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到屋里,阳阳和乐乐站在爷爷身边低着头,紧紧咬着嘴。看到孩子委屈的样子,乔邵北别提多心疼了。走过去在魏海中身边坐下,他出声:“阳阳乐乐,过来叔叔这里。”
两个孩子抽抽鼻子,走到他跟前。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乔邵北看看这一圈各个面色严肃的人,然後掏出手帕擦擦两个孩子的脸,柔声哄着说:“阳阳乐乐,今天的事叔叔不说你们是对还是错,但二娘毕竟是长辈,你们这样跟二娘吵架爸爸怎麽会高兴呢。来,跟二娘说声对不起。”
“当二娘的没有个二娘的样子,凭什麽要孩子道歉。”徐丘术粗声道,他这麽一说,郭月娥的眼泪刷刷地就出来了。
阳阳和乐乐的眼泪也掉下来了,徐大爷猛地站起来抓过两个孩子:“不道歉!今天要不是有这两个孩子在,我们老的老,病的病的早就被气死了!不道歉!”说完,徐大爷就抓着两个孩子进里屋了。徐奶奶眼圈红红地站起来,什麽都不说的也进屋了。
目的达成,乔邵北在心里感激徐大爷和徐奶奶对阳阳和乐乐的维护。然後,他对一直在哭的郭月娥说:“二嫂,我代孩子跟你说声对不起,他们还小,你别跟他们计较。”
“邵北,这件事跟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没错。”徐丘术当着两位外人的面——乔邵北和魏海中——数落起自己的老婆:“我念着你以前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生怀志的时候又难产,就由着你的性子,结果你越来越不像话!今天是过年第一天,你就跑到爸妈这里来闹,你不离婚,你说你这样我怎麽跟你过!”
“呜……”郭月娥哭出了声,“那你叫我怎麽办嘛……怀志……”
“闭嘴!不许再提怀志的事!怀志走到今天都是你宠出来的!你还有脸哭!”
“呜……”郭月娥闭上了嘴。
徐家老大这时候开口:“月娥,你是弟媳,我这个做大伯哥的本不好说你什麽。但我现在必须要说你两句。”
“自从你跟丘术结婚后,就没少给爸妈添堵。尤其是在小河这件事上,你有个做嫂子的样没?你说小河偏心蔓蔓,那你自己说,小河有没有给怀志补过课?”
在大伯哥的面前,郭月娥哪里敢再胡搅蛮缠,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再说,怀志有没有嫌过小河多管闲事?你有没有跟小河说过怀志不想补就算了?这些话我可是亲耳听到过的,你别赖。”
郭月娥无地自容地又点点头。
“我再问你。怀志中考的时候小河跟你说让怀志学珠宝设计,你又是怎麽说的?”
“呜……”郭月娥的哭声变大。
徐丘林替她回答:“你说学珠宝设计学出来是技校生,说小河不安好心,你让怀志去念中专,学电脑,说那个好找工作。好,现在怀志下岗了,你就把一切都怪到小河身上,你让阳阳和乐乐怎麽尊重你这个二娘?”
郭月娥只会哭了。乔邵北和魏海中在火炉边伸着手烤火,不搭腔,郭月娥是得有人好好教训她一顿了。
徐丘林继续说:“你不是不知道小河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有多苦,有多累。可你给怀志买房却好意思拿走他两万块钱。你是他二嫂,他这个做小叔的本来就不好跟你争,他又总想着报爹妈的恩情,处处让着你,可你倒好,不仅不体谅他的难处,你还蛮不讲理、得寸进尺!两万块钱……你看看他身上穿的,你看看他手上的冻疮,你看看他那一身的病,你怎麽就好意思开这个口?今天大年初一,你明知道小河病了你还把他叫出来跟他说怀志的事,还跟他闹,你别怪阳阳和乐乐跟你吵,你这样他们怎麽拿你当二娘?”
“呜呜……”郭月娥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根本就没理说!
“你要是还想跟丘术好好过,还想当我们徐家的媳妇,今後就得改改你的脾气。下回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撒泼蛮横,不用丘术提离婚,我这个当大伯哥的就是打,也要打得他跟你离!”徐丘林的这番话已是很重了,他是老大,他的话一出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徐大爷和徐奶奶的意思。
郭月娥吓得大哭出声:“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离婚,我要跟丘术过……我就是死我也不离婚……”
“不离婚你就好好检讨检讨自己,收起你那烂脾气!”
“呜……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再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了。
教训完了郭月娥,徐丘林又转向了弟弟:“还有你!管不住自己的老婆,出了事只会嚷着离婚离婚,你当离婚那麽好玩呢?!月娥变成这个样子跟你的纵容不无关系,现在你嫌她烦了,要离婚,你还像个男人么你!离婚,离了婚你找谁去?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去离婚,你丢不丢人!”
徐丘术被大哥骂得抬不起头来,最後他别出一句:“我没法跟她过了。”
“没法过就想法子过!先不说月娥的脾气,她跟你结婚这二十几年你做过一顿饭、洗过一件衣裳没有?现在你去离婚,我看你离了婚不出两天就会饿死!月娥要检讨自己,你也要检讨自己,爸妈这麽生气一半都是因为你!你还好意思来这儿说离婚。”徐丘林当然还是偏袒自己的弟弟,这真要离了婚,那受苦的还不是自家兄弟。一听大伯哥根本就不同意徐丘术跟她离婚,郭月娥的哭声小了。
徐丘术也自知理亏,闷着头由着大哥骂。骂完了弟弟,徐丘林抱歉地看向乔邵北和魏海中:“唉,今天真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大哥,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麽笑话。”乔邵北笑笑,然後对郭月娥说:“二嫂,刚刚我问阳阳和乐乐是怎麽回事了。你误会小河了,他不跟我们开口不是不愿意帮你,他是真的为难。”
徐丘术马上说:“邵北,这件事你和苏南不许管。”
“二哥,一家人你那麽客气干嘛。”乔邵北抬手让徐丘术先别急,他道:“二嫂,我和苏南以前对小河做过错事,把他气走了,这就是爲什麽他会从营海跑到这里来。”并不知道内情的几个人立刻目露惊讶,郭月娥也抬起了头,不哭了。
乔邵北吐了口气,说:“我们找了他十几年终於找到了他,小河说事情都过去了,但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在这种情况下小河肯定不好跟我们开口提怀志工作的事。所以二嫂,你别怪小河。”
“我没,没有……”郭月娥现在哪里还敢怪顾溪,只盼着徐丘术不要跟她离婚。
“至於怀志工作的事……”乔邵北刚开口,徐丘术又道:“怀志的工作我会去找,你们要是管的话,我以後真就没脸见小河了。”
沉默了片刻,乔邵北略有些不好办地说:“怀志是技校生,学的又是计算机,说实话,我和苏南的公司最低学历也得是本科生,而且必须精通至少一门外语,如果是计算机方面的工作,起码得是研究生,若要怀志到我们的公司上班的话不仅他会不适应,周围的同事肯定也不会接受他,闹不好他去了还受气,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邵北,你千万别把怀志安排到你们那里去。他有几斤几两重我心里清楚,我不能仗着是小河二哥的身份就给你们出难题。”徐丘术急了。郭月娥也急了,连乔邵北都这麽说,难道她儿子的工作真的没希望了?
魏海中插话道:“二哥,你先听听邵北的意思。不管怎麽说怀志都是小河的侄子,我们不可能不管他的。”
“不行不行,你们别管,我已经找人给他找工作了。”徐丘术连连摆手。
乔邵北略一沉思道:“二哥,怀志工作的事我想想怎麽解决。若是随便找份工作,那简单,但那样的话还是不稳定,二嫂还是得担心。现在过年,一切也得等过了年后再说。我跟苏南也回去商量商量,听听小河的意见。二哥二嫂,怀志的工作你们也别太着急,怎麽说我跟苏南都有点能力,给他弄份工作不是什麽难事。再说了,蔓蔓现在在营海上班,怀志也不能太差啊。”
“那,那真是,太感谢你和苏南了。”原本以为毫无希望的郭月娥马上激动地握住了乔邵北的手,“有你这句话,我,我就放心了,放心了。”然後她第一次真正地发自内心地说:“我错了,今天的事我真的错了。我就是着急,着急怀志工作的事,他再没工作晓敏就要跟他离婚了。”
“我知道我知道,二嫂,你别哭。”抽出手,乔邵北对一脸惭愧的徐丘术说:“二哥,我和苏南是阳阳和乐乐的爸爸,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件事就算二嫂没有提出来,我跟苏南也会管的。只是现在过年,小河又病了,等他病好了,我们跟他商量商量,给怀志安排个什麽工作。”
“邵北,我对不起小河,对不起两个孩子。”徐丘术捂住脑袋,羞愤万分。
“好了,既然邵北都开口了你也别矫情了。”徐丘林推了推弟弟,然後对乔邵北说:“小河的身体不好,今年感觉尤其严重,若能的话,我跟他大嫂都觉得你们最好带他去营海看看病。”
“我会的。大哥大嫂你们就放心把小河交给我和苏南吧。”又拍了拍徐丘术,乔邵北站起来:“我不放心小河,我去医院看看他。”
“好好,你去吧。”
然後乔邵北对着里屋喊:“阳阳乐乐,跟不跟叔叔去医院看爸爸?”
里屋传来脚步声,门开了,阳阳乐乐出来了,徐奶奶和徐爷爷也出来了。两个已经穿戴好的孩子直接跑到叔叔跟前,他们要去看爸爸。
“伯父伯母,我去医院看小河。”
“去吧去吧。”
乔邵北拉着阳阳和乐乐,跟魏海中一起出去了。乔邵北的羽绒服给了顾溪,不过他一点也不怕冷,上了车,魏海中开车,乔邵北把仍在委屈中的两个孩子紧紧搂在孩子,在他们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两口。
阳阳委屈:“叔叔,你爲什麽要我们跟二娘道歉?”
乐乐委屈:“叔叔,你爲什麽要给怀志哥哥找工作?”
乔邵北在两个孩子的不解中发出低笑,然後各亲了一口说:“有时候做做姿态反而能得到更多的同情与支持。至於怀志哥哥的工作,叔叔也没有说马上就解决啊。”两个孩子眼里的委屈不见了,只剩下不解,他们不明白。
疼惜地抱紧两个孩子,乔邵北解释了起来。他的儿子将来是做大事的,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和手段他从现在起就得开始教给他们了。
徐家的主屋里,没有别人在场了,徐爷爷狠狠教训起了自己的二儿子和二儿子媳妇,今天真是把他气坏了。
※
而在普河县医院,展苏南背着顾溪验血验尿,又拍了个胸片。算他们运气好,今天拍片的医生值班,不然只能等到初四或者他们去市里的医院了。其实展苏南还真想开车去市里的医院,但顾溪不愿意,更不愿意做全身检查,要不是展苏南、倪红雁和徐蔓蔓好说歹说,他连胸片都不愿意拍。
医生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后才能开药,大过年的医院里也没太多病人,展苏南索性背着顾溪找了间没人的病房,把人放到病床上等结果。徐丘林已经提前给医院认识的医生打过招呼了,所以也没人来管他们。
给顾溪脱了鞋,盖上被子,展苏南摸上顾溪滚烫的额头,眉心紧拧。顾溪一直在咳嗽,看上去极为虚弱,但他却拉下展苏南的手,说:“我没事。”
“这麽烫怎麽会没事。”把顾溪的手放进被子里,展苏南又把乔邵北的大衣拉高,给顾溪裹严实了。一个保温杯出现在展苏南的面前,他抬头一看,是徐蔓蔓。
“展叔,里面的水是我刚倒的,烫。杯子我都洗过的。”下车的时候她顺便把庄飞飞的保温杯拿上了。
“好。”
也不跟徐蔓蔓客气,展苏南拿过保温杯,拧开盖子,把热水倒在盖子里。顾溪的嘴唇干干的,这水来得很及时。
“小叔,你躺着,我出去等结果。”跟顾溪说了一句,徐蔓蔓就走了,并关上门。病房里只有展苏南和顾溪,关了门的徐蔓蔓朝站在门口的庄飞飞示意,两人安静地离开了。
吹着杯盖里的水不烫嘴了,展苏南一手扶起顾溪,喂他喝水。顾溪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接住杯盖:“我自己来。”
“一样的。”喂顾溪喝下水,展苏南把不自然的顾溪放平,又倒了一杯盖水,继续吹。
“苏南,我自己来。”顾溪伸手去拿杯盖,被展苏南握住了手,他的手顿时一颤,下意识地要抽出来,被展苏南握紧了。而出乎展苏南的意料,顾溪没有再抽手,竟然任他握着了。
展苏南忍不住冲着顾溪咧嘴一笑,不过他并没有趁机得寸进尺,而是把顾溪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说:“小河,我喜欢做这些,你别总跟我这麽客气。你病了,就好好养着,什麽都别想,什麽都别管,有我和邵北呢。”
满腹为难的顾溪喘了口气,有为两人不放弃的为难,也有为今天这件事的为难。扶起顾溪又喂他喝了一杯水,展苏南放下顾溪后说:“今天的事阳阳和乐乐纵有不对,他们也是爲了保护爸爸。这里没别人,当着你的面我也不掩饰了。郭月娥作为长辈,她的做法实在是有失身份,我和邵北也从蔓蔓那边听到了一些她以前做的事,叫人喜欢不起来。只是我们是成年人,她又是个女人,再不喜欢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们都能忍忍,可阳阳和乐乐是孩子,他们对好恶的表达要比成年人直接的多,而且他们又那麽心疼你,要不是郭月娥今天做的太过分,我想阳阳和乐乐也不会跟她吵架,你说是不是?”
顾溪又岂不了解儿子护着他的那份心思,但是:“二嫂是长辈,她闹起来本来就已经让乾爹,”咳嗽了一阵,压下心窝的某种情感后顾溪继续说:“本来就已经让爸妈很为难了,阳阳乐乐还在院子里跟她吵架,让大家都看了笑话,爸妈年纪大了,爸又有高血压,万一气出个三长两短怎麽办?而且现在还闹得二哥要跟二嫂离婚,我今後还有什麽脸面对二哥。”
“二嫂她再闹也是个女人,我是做小叔的,她跟我闹也闹不到哪去,我等着她闹完就行了,有的事我退让退让都无所谓,但该坚持的我不会让步,可是阳阳和乐乐这麽一吵,反而就把事情闹大了。不管二嫂这个人怎麽样,她对二哥是一心一意的。二哥是个老实人,对我和孩子很照顾。如果不是阳阳乐乐把我锁在屋里,事情不会闹到二哥要跟二嫂离婚的地步,再说这是大人间的事情,他们跑出来跟二娘吵架像什麽话,我怎麽能不揍他们。”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他也必须去揍儿子。
“我明白我明白。”展苏南的心里是狂喜,狂喜于顾溪愿意跟他说这些家事,大着胆子把手伸进被窝里握住顾溪冰凉的手,在对方没有拒绝后,他的声音直接温柔了好几度,“今天二哥发了这麽大的脾气,我看二嫂以後会收敛一点。阳阳和乐乐今天也是心疼你,你就别怪他们了,你看後来把他们吓的,我跟邵北看得心疼死了。这样也好啊,以後二嫂再想不讲理还得顾忌顾忌阳阳和乐乐。她今天跟你闹不就是爲了怀志的工作么,这个好办,我给她解决了就是。”
“苏南。”顾溪的眉头蹙起,他清楚怀志的能力,他不想这两个人因为他的关系而做出为难的事。
展苏南抽出一只手摸上顾溪发烫的脸,顾溪的眼睫轻颤,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变了。展苏南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那麽深情地凝视着顾溪,直到对方实在忍不住他眼里的灼热微微避开后,他才开口道:“怀志的事是小事,我跟邵北心里有谱,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也好,我和邵北打算趁着这次的机会彻底解决二哥家里的麻烦,这也等於解决了伯父伯母还有你的麻烦。”
顾溪抬眼,什麽意思?
展苏南凑到顾溪的耳朵边嘀嘀咕咕跟他说了好半天,在他退开后,顾溪的眼里是惊讶还有感激。展苏南咧嘴笑道:“就冲着二哥爲了你能大义灭亲的这份情意,我和邵北也得帮他。你说是不是?你也说了二哥挺照顾你跟孩子的,那我和邵北更要帮他啊。”
“会不会,太麻烦你们?”顾溪心里是愿意的,但又不能不考虑这两人。
“不会。”展苏南宽慰道:“我和邵北是商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说罢,他又很不要脸地补充了一句:“当然,除了对你和孩子以外。哪怕把一切都给了你们,我们也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