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寄瘫坐在地上,握着母亲尚有余温的手,感觉那双手慢慢地冷却、僵硬,无法抓住逝去的魂灵,只能任由阴阳将亲人永隔。
“妈……”
哽咽的哭泣完全无法宣泄他的痛苦,胸口的翻搅让他每次呼吸都在抽痛,喉咙里像是塞了铅块,重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嘶叫。
王元智赶过来的时候,苍云寄已经被打了镇定剂,躺在病床上。
王元智从没见过苍云寄这个样子,完全脱了形,像是行尸走肉。
苍笑梦的死讯他已经知晓,宽慰的话一说出口,又觉得有些客套,他只能默默地帮苍云处理苍笑梦的后事。
苍笑梦的葬礼只有两个人参加,一个是苍云寄,一个是王元智,苍家母子早年就和所有亲戚朋友断绝联络,到了苍云寄这里,连有多少个亲戚他都完全不清楚,只知道外公外婆在国外定居,他们亲手将未婚先孕的女儿推下楼梯,致使双方决裂。
而父亲那边,苍云寄知道根本不需要通知,那个有老婆孩子的不负责任的男人,就算他想来,苍云寄此刻也不想看见他。
看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王元智有些疑惑,然后又突然震惊地看着苍云寄。
“原来……原来你居然是苍云锦的儿子,那你不就是……”他噤了声,窥破这样一个大秘密,他左看右看,还好一个人都没看到。
“叶落归根,我妈终于不用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了。”苍云寄摸着墓碑上的照片,低声地说。
“云寄,你真的跟林少分手了吗?”王元智有些迟疑地问道。
“嗯,我还准备和林氏解约,你想留下的话,林氏应该不会亏待你,以后我们还是兄弟,这一点不论我们各自在哪里发展,都不会变。”
“你要退出演艺圈?”王元智有些惊讶。
“不是,我只是退出林氏,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也应该知道,我离开林氏之后还是能够在圈子里站得住脚的。”
“那你还说什么废话,我当然跟你一起辞职啊!”王元智拍了拍苍云寄的手臂:“你别想甩了我,没有我,你去哪里找这么好的经纪人?!”
“是啊,的经纪人好找,三条腿的经纪人就少见了。”苍云寄挤兑道。
王元智此时拄着拐杖,也确实是“三条腿”,他郁闷地敲了敲地面,“真想快点好起来。”
苍云寄祭拜完母亲,正式跟叶友铭一起处理解约事宜,林氏以苍云寄曾经违反规定出了艳照绯闻的事件做借口要求大笔违约金和解约金。被苍云寄的父亲委托来处理此事的叶友铭同意了这数额巨大的赔偿金,但是苍云寄因为给母亲治病,钱花得差不多了,只能以暂借的名义跟父亲要钱。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去求那个男人,觉得倘若自己在那个人面前示弱,就是莫大的耻辱。
如今,苍云锦的离去让他成长了。
求助,示弱,不过就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真实内心的情绪没必要写在脸上、做在表面上,人尽皆知,他只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够了。
每到夜深人静时,他会偶尔想起种种不快的经历,他也只能告诉自己:把你当成孩子一样关怀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你只有一个面,成年人的那一面。
NO:35
时光飞速,很快就过了七年,七年能够改变的东西很多,曾经要求才貌双全的娱乐圈充斥了一堆光有长相却没什么实力的新人,拍电视剧的演员甚至不背台词,靠题词和后期配音搞定。曾经享誉海内外的大导演们遭遇票房滑铁卢,观众们更愿意为新生代的年轻导演们买单。娱乐圈大洗牌,新面孔逐渐主宰了大小荧幕,选秀明星不再是弱势群体,反而成了宠儿,而那些曾经摸爬滚打,起起落落的新人们,有的消失在观众的视野里,有的则是靠着顽强的生命力,不断在综艺节目里刷存在感,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靠着实力与运气,渐渐地成为了一线大人物。
拍戏的拿奖的封神的,成功的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相似,却没人去知道他们背后的过程有各自的波折。
林炜涵面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空旷的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气味,古旧的林氏大宅像一只史前巨兽卧在海岸边上,而他的口里咬着的正是林炜涵的灵魂。
他的脸颊上还留着一个巴掌印。
在很久以前,是没有人敢这么对他的。
其实起因也不是什么大事,自从跟苍云寄分手之后,林炜涵最开始是无意识地收集苍云寄的宣传品,随手扔在公寓里的某个角落,有空拿出来看一看。后来,东西越堆越多,他专门搞了间储藏室放苍云寄有关的东西。不知不觉他背着林茂亭偷偷收藏了很多东西,只是放在他外头的公寓里,没有被别人发现。等到林炜涵终于正式成为一家之主的时候,他才把东西都搬回林氏老宅,收在以前用来收藏古玩的陈列室里。
平日里为了不弄丢搞坏里面的东西,房间都是锁起来的。
但是新交往的这个小明星显然太不上道了,才交往没多久,就自以为当定了林夫人,竟然让下人找来开锁匠,把门开了,进去参观。
林炜涵想起那个女人的表情,惊讶而疑惑,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林氏大宅里最神秘的,被珍而重之锁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去的房间里面居然全是苍云寄的专辑海报影碟和周边产品。
“原来林少是苍云寄的粉丝啊!”她笑着说道,但是林炜涵知道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彼此都不相信的场面话。
最近电视台重播苍云寄主演的电视剧《四大名捕》,林炜涵忍不住追着看,女朋友投其所好,也跟着看完了。
后来,电视剧频道居然买下了苍云寄在美国演的电视剧《谜案天才》的播出权,丧心病狂地每天四集联播,林炜涵一下子就迷上了这个电视剧,每天准时收看,也不跟女朋友约会了。
再好看的电视剧,如果变成情敌,谁都会觉得厌恶的。
终于,她爆发了,甩了林炜涵一巴掌,临走还大骂了几句。
“你真是变态!就算苍云寄很帅,你也不用追星追成这样,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苍云寄海报都会走神!你要是个基佬你就直接跟我摊牌算了,犯不着跟我在这耗着,你又不肯承认,整天还看看看他的电视剧,你多久没跟我逛街约会了,说去度假说了几个月都没成行,你干脆去美国抱着苍云寄过日子去吧!”
那个女人走了,林炜涵并没有挽留。
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罢了,他甚至不介意她叫什么名字,可能是琪琪、琳琳、雪儿、阿玲、芳芳……反正她们都一样,她们都不是苍云寄。所以林炜涵不介意跟她们分手,分手多少次,日子怎么过都是那样,分手了不分手都没差别。
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窥视了,就像自己最私密的地方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露在阳光之下,这种感觉很惶恐,不安,甚至可怕,但是,却不讨厌,他甚至有点雀跃,如果能够昭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他深深迷恋着苍云寄,或许还更畅快一点。
但是,他终究没能这么做,他没资格这么做。他多想就照前女友的说的跑到美国抱着苍云寄过日子,那简直就是梦里才有的场景。
可是事实上,他不想让苍云寄在报纸杂志社看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露出的是嘲讽的表情。
比起互不相干,林炜涵更害怕让苍云寄觉得可笑。
林炜涵走进陈列室里,墙上苍云寄的海报正含笑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疯了,自从失去苍云寄之后就开始疯了。
他跟姚梓容结婚,生了孩子,又离婚,不过就是两年间的事情,两个人本来就没有感情,孩子林炜涵更是没抱过几次,姚梓容在坐月子的时候就找人拍了林炜涵出轨的证据去法庭告林炜涵要求离婚,姚家也是财大势大,没办法恃强凌弱,对方请的名律师更不是吃素的,林炜涵有错在先,心里又想着自己这段婚姻结得不情不愿,铁了心要跟姚梓容离婚,两个人也算一拍即合,结果两个人就这样离婚了,孩子归了姚梓容,还分去了林炜涵名下的所有财产。
净身出户,打完这个离婚官司,姚梓容聘请的律师身价倍涨,律所门前车水马龙。
这件事情把林茂亭气出了好歹,他原本就有高血压和心脏病,就在林炜涵跟姚梓容离婚之后的第二天夜里,林茂亭半夜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就倒地不起,最后被林炜涵的小妈发现,送去医院之后诊断为脑中风。
曾经呼风唤雨的一代枭雄林茂亭就这样倒下了,偌大的林氏传媒落到了林炜涵的身上,林炜涵为了林茂亭的病也是焦头烂额,对公司管理毫无头绪,只能聘请专业的经理人代为管理,在风雨飘摇之际稳住公司的态势。
后来,他也交过几任女朋友,都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林氏传媒的新掌门听起来光鲜亮丽,可以吸引到不少飞蛾扑火的人。
他也想过不要纠缠于过去,好好开始新的生活,也好给父亲一个交代,他也觉得自己不能再收集苍云寄的东西了,应该把那间陈列室烧掉,彻底地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林氏继承人。但是,他完全无法克制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会更加疯狂,把自己关在陈列室里,四面八方都是苍云寄的形象,看着看着,他就忘了自己到底在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渐渐的陈列室都关不住“苍云寄”了,墙上贴的海报经常更新,每次有新的,他就会贴上去,把旧的收起来放回储藏室。而每次拿到最新的海报的时候,林炜涵比苍云寄任何一个疯狂粉丝都激动快乐,好几天心情都很好。
现在的苍云寄只能是海报上的寄托,现实中的他已经是天王巨星级别的人?1 铮酝獾牧捣椒ǘ加凶诺闹砀涸穑绻胍思勐敫甙褐猓挂欣谒⒄购陀肷砑鄯系幕疃?br /> 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自己可以随叫随到的人,想到两个人曾经拥抱着入睡的夜晚,有时候真像是一场梦。
苍云寄离开林氏传媒之后自己组建了工作室,因为林氏的封杀,苍云寄没有选择在国内发展,他走出了国门,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身份杀入美国好莱坞,第一次参演的电影是华裔导演李凯奇的奇幻片《血族战记》,苍云寄在片中饰演一个被制作成吸血鬼的皇帝,用他出色的演技和华丽的外形走进了全世界的目光中,获得了不小的赞誉。后来,他开始频繁参演各种电影,电视剧,一开始他一点都不挑戏,从外卖小子演到赌场老千,从泡沫剧里的小配角演到独自挑起主角的重担。
他的一飞冲天伴随着非人的勤奋,有人计算过苍云寄这么频繁接戏的日程表,结果让人瞠目结舌,他几乎全年无休,连生病的时候都在出席活动,他每天甚至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在工作,曾经跟随他一起打拼的助理后来回国当了某个影视公司的经理,他爆料说,跟随苍云寄工作的一年,等于在国内工作五年的工作量。
他混迹好莱坞的历程刷新了以往所有华人影星的记录,他创下无数个第一,而最近一个第一,就是第一部由华人主演的美剧《谜案天才》横空出世,狂扫全球,苍云寄的名字,彻底家喻户晓。
苍云寄,也彻底成为了林炜涵不了解的人。
林炜涵有时候觉得,如果自己也能够做出一番大事业,或许想要见苍云寄会容易很多。
公司新招的副总经理雷海鹏曾经游说他自立门户去创业,他一直游移不定,但是看到自己离苍云寄越来越远的时候,林炜涵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跟雷海鹏一起建立了一家新公司,从来坐享其成的他开始要自己亲力亲为地做事业,天昏地暗地忙了几个月,却因为轻信了合作商被亏了一大笔钱。
雷海鹏没有说什么,还一直宽慰他,商海里多的是陷阱,没有人能够一辈子不上当,但是林炜涵还是很失落。
辛辛苦苦赚的钱打了水漂,虽然不是大数目,但是他渐渐能够意识到父亲创下基业的辛苦,还有很多人努力工作的意义。
只是,他意识得实在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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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姚梓容手里原本离婚的时候分割了部分林氏的股票,后来她通过收购,持股的数量和林炜涵相差无几,虽然林炜涵明面上还是林氏传媒的董事长,但是论影响力,精明能干的姚梓容更胜一筹。公司开会的时候,大家虽然尊林炜涵为首位,但是遇到决策,董事会的风都是往姚梓容那边吹的,他说话不但不管用,偶尔还会冷场,姚梓容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他,连林炜涵自己聘请来管理公司的亲信都私底下暗示他少说少错。
曾经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青年,在强敌环饲的环境里,渐渐学会了收揽锋芒,变得沉稳了很多。
这天,林炜涵在公司里偶遇姚梓容,林炜涵突然对她说:“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姚梓容疑惑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林炜涵要搞什么鬼,这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从来没做过正经事,这些年收敛了很多,但是一样是草包一个。
帮姚梓容拉好椅子,两个人落了座,点好菜,一开始有些沉闷地切牛扒。
“你只是单纯请我吃饭?”姚梓容问道。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心里好像有很多话,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说的,就想跟你聊聊。”林炜涵说道。
“我记得你还是有几个狐朋狗友的。”姚梓容微微一笑,稍微带了些讽刺。
“都说是狐朋狗友了,一起玩还凑合,聊天就算了。”林炜涵承认这是自己做人失败导致的后果,一旦自己从风光的顶端跌落,跟那帮二世主们就失去了很多共同语言。
连个可以说掏心窝子话的朋友都找不到,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你不是挺多小情人的吗?虽然我不让你对公司的人出手,可是凭你的财大气粗,还是有不少人贴上来的吧?”跟姚梓容聊天是不用想听见她一句平等的对话,林炜涵虽然有些后悔,但是还是硬着头皮承受下来了,毕竟,除了姚梓容,他真的不知道找谁说的好。
“没有,五年前开始,我就没再乱来了,交过几任女朋友,可是性格不合,又分了。我爸瘫痪躺了那么久,话也说不清楚,脾气很大,一开始我小妈天天哭哭啼啼,后来说出国散心,就没再回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林炜涵说的并不是全部的实话,他总不能告诉姚梓容,他现在对谁都兴趣缺缺,整天对着苍云寄的海报就能过日子,姚梓容一定会不遗余力嘲讽他到极致的。
“哦……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姚梓容将切好的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我最近开了个小公司,准备大干一场的,不过开头遇到挺多困难。我也是希望能够对自己有所突破,毕竟我是林氏的子孙,也是烨欣的爸爸。”
姚梓容放下刀叉:“伯父伯母一定会为你的开窍感到欣慰的,不过烨欣,你别想见她。”
“法律规定了我有探视权。”林炜涵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总有一种莫名其妙抬不起头的错觉。
“她很忙,要成为一个姚家合格的继承人,她从小就要学习很多东西,不像你那么有空,为了她的前途,你身为她的生父,也应该给她足够的时间去学习,而不是打扰她。”
“小孩子,也需要玩乐,那样童年才会快乐。”林炜涵和姚梓容在教育理念上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
“只有不负责任的父母,会让子女在成年之前把一生的快乐用光。”姚梓容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他,好像是在说:你就是这种失败的教材。
跟女人斗嘴无疑是愚蠢的,林炜涵知道自己拗不过她,索性不说了。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苍云寄?”
飞乐传媒近年来在海外也有投资,跟苍云寄的团队有过合作,有报道说苍云寄跟姚梓容关系不错,两个人还会偶尔通电话,这两个人怎么成为朋友的他虽然不知道,但是姚梓容一定知道很多苍云寄的消息。
“见过啊,天天在电视上看见他。”姚梓容用下巴指了指远处,餐厅的电视屏幕上正好在播放《谜案天才》。
“呃,我是说生活中的……”
“你不会还以为你有权利过问我的交际吧?”姚梓容嘲讽地一笑,不过还是好心情地告诉他:“我确实私底下跟他见过面,不过他今时不同往日,我见他都要预约。”
林炜涵点点头:“是啊,他现在可真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