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吴七娘缓缓开口:“奴婢们本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侯府服侍在漠北战场上负伤的靖远侯世子。但因奴婢们粗手笨脚的,也没能好好服侍世子爷,心里十分愧疚,这才想着,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身为丫鬟。总不好就这样待在榆院里吃闲饭。”
陆清容面色无波,心里却忍不住笑道,难得这个吴七娘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晓,这榆院里,还真就有不少吃闲饭的丫鬟……
但笑归笑,陆清容还是有些警觉的。
只因吴七娘说的这些话。太过周全。
先是点出她们是“奉太后娘娘之命”。而且明明是被蒋轩拒绝接近,却说成是因为“自己粗手笨脚”,同时又把“丫鬟”的身份再次重申。以显示足够的自知之明。
陆清容简直觉得,自从她来到大齐朝,还没见过说话如此妥帖的丫鬟。
“行了,你们也别这样妄自菲薄了。”陆清容并不算很有耐心。“世子和我,都不喜欢旁边围着一大群人。这才不用太多人伺候,你们也不用愧疚,能安分守己地待在榆院,就算是对太后娘娘和世子爷最好的交代了。”
说完。陆清容挥手道:“下去歇了吧,以后采梅采莲若是再指使你们做事,不用理她们便可!”
吴七娘和吴十娘闻言。立刻应下,一前一后退了下去。
回去的一路上。吴十娘都有些不情不愿,待到回了她们二人同住的屋子,她脸上的不忿变得更加明显。
“刚刚那么好的机会,又是夫人主动问起的,为什么不让我说实话?”吴十娘气呼呼地质问,完全不见刚才的娇柔。
“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更多的实话?”吴七娘无奈地摇着头。
“当然有!哪里只是帮她们洗衣裳,还有床单被褥等等一大堆东西,我就纳闷了,她们就两个人,哪里弄来那么些东西的!”吴十娘现在想起,还气不打一处来。
她说的都是实情。
原想着初来乍到,为了和榆院里的丫鬟们搞好关系,不过是主动了那么一次,没承想,那个采梅和采莲还就没完没了了,一天到晚拿了东西给她们洗,这短短一个月的工夫,连那二人屋里的床帏幔帐都洗了两遍了……
吴十娘越想越生气。
“你小点声,旁边可就是她们的屋子,小心隔墙有耳。”吴七娘的声音一直很轻。
“这么好的机会,刚才为何不让我说话?”吴十娘继续追问,但也听话地放低了声音。
“说了又有什么用?无非是给那二人告状而已。你别忘了,太后娘娘让咱们来到侯府,可不是为了跟个丫鬟争长短的!”
吴十娘闻言,顿时有些讪讪然,却仍争辩:“该争还是要争吧!毕竟少一个是一个!”
“这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是少干为妙!”吴七娘不赞同她的话,“世子爷明显是不信任你我,甚至连太后娘娘的面子都能不给,就这么凉着咱们。你倒是说说,这些问题,是斗倒一个采梅采莲就能解决的吗?”
吴十娘这次终于蔫了,不再嘴硬,转而感叹道:“刚刚若是世子爷也在场,就好了。”
“这话怎么讲?”吴七娘眉间不见舒展。
“大伯母不是说过,男人都是有保护欲的,对可怜的女子最没有招架之力!”吴十娘想起她们来之前,安乐侯夫人的一番话。
“那也要分人!这一个月来,你还看不出来吗?采梅和采莲自持相貌出众,又是沁宜院送过来的人,便在丫鬟里面趾高气昂,但你可曾见世子爷理过她们?宠爱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咱们怎么办?”
吴七娘只沉默了一瞬:“当然是直接从世子身上下手!只是恐怕得绕过夫人才行。世子爷明显很看重夫人,刚才不让你告状,就是不想在夫人面前惹她不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尽量不要惹夫人注意为好。”
“就按你说得办!而且夫人年纪轻,性子温和,糊弄起来应给容易得很!”吴十娘信心百倍,突然又想到:“可是咱们怎样才能接近世子爷呢?世子爷除了去书房,就是在夫人屋里……那书房又不让人进……”
“你先不要小看了夫人!她小小年纪,能把世子爷如此稳稳地拴在屋里,单凭这点,就已经不容小觑了!”吴七娘说到这里,突然露出一抹笑容,“至于世子爷……我还知道了个地方!”
“什么地方?你快不要卖关子了!”
“榆院的库房。”
“库房?”吴十娘皱着眉头,“世子爷去那里做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昨日那个据说消失了多日的曹妈妈回来,让人搬了许多东西进去,里面摆满了各种摆设,连床都有!世子爷今日天不亮就过去,直到晨初三刻才出来,足足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
吴十娘也顾不上问她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了,细细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顿时心中有了计较。
二人相视一笑,只等着世子爷再次去那库房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计谋
傍晚时分,蒋轩方才回了榆院。
陆清容的事情早就忙完了,此时正等着他一起用饭。
虽然蒋轩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陆清容还是看出他脸色不对了。
先吩咐过丫鬟们摆饭,等堂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陆清容才担心地询问:“怎么了?”
蒋轩沉着脸,颇显失落地开了口:“今天为了那熏香之事,找了几个靠得住的人询问,都说那就是檀香油燃过的痕迹,未见任何异常。尤其孙大人还帮着找了位江湖上擅长此道的师傅,他也言之凿凿地保证,里面并无混入异物的迹象。”
尽管陆清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此刻突然被证实,仍难掩失望。
之前早已确认,陈姨娘和卫姨娘保存了十数年的那包药没有问题,如今这熏香也被排除了去。
仅有的两处线索都毫无进展,当年姜夫人骤然离世的谜团,再次陷入死结。
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亦或是没主意的地方?
陆清容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却总觉得并非如此。
她仍有些坚持着自己的直觉,那晚的经过,两位姨娘和曹妈妈的描述极为详尽,而其中最为蹊跷的便是熏香和那副药,如果说这二者都没问题,陆清容始终无法相信!
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陆清容总感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却暂时也想不出个究竟。
“这事并不急于一时,咱们还需从长计议。”陆清容这话,并不完全是为了安慰蒋轩,“之前你也说过。现在并不是追究此事的最佳时机,毕竟吴家那个强大的靠山还在……”
虽然尚无结论,但陆清容仿佛认定了,吴夫人绝对是逃不了干系的。
“也只能先这样想了。”蒋轩叹息过后,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不少精神,展颜笑道:“好在现在咱们并不像之前那般一无所知了!曹妈妈和姨娘们帮着回忆了当时的情形。还有了那些药材和药渣之类的东西。如今更是将母亲的遗物找回一大半,已经算是很大的进展了!”
陆清容点头应是。
之后,二人像往常一般用过了晚饭。
而当陆清容沐浴过后。从净房里走出来,却不见了蒋轩的身影。
陆清容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定是去了后面摆放姜夫人遗物的那间库房。
并不想去打扰他,陆清容一个人在里间躺了。等着他回来。
然而,直到过了近一个时辰。她渐渐睡去,蒋轩方才回了内室,静静在她身边躺下……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两日蒋轩的去向,被有心人记在了心里。
半夜三更,吴七娘和吴十娘的屋里还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
“你说今天世子爷又去那件库房了?”吴十娘惊讶道。
“亥正一刻进去的。过了子时才出来!”吴七娘连时辰都了解得如此详细。
“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何难!后院那几个值夜的婆子,总是口无遮拦的。尤其这大冬天的值夜,有一壶暖酒,更是心里存不住一句话了!”
“还是你有办法!”吴十娘由衷佩服,“就是不知道,世子爷总去那里,是为何故?”
“谁说我不知道了?”吴七娘挑眉反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姐姐!快别跟我卖关子了!”吴十娘过来拽着她的袖子,娇嗔道。
吴七娘放低了声音:“傍晚趁着给世子爷和夫人摆饭的工夫,大家都正忙着,我悄悄去了一趟沁宜院,见到了吕妈妈,跟她老人家请教了不少府里的事情!”
“她能告诉你实话吗?”吴十娘回忆起,她们刚来侯府之时,跟在传旨的内侍身后,当时的吴夫人和吕妈妈向她们这边看过来的眼神,可是一点都不友善的!
“你忘了咱们过来侯府之前,太后娘娘嘱咐过的话了?”吴七娘出言提醒。
吴七娘这才想起,当时太后娘娘的确说过,她们来到靖远侯府,吴夫人开始必定会有些不虞,但假以时日,很快便会想通,变成她们的助力的。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
吴夫人和太后毕竟不在同一层次,地位的悬殊,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太后可以随意冷落她,她却不能反过来主动疏离。
故而,当她想明白这一层的时候,也只能吩咐吕妈妈,对这两个丫鬟能帮就帮了。
“那吕妈妈都跟你说什么了?”吴十娘赶紧问道。
“吕妈妈起初也有些拿不准,但我把曹妈妈往库房搬东西的事说了,她立刻就恍然大悟,说那确定就是去世的姜夫人的遗物无疑!”
吴七娘说到这里,眼睛里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吕妈妈还说……咱们俩的身型,都与当年的姜夫人有些诶相似……”
“啊?”吴十娘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半天,才一拍脑门,“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想办法让世子爷触景生情!借着他对姜夫人的思念,爱屋及乌……说不定就是一个好办法!”
“正是如此。”吴七娘点了点头,“原本我正苦于无从下手!想来,那个采莲够张扬,采梅又有心计,且二人容貌都不输你我,却是怎么折腾都入不了世子爷的法眼,可见是走错了路子!”
“对!”吴十娘面露不屑,讥笑道:“当初咱们刚进府的时候,那两人把自己折磨成那个鬼样子,瘦得一阵风都能刮走的模样,世子爷愣是没有多看过她们一眼!”
“这次咱们算是占了先机。”吴七娘比她冷静许多,略顿了顿,问道:“只是,总不好咱们两个一起过去吧,看来只能分出先后了……”
“我先去!”吴十娘丝毫不带含糊,同时还举起了自己红肿未消的双手:“还有这个!到时候,就不信世子爷不会心生怜惜……”
吴七娘垂着双目,状似为难了片刻,才抬头说道:“好!就你先去!我会想办法让人帮着留意,等世子爷下次再去库房,你务必要把握好机会,随机应变……”
夜已深,二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殊不知,第二日,机会就来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机会
翌日,蒋轩同样是在陆清容沐浴之时,去了后面的库房。
而吴七娘立刻从值夜的婆子那里得到消息,并告诉给了吴十娘。
吴十娘则是早已准备停当,她从早上开始,就装扮上了,只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只见她身穿一件月白色绣竹纹对襟褙子,里面是水蓝色锦缎立领中衣和同色的综裙,头发挽成凌云髻,正是姜夫人经常梳的发髻……再配上她清秀的面容,整个人都显得素雅了许多。
吴七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也不禁暗暗点头。
“你千万记得,切勿太过心急,务必要让世子爷主动,方才是上乘之策。咱们能否完成太后娘娘交给的任务,就全看你这一次了!”
吴七娘希望她能开个好头。
吴十娘却微微有些不耐,只因这些话,近一天内,已经数不清听她说过多少遍了。
只冲着她摆了摆手,吴十娘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轻手轻脚地往库房那边去了。
看着她那信心百倍的背影,吴七娘不由眉间微蹙。
吴七娘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盘算。
她们这些所谓计策,都是建立在蒋轩与姜夫人母子情深,继而触景生情,心生怜爱的基础上的。
若是管用,自然事半功倍。
但是!
如果其中有什么她们并不知晓的内情,亦或一个不小心触动了世子爷的逆鳞,那可也不是闹着玩的!
毕竟,她们来侯府的这一个月内,除了夫人之外,就没见世子爷跟其他人有过笑容!
这种冷傲之色。自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让人见了,就本能地只有恭敬,不敢轻易上前半步。
不知道今日的十娘,又是否能成功……
此时,吴十娘已经抢先了蒋轩一步,来到库房门前。
值夜的婆子早就得了好处。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吴十娘立刻闪入屋内。
只见此刻的库房漆黑一片,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渐渐看清周围的摆设。
吴十娘小心地往前试着步子,尽量往里面走去。
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尽管刚才急着过来,没太理会吴七娘的嘱咐。但她心里却很是重视。
尤其想起平日偶然在院中遇到蒋轩,那阵扑面而来的凌厉与威严。便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行至屋子中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平和而沉稳。
随着那脚步声逐渐临近,吴十娘心里开始忐忑。也没来得及多想,就上前两步,将盖在那张雕花拔步床上的绫布掀起。自己坐在了上面。
其实,只要她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屋中那些明显有些年头的物件,并非随意堆放,而是摆得十分有序,上面还都罩着白色的绫布,显然是不想让人轻易触碰的。
吴十娘虽然不及吴七娘细致谨慎,但她也绝不是个粗心之人,平日在人前,行事都极为稳妥,各种举止鲜少出过差错。
只是碰到与靖远侯世子相关的事,让她突然就没了方寸,心跳加速不说,脑子也不甚清醒,完全没有留意到屋中的摆设。
伴随着推门声响起,吴十娘旋即微微转身,侧面对着门口,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红肿的双手,以丝帕轻轻拭着眼角。
蒋轩进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安静的画面。
因为蒋轩并未关门,月光透过屋门,均匀地洒在屋内,为他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摆在西北角那张雕花拔步床上,此时正坐着一个身影,因是侧着身,面容看得并不真切,但从衣着头饰的形态上看,却很是眼熟,尤其配上这周围的摆设,更是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电光火石之间,蒋轩瞬间反应过来,这种熟悉感觉的来源……
是母亲吗……
蒋轩必须承认,这个场景,对他而言,实在不算陌生。
即便是在母亲离世后的这十几年里,也同样如此。
不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曾经在母亲的低泣之声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又遗憾那梦境的短暂,即便只是虚幻,能让他和母亲再度重逢,也是件令人期待的事。
而此时此刻,他就像是身处在梦中一样。
蒋轩停在原地,不敢向前。
他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个梦就又醒了。
那边坐在床边的吴十娘,见他久久没有动静,心中纳闷,又不敢轻易转身,只维持着侧身拭泪的动作,连手都没有放下来。
只是,总这么干擦也不是办法,吴十娘把心一横,随即发出了微微低泣的声音,伴随着幽幽的月光,更显凄婉动人。
而这让吴十娘自己都引以为傲的演技,却是立刻就让蒋轩察觉出了不对劲。
母亲的哭泣,在现实中,他也只见过一次而已,那是父亲出征未归,战场又频频有噩耗传回之时。
而即便是那时候,母亲的哭声也是坚强而隐忍的,绝非面前这种娇柔作态之感。
蒋轩刹那间从回忆中抽离,如梦初醒。
“你是什么人?”他的语气漠然而清冷。
单凭这声音,就足够让吴十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吴十娘强自镇定,也不回答,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演全套,就不能半途而废。
她仍然保持着低泣的声音,有规律地抖动着肩膀,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依旧侧对着蒋轩。