连南宫在内都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好可怕,郭老又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了(→众人心中警铃大作)。还是听了实在太多遍,连课堂上最不学无术的几只都能倒背如流的日经。
事实证明,即使再有道理的金玉良言,翻来覆去地炒了一遍又一遍,也只会让人从中嗅到满满的焦糊味儿。何况郭老讲大道理的时候实在不似他的身手那般利落,又恢复了他老态龙钟的模样,一字一句吐字虽然清晰,那拖得长长地、毫无起伏的调子,却让人分分钟直想掐着他的脖子晃两晃,让他赶紧把内容吐完。
穆白的第一节文化课,便在一开始两眼闪闪发光、后来昏昏欲睡中度过了。而其他孩子们则一副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或者把郭老的嘴巴捂起来,但又不敢动手的模样,颇有几分被唐僧念了紧箍咒,坐立不安难受至极的样子。
郭老看着小的们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终于冷哼一声,开始正常讲课。期间也完全没忘了那几只偷袭他的小崽子,主犯头上就顶了那装满了墨汁的小瓷瓶站墙角,从犯一字排开,倒立着听课。
老头儿美其名曰:“帮助他们更好地集中精神。”
正常的讲课倒不那么艰深,郭老大约也知道这帮熊孩子的尿性,太过枯燥的义理对他们完全是对牛弹琴,深入浅出,时不时地举一些具体的例子。穆白权当听故事,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其他孩子有认认真真听讲的,有心不在焉听两耳朵的,也有一心一意开小差的,出乎穆白意料,郭老倒也没有拘得很严,只在他们闹得厉害时轻描淡写地扫上一眼,熊孩子便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从某方面来说,郭老也真是一个神人,配得上卧虎藏龙的清安派。
终于熬完了一个上午,大家长出一口气,哗啦啦地涌出了课堂。顶墨瓶的小孩儿心下一个激动,腿抖了抖,头上的小瓶儿呼啦一下倾倒,眼睁睁看着一股黑色的墨水顺着他的鼻子潺潺流了下来。
郭老似乎早有所料,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夹着来时的书慢吞吞地走出了雕花木门。
那熊孩子想到下午就要顶着这么一张大黑脸去演武堂,又骄傲又脆弱的小心脏难以承受,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差点没留下两行英雄泪来。
有破空之声传来,这个叫许瑞的孩子想也没想地顺手一接,只见手上多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郭老的声音远远传来:“今天做的机关有点意思了,这里有些小玩意儿,你没事可以研究研究。”
许瑞一愣,连忙低头看去,见到破旧的封面上四个不甚分明的大字《奇巧之术》,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一直就爱捣鼓些机关陷阱之类,但这总显得不那么光明正大,在江湖上向来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有人认为属于歪门邪道的范畴,没想到在他眼中古板又古怪的郭老会给他这么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