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来到侯府,就一直盘算着怎么才能进来榆院,却屡遭陆清容的拒绝,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免开始着急,若是等邱瑾亭的孩子出生了,恐怕就算自己还想赖在侯府也不能够了。
没想到这次邱瑾亭闹起脾气,竟无意间把她领了进来。
其实,邱瑾亭此举并非无意。
进了榆院,邱瑾亭并未打算走到里面去找陆清容,而是在离院门不远处的一处石凳上坐了下来。
坐稳之后,见石凳正好被一丛半人高的黄杨灌木挡住,遮住了院中往来之人的视线,邱瑾亭这才展颜一笑。
“突然有些乏了,让香巧陪我坐这歇会儿,你自己转转吧!”邱瑾亭说得十分随意,但这话却并不妥当。
贺清宛心里再愿意,此时也不想表示得太过明显,只扭捏道:“这怎么行!我来侯府就是为了陪着二奶奶的。此时断没有自己去转的道理。”
“权当替我问候嫂嫂便是了!”邱瑾亭笑意不减,“而且你们姐妹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既然你来府里帮我渡劫,母亲也说你算是我的恩人了,我自然也要回报一二才是!”
明知邱瑾亭这是话中有话,贺清宛却担心过了这村没这店,只有瞬间犹豫,便应了下来。
贺清宛转身绕过黄杨灌木。朝榆院深处走去。
待她走远。香巧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奶奶您这又是何苦,世子夫人摆明不愿意和表小姐有牵扯,咱们如此行事。若是世子夫人恼了,岂不是……”
看到邱瑾亭投过来的凌厉眼神,香巧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懂什么!”邱瑾亭并没有真生气,“难不成你以为我真的希望她们姐妹和睦?”
香巧不明所以。
邱瑾亭却出奇地耐心:“这些日子。咱们枫院因为平妻的事让人看尽了笑话,就不许咱们也来看次热闹?”
“这……哪来的热闹?”香巧仍旧不解。
“正因为现在还没有。要先帮他们有了热闹,咱们才好来看啊!”
香巧闻言,变得慌张起来,左右张望了许久。生怕邱瑾亭的话被别人听了去……
此时榆院书房前的柳树下,陆清容已经和江凌告辞回了内院。
今日的江凌,自始至终都透着一种古怪。除了帮江云佩送信还勉强算是个名目。其他的都是东一句西一句的,似乎只是陪着自己聊天解闷而已。若换了旁人。陆清容丝毫不会觉得奇怪,但江凌一向洒脱随心,从不会如此顺着旁人谈天,今日却是闲言碎语讲了一大车……
顾自轻轻摇了摇头,陆清容索性不再揣摩他的意图,脚下的步子变快,回内院去了。
江凌则是独自一人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见陆清容走得不见人影,又过了片刻,方才黯然离去。
只是才迈出两步,就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此女子身着月白色绣丁香对襟褙子,淡青色综裙,发间和耳上皆是素到接近无色的玉石妆点,乍一看甚为清丽。若不是见她双眼闪烁飘忽,江凌险些觉得此人跟陆清容竟有一分相似之感。
本能地向后一闪,江凌退回到树后,视线也随即被挡住。
并不是他有意要躲,只是见此人的装束,绝非府中下人,许是侯府里的女眷或女客,还是避嫌的好。
贺清宛却并没有注意到树边一闪而过的人影,仍在不停四下张望着。
退至树后的江凌不禁有些奇怪,等了这许久,也不见她走过去,正打算探头看去,忽地听到了不远处那女子的声音。
“世子爷!”贺清宛喜出望外,没想到第一次来榆院,就能“碰巧”遇到世子。
“你怎么在这?”蒋轩早就看见了她,本不想理她的,此时更是眉头紧锁,出口的话也十分生硬。
贺清宛微微一怔,立刻恢复了她一贯的温良面孔:“本是跟着二奶奶来找世子夫人的……”
“那二奶奶人呢?”蒋轩立刻打断了她,不用看就知道,邱瑾亭根本不在附近。
“二奶奶突然乏了,正在歇着……”贺清宛看到蒋轩严肃的模样,格外紧张起来。
“那你不在身旁陪着,如何自己走到书房来了?”蒋轩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贺清宛搞不清蒋轩的情绪究竟如何,干脆孤注一掷,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直接装起了可怜。
“近几年来,我和姐姐都住在京城,又曾同在女学读书,但许是姐姐对我有什么误会,始终不愿与我多言……每每想及此事,我的心中总是难过万分。还望世子念着和姐姐的情分,能帮我与姐姐重归于好,也算是解了姐姐的一番心事。再不济,让我知道误会何在,亦或是做错什么事惹恼了姐姐,我也好认错悔改……”
说到最后,贺清宛已是语带哽咽,泫然欲泣。
“谁是你姐姐?”蒋轩静静听她说完,方才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贺清宛闻言,瞬间呆立当场。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使尽浑身解术,竟是只得了蒋轩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蒋轩已经不打算跟她继续纠缠,转身要向书房走去。
许是来不及多想,许是不愿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贺清宛竟是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蒋轩的衣袖。
第二百章 成谶
蒋轩依旧面无表情。
只见他看着自己的衣袖,视线似是穿过了贺清宛抓着他的那只手。
贺清宛忽地浑身一激灵,分明从那眼神中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放开。”蒋轩的声音格外清冷。
事情的发展全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贺清宛本已吓得不轻,却仍旧死死攥住蒋轩的袖子不撒手。不知这是慌乱之中失了方寸,还是她继承了邱沐云那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此刻的这一幕,恰巧都落入了江凌的眼中。
非礼勿视,江凌本没有要偷看的意思,这时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继续站在树后,一动不动。
而在他的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好奇的。
眼前的贺清宛,双眼堆满了晶莹,雾气?1 悦桑偌由纤亲龅头〉纳矶危闪纳袂椋袷茄俺D凶幽芄坏值驳模看耸钡慕质欠衲芄话殉值米。?br /> 江凌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对他人的儿女情长有所好奇。
但此时此刻,在他的心中,分明就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似乎既希望蒋轩能为了陆清容抵挡住诱惑,又觉得若是他与寻常男人一般,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然而蒋轩并没有给他太多纠结的时间。
只见蒋轩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嫌恶,不欲和贺清宛多做纠缠,手臂只是看似轻轻一抖,便已将贺清宛的手甩到了一旁。之后完全没有再看她一眼,就拂袖而去。
原本是要去书房的,现在蒋轩已然没了兴致,转身向内院走去。
树后的江凌见状,未再多留片刻,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此处。此时并无人看到他飘然而落寞的身影,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这心情究竟是欣慰。还是失落……
反倒是贺清宛,一个人站在原地,未曾离去。
看着蒋轩越走越远。最终消失于她的视线。
贺清宛愈加空洞的眼神,在收回目光看到地下散落的一方丝帕之时,再次恢复了清明。
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她才缓缓蹲下将其捡了起来。
那是一方白色素绢丝帕,上面绣着同色的纹路。花样有点难以辨认,想是绣这帕子的人并不精通此艺。
贺清宛非常确定,这帕子就是在刚才拉扯之间,从蒋轩袖中落下之物。忽地又回忆起以往在燕国公府女学。众人一同学习女红的场景,她对这帕子的来历更是有了几分肯定。
贺清宛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兴奋,连忙将那帕子收入怀中。稳了好半天心神,才轻移莲步。回去找邱瑾亭了。
依旧坐在石凳上歇脚的邱瑾亭,见到贺清宛眉间带笑又万般隐忍的模样,并没有过多询问,心中却还是有些奇怪的。
此时还有一个人,心里比她还要奇怪上许多倍,便是榆院的陆清容了。
自己刚辞过江凌回来,前脚刚进门,后脚蒋轩竟然也回来了。
而且他一进内室,二话不说,直奔净房,在里面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看着眼前的蒋轩,换了一身鸭青色家常锦缎袍子,从头到脚焕然一新,通身都与回来之时完全不同。
陆清容起身迎过去,围着他转了一圈,见他脖颈之处的发间还有些湿漉漉的,显然是沐浴之时溅上的水。
“你这是怎么了?”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回来的时候,身上不是挺干净的……”
在陆清容的印象中,蒋轩虽然爱干净,但绝没达到这种洁癖的程度。
蒋轩闻言,先是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又很快放下手,下意识地掸了掸袖子。一番动作过后,更是让陆清容摸不着头脑。
“路上沾到些脏东西,洗过就好了。”蒋轩随口解释了一句,不想她再追问,率先问道:“早晨去沁宜院,没什么事吧?”
“没事。”陆清容也不跟他较真,转而说道:“就是吴夫人叫我过去,问起你的近况,似乎对你在忙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很是挂心。”
“哦?”蒋轩轻笑,“那你又是如何应对的?”
“当然是实话实说,提到了孙大人和褚先生……”陆清容顿了顿,“至于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就不清楚了,自然也没有可说的。”
陆清容的语气十分温和,蒋轩却从中听出一丝嗔怪的意味,不由加深了笑意。
“就这些?”蒋轩含笑问道。
“怎么?”陆清容微微一挑眉,“或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现在要告诉我?”
蒋轩眼中瞬时闪过一抹黯然,欲言又止。
陆清容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突然有些内疚,不再继续追问。
“你回来之前,我散步路过书房,遇到了江凌。”陆清容主动换了话题。
蒋轩没有太过惊讶,他刚一进府,墨南就已经向他禀告了此事。
“早些时候,我在镇北将军府也碰到了他。”蒋轩原本只想借机讲了自己的去向,话一出口,突然发现似乎有些歧义。他可是没有半点想指责陆清容的意思。
陆清容心下了然,笑着说道:“他本也不是来找你的!是替江姐姐送了东西给我。”语罢,不等蒋轩反应,就将那枚和田玉螺纹平安扣拿了出来,“你看。”
知道她和江云佩素来亲近,蒋轩也顺着夸了那平安扣玉质温润云云,却突然一滞,皱着眉问道:“不年不节的,她送你这个做什么?”
“说是我生辰的时候怕碰不上,这才让人提前把生辰礼送来。”陆清容说着。心中想起这还是她嫁到侯府之后的第一次生辰,竟控制不住有些期待起来。
谁知面前的蒋轩却突然沉了脸。
“我可是提前好久就开始准备了,以为这次能赶在陆府之前为你过生辰,没想到还是被人抢了先!”蒋轩长叹了一口气。
见他如此夸张的模样,陆清容顿觉好笑。
“不到正日子,都不作数的!”陆清容摆出一副安慰人的架势,又忍不住好奇。“你准备什么了?”
“你也说了。要等到正日子才见分晓。总归与她的不同就是了!”蒋轩卖起关子,又突然提起,“说起来。你生辰倒是常收到这些玉佩之类的……”
在蒋轩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红色的印记。他的话却没有继续说完,就这么停在了那里。
陆清容难免不解。这可是她嫁过来之后第一次过生辰,他又如何知道自己都收过些什么生辰礼?
陆清容的狐疑。转瞬间就已消散,并没再多想。
蒋轩却在心中失笑。想来那时候她年纪太小,又怎会记得这许多……
然而这次蒋轩的瞬间失神,陆清容完全没有发现。她此时心里一直琢磨着,不知道蒋轩到底为她的生辰准备了什么。
之后的几天。任凭陆清容如何执着,甚至二人偶有亲密之时,她都未曾从蒋轩那里得到任何线索。最后她居然还让绿竹去墨南和砚北那里打听。自然也是全无头绪。
其实平心而论,陆清容对这些并不十分看重。她之所以连续数日在这事上较劲,无非是有意无意地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罢了。出征漠北一事,一直都是悬在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人选一日不定下,她始终难以心安。
最后的结果就是,直至生辰前两日,陆清容仍旧不知道蒋轩想要如何,却是等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你说江姐姐要成亲了?”陆清容惊讶地看着蒋轩。
“应该就在这两天了。”蒋轩肯定道。
“为何这般匆忙?”陆清容还记得,上次听说江云佩与武定侯世子崔琰定亲,还没来得及和她谈及此事,竟突然就好事将近了。
陆清容所问,着实再寻常不过,却让蒋轩变得迟疑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说道:“江家小姐应该早些天就知道了,想来当时她提前给你送生辰礼,还说怕到了日子碰不上,许是就因为这个。”
陆清容点了点头,她知道蒋轩说得有些道理,却依然注意到,他这根本就是答非所问。
自打听说了江云佩要成亲,她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太子的丧期未过,他们如何敢成亲?”
“这个你不用担心。”蒋轩苦笑,“让他们尽快成亲,是武定侯府上报过皇上,皇上亲自恩准的。”
“为什么会有这个恩准?”陆清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武定侯世子崔琰,不久就要随军去漠北了。”蒋轩的语气远不如往日那般平静,“崔琰是武定侯唯一的嫡子,皇上这才开恩,特准他无需顾忌丧期一事,在临行前低调完婚……”
陆清容突然同情起江云佩来,如此仓促地成亲,还将要面临新婚分别的无奈。
转瞬间,在看到蒋轩脸上那难以名状的纠结神情之后,陆清容猛然问道:“皇上这是要让武定侯世子挂帅了?”
“不是。他只是随军的众副将之一。”蒋轩如实道。
“那挂帅的是谁?”陆清容的声音明显变得颤抖。
“我。”
第二百零一章 得知
陆清容顿时怔在那里。
她这些日子的担心,果然不是乱想。
时值正午,微风和煦,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棱洒入屋内,理应格外温暖才是。陆清容却突然感到一阵寒冷。
“已经定下了?”陆清容问得小心翼翼。
“嗯。”蒋轩看到她的反应,心里早先准备的那些大道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只轻声解释着,“早晨奉召进宫,皇上亲口下的令,圣旨应该就在这两日了……本是要先去趟镇北将军府的,我想着还是应该先知会你一声……”
蒋轩少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陆清容却已经无暇注意这些。
“皇上怎么能这样……”陆清容忍不住说道:“出征漠北,守卫一方百姓平安,原是作为臣子的本份。以往听你回忆小时候去漠北之事,也能感觉到你对那片土地的向往。只是你昔日全无领兵打仗的经验,若是跟着去做个副将什么的,倒还符合常理,这挂帅……我总觉得太过凶险。父亲当年去西北平叛便是如此,直到今日还在靖春堂养病,难道这前车之鉴皇上都忘了?就这么相信靖远侯府这面旗帜?”
陆清容平日很少在他面前数落旁人的不是,蒋轩乍一听这话还有些不习惯,更何况这说的竟是当今圣上。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凶险。陆清容如此说,着实算是十分克制了。
“的确如此。”蒋轩也不避讳,“任我读过再多的兵书。和真正的两军对战也无法相提并论……正如你所说,皇上看重的,无非是我这面旗帜而已,而这一次,靖远侯府倒只是其中之一。”
陆清容听得认真,她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次的不同:“你是说,还有大舅舅那边……”
“正是。”蒋轩苦笑着点头。“徐翼大将军惨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无法完全调动起镇北铁骑的战斗力。你年纪小,许是没听说过,很多年前镇北铁骑还有另一个称谓。叫做‘姜家军’,大舅舅班师回朝后,当机立断摒弃了这个叫法,虽然这些年民间还偶有提及。却不似当年那般广为流传了。如今大舅舅被迫韬光养晦,就算他自己想上战场都不能够了。此时。自然没有比我这个姜家军的‘亲戚’更适合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