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不知不觉地跟林嘉睿讨论起来,这时才发现应该扯回正题,努力咳嗽几声,道:“林先生,我认为……”
林嘉睿从沙发上坐起来,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徐远一怔:“还没到一个小时。”
“我晚上约了人吃饭,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下个月再来找徐医生你聊天吧。”
花钱的是大爷,徐远对此当然没有意见,只是林嘉睿快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出声喊道:“林先生。”
“嗯?”
“刚才那个故事,是你新电影的剧本吗?”
“错了,”林嘉睿干脆利落的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说,“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那天离开林宅之后,林嘉睿顺理成章地跟林易住在了一起。两人还是延续之前的相处模式,一个忙工作一个忙电影,生活平淡得毫无波澜。这期间,林嘉睿的二姐也听说了他搬出来住的事,打了电话来痛骂他一顿。他像往常那样,安安静静的听完每一个带侮辱性的字眼,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相比之下,新电影的筹拍倒是十分顺利,各方面的资源都已经到位,开机的日期也已定下了。林嘉睿跟顾言尤其投缘,两人聊过几次之后,毫无意外的成了朋友。
林嘉睿晚上正是约了顾言吃饭,他们先是讨论了一下拍定妆照的事,接着又提到美术馆最近正办一个画展,林嘉睿对这个挺有兴趣,顺便邀顾言一起去看看。
顾言在这方面毫不做作,马上明确表态:“老实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艺术细胞。”
林嘉睿最喜欢他这性格,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道:“这跟懂不懂艺术没关系,美的东西就是美的。”
顾言反正没有其他事情,便点头答应了。
林嘉睿不会开车,第二天就让顾言当了一回司机。到美术馆的时候已是下午了,这个时间没什么人来看画展,整个展厅里空荡荡的,灯光打在各式各样的画作上,有一种清冷寂寥的味道。
林嘉睿安静的往前走,一样样展品看过去,走过某个转角时,目光忽然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风景画, 画面描绘的是水天一色的瑰丽场景,近处海浪接天,远处碧空如洗,背景处隐约可见悬崖峭壁,崖顶建着一幢洋房,正透出淡淡的橘黄色灯光。因为只有寥寥几笔,所以也分辨不出这光芒到底是真是幻。
林嘉睿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你永远也不知道,回忆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像条毒蛇似的咬你一口。
他在那幅画前伫足许久,直到顾言走过来叫他,才定了定神,掩饰着说:“大自然的美真是令人敬畏。”
他的表情绝对不算自然,但顾言没有说破,立刻表示赞同。
两人接着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连晚饭也一块吃了,只是林嘉睿心不在焉,自己都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吃完饭就跟顾言道别了。他一个人慢吞吞的往公寓走,脑海里全是那幅画中的场景,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所以一回家就倒头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林易进房间的声音。林易这段时间常有应酬,晚归并不奇怪,但每次都是轻手轻脚的,从来没弄出过这么大的动静。林嘉睿皱了皱眉,很想抬起头来看看,但实在困得要命,很快又睡了过去。
他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熹微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墙上新挂着的那幅风景画,正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中。
林嘉睿缓缓坐起身,怔然地凝视眼前的画作,似乎在分辨这到底是真是假。等到他回过神时,林易也已经醒了,从背后贴过来环住他的腰,声音略微低哑的呢喃道:“喜欢吗?这是送你的礼物。”
林嘉睿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道:“看来我是被人跟踪了。”
林易沉沉一笑,并不认为这行为有什么不妥,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林嘉睿昨天不过多看了那幅画几眼,林易当晚就买下来挂进了房间,就算他不在乎这一点钱,花费的心思也算十足了。
可是,偏偏是这一幅画。
林嘉睿早已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还是有一丝颤抖:“谢谢,我很喜欢。”
林易顿时将他抱得更紧,轻轻咬住他的耳朵,低声说:“你打算怎么谢我?嗯,我昨天回来时你早就睡着了,怎么亲也亲不醒,现在该给我点补偿了吧?”
说着,炽热的吻顺着他的后颈滑下去。
林嘉睿动也不动。
林易一只手探进他衣领里,另一只手则捏住他的下巴,问:“这幅画究竟有什么好的?怎么你看得眼睛都直了?”
“没什么,”林嘉睿连忙移开视线,“只是很像我梦中的一个场景。”
“是个什么样的梦?”
“很普通……很普通……”
林嘉睿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了,但林易本就问得漫不经心,也不管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一把将人压倒在床上,熟练地撩拨起两人的情欲。
林嘉睿微微弓起身体,嘴里发出压抑过的低吟,随着林易的动作喘息不已,当火热的硬物侵入体内时,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梦境。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天气潮湿而闷热,连树上的鸣蝉都懒得叫唤了。他坐在林宅花园的葡萄架下看画册,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头枕在结实的胳膊上,林易放大了的英俊脸孔近在眼前。
林嘉睿吓了一跳,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嚷道:“林易,你怎么在这里?”
林易甩了甩被他睡得麻痹的胳膊,笑说:“说过多少遍了,要叫我叔叔。”
“你不过大我四岁而已。”
“就算只大一天也是比你大。”
林嘉睿扭开头不理他。
林易笑眯眯地缠上去,伸手在他脸上捏一把:“怎么回事?还在生我的气?我保证,下次跟朋友出去玩时一定带上你,行不行?”
林嘉睿还是不说话。
林易便使出转移话题的绝活,指了指他的嘴角,道:“你刚才做了个什么梦,怎么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林嘉睿明知他在瞎说,还是抬手擦了下嘴巴,哼哼道:“梦见我离家出走了。”
“啊,不带你出去玩就闹失踪,真是孩子气。”
林嘉睿瞪他一眼,手指点住画册上的某幅风景画,道:“然后我就去了海边,买下了这幢房子,养了条大狗住在里面。”
“很漂亮的房子。”林易仔细研究了一下画中的洋房,奇道,“不过怎么建在悬崖上?”
“这样风景才好。”
“你一个人享受这样的美景,不找我去作客吗?”
林嘉睿想也不想的说:“不找!”
林易好笑的挑挑眉毛,作势要扑上去咬他:“臭小子,就知道你没良心。”
林嘉睿这才畅快的大笑起来:“哈哈,我特意留了一间房间给你,随时来住都行,还用当什么客人?”
那时候林易身世的秘密还未被揭露,他以为两人是骨血相连的至亲,无论怎么吵吵闹闹,无论怎么恃宠而骄,必定都不会分离。
他以为这普通的梦想必然能够实现。
他料不到后来会有那么可怕的变故。
多年之后,他走遍世界上的许多地方,终于找到了相似的一片海,相似的一幢房子。但他并没有买下那幢房子,而是一步步走进冰凉的海水中,固执地用另一种方式让自己继续沉睡。
那样奢侈的美梦,他此生再没有梦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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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睿跟着林易放纵了一个早上。激烈的情事过后,他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腰部尤其软得发麻,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反而林易却是神清气爽,匆匆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一身西装衬得他的腰线尤其诱人。他昨天虽然买下了那幅画,却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这时便趁打领带的功夫多看了几眼,自言自语道:“这幅画倒是越看越眼熟,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类似的风景画看上去都差不多,本来就没什么新意。”
林嘉睿这么一说,林易也就不再多想下去,只道:“这画以后就挂房间里了,没问题吧?”
林嘉睿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扯过被子来盖在身上,打算睡一觉补充体力。林易打完领带后,走过来拢了拢被角,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了。
虽说已经入了秋,两人这么抱着还是热得难受,林嘉睿抬了抬眼皮,问:“怎么还不去上班?”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林嘉睿顿时想起一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
林易听得哈哈大笑:“我去公司也只是签签字、盖盖章,就算迟到也不要紧。”
林嘉睿知道他流氓的习性不改,每天肯定是不务正业的,不过他懒得多管闲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确实是累得狠了,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睡梦中感觉有人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林嘉睿这一觉又睡到中午才起来,把早饭午饭一块吃了,下午强打起精神出了门。新电影的开机日期定在十月中旬,算起来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因此他这段日子特别忙碌。尽管有林家这个后台,资金方面是不用愁的,但各种各样的应酬总是免不了的,林嘉睿再怎么有性格,也不可能完全不跟别人打交道。
忙到后来,连林易都开始抱怨他太过冷淡了。好在筹备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开机前一天,林嘉睿总算得了一点空闲,关在家里翻阅资料,为明天的开机仪式做一下准备。
看得正专注时,耳边忽然响起了开门声。
林嘉睿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以为是到了下班的点,结果抬头一看挂钟,才刚过中午。林易开门进来,见到他也是吃了一惊,道:“原来你今天在家。”
“嗯,明天电影开机,我稍微做些准备。”
林易见他手里拿着一叠纸,笑问:“怎么?当导演的也要背台词吗?”
“开机仪式之后有个新闻发布会,其中有记者提问的环节,当然是有备无患比较好。”
“我还以为都是临场发挥的。”
“很可惜,我没那么好的口才。”林嘉睿边说边看了林易一眼,“你今天又提早下班?”
“没有,只是回来拿点东西。”
林嘉睿估计是公司文件之类的玩意,也没怎么在意,“哦”了一声之后,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林易走进房间转了一圈,过一会儿又空着手出来了,显然是没找到他要的东西,问林嘉睿道:“我昨天晚上换下来的衣服呢?”
“那个啊……”林嘉睿回忆了一下,道,“一大早就拿去干洗了。”
林易跟林嘉睿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说是说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无论要他们之中的谁做饭洗衣服都是绝不可能的。所以自同居以来,吃饭都是外卖或者外面解决,衣服则是送洗衣店。反正林易手下的几个小弟十分积极,隔几天就来跑跑腿,根本不用他们自己操心。
这次也是凑巧,攒了两天的衣服正好早上就去送洗了。
林易想明白这点后,脸上微微变色,连忙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叫跑腿的小弟再多跑一趟腿,把他昨天换下的那件外套取回来。然后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手里抓一只打火机,随手拨弄上头的金属翻盖,却并不敲出烟来点燃。
林嘉睿被“咔哒”、“咔哒”的声响弄得有些分心,抬头问:“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没什么,”林易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想了想才说,“只是一只皮夹。”
“原来你每天带着巨款走路。”
“什么意思?”
“皮夹里能有什么东西?除了钱还是钱。能让你重视到特意跑回家来拿的,一定是巨款无疑了。”
林易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很重视?”
当然是从眼神、从表情、从语气里看出来的。林易只是皱一皱眉,林嘉睿也能立刻发觉,若要他写篇研究林易的论文出来,恐怕能填满十页纸。
但林嘉睿不可能把论文扔给他,只好说:“我猜的。”
林易调整了一下坐姿,懒洋洋的往沙发上一靠,从容道:“可惜你猜错了,不过是只很普通的皮夹,没什么特别的。”
这也是林易的老毛病了,越是在意的事情,越是要装做若无其事。
林嘉睿猜想他要找的东西非但重要,而且还不能让自己知道。难道又是对付林家的阴谋?他不怕林易设计自己,却不得不担心林家的其他人。他这边正充分运用想象力,天马行空地想着,那边跑腿小弟已经把林易的外套送过来了,因为洗衣店离得比较近,前后不过花了半个钟头。
林易也没避着林嘉睿,打发走小弟之后,当着他的面从外套里找出一只黑色皮夹,翻开来确认了一下,相当随意地塞进衣袋里,接着眼角朝他一瞥,道:“晚上一起吃饭?”
“好啊,我今晚正好有空。”
“那我先回公司了,晚上见。”
林易扬了扬手,刚从沙发上站起来,林嘉睿就抢先一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扯住他的领带,头往上一仰,双唇准确无误的贴了上去。
林嘉睿难得这么主动,林易当然不会拒绝,接过一个漫长而热情的吻后,他不由得沉声笑道:“不错,你的吻技大有进步。”
“这要多谢叔叔你的教导。”林嘉睿也跟着笑起来,一手仍扯着他的领带,另一只手里则拿着那只皮夹。
林易怔了怔,恍然道:“看来偷东西的技巧也不错。”
“我只看一眼,马上还你。”
林嘉睿说着后退一步,翻开皮夹一看,却当场愣住了。
林易说得没错,确实没有什么阴谋或者秘密,只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皮夹而已。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随意放着一些现金,几张信用卡,以及……一张旧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剪得很短,清清爽爽的露出额头和眼睛,眼神明亮,笑容天真。
林嘉睿怔怔的回不过神。
他明知道照片里的人就是自己,一时间却有些不敢相认,仿佛正看着一个陌生人。他几乎就忘记了,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表情,粲然得像是连背景里的阳光也能比下去。
“说了只看一眼的,现在已经超时了。”林易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握住林嘉睿的手。
林嘉睿深吸一口气,把那张旧照片抽出来,把皮夹递了回去,问:“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不知道是谁说这张照得特别好看,当初硬是要送给我?”
这照片还是林嘉睿高中毕业时拍的,洗出来之后,他确实兴高采烈地送了一张给林易。但是,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林嘉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你早就扔了。”
“现在再扔也不算迟。”
说着,一把抢过了那张照片。
林嘉睿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地扑上去阻止,结果被林易一勾一带,反而扑进了他的怀里。
“骗你的,”林易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眼睛,柔声道,“你送我的照片,我怎么舍得扔掉?”
林嘉睿觉得手脚有些发软。就像高中毕业时的那个晚上,他偷喝了大哥柜子里的酒,愣头愣脑地跑去跟林易表白,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用尽了他之前十八年积攒下来的勇气。
他这时没喝酒也像是醉了,紧紧抓着林易的胳膊,低声的说:“别扔……”
林易拍了拍他的背,果然把照片放回皮夹里,小心地收藏好,问:“你明天搞那个开机仪式,是不是要早起?”
“嗯,一大早就得出门了。”
“糟糕,这对我可是一个考验。”
“关你什么事?”
林易暧昧的笑笑:“我怕克制不住自己,一不小心,就害你明天下不了床了。”
林嘉睿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道:“现在还是下午,你不用回公司了?”
林易没有答话,只是笑着搂紧他,热切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缠绵。
吃过晚饭后,又把战场换到了卧室里。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林嘉睿躺在林易怀里,说了无数遍的喜欢。但是这天晚上,他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由于前一天运动过度,林嘉睿第二天差点爬不起来,最后还是林易把他从床上挖起来,开车送他去了剧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