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侯府的宴席设在清流园一角的疏影阁,清流园即安远侯府花园之名,疏影阁则是安远侯府用来宴客的场所之一,逢年过节的阁府宴席也都固定设于此地。
疏影阁内只设了男女两桌,男主人那桌以老夫人为尊,文瑜良兄弟为辅,依次落坐,女主人这桌则以温氏妯娌为主,苏氏方氏为辅,依次落坐,两桌中间仅用一座喻意喜气的画屏隔成两边。
文若萍的位置就夹在文若菲和文若薇中间,她悄悄地向四处看了一圈,这是一年之中少有的,更可能是唯一一次的,安远侯府的主子们会排除万难…同时出席的场合,不过因为太过严肃正经,所以让她一时之间极不习惯,只能挺直着背,静默不语,她想平顺吃完这顿饭,偏偏就有人不让她如意。
席过半晌,文若萍身侧的文若菱突然拉扯一下她的袖子,然后低声问道:“三姐姐,我听说前几日,五皇子着人送来给咱们的贺年礼,妳得的是支赤金玉兰花簪?”
“呃?!好像是吧?那天我只略看过一眼,便让春蝶收起来了,至今还不曾再拿出来,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文若萍想了一下,她那日只见过一眼五皇子送的年礼,但确切有哪些东西,她还真不清楚,不过按宅斗规则来看,文若菱会比她清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出来呢?她只能满腹疑惑地反问一句。
“因为、因为我…我拿到的是金菊点翠折枝发簪,可是我不喜欢菊花,我想跟妳换换,好不好?拜托三姐姐了。”文若菱嘟了嘟嘴,看似小心地央求道。
“哦~好呀!反正我也戴不了几次,回头就让春蝶找出来给妳送去。”文若萍没有特别的偏好,对她来说,古代的首饰不管哪一样都是极精致华丽的,她舍得观赏,却不怎么舍得拿来用在身上,况且原主的首饰本来就不多,她也不懂哪件好、哪件不好,不过想着左右都是皇家出品,应该都差不离吧。
“那等点翠首饰向来只有嫡妻或嫡出女儿才有资格佩戴,四妹妹把那东西与三妹妹换了,不说三妹妹几年内的时间用不了,就是日后能不能用得上也是个未知数呢,我劝三妹妹千万别太好心,省得哪日夫人想着带妳出门子时,妳岂非要担忧没件上得了台面的首饰能够戴出去见人,到时候丢了侯府的颜面是一回事,惹得夫人不高兴又是一回事,妳的好二姐可未必能一直护着妳。”文若菲听到两人的对话,冷不防地泼了她们一盆冷水。
“大姐这话是不是说错了?谁说三妹妹不能戴点翠首饰?三妹妹难道不是侯府千金?戴一两件精贵点的首饰,谁敢说什么?!而且若要真说谁不能戴的话,那也该是…不过五皇子爱屋及乌,自然不会刻意区分谁能戴什么首饰,谁不能戴什么首饰。”文若蓉毫不客气地反堵了一句,说到一半时,还略带冷漠地扫了文若菱一眼,仅仅这一眼就已足够让在场的大多数人明白,真正没资格戴那件首饰的人应该是文若菱,因为二房已算是侯府旁支,如今不过看着老夫人的面子才未分府出去罢了。
“四丫头不过浑说一通罢了,她哪里说过不喜欢那件首饰?那日一拿到手之后,可是忙不迭地立刻跑去跟我炫耀呢,而且妳又怎么知道妳三姐姐的首饰就一定适合妳戴了?”苗氏暗自恼怒地瞪了女儿一眼,又笑逐颜开地圆了女儿的说辞。
“对、对不起,若菱不清楚…不然若菱就不换那首饰了,其、其实想一想,我、我那件发簪其实也挺好的。”文若菱像是没料到一句寻常话竟会被人理解到天边海角去的模样,她倍感委屈地低下头,飞快擦过已经溢满眼底的泪水,总归好歹知道这种场合不能落泪,不然会让长辈们不高兴。
“好了,今儿个什么日子,妳们数落菱姐儿做什么?大丫头刚说的话也确实有欠妥当,咱们侯府的姑娘本就没有与人为妾的,更不会拿女孩儿家去换前程,再说,妳们两个做姐姐的身份摆在那儿,但凡将来三丫头的夫君多知道长进一点,又何愁没有官拜四品、三品的一日?妳那话说的太过果断了,又或者妳们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去与人为妾?大丫头,寻常人家的妾室毕竟没有妳那皇子侧妃的身份体面,妳就真狠得下心肠?”老夫人对文若菲已经越来越感到心寒,如今又见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满自己不过被封了个侧妃的位份还是心里有其他不满,所以才会故意说出那样伤人自尊的话,讽刺自己的妹妹将来只能给人作妾,她怎么不想想…那好歹是同一个父亲名下的姐妹?老夫人心里更加觉得文若菲的襟怀过份狭窄,故而说出这番话的语气多少显现了几分严厉。
“…若菲从未那般想过,刚才是若菲一时失察,说错话了。”文若菲倒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见到多数人不赞同的目光,她到底没敢在此时跟老夫人、跟安远侯等人硬碰硬,惹出什么事端,只得隐忍地放软,身,段,却是仍没打算跟真正受到无妄之灾的文若萍道歉,仅是很没诚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吃饭吧,好好地说那些做啥?老夫人,您尝尝这道清炖鹿肉,这可是儿子一早就听到夫人再三交代过厨房的人务必炖到火候十足的。”安远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持箸夹起眼前的菜肴送到老夫人碗里,和颜悦色地劝老夫人用饭,脸上看不出半点因儿女不知事,差点闹起来的恼怒。
温氏见状,亦连忙附和道:“侯爷说的极是,媳妇知道老夫人爱吃,今年庄子上进不少肥美的活鹿,媳妇都已经吩咐了下人好好养在厨房旁,让厨房每隔几日就进上一回新鲜鹿肉给老夫人用。”
“我一个人哪能吃得了多少?按我的意思,到时候除去我这一份,其余的按例给大伙儿分了吧。”老夫人让大儿子夫妇哄一会儿,心情也好多了,笑瞇瞇地回道。
“果然还是老夫人最好,但凡老夫人一开口,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能跟着沾福气。”文瑜善笑着附和道。
“就你嘴甜!大家都吃吧,别顾着聊天了。”老夫人又更开心地笑了笑,随即令众人继续用膳。
文若萍见老夫人和父亲嫡母好像已经忘了刚刚她们几个人的争执,心底暗松一口气,不过心里想着要不要等等还是把那什么花簪的送去文若菱好了?至于换回来的发簪能不能用,其实也不算什么大问题,照老夫人说的,她将来也能做正室嫡妻,就算很不幸地,丈夫没本事当上高官,难道还不兴她养出个有本事的儿孙来吗?再、再了不起就束之高阁嘛,当个传家宝什么的也不错呀!
☆、第八章 提醒
文怀轩与苏氏两人回到贤哲院时,已是过了子夜,街上的炮竹声此起彼落,似乎又比先前更加热闹几分,但是如此看似喜庆的气氛却缓和不了文怀轩自疏影阁走出来后就越显凝重的脸色。
“琳儿,妳替大妹妹置办嫁妆的事,办的如何了?”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温茶,文怀轩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苏氏莫名地愣了一下,自她接手为大姑娘打理嫁妆的事之后,这是夫君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件事,先前不曾过问,她也只当那是自家爷们不爱管后宅内务的缘故,偏偏今日又突然问起…难道是她哪里没做好吗?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只差了拔步床和梳妆台、衣柜,这几样都得等年后才能从苏州运过来,不过嫁妆清单我已经写好,也让大妹妹看过了,大爷可要再看看?兴许还有不小心遗漏的地方。”苏氏略带紧张地点头回道。
“不用了,那些事儿我也不大懂得,不过多叮咛妳一句,大妹妹的婚礼要务必尽心一些,莫叫她心里存了怨气…。”文怀轩眉头微皱,语气也有几分沉重。
“大爷?”苏氏眉头紧蹙,却不敢往下问,总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往常她是知道文若菲和文若蓉两人极为不和,然而像今日这样当面针锋相对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自家夫君的语气…分明是已对大姑子心生抵触,难道是因为大姑子话里隐隐有欺负他嫡亲妹妹的意思,所以他心里不快?不过听着又不像只是如此…。
“大妹妹心里终究不曾向着安远侯府的,以前虽听母亲和二妹妹抱怨过几回,我也总只当她们素来与许姨娘还大妹妹不睦,故而难免有所怨言,偏偏今晚席上所见所闻,让我不得不相信,大妹妹心里恐怕当真没将我们看成一家子人,大妹妹心高气傲,她觉得她自个儿本事了得,能够在外头闯出一片天下,却忘了如果她不是安远侯府的姑娘,外面那些人想要动她,可谓轻而易举之事,她也从没想过如果她不是父亲的女儿,只怕连六皇子侧妃的名份都高攀不上,她…罢了~日后妳且记着,我们与大妹妹之间,面子情必须做到十足,至于心里…多少还是防着点好。”文怀轩虽初涉官场,但也是个心思灵敏的,父亲安远侯也没少教他什么是人情世故、官场险恶。
今日,他真切地看到文若菲在团圆宴席上竟是始终摆出一张淡漠、事不关己的面容,甚至对自己同父所出的妹妹都能说出那样贬低的话,又怎还会不明白文若菲心里对他们根本不存半点亲情,要不是母亲和妹妹与她平日最多只是有口舌之争,并不曾真正亏待过她,说不准她会真把他们这些人恨到骨子里,又幸好二妹妹也有幸成了皇子妃,只要能保证不是六皇子登上那个位子,凭她区区一个侧妃,想也不能轻易动摇安远侯府,否则他就不能不担心待她日后若真的妻凭夫贵了,对安远侯府的前景而言,恐怕是祸非福。
“大妹妹不会是那样的人吧?她只是性子冷了点罢了,大爷会不会多想了?”苏氏因嫁进门之后,与几个妹妹的相处还算平顺,文若菲不曾对她像对温氏母女那样寡言冷淡,所以她心里总以为文若菲不过是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而已,自然也无法体会自家夫君的所思所虑。
“我也但愿是自己多想…左右让妳心里有数罢了,倒是今日三妹妹也算受了无妄之灾,妳找一日送几样东西过去安慰她一下吧,况且老夫人的话不假,我们安远侯府的姑娘,哪怕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也没有与人为妾的道理,再说,我又岂是那等会拿自己妹妹去换前程的混账东西?大妹妹与二妹妹的婚事并非父亲的主意,自然不能由我们置喙,可是我与父亲心里切切实实没生过那些不该有的打算,妳可明白?”文怀轩想到这里,心里也很不舒坦。
当日皇帝连下两道婚旨之后,文怀轩与父亲也促膝长谈过几次,可惜父子俩对皇帝之意为何均不敢妄加揣测,深怕猜错皇帝的意图,看似恩宠如山的表面不知藏有多少暗涌,安远侯府却不能拒绝,只能无奈地接受,他们除了日后更要十分小心,对皇帝表现出万分忠心,甚至不可在皇帝有所示下之前,表现出对哪位皇子的偏向之外,根本无他法可想,只要安远侯府能始终保持住不偏不倚的立场,就算做不到全身而退,但至少可免去一场大灾。
“我明白了,不过只怕这其中分寸会有些难拿捏,毕竟母亲也曾说过大妹妹被扶正的机会甚……。”苏氏忐忑不安地揉了一下衣角,怎么想都有种‘神仙打架,百姓遭殃’的惶恐。
“那便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吧,总归不能太过轻视大妹妹,唉~反正我想她对咱们的态度怕也不可能因为我们对她好就会改变,反倒是在行事上若有丁点差池,她才会牢记于心。”文怀轩细想了会儿,嫡庶之间,本来就不可能和平共处,若真要说文若菲为何与他们不亲,这种身份之别自然也是最大的原因,也是不可改的根源,索性也不必太过顾忌,若顾忌过多,指不定她反而以为他们怕了她,进而更加肆意行事,如此这般于他们更不妥当。
“嗯。”苏氏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小心行事,绝不会因为一时疏忽就得罪了人,随后才伺候文怀轩安歇。
这头,文若萍一回到秋晚院,便□□蝶将几日前五皇子做为年礼送来的那支赤金玉兰花簪找出来。
“姑娘仍然打算跟四姑娘交换簪子吗?可是大姑娘不是说…万一、万一…。”春蝶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她也说不出到底谁的话才正确,不过大概的规矩还是知道的,譬如说,她家姑娘是庶出的,所以不能着正红色的任何物品,除非日后夫人心善,将她许给谁家为正室,等嫁了人之后才有资格穿戴,所以四姑娘说的那什么点翠首饰,既然她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一眼,想来定然正如大姑娘所言,不是自家姑娘这等身份能拥有的东西。
“可是老夫人和二姐姐也说了无碍呀!我当然信二姐姐说的,妳又不是不知我与大姐姐素来不算亲近,难道妳以为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是在帮我吗?”文若萍没好气地白了春蝶一眼,作为与她一起亲临现场的半个当事人,她才不信春蝶听不出来那番话里有多少贬低讽刺的意味。
“怎么可能?!二姑娘明明就…婢子只是担心。”春蝶摇摇头,但眉间仍未见半点松懈。
“那妳觉得吧~亲生女儿和隔房侄女、亲妹妹和堂妹妹,对父亲和大哥哥来说,谁与他们亲近一些?”文若萍见状,便又问了一句。
“自然是姑娘妳这个做为侯爷的女儿、大爷的妹妹,对他们来说才是自家人…婢子明白姑娘的意思啦,不过若是如此,怎地五皇子手底下的人会犯了这种错误?”春蝶偏头想一下,立刻就了解文若萍的意思,看起来那支金菊点翠折枝发簪原不是送给二房四姑娘的,却不知为何到了她手上。
其实这也是文若萍在回来的路上,自己琢磨出来的结果,她觉得文若蓉说的没错,按理说,她那个便宜爹才是安远侯府的主子,二房虽然与他们同住一个府内,可实际上已经算不上侯府嫡支了,她可以仗着亲爹是安远侯、是三品大官的身份,偶尔踰矩一两回也没人会说话,但二房的文若菱、文若薇却不能仗着自己大伯是侯爷就恣意妄为,文若菱大约也是知道那支发簪不是她能用的,又没想到日后还能靠拚丈夫翻身向上,所以才会想要跟自己交换。
当然啦,要说文若菱喜欢玉兰花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她的云霞阁里就确实种了一棵玉兰花,平日照料的极为仔细,遇上花季时,苗氏还会命丫鬟收集花瓣做成点心,印象中,原身曾有幸吃过一次,那是在文若蓉屋里吃的,人家才不可能特地给她一个不受宠的小庶女送点心来呢。
总而言之,文若萍认为把发簪换回来对她并没有坏处,相反的,搞不好二房的人还会以为她帮忙解决了一个□□烦也不一定。
春蝶知道文若萍已经想明白了,便也没再说话,只道:“就是把簪子找出来也不急在这一个晚上,姑娘还是先休息吧,一早还要去向老夫人跟侯爷夫人拜年呢。”
“哦!”文若萍瞥了一眼漏壶,没想到只这一会儿功夫,居然已经快丑时末了,她连忙让春蝶伺候她更衣休息。
大年初一,天色未亮,文若萍觉得自己好像才刚睡下而已,却一下子又到该起的时间,因为前一天是春蝶陪着她四处走动,所以这一早来伺候她的人就换成夏晴,不过夏晴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文若萍也没有刻意提醒她的几个错处,心里倒是很明白夏晴的反常应该是因为春蝶如今已不再露出不让她另求他主的态度,所以她的情绪越来越浮动,只等哪日一得到机会,便有可能立刻请求调去其他地方当差。
文若萍要求不多,也不担心自己身边没人可用,但却会担心有什么措手不及的意外,所以如夏晴这般明显怀有二心的丫鬟,她自然不愿继续留在身边,又正好对方心怀大志、有心高攀他2 主,她既不知道怎么处置比较妥当,当然干脆放任她自行求去了。
☆、第九章 出门
古代的新年都是从除夕开始就一直热闹到十五,每天都有不少人要出门至亲朋好友府中拜访。
安远侯府的主子们自然也没例外…呃~~除了从来没出过门的几个小的,包括文若萍在内。
不过,或许是考虑到文若萍也已到一定的年纪,初一晚上时,温氏便使人来吩咐文若萍隔日与她一同去郑国公府拜年,还让她务必穿的喜气一些。
“夫人今年居然要带姑娘一道回娘家?!真是太好了!郑国公府听说比咱们侯府还大一点儿,可惜以前都只有大爷和二姑娘能随夫人一起回去,连大姑娘也从没能去过一次,没想到今年让姑娘得了好,婢子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昨日的事,夫人觉得姑娘受了委屈,所以刻意要安抚姑娘的?”春蝶打心里为自家姑娘高兴,觉得夫人既愿意带姑娘出去走动,姑娘日后的前程定然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